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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人随风而来-第5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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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芃泽伸出手温暖地摩挲柱子的头和背,一遍又一遍地轻声唤着:“柱子。柱子。”

  他原本以为柱子需要靠在他的怀里哭的,但是始终没有。后来看到柱子不哭了,他就去卧室帮柱子铺了床,嘱咐道:“都凌晨1点了,你睡觉吧。”柱子不睡,红肿着眼睛送他到门口。他不愿开门,他知道这是柱子最需要他的时刻,他能感觉到柱子内心的孤独无依,但是更能感觉到柱子那种坚决不说出口的倔强与坚硬。于是他主动说:“柱子,要不我今晚不回去了,我留下来陪你吧?”柱子拒绝了,低着头说:“你要是不回去,奶奶他们都会担心的。”王芃泽坚持了一下,轻声道:“现在都1点多了呀。”柱子微微张了张嘴,但是什么都没有说出来,静静地低头站着等他离开。于是他只好走了。

  距离元旦还有两天的时候,王芃泽带柱子去税务局领取赔偿金,柱子依然用帽子围巾口罩把脸遮了个严严实实。骑车走在路上的时候,王芃泽说:“你不能总是躲躲闪闪的,你还要继续在南京生活下去呢,你得有勇气面对别人的议论。”看柱子没有反应,王芃泽又说:“柱子,把口罩摘了吧?”

  柱子不愿意,低声说:“我没有想过要在南京继续生活下去。”

  王芃泽没有听清楚,问:“什么?”

  柱子没有再说一遍,沉默地骑着车。王芃泽想了一路,脸色阴沉。

  取了赔偿金之后,王芃泽送柱子回到住处,对他说:“后天元旦呢,你到我家里去吃饭吧,我妈妈很想见你呢,我考虑到你的心情,拦了她好几次,要不然她早就来看你了。小川也想你。”柱子“哦”了一声,迟疑了一下,说:“好吧。”

  王芃泽笑了笑,又补充一句:“到时候我过来接你。”

  元旦那天中午,柱子打开床下的包裹,拣最好的货物拿了几个,当礼物带着。王芃泽在旁边看着柱子从床下拖出那个大包裹,突然竟觉得有些伤感,一路上把那几个礼物从柱子手里拿过来,自己提着,到家之后分发给老太太、姚敏和小川,大声说:“这是柱子给你们带的礼物。”

  这次相聚,气氛终究与从前不同,饭桌上似乎人人都小心翼翼的,说话前都在反复考虑,只要王小川不懂这些事,自始至终笑闹着,过去王芃泽总会训斥他两句,这次也不说了,任凭他越闹越疯。

  饭后王芃泽送柱子到楼下,似乎有话要说,看柱子骑上了车,回头说:“叔,我走了,你回去吧。”王芃泽急忙说:“柱子你等一下。”然后想了一下,对柱子说:“我昨天遇到了化工厂的党委书记,过年之后我想再去和他聊聊,看能不能给你找个化工厂的工作。”

  柱子不知该如何回答,背对着王芃泽不说话。

  王芃泽又问:“你是怎么想的?”

  “我还不知道。”柱子回头看了王芃泽一眼,说,“叔,我走了。”

  柱子骑车很快就拐个弯消失了。王芃泽又站了一会儿,才心事重重地上楼去。

  接下来下了好几天的雨,柱子无事可做,只能闷坐在家里看书。王芃泽来了好几次,每次来的时候都看到柱子刚刚从床上下来,王芃泽有些生气,对柱子说:“我还是第一次见到一个有志气的人天天躺在被窝里。”柱子尴尬地笑,辩解道:“天冷嘛。”

  王芃泽带柱子去看长江,两人没有骑车,下了公交车后撑着伞往前走,在能眺望到长江的地方停下来。江水越发雄浑壮阔了,在灰蒙蒙的天幕下,在空旷的大地上流淌,豁达而永恒,喧闹得毫无心事。

  下雨天,两人各自撑着一把伞,默默地凝望了一会儿江水,王芃泽问:“柱子,我想知道你这段时间心里在想什么,你能不能说?”

