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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铜-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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粉色的半透明鼻尖,都不相信刚才在昏迷时一直掉眼泪的是他。
  “一个养尊处优的大少爷,又是个大烟枪,况且从来没有踏出过元家庄半步,你认为我能逃到哪里去?”元清河此刻只觉得身轻如燕舒服极了,仿佛下一刻就能腾云驾雾飘然而去,因此他答得悠哉游哉慢条斯理。
  石诚了然的点点头,他很赞同元清河这种态度,虽说现在有些得过且过的意思,但总算把自身的情况弄得很清楚。
  石诚重新躺了回去,双眼直愣愣的看着夜空,一条银白色的由无数密密麻麻的大小光斑组成的河流,它自亘古而来,一路滔滔不绝奔流不息,纵贯夜空。
  元清河透过淡淡的烟雾看着他的侧脸,身侧是黑魆魆的玉米地,只有一点烟灯照着他,显得单薄而瘦弱。元清河瞬间有一种错觉,好像他还是元家的大少爷,而他还是那个沉默寡言的小伙计。
  可是他心里明白,这种关系早已被打破,从他用枪指向李今朝的那一刻起,及至踏上这漫无休止的逃亡之路。
  不,也许从更久之前就已经开始,从他们在漆黑的地道里相遇相知相信,他们之间就已经多出一层与众不同的东西。正是这些东西,让他宁愿怀疑自小就跟在身边的爱人也要去相信这个坦荡无畏的少年。
  所以在那时,在得知他竟然会去和一个刚认识的轻贱戏子厮混,元清河感到没来由的愤怒和失望,他觉得,一向干干净净安安静静如同一只猫一般的少年竟然就这样被玷污了。
  石诚倏然坐起,双目之中凝聚了两点灼灼的火光,他大步走过来,端起烟灯,噗的一下吹灭,然后趴伏下去,侧着脸将耳朵贴向地面。
  五个玉米棒子的能量,让他的脸色好了很多,听觉恢复之前的灵敏,石诚听到了通过地面传到耳中的马蹄声,脸色立刻凝滞下去。
  他最快的作出了决定,没有任何解释的劈手夺了元清河手中的烟枪,与烟灯烟膏一起,一股脑的收进烟盘子里,到这时他才发觉,元清河除了这个烟盘子,其他一切原本收拾好放
  在棺材里一起带出来的行李,他一样也没有拿。
  元清河懒洋洋的坐着不动,等到石诚拽起铐着他双手的锁链,将他拉起身时,他才懒洋洋
  的抬起眼皮说了一句:“怎么、你终于有点身为绑匪的自觉了?”
  石诚对他的挖苦充耳不闻,牵着他就走。
  头顶是迢迢河汉,石诚牵着元清河快步走着,玉米的长叶子朝两边散开,凉爽的夜风轻拂面颊,玉米的香甜气息萦绕在四周,远处偶尔传来蛙声与虫鸣。他突然觉得这感觉很好,即使他一无所有,还要带着一个同样一无所有的落魄少爷,面对无休无止的追捕,面对未知的逃亡之路,忘记从哪里来,记得要去往哪里。比起在闭塞的元家庄那三年几乎要腐朽的人生,这些让他真切的感觉,至少还活着,并且,他会拼命的不惜一切代价的活下去。
  眼前突然开阔,玉米地走到了尽头,眼前是一片开阔的平地,方方整整的菜畦,和纵横交错的田间阡陌,几间茅草屋散落在田地里,这是一个很小的村庄。
  但这原本应该分外宁静的村庄此刻却喧闹异常,不少茅草屋已经着了火,村民们纷纷逃窜,尖叫声,喊杀声,枪声,马蹄声,房屋倾塌爆裂声,声声入耳、入心、入骨,石诚看得心惊肉跳。他茫然的抬头看着那一条皎洁河汉,对着晴朗夜空下的明晃晃的罪孽无法直视。
  显然,这一群匪兵不会是李今朝或者沈世钧这种正规的国民军中的任何一方,正在对手无寸铁的村民烧杀抢掠的这一拨人马,根本就是穿着军装的强盗,披着人皮的畜生。
  石诚向前走出两步,元清河却是没有动弹。
  “你想去送死,不要拖上我。”元清河的表情比他的话更冷。
  石诚蹙起眉,怔怔的看了他良久,牵着锁链,垂着头走到元清河跟前,仿佛在积蓄全身的能量,下一秒,他一个毫无预兆的迅猛拳击打在元清河的侧脸,元清河冷不防的挨了这一击,倒退几步,坐倒在地,捂着脸惊讶的看着他,即使在黑暗中也感觉到了他周身散发着的怒气。他惊讶的不是被打了一拳,而是这个人居然也会生气,这个永远垂着头,看起来温顺柔和的少年,居然会发出这般膨胀到极点,仿佛下一刻就会排山倒海地爆发般的愤怒。
