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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人随风而来-第3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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候喊住他,问:“王玉柱,你是不是有问题要问我?”
柱子点点头,说:“是啊。”
“为什么你一直不问。”
“我差不多知道答案了。”柱子说,“我有些不敢问。”
“到底什么问题?”
“沙老师。”柱子凝视着那双隐藏在斑白的头发下的沧桑的双眼,鼓起勇气问道:
“如果我叔离丅婚了,我能不能去和他生活在一起?”
沙老师停止了画肖像,拿着画笔的手凝滞在了空中,喃喃地问:
“你能确定你真的想这么做么?”
“我能确定。好几年了我一直在想象这一天,我想生活在他身边,一天都不愿离开。”
“可是你叔,他,他不是……”
“我知道你要问什么。”柱子急匆匆地打断沙老师的话,“我不需要我叔给我什么,我只想在他身边照顾他,安慰他。我有一种预感,如果没有我,他会死的。”
说完最后一句,柱子自己都吓了一跳,他没想到会在冲动之下说出这么可怕的话语,受了惊吓之后,闭口不语了。沙老师走近柱子,倚靠着桌子站着,对柱子说:
“王玉柱,你不是来问我的,你只是想从我这里寻找一些支持。”
柱子点点头,抬起眼睛望着沙老师的脸,似乎是在问:“你会支持我吗?”而沙老师一贯冷漠的神情,似乎是在回答:“我不会。”柱子又失望地低下头去。
沙老师继续说下去:“你来问我,说明你心里害怕。虽然你说起话来理直气壮,但是心里明白,事情并不像你想的这样单纯。”
柱子叹了一口气,难过地望向窗外的黑夜。
“王玉柱。”沙老师低声劝道,“你问我没有用,你应该去问问你叔。”
柱子“哦”了一声,惊慌地问:“我能问么?”
沙老师微微笑了笑,道:“你现在不问,等他一走你会更难受,就算为自己考虑,你也应该去知道一个从你叔的口中说出的答案。再说你和你叔之间的感情那么牢固,不可能会因为这个问题而中断。你其实不必担心什么,问什么都可以,什么时候问都可以,只是,你要做好失败的准备。”
沙老师伸出手去拍了拍柱子的胳膊,想给他一些安慰和鼓励。可是柱子全然没有感觉到,因为沙老师的力气小得像是蚍蜉撼大树,远远比不上王芃泽的大手一握,温暖的感觉就来了。
柱子皱了眉头,问道:“我一定会失败么?”
“我不知道。”
“沙老师。”柱子试探着问,“你也像我这样去问对方这样的问题么?”
沙老师严肃地想了一会儿,点了点头。
柱子又问:“那你后悔过么?”
沙老师又严肃地想了一会儿,摇了摇头。
这一来柱子放心了,说:“那我一定要问问我叔。”
柱子走后,沙老师望着寂静的房间愣了好长时间,最后突然想笑,就微笑着自言自语道:
“其实我没有问过,我说了谎话。”
然后拄了拐杖蹒跚地走到房间中央。
“王玉柱,你比我勇敢。”
王芃泽说过在走之前过一次生日,要柱子到老太太那里去吃饭。柱子不知道该给王芃泽买个什么礼物,还得有意义,还得自己负担得起。周秉昆出主意说你去买个小相框吧,再去照相馆拍一张照片夹进去。柱子心想这样做岂不是和恋爱中的小青年一样了么?他不好意思送这种东西,要周秉昆再想一个。周秉昆说你要是不好意思,就换成咱俩的合照,夹在小相框里送给你叔。柱子想了想,觉得这样也好,又能让王芃泽天天看到自己,又能坦然地拿周秉昆做掩饰,可以对王芃泽说:这是我和我的好朋友。
两人就去到照相馆里,正襟危坐在海南岛的布景前拍了一张合影。拍完照之后听到天空中噼噼啪啪一声惊雷,两人走到照相馆门口,看到空中密密下落的雨点,南京开始下雨了。这是一场连绵的秋雨,到了周末下得更大。柱子一大早就起来,穿了雨衣,把小相框藏在怀里,乘公交车去了老太太家。
王芃泽看了照片,忍不住呵呵大笑了好半天,说柱子你送我相框呢,就放你一个人的照片多好,干吗把你同学的照片也放进去,我每天看你就行了,可没有兴趣天天看到他。柱子听了暗自后悔,在心中对周秉昆恨了又恨。
还是老太太、王芃泽、柱子、王小川四个人吃这顿生日饭,不见姚敏和姚瑞,吃到最后也没有人提起他们。柱子问王芃泽:“叔,你明天走是吧?东西都收拾好了没?要不要我帮你收拾?”