  柱子没说。王芃泽又问:“你会不会回家过了年之后就再也不来了呢?”

  那些在心底始终犹豫不决的念头就这样被猜中了,柱子扭头望着王芃泽的脸,此刻远远近近只有他们两个人,王芃泽温暖的身影的背后,是笼罩在雨中的城市的剪影,灰旧的,废墟一般,这让柱子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许多年以前,在西北,那一天晚上他和王芃泽从乡里回湾子村,黑夜里肩并肩牵手走在山路上的时候,也是这样一种感觉,那时候他认为他看到了自己的人生之路,唯有王芃泽会默默地走在自己身边。而现在他明白那并不是人生之路,而是一条现实的路,你只能走着,没有地方可以停歇。

  柱子突然笑起来,轻声喊王芃泽:“叔。”

  王芃泽看到柱子的表情,迷惑地问:“怎么了?”

  柱子伸出手去,轻轻拉住了王芃泽垂在身体一侧的手,握在手里,如此温暖而厚实。可是此刻又是如此不合适,雨水沿着伞骨流下,冰冷地落在王芃泽的手上。于是柱子又把那只手送回去,松开了。

  柱子对王芃泽说:“你还记不记得,三年前暑假的时候,在你家里,我们不小心吻了一下?”

  “哦。”王芃泽尴尬起来,匆忙地看了柱子一眼,“你怎么突然想起这事了?”

  “那天从你家里出来后,我就来江边了。”柱子望着王芃泽慌乱的模样,笑着说,“到了江边我突然想哭,就在这里哭够了,才回到奶奶那里。”

  “你笑着讲你哭的故事?”王芃泽瞪大眼睛问柱子,“你怎么回事呀?你那时候哭什么?”

  柱子笑道:“我不知道呀。”

  过了一会儿不笑了,柱子就认真地问王芃泽:“叔,我很想知道,那一天你为什么要吻我?”

  王芃泽看到雨伞下柱子认真的脸,蓦然有一种强烈的时光的感觉,这阴沉天空下的光阴是如此的薄弱,似乎将转瞬即逝。王芃泽似乎冥思苦想了很久,最后说:

  “你这么问我,我也不知道。你不能妄想着把所有事情都问得清清楚楚,因为我们本来就活得糊里糊涂,并不是说什么就是什么的。”

  柱子笑了一下,又把目光投向东流的江水。王芃泽在一旁观察着柱子,主动伸出手,牵住了柱子的一只手,不顾冷雨扑簌簌地打在两只手上,低声说:“柱子,你听我的,回家过了年还来南京,看看我能帮你找到什么工作再说。如果你就这么走了,你的性格,我不可能放心。我的性格你也知道,我要是不放心,就会一直想着。”

  柱子准备回老家的那几天,王芃泽又找到柱子,把两个钥匙塞到他手里,柱子不明白,迷惑地问:“叔,你干什么?”王芃泽说:“这是这个房子全部的钥匙,你要是不回来,这房子就再也没人进得来了。”

  “你这算什么?”柱子笑着说,“叔,你怎么跟个小孩子似的。我要是决定不回来,你用两把钥匙能拉住我么?”

  王芃泽要带柱子出去,想给他买身新衣服。柱子不去,说要自己买。王芃泽说:“你的钱挣得让人心疼,你肯定不舍得买好衣服。”柱子说:“再不好的衣服也是我用自己的钱买的,这件事我绝对不会听你。”王芃泽劝道:“回家过年嘛,你父母都想看到你衣锦荣归呢。”柱子叹了口气,倔强地说:“我没有,为什么要假装呢?”

  湾子村似乎永远都不会有变化,唯一变动的是人的生老病死,每个人都循着亘古不变的规律在走。

  柱子回到老家后,忙忙碌碌地和柱子爹备年货之余,耳边一直都是柱子娘的唠叨,一遍又一遍地讲述村子里哪个老人去世了、哪个小孩儿出生了……柱子听得呵欠连连,直到柱子娘突然讲起一个熟悉的人,才稍稍能打起精神来听。

  柱子娘说:“你知不知道,曹老头儿的外孙都两岁了。”

  柱子正在看着英子做寒假作业,听到这个消息,随口问了一句:“曹老头儿哪个外孙呀?”