  唇角有血滴滴答答的流下来,他怎么也想不明白,这么瘦的人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力气。
  “你别无选择。”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的几个字,以及他那隐藏在额发阴影下的灼灼燃烧的双眼,都让元清河有一种前所未有的压迫感。
  石诚一扯锁链,强迫他站起身,牵着他往前走。
  
                      
作者有话要说:  




☆、第 16 章

  
  赵长华坐在马上,冷眼看着一切,半个月前的耻辱还没有完全消散,他一个师这么大规模的队伍,被敌方一个精英团和三个炮兵营打得四分五裂损失惨重,他这个师长还是手下几个警卫和副官合力掩护突出敌人重围,才勉强算是保住了一条性命,而原本的一个师就只剩下区区三百多人。
  一百多人被驱赶到了江苏边境,士兵们累极饿极倦极,士气低落,刚巧遇上这么个宁静安逸的小村子,一下子眼睛都红了,连那唯一幸存的团长也蠢蠢欲动起来。见赵长华无意阻拦他们,便亮开家伙,冲进了小村庄。
  不多时,村庄里哀嚎迭出火光冲天,火光里人影憧憧,老弱妇孺面对深夜骤降的凶神恶煞,毫无自卫能力,只得四散奔逃。赵长华歪着头坐在马上,面无表情。他的表情,他所有的喜怒哀乐,和他过去的赫赫战功一起,在敌人强悍的德国大炮的威猛火力之下,全都被掩埋在他那坍塌的灵魂深处。
  看着一些年轻的农民从睡梦中惊醒,拿着镰刀柴刀斧头等粗劣的农具当武器,负隅顽抗,他歪起嘴角冷笑了一下,就好像看到了半个月前用一些盒子枪驳壳枪之类的破烂武器对抗敌人的德国大炮的自己一样可笑。
  没错,他们是土匪出生的杂牌军,没有整齐一致的军服穿,士兵们捞到什么穿什么;没有像样的枪械武器,他们从敌人那缴获一支枪就多一支枪,没有枪的拿着军刀就上去肉搏;他们筹不到军饷,开口向司令要,被无情的驳回,理由是:正规军在西北打仗,比他们更需要钱、粮和武器。
  头上冠着正规军的称号,就可以理直气壮的要人要钱要粮,就可以享有一切优先的权利,而他们这些半路被招抚的混编师就命如草芥,低人一等。
  他自小父母双亡,过着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日子,十六岁就扛着一把镰刀进了山,五年就成长为山寨里呼风唤雨的一把手,手底下的兄弟们跟着他把日子过得红红火火。年轻,一表人材,占山为王,有兵有粮有枪,这样的匪兵谁会不眼红呢?
  那个丁毕武,堂堂豫陕甘剿匪总司令,当年亲自到他的山寨里谈条件,三顾茅庐请他出山,用平定天下的豪情壮志许他一个平步青云的前程。他心动了,窝在这山坳里,纵使威名远播又怎么样?抢老百姓的夺老百姓的,总有一天要被政府缴了,还不如走出去,加入到那中原逐鹿的漩涡中心,成为主角成为强者,到时鹿死谁手也不一定。
  就是那一时的贪欲,酿成今日的后果。在正规军队里处处受打压,处处被掣肘,处处被人瞧不起。打了胜仗,丁毕武连个屁都没有。偶然打了败仗,就一直被嘲笑被蔑视,兄弟们都抬不起头。他意识到自己的错误时已经身不由己,重新回去当土匪已然是不可能,他只有拼了命的练兵,拼了命的打仗,拼了命的应付那些须臾逢迎。
  军队就是他的生命,他必须成为强者,总有一天他会将那些人踩在脚下,将当初所遭受的屈辱和冷眼千倍百倍的奉还回去。
  可是他的全部努力,还不如另一位正规军的首长轻描淡写的一句话。丁毕武将这一支花花绿绿良莠不齐的军队推上战场,什么也没给。
  他渐渐开始迷惘,他不知道是为谁为了什么就在战场上卖命,直到他那支规模还算可观的杂牌军在不久前那场战役中被打得七零八落几乎全军覆没,他才真真切切的感受到自己的失败。
  这一局,他输了个彻底。
  他没有再回去复命,他心里明白,丁毕武不会再给他机会,一个混编师的师长,手底下只剩下三百多人,要再想接近那权力的中心,可能吗?
