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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人随风而来-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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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最好看的。
那一天,柱子根本就没有想到自己的鞋,他只顾去看这个城市里匆匆来去的车,那么多车,溅起那么多水花,渐渐清晰地近了,又快速地远去成不知所踪的模糊。他兴致勃勃地看着马路上漫过的雨水,他看着白茫茫的雨丝中楼群灰色的剪影,被一种看到了新世界的兴奋包围着。
公交车开过来了,王芃泽领着柱子排队上车,把雨伞收了,让柱子提着,他掏出钱去买票,接过票根塞进口袋里。柱子望着王芃泽,突然明白王芃泽是个属于城市的人,当他站在城市的背景下,当他穿过城市的人群,当他坐下来侧脸望着城市的雨,那种从生命深处流露而出的坦然与孤独、熟悉与陌生,都要比他站在乡村的田野里所展现出来的魅力来得更为自由和充分。
就在那一天,柱子的生命中陡然间多了一种向往,他隐约看到了自己未来的轮廓。
王芃泽领着柱子转了两趟车,才到达要去的那家医院。柱子早就迷了方向,紧紧地跟着王芃泽。王芃泽连路都不用问,只是向医院的挂号室问了个高教授的办公室地址,便领着柱子上楼去了。
挂号室外边是休息区,有许多等待的病人和家属。当王芃泽向挂号室询问的时候,工作人员一听是找高教授,便殷勤地说得尽量详细,用手比划着,唯恐王芃泽找不到。
那时候一个穿白大褂戴白口罩的女大夫正陪着一位病人从另一个方向走过来,让病人在休息区里坐下后,她转过身,手插在口袋里优雅地往回走,突然间注意到了王芃泽的背影,满眼疑惑地看着。柱子无意中回头,看到了那双眼。
王芃泽问完了地址,头也未回地拉着柱子往楼梯走。转弯时柱子转过头来看,那位女大夫已经快步走到了楼梯口,追随着王芃泽的背影仔细看。
王芃泽早已和高教授联系过,一听王芃泽的自我介绍,满头白发的高教授颤巍巍地站起来迎接。王芃泽急忙走过去搀扶住高教授的手,心里不由得直犯嘀咕,心想看样子高教授已经老得眼神都不行了,怎么给柱子看病呀?
高教授似乎看出了王芃泽的疑惑,笑着解释道:
“你放心,我如今只是在这里做顾问,这孩子的病我得安排其他医生看。我就算有心,却也是无力了呀。”
高教授拿起笔写了个纸条,递给王芃泽。
“你去找这个科室的林大夫。林大夫是专家,也是我最好的学生,一定会认真帮你的。”
王芃泽尴尬地向高教授表达歉意和谢意,又寒暄了一会儿,才领着柱子走出去。
两人找到高教授写在纸上的那个房间,门开着,里面有两个男大夫,其中一个正在询问一个病人的病情,另一个在往纸上写着什么。
王芃泽敲了敲门,问:“请问林大夫在么?”
两个大夫还未说话,一阵脚步声已经从里间传过来,一个女大夫快步走了出来,白大褂白口罩把身体遮得严严的,但是柱子一眼便认出了那双眼神。
柱子碰了碰王芃泽的手,想提醒他注意,正要喊“叔”,突然看到女大夫眼睛一亮,充满惊喜地低声道:
“芃泽。”
然后摘了口罩,俏丽的脸上因兴奋而更显神采。
“真的是你呀!”