  “他的二女儿生的,就是以前村长老婆给你说媒你又不愿意的那个。”柱子娘一想起从前的事,又抱怨起来,“要是那时候你结婚了,现在你的儿子也该有这么大了。”

  柱子有些发愣,自言自语地感慨道:“这么快么?”

  柱子娘咄咄逼人地问:“你在南京谈对象没有?”

  柱子摇摇头,说:“不急嘛”。柱子娘怒道:“过了年你就赶紧谈对象结婚,你再不结婚村里人都会疑心你有病。”

  英子看到哥哥在忍着怒气,就大声对柱子娘喊道:“妈,你少说两句吧。”

  柱子娘不客气地还击:“我不说还有谁说,你再不听话我打死你。”

  曹老头儿二女儿的婆家就在邻村,所以她经常带着小孩子回娘家,临近年关又回来一次,曹老头儿就特意抱着两岁的外孙来柱子家串门。柱子心想这年前年后的,第一次见到这小孩子,应该给压岁钱才对,他以前没有给过别人压岁钱,也不知道给多少合适,就回屋拿了一张五块钱,出来院子里塞在小孩子的小棉袄里。

  在湾子村,八八年的春节给五块钱的压岁钱是多得令人咂舌的。柱子娘和英子在一旁看着五块钱就这么没了,惊讶得目瞪口呆。曹老头儿呵呵笑,柱子爹在旁边跟着苦笑。

  曹老头儿问:“柱子在外面发财了吧?找对象没有?”

  柱子摇摇头,不想理睬这种问题。

  “没有?”曹老头儿夸张地大声表示惊讶,又问,“咋回事儿呀?”

  柱子心烦,在众目睽睽之下穿过院子走出大门。在家门前的空地上站了一会儿,看着阴沉的天空下远处灰冷的山,树枝都是光秃秃的。后来他回头望了一眼隔壁的院子,突然间很想进去看一看,就走过去推开大门,看到满院深深的枯草,王芃泽曾经住过的堂屋有些坍塌了,屋脊陷落成一个大洞,残存的灰瓦凌乱地散落着。

  他茫然若失地站在院子里的慌草丛中,怔怔地站了很久。后来英子找了过来,喊道:“哥,你别进这个院子,有很多蛇。”柱子回头看见英子,笑道:“冬天蛇都冬眠了,哪里还有呀。”

  英子怕被隔壁的人听到,走到柱子身边低声说:“曹老头儿这人真招人烦,要过年了都忙呢,抱着外孙子过来干吗。”

  柱子笑了笑,问:“英子,你不是心疼那五块钱吧?算了,给都给了。”

  “五块钱只是一方面。”英子说,“他还来咱家里乱说话。他正在跟咱妈说是因为王叔叔你才到现在也没有结婚,王叔叔那么好的人,竟然被这个死老头儿这样说。”

  柱子脸上没了笑容,无奈地仰头望着天空,看到冷灰色的空中正飘下细细的小雪花。

  “哎呀,下雪啦。”英子说,“怎么每到过年都下雪呀?”

  这个除夕夜,零点之前柱子又一次踩着厚厚的雪走进隔壁的院子,看着手中闹钟的指针一点一点地移过了零点。他什么祝福的话语都没有说,只是呆呆地望着那坍塌的房屋,觉得物是人非,又一次感觉到他的生命里一种无法承受的压力。

  在南京,王芃泽仍是独自看着春节晚会,零点时仍然走上阳台,望着西北的天空轻声说:“新年快乐,柱子!”刚说完就听到王小川在哭。

  王芃泽急忙回到卧室,看到姚敏已经把王小川摇醒了。王芃泽问:“小川怎么了?”姚敏说:“小川睡着睡着就哭了。”

  王芃泽坐在床沿,抚摸着王小川的脑袋,问:“小川你怎么了?”王小川回答:“我做恶梦了。”王芃泽问:“什么恶梦呀?”王小川想了想,说:“我又忘了。”

  王芃泽无奈地笑:“小小年纪还会做恶梦呀。”站起来后又补充一句,“做恶梦,说明你又要长高了。”