  他就这样带着这些伤兵败将落荒而逃,他这一生有过意气风发的时候,有过一呼百应的时候,有过豪情满怀的时候,可是现在,他已经一无所有。
  也许,剩下的就是这条年轻的生命和不甘的心。
  “师座,您也吃点儿吧?”副官走上前来,双手递上两个窝头。
  赵长华没有动,眼神紧盯着前方,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正从废墟之中向他的方向爬过来,那孩子半边脸染了血,眼神坚定而明亮,向前伸出的一只手掌如同一片薄薄的梧桐叶。
  赵长华下意识的摸了摸枪套,空空如也,手枪在逃亡的路途中丢失了。他朝身边的副官伸出一只手,简短的下了命令:“枪!”
  副官一愣,收回那两个窝头,将背在背上的步枪取了下来,双手奉上。
  赵长华接过步枪,熟练的上膛,微微歪过头,闭了一只眼睛,瞄准。
  那少年表情一怔,突然加快了爬行的速度,他不怕死,但是,在死之前他至少要对这个骑着高头大马身份不俗的男人说几句话。他的母亲和妹妹还在挣扎求生,作为家里唯一的男子汉,即使是死,他也必须保护她们。
  突然,两个黑影快步冲上来,闪身挡在少年面前,少年瞪大了眼睛,抬起头看着眼前那片阴影。
  那是谁?面对枪口,站得那么直,简直像一株顶天立地的水杉树,用生命为他挡下一片阴影。
  面对瞄准镜中突然出现的黑影,赵长华扣着扳机的食指微微一滞,身边的副官却已经警觉的喊出了声:“什么人?!”
  石诚站直了身体,不言不动,以平和干净的微笑代替了回答。
  元清河冷着脸站在他身后,口腔里的血腥味还在弥漫。他不明白石诚为何会突然在此时改变行程,站出来管这等闲事,虽说将烧杀抢掠归为闲事未免太过冷血无情,但是他的血、他的情早就为一个人流干用尽,在大火焚毁竹林的同时灰飞烟灭。周璧笙的死,让他体内的某些东西跟着一起消亡了一半。现在的他,浑浑噩噩,一心只求靠着那一点烟膏过几天逍遥日子。
  赵长华不由自主的慢慢放下了步枪,他不得不承认,有的时候,像这样用笑容面对死亡的人会让他产生极大的兴趣。他双腿一夹马肚,马便嗒嗒嗒的慢步走上前去,停在石诚面前。
  他看清楚了那身姿,是个大约十七八岁的少年,比趴伏在地上的那个大不了多少,却以一双出奇澄澈,仿佛看透世事的淡然眼神凝望着他,流露出浅浅笑意。那不是一个少年应该有的眼神,因为他能从这眼神之中窥探出背后强大的灵魂。
  他不由自主的怔愣在那里,想要从少年的眼中解读出更多的信息,却没有任何结果,只好重新看向少年身后另外那人。
  稍微比那个少年年长一些,身量也比较壮实,只是不知何故一直耷拉着眼皮,将一双颓废的眼睛藏在额发的阴影之中,双手被一副镣铐铐着,镣铐的另一端牵在少年手里。那副镣铐,是唯一让赵长华能够解读出故事的物件。
  少年侧跨一步,将戴着镣铐的男子掩在身后,仿佛是忌惮赵长华审视的目光,仿佛那镣铐拴着的是他的宝物。他朝赵长华微微欠身行礼道:“军爷。”
  不等赵长华开口,副官已经走上前来,喝问道:“你们是什么人?!”