王芃泽笑道:“我没有什么行李,下午回家很快就能收拾好。下这么大的雨,吃完饭你也早点儿回学校。”柱子“嗯”了一声,心里有些着急,他想问那个问题,但看这情形,似乎不可能有和王芃泽单独相处的时间。
听到王芃泽又是这样和柱子说话,老太太有些担心,就说:“也不用那么急嘛,柱子这么远赶过来,你也陪着说会儿话,时间还早着呢。”
柱子说:“没事啊,也没什么要说的,平时差不多都说完了。”王芃泽看了看柱子,伸出手抱着他的肩,对老太太笑道:“听到没?妈妈你太过于担心了,柱子是我的干儿子。要是像你那样什么都考虑,就变成客人了。”
柱子尴尬地笑。
饭后洗了碗筷,王芃泽穿上雨衣,抱着王小川,和柱子一起离开老太太的家。一路上王芃泽东一句西一句地嘱咐柱子好好学习好好吃饭,再有一年就毕业了,不过不用担心工作分配,我会帮你。走到一个路口需要分手,王芃泽得回家,柱子得回学校,王芃泽说:“好了,柱子你回去吧,路上注意安全。”
柱子不走,迟疑地对王芃泽说:“叔,我想和你说一些话。”
“刚刚你不是跟我妈妈说你的话平时都说完了么?”王芃泽笑道,“说吧,什么事?”
柱子道:“我想跟你一个人说。”
王芃泽看了看老老实实趴在自己怀里的王小川,道:“小川又不是外人。”但突然意识到柱子可能有特别的秘密要说,就改口道,“那你跟我回家吧,到家里和我说。”
柱子想起要见到姚敏和姚瑞,就不想去,支支吾吾地建议道:“我跟你一起去你家的楼下,你把小川送回去,然后下来,我跟你说。”
于是王芃泽和柱子往同一条路上走。王芃泽觉得柱子这个建议很奇怪,简直是小孩子的游戏,心里觉得好笑,又怕笑出来了对柱子造成伤害,就走在前边,回到家里把王小川交给姚敏,又走出门来,顺手拿了桌子上的一包鹅肝。走出楼洞时,看到柱子穿着雨衣站在远处的墙根下,承受着铺天盖地的雨丝,显得孤孤单单、心事重重的。
王芃泽疑惑地走近了,问柱子:“现在就我们两个人了,你说吧。”
刚刚看到王芃泽上楼去之后,柱子一直在紧张地等待着,他觉得一些都还没有准备好,时间地点都不对,如此急匆匆地说出来,王芃泽没有任何心理准备,会不会被吓坏。他想退缩,预料到说出来后肯定是一个尴尬的场面,但事已至此,又不能不说。他有一种被逼上梁山的感觉,大着胆子问了一句:
“叔,如果以后你孤单一个人,你愿不愿意让我和你生活在一起?”
因为紧张,柱子的语速有些过快,王芃泽听得不太清楚,大声问:“什么?我没有听清楚,你声音大点儿再说一遍。”
柱子尴尬极了,嘴巴张了张,没有勇气再问一次。
这么互相张望了一会儿,王芃泽似乎突然明白了,严肃起来,镇静地低声问柱子:
“柱子,你是什么意思?你说和我生活在一起,是指我们继续保持父子关系呢,还是指别的什么?”