柱子感到王芃泽猛然间紧张起来。
这一晚三个人都没有睡好,林慧珍在床上翻来覆去,被纷繁的往事纠缠得彻夜难眠;另一个房间里,柱子和王芃泽安静地躺着,各自想着心事,听着外面无休无止的城市的声音。凌晨的时候,柱子才觉得困了,那时听到王芃泽悄悄起身,去了一趟洗手间又回来。柱子紧闭双眼假装睡着。王芃泽凑近柱子的脸,确认已经睡着了,就帮他掖好毛巾被,这才侧过身去。听到王芃泽轻微的鼾声时,柱子的眼泪流了下来。
林慧珍按时起床去上班,困倦地经过王芃泽和柱子的房间时,看到门没有关好,半开着。她忍不住悄悄地望向里面的两个大男人,王芃泽和柱子的睡姿一模一样,像两个毫无察觉的孩子。她的目光在王芃泽身上多停留了一会儿,就那么抱着双臂观察着,脸上渐渐有了一种安详的笑意。
一直睡到上午11点,王芃泽才醒过来,摸到手表看了看,惊讶地赶紧坐起来。怕吵醒柱子,于是轻手轻脚地穿好衣服,刷牙洗脸。他回到客厅,看到桌子上林慧珍早上买来的豆浆油条已经凉了,他坐下来注视着,独自笑了笑。又走到窗口,看到天已经放晴了,小区的门口有人推着小车卖菜卖肉,便在林慧珍的厨房里找到一个菜篮子,换了鞋下楼去。
走出楼梯时,王芃泽突然想回头望一眼林慧珍的这个家,于是转身,仰起头,看到柱子正在三楼的玻璃窗里望着自己。王芃泽微笑着向柱子调皮地挥手,却看到柱子愣愣地站着,一点儿反应都没有。
待柱子想起来挥手时,王芃泽已经转过身向小区门口走去了。一个原本天天忙着科学研究工作的高高大大的中年男人,此刻提了一个菜篮子,突然间变得家长里短起来,这让柱子觉得很有趣,嘿一声笑出声来。可是突然又觉得心酸,只笑了一下,嘴角便僵住了。
柱子一直望着王芃泽,拣菜,付钱,提着一篮子菜走回来,一边走一边向这里张望,渐渐走到楼下看不见的地方,楼梯上传来上楼的声音,然后门被推开了,王芃泽一边换拖鞋一边问柱子:
“刚刚我向你打招呼,你怎么理都不理?”
两人一起整理地上的被褥,王芃泽教柱子如何把褥子叠成豆腐块,三下两下叠好了,放进柜子里。王芃泽到客厅去把电视打开,对柱子说:
“你看电视吧,我做饭。你要是现在饿,就先吃桌子上的油条,那是你林阿姨早上买给我们的。”
柱子不想看电视,走到厨房门口,探头进去,看到王芃泽系着围裙的样子。
柱子说:“叔,你教我做饭吧?”
王芃泽帮柱子系上另一个围裙,帮他把袖子挽到胳膊肘上,让他站在自己身边,两人便成了同样的装扮。柱子择菜洗菜剥蒜,王芃泽切菜切肉。王芃泽烧菜时,柱子帮忙递酱油瓶,在林慧珍的一排花花绿绿的调料中仔细寻找王芃泽要的那一包,把空盘子放到王芃泽手里,又接过烧好的菜送到客厅里。这是柱子梦想过的一种情景,昨天晚上看到厨房里一大一小的两个背影时,他多么希望那个小的身影是自己,虽然他知道这永远都不可能。
中午林慧珍回家时顺路买了许多菜,可是推开门后看到午饭已经做好了,王芃泽和柱子正坐在桌边乖乖地等待。林慧珍惊喜不已,感慨说自己已经好多年没有这么自在过了。
这顿午饭是林慧珍许多年来胃口最好的一次,她拿出一瓶五粮液,给三个人每人倒了一杯。柱子看到王芃泽毫不推辞地接过了,喊起来:“叔,赵师傅不是说你肝脏不好不能喝酒么?”
王芃泽辩解道:“偶尔喝一杯没关系。再说这么好的酒,当然要尝尝了。”
可是林慧珍夺过了酒杯,把三杯酒都倒进一个茶杯里,说:“还是都不要喝了,我们喝饮料。”
林慧珍把茶杯里的酒拿到厨房倒进水槽里,又走回来坐下。王芃泽心疼酒,责怪柱子道:“瞧瞧,都是你一句话,可惜了这么好的酒。”
“不可惜。”林慧珍道,“来路不光明,是患者家属硬要送给我的东西。”
林慧珍夹了一些菜到碗里,突然想到了什么,微皱着眉头问王芃泽:
“芃泽,你有没有觉得我越来越市侩了?”