  “小人张石诚,见过军爷。”石诚依旧是微笑着看向赵长华。
  赵长华身体向后靠了靠,似乎是受到他的感染,脸上一直冰封的表情略微有了消融的迹象。他晓得这个张石诚有更多的话要说,所以索性缄口不言,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军爷,我今天以性命押下一注,三天之内替军爷解决眼下的难题,军爷可否放这些无辜村民一条生路?”
  元清河鼻息间哧出一声冷笑,他开始怀疑这小子的脑袋是不是在那次昏迷时出了什么毛病。
  赵长华只觉得心间如同有一道烈风呼啸而过,将原本早已死寂的尘埃吹得漫天飞扬。不由正眼打量了那个自称张石诚的少年。
  这个仿佛从天而降的少年,竟然在短短的对视之间,已然窥晓了他的心思?而他却连那少年的分毫都没有看透,假如他现在站在战场,面对的是一个敌人,那该有多可怕?
  赵长华铁青着脸翻身下马,走到石诚跟前,瞥了一眼一脸冷然的元清河,指了指石诚说:“你跟我来。”
  赵长华带着石诚,石诚牵着元清河,只剩下一个一脸愣怔的副官,和一个匍匐在地一脸愕然的少年,迷茫的望着他们离去的方向。
  赵长华走进了村落,随便就拐进了一个小院子,两个士兵跟了进来,石诚将元清河交到士兵手里,客客气气的叮嘱道:“请替我看好他。”
  士兵将征求的目光望向赵长华,赵长华微微点了一下头。他仍是猜不透这两人是什么关系,这样非亲非故似敌似友,着实让人匪夷所思。
  元清河在院子里被那两个全副武装的士兵强行止步,冷眼瞧着石诚跟着赵长华进了屋子。三年前看不透这个人,三年后依然看不透这个人,元清河觉着自己是越活越回去了。
  两个士兵见他不反抗,也没有要逃走的意思,便不再理会他,在屋门口站起了岗哨。
  元清河便在廊檐下蹲了下来,侧着头看天空那一道浩渺壮丽的银河。
  约莫半个时辰的功夫,木门吱呀一声打开,赵长华向门外做了个“请”的手势,石诚跨过门槛走了出来。
  石诚和赵长华并肩,被手下小兵们簇拥着离开了,元清河被关进了屋里。
  农家的屋子很简陋,并且潮湿闷热,角落里有个花盆,花盆里杵着一根竹棍儿,竹棍上挑着一根干艾叶搓成的麻绳,正亮着一点火光,冒出驱蚊的白烟。屋子中央有张挂了蚊帐铺了草席的床铺,有两个样式简单的衣箱,还有一张柳木打造的做工粗糙的梳妆台,是个女人的房间。他不知道石诚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是他看到石诚留在梳妆台上的麻布袋,那里面有他朝思暮想的东西。
  元清河走过去,将烟盘子取出来,虽然手铐很碍事,但并不妨碍他享受,他肩膀上的伤口一直隐隐的疼,急需烟膏来抚慰疼痛。他把家伙都掏出来一一在床边码好,东翻西找摸出一盒洋火,仰卧在床铺上,翘着二郎腿烧起烟泡。外面烧杀抢掠的惨呼声已经停止了,元清河心中颇为惊奇,这小子果真是有两下子,几句话就把这帮丘八收服帖了。
  石诚推门而入的时候,立刻就闻到了房间里淡淡的艾草味以及浓郁的鸦片烟的味道,他也没生气,弯着腰端着满满一盆热水走进屋。
  “少爷,天气热,我给你擦擦身子。”
  元清河幽幽的抬起眼皮,他现在抽大烟抽得正过瘾,有些腾云驾雾的飘飘然,看什么都很顺眼,他咧嘴一笑:“好啊。”
  石诚一件一件的除了他的衣裤,将他剥成一柱白嫩饱满的大玉米。用毛巾沾了热水从头脸开始,细细的给他擦拭。
  石诚擦得很仔细,揭开肩上伤口的纱布看了,重新上了一点药,又盖了回去,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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