柱子没想到王芃泽会这么咄咄逼人地发问,把他胆怯、骄傲而脆弱的爱如此摆在两人之间让他做冰冷的拆解。他一下子懵了,刹那间大脑空白一片,没有任何思维地僵在雨中,更不能回答出一句话。
看到柱子震惊而绝望的眼神,王芃泽意识到自己过于残酷了,但他认为他必须得硬下心来把事情说明白,于是继续说下去:
“你不要怪我此刻说的话太无情,我不能给你一种虚假的幻想,让你误以为你还有努力的可能。柱子,不管我是不是孤单一个人,我和你都可以生活在一起,可是在我眼里,那始终都是一种父子关系,别的关系我无法接受,对你来说这是不公平的。还有,我现在还没有离丅婚呢,我也不想离丅婚,我还是想和你姚敏阿姨好好生活下去。”
柱子还是一动都不能动,整个人像被雷击了一样。王芃泽伸出手,隔着雨衣摇着柱子的肩,唤道:“柱子。”唤了两声不见动静。王芃泽着急了,用力地推了一下,大声问:“柱子,你能听到我说话么?”
柱子回过神来,脸色苍白,眼神呆滞,低低地回答:“嗯。”
王芃泽突然而来一阵剧烈的心痛,柔声对柱子解释道:“我以前处理事情太随便了,容易让你误解,都怪我不好。不过我们今天这样说开了也好,你并不是做了错事,正相反这是很必要的。我知道你肯定会难过,但你还是我的干儿子,不要因此而去做什么不好的事,更不要一气之下离开我这个爸爸,好么?”
柱子大口呼吸了一下雨中冷冷的空气,脸抽搐着想露出一丝不在乎的笑意,但那种笑的表情微弱得像是烟火的余烬,在冷雨中一闪即灭。他倔强地对王芃泽说:
“我刚刚说的……就是父子关系。你想哪里……想哪里去了。”
他感到嘴里有咸咸的味道,是说话时颤抖得太厉害,把嘴唇咬破了。他不想让王芃泽看到,就转过身去把背影对着王芃泽,眼泪刷地涌了出来。
此刻任何话语的安慰都是无意义的。王芃泽望着柱子的背影想了想,凑近他的背后,把那包鹅肝塞到他的手里,低声说:“这是你姚敏阿姨买给我,让我在火车上吃的,可是我肝脏不好,不能吃这种心肝肺之类的,你拿到学校里去吧。”
柱子木然地接过,他一刻也不想再留在这里,他想狠狠地对背后的王芃泽说:“我走了。”又怕一开口哭出声来,就不作声地抬脚往前走。听到王芃泽在后面喊:“柱子。”就又习惯性地站住了。
王芃泽担心柱子如此激动难过地离去会做出伤害自己的事情来,有心嘱咐几句,又觉得这并不是合适的时候,另外也突然意识到此时自己也不是合适的人,一时间不会说话了,忙乱地对柱子说:“明天我要走了。”话音未落便觉得这是一句废话,急忙追加一句,“你不要去送。”说完后觉得这句话更是此地无银三百两,懊恼中往自己的头上打了一拳头,才顺顺利利地对柱子说:
“真的,你好好学习,有心事就跟我写信。总有一天,你想要的一切都会有的。”
柱子拔腿跑去,迅疾的身影在雨幕中很快变得模糊一片。
王芃泽低下头去,大口呼吸着湿漉漉的空气,抬起头来时,觉得眼前的世界是一种惨烈的灰白。他心想自己无法现在回去,就在楼下的雨中来回徘徊,突然听到一个快乐的声音在喊:“爸爸。”抬头望去,看到王小川站在阳台上,双手握着钢筋栏杆兴奋地又蹦又跳。
柱子没有乘车,整整一个下午他在不停地用双脚往前走,回学校的路骑车需要一个小时,他走了三个小时。他完全没有累的感觉,只在绝望与愤怒中一步步机械地迈动双腿,他有着使不完的被愤怒激发起来的力气,穿行在灰色的雨中时像是一个快速漂移的鬼魂。