王芃泽回答:“我只是看到你活得不容易。”
林慧珍释然地笑,叹了口气又说:
“你一定也不容易吧?肝脏不好,那都是你自己愁出来的。”
王芃泽没有否认,面无表情地夹菜,看到柱子又在紧盯着自己,无奈地用筷子敲敲他的碗,道:“吃饭,别老看着我。”
柱子不得不佩服林慧珍的聪明,她果然是最了解王芃泽的人。
过了一会儿,林慧珍又说:
“其实想想也没有什么值得发愁的,那些生不如死的年代我们都挺过来了,现在的柴米油盐算得了什么。”
午饭后,林慧珍要去银行,问王芃泽要不要出去走动走动,王芃泽不去,说要留在家里洗碗。林慧珍又问柱子,柱子本来想陪王芃泽在家里洗碗,但是突然想起一件事,就跟着林慧珍出去了。
一路上林慧珍指着路两旁的建筑物不停地给柱子介绍。在银行排队取了钱,回来的路上,林慧珍问柱子:“柱子,你一直都不爱说话么?”
柱子点点头,突然问道:
“林阿姨,做过手术后,我的手能变得和以前一模一样么?”
林慧珍犹豫了一下,停住了脚步,转过身面对着柱子,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
“跟你说明白了也好。”
林慧珍和柱子走到路边人少处,看到雨后的水泥花坛边缘很干净,就拉着柱子坐下来,对他说:
“柱子,医学并不是万能的。昨天检查过之后,我们发现你的左臂骨骼碎得比较严重,有些韧带也断了,根本无法恢复。但是你王叔叔坚持能恢复多少就恢复多少,在他强烈要求之下,我们就把手术的性质改动了。明天你要做的,其实是个矫形手术。”
柱子听了,并没有觉得多难受,或许是因为早已隐约预料到这个结果,或许是他想知道的东西并不在此,他只是问:“什么是矫形手术?”
“就是做完之后,你的左臂会变得比现在直,但是功能上并不会有什么改观。你王叔叔选择的这种手术方式很昂贵,而且你的医疗费用不能报销,全部得你王叔叔自己出。其实从我的角度来看,这个手术根本没必要做。你王叔叔要报答你,这是对的,但是这笔钱完全可以用来为你做许多其他的事情,让你接受教育,为你找个工作,都比做这个手术更有意义。”
柱子“哦”了一声,坐着发愣。
林慧珍叹了口气,又道:“说实话我有些后悔,我担心我对你讲这些会影响手术,但这手术的承担者是你,你有权利知道。”
柱子没有再说话,沉默不语地跟着林慧珍回到家里。林慧珍避开柱子,把取来的钱交给王芃泽。王芃泽要写张借条,林慧珍瞪了他一眼不让写,王芃泽还要说什么,林慧珍忙示意他不要大声说话,然后指了指坐在客厅里的柱子。
出门上班时,林慧珍大声问王芃泽:“你们下午要做什么?”
王芃泽正和柱子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回答道:“去百货公司,给柱子买双鞋。”
林慧珍听了有些担心,悄悄回头望了一眼柱子,又大声叮嘱道:“记得带上伞啊,下午还有雨。”
等林慧珍下楼梯的脚步声消失后,柱子歪过头看着王芃泽,问:
“你真要给我买皮鞋?”
“是啊。”王芃泽笑道,“我们住在你林阿姨这里,省了住旅馆的钱,当然可以买皮鞋了。”
下午果然又下雨了,当时两人正在站牌下等车,大雨说来就来,很快又成迷蒙一片。王芃泽撑开伞,遮住柱子和自己。
两人一路无话,坐上公交车后都出神地望着窗外的街景。柱子希望这个城市最好永远都下雨,他第一眼看到它的时候就是一片霏霏的雨,下雨的时候一把伞就能撑起一方温暖的世界;而没有雨的时间里,这个城市总是冷漠而乏味。
公交车驶过一个空旷的地方,王芃泽突然拍着柱子的肩,在他耳边轻声说:
“柱子,这就是天安门广场。”
柱子顺着王芃泽手指的方向看去,看到阴沉的天幕下的沉默的天安门,带着一种暗红的色泽越来越远地消失于车尾。
下车后,柱子突然对王芃泽说:
“叔,还是不买鞋了吧?”