  过年时亲戚串门,家里一旦来人,必定会围坐在火炉旁谈论柱子有出息,其中一定会问起婚姻大事。柱子娘不懂得避讳,更不知道什么叫隐私,总是当着众人的面问柱子:“你倒是说说,打算啥时候结婚?不结婚村里人都会认为你有什么病,你让大家说说,是不是这个理。”

  柱子不说话,心里都懒得抱怨柱子娘的愚蠢了,这种个人的问题,怎能摆到桌面上让人讨论。他看看屋子里的人,似乎都是一副认为他不结婚就是有病的木讷的眼神。

  端着碗吃饭时柱子娘当着亲戚们的面直接问:“你说,是不是那姓王的不让你结婚?”

  柱子怒道:“你别听曹老头儿胡说八道。”

  看到柱子发怒,别人都不敢说话了,但是柱子娘又说:“过完年我跟你一起去南京,我好好问问那姓王的。”

  柱子说:“那你自己去,别和我一起。”

  英子一看要吵起来了,赶紧不耐烦地说:“妈,你去南京丢人现眼呀。”

  一个亲戚试着劝道:“反正柱子你也去南京见过世面了,把你爹你妈带出去看看也好呀。”

  柱子辩解道:“我才从学校毕业半年。”

  柱子娘说:“你就不该去上学,耽误得老婆孩子都没有。”

  柱子“嗵”一声把碗搁在地上,气呼呼地出去了。

  柱子觉得自己没法儿在家里待下去,有些路,一旦踏出去就不能回头,回头尽是失望。他既然离开了湾子村,就应该永远离开,还回来干什么。他心里极度烦躁,到了初六就开始收拾行李。柱子娘看到了,问:“现在就收拾行李?你想啥时候走?”柱子没好气地说:“明天。”

  可是过了一个又一个“明天”,他还是坐在湾子村的家里,天天望着外面消融不了的厚厚的积雪。柱子娘看着这一切,颇有些趾高气扬,一旦再和柱子发生争执,就大声说:“你不想听我说话你就走啊,你快滚。”柱子气得脸色铁青,无可奈何地走出院门,望着远方白茫茫的世界,他心里苦涩,绝望地想着世界那么大,为何竟然没有自己的容身之处。

  曹老头儿又抱着两岁的小外孙来串门了,又和柱子娘站成一个阵线,共同追问柱子结婚的事儿。曹老头儿想进屋坐,但是小外孙非要在院子里玩雪,于是曹老头儿和柱子娘在院子里站着,对着屋子里的柱子有一声没一声地问,柱子和英子围着火炉取暖,一句也不回答,任他们说去。后来曹老头儿仿佛语重心长地说:“柱子,人活着一定要多个心眼儿,有些人看上去是对你好,其实是在害你呢,有些话听起来是真的,其实是假的,这个你得想明白。”

  英子毕竟年幼,一听这话就火了,跳出门槛指着曹老头儿就骂:“死老头儿你说谁呢?你才是在害人呢。”

  曹老头儿立刻恼羞成怒,问柱子娘:“这是你闺女说的话么?换成是我闺女早就打断腿了。”但是柱子娘不觉得有什么,慢吞吞地没有反应。柱子站起来,牵着英子的手穿过院子,走出院门,在墙根下站住了,严肃地对英子说:“英子,你不能这么说话,你怎么骂人呢?”英子不服气地回答:“曹老头儿本来就该骂,你听听他说的话。”柱子说:“他说话不好听,你不用理睬就行了,如果你也骂人,那你和他们有什么分别?”英子似懂非懂,不说话了。

  两人在墙根下静静地站着,过了一会儿听到有人走出来,柱子爹站在门口喊:“柱子。”柱子和英子扭过头去看。柱子爹说:“你想做啥就做吧,不要管你娘咋说,谁都知道她说话没有脑子。”

  柱子“嗯”了一声,怔怔地望着柱子爹。后来柱子爹又回院子里去了,柱子收回目光,柱子爹的话让他感到一些安慰,却又更加难过,因为他并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他觉得自己比过去任何时候都迷茫。

  英子问:“哥,你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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