渐渐望见笼罩在雨中的机电学校的大门时,他停了下来,蓦然觉得那并不是一个能够容纳他的地方,那些三三两两的从身边走过的欢笑的人,没有谁能够理解他此刻的痛苦,甚至沙老师,也不能够理解。他感到右手酸疼,低头看去,才发现这只手攥了一颗雨衣上的扣子,狠狠地攥了一个下午,攥出了血,和着雨水从指缝间流到雨衣上。伸开手,又发现塑料雨衣已经被攥破了。他想起这件雨衣正是王芃泽买给他的,突然暴怒起来,三下两下地把雨衣从身上扯下来,撕成一片儿一片儿的甩在地上,然后掉头往回跑。大雨如注,两分钟后,他身上的衣服完全湿透了。
夜很深的时候,这个城市一片静寂,路上早已没有了夜归的行人,只剩下单纯的雨的声音在无休无止簌簌地响。后来刮起了大风,原本竖直垂落的雨点开始凌乱地飘飞,哗啦啦地一阵一阵敲打着窗玻璃,惊醒了熟睡的人的美梦。周秉昆的母亲起床去关窗户,穿过黑暗的客厅时,突然听到有微弱的敲门声,仔细听了听,的确是有敲门声,在风雨声中笃笃笃地传来。她疑惑地问:“谁呀?”没有人回答,但敲门声还是继续传过来。她有点儿害怕,拉亮了灯,走到门口,从猫眼里向外望,看到一个黑黑的影子,虽然看不清是谁,但那静静站立的姿势,似乎并没有什么威胁,就打开门,看到门口哆哆嗦嗦地站着一个人,被房间里的灯光映亮了,浑身上下湿漉漉的,雨水顺着脸颊往下淌。
她愣了一下才认出来是谁,惊呼了一声:“王玉柱。”
柱子低声问:“周秉昆在家么?”
周秉昆的母亲回头喊了一声:“周秉昆。”然后连声招呼柱子进来,不解地问:“这傻孩子,你怎么连把伞都没有啊?”周秉昆闻声从卧室里跑出来,看到柱子后吓了一跳,大声着急地问:“王玉柱,你早上不是穿着雨衣出门的么?你的雨衣呢?”
周秉昆拉着柱子到他的卧室去,让柱子把湿衣服脱下来,用毛巾擦干身体,躺到床上去。他把柱子的湿衣服拿到洗手间去洗,拧干后晾在厨房里。想必是周秉昆的爸爸也在家,客厅里有人说话,周秉昆的妈妈说:“你小声点儿,别吵醒你爸爸。”又问:“你还会帮同学洗衣服呀,什么时候也帮你妈妈洗洗衣服呢?”周秉昆不耐烦地催促他去睡。有脚步声走到另一个卧室的门口,有个低沉浑厚的男人的声音在问:“什么事?”周秉昆的母亲回答:“没事。”
回到卧室后,周秉昆锁了门,躺到柱子身边,凑在柱子的耳边连声问:“王玉柱,你怎么了?王玉柱,你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
柱子茫然地问:“周秉昆,你说我是不是生病了?”
周秉昆把自己的额头贴在柱子的额头上比较了一下温度,说:“没有啊,你是不是觉得不舒服,你哪里疼?”
柱子说:“我心里疼。”
又问:“如果没有生病,我怎么会那么深地喜欢上我叔,而在他的眼里我只是他的干儿子?”
“等你以后不用依靠他了,说不定就可以忘掉他。”
“不行啊。”柱子说,“我一陷进去,就拔不出来了。”
柱子感觉到背后周秉昆温暖的身体,突然觉得这世间的每一种温暖都是那么可贵,那些狠心的人,才会无情地拒绝默默守候在背后的眼神。周秉昆的手暖暖地从柱子的腰间伸过来,柱子便翻过身去,主动把周秉昆压在身下。因为周秉昆的父母都在家,虽然有风雨声的遮掩,但两人还是不敢大声。小心翼翼地做着想做的事,周秉昆低声着,到了最后轻声问柱子:“王玉柱,我能吻你的嘴么?”柱子坚决地想他应该把王芃泽忘掉,至少今夜不再去想,就笑着说:“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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