“怎么了?”王芃泽在伞下推着柱子往前走,一边开玩笑道,“真是我的好儿子啊,可是干爸不用你这样来省钱。”
到了百货大楼门口,柱子又站住了,说:
“真的,我不想让你给我买鞋。”
王芃泽不由分说拉着柱子上了台阶。
“不是说好了么。”
试了一双又一双,售货员每次问怎么样,柱子都摇摇头,售货员问哪里不满意,柱子又说不出。王芃泽看到售货员的神情有些不耐烦,就解释说:“不知道原因是很正常的,因为感觉很难描述,恐怕只有做鞋的人才能讲清楚。”
后来王芃泽自己也不耐烦了,有一双皮鞋既好看又合脚,柱子仍在摇头,王芃泽不得不凑近柱子,低声道:“柱子,别让我为难,赶紧选一双。”
柱子低声回答:“不买了。”
王芃泽脸色一冷,重新恢复成一种威严,用命令的口气说道:
“那我帮你做主了,就这一双。”
王芃泽把鞋交给售货员让包起来,这时柱子腾地站了起来,带着一种愤怒望着王芃泽。这让王芃泽愣了一下,思忖着柱子想要干什么,很快便确定不会有什么威胁,于是转过身去继续付钱。付钱完毕转过来后,柱子不见了。
王芃泽大吃一惊,赶紧问售货员那孩子哪里去了。售货员指了一下楼梯的方向,说:“下楼了,应该是跑出去了吧。”王芃泽强压怒气,追下楼去。
一路寻找不见柱子的踪影,出了百货大楼后王芃泽害怕起来,心想柱子这孩子的精神中有种绝望情绪,发作起来什么都不顾,可别一激动真的跑不见了。王芃泽跑下台阶,望着眼前车流如织的马路不知该往哪个方向找,于是在来来往往的行人中忧心忡忡地大喊道:“柱子——柱子——”
正懊恼时,听到了柱子的声音:“叔。”
王芃泽急忙转身寻找,看到柱子站在路边的一棵树下,全身都湿透了。王芃泽忘记了生气,急忙跑过去用雨伞为柱子遮雨,心疼地抱怨道:
“这种小树怎么能挡住雨呢,你以为这是湾子村的大树呀。”
然后把鞋盒子递给柱子。
“拿着,这是你的皮鞋。”
可是柱子没有接,于是鞋盒子落到了路边的水中。柱子立即弯腰捡起来,塞到王芃泽的怀里,无比清晰地大声道:
“我不要你给我买的鞋,我也不要你给我付手术费,我不同意做这个手术,我也不用你照顾我。”
王芃泽似乎没有听明白,脸上的表情在几秒钟内变了许多种,最后满脸疑惑地问:
“你在说什么?”
柱子大声道:“你不用因为我帮了你一次,就在我身上花钱来补偿。我残废了是我的命,我不怨任何人。我娘怎么说那是她的事,我自己从来没有怨过你,你也不欠我什么,你可以心安了。”
王芃泽瞪大了眼睛,问:“是不是你林阿姨给你说什么了?”
柱子突然眼圈一热,眼泪流出来之前,他转身向远处跑去。王芃泽收了雨伞,在后边紧紧追赶,眼看着柱子越跑越快。
前方是一个十字路口,柱子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跑,就停了下来。王芃泽在后边看到了,也停下来,弯下腰,一只胳膊夹着雨伞和鞋盒子,一只手撑在膝盖上,大口喘气。能说话的时候,他就用手指着柱子,大声喊道:
“你随便跑吧,如果你能跑过两条街不迷路,如果你能在这个城市里生活下去,不挨饿,不受冻,不做乞丐,我就不给你买鞋,不给你花钱做手术,再也不照顾你。你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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