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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人随风而来-第3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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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开始还不会用左手画画,上不了课,学校安排他做清洁工,扫校园。许多老教师看不下去,向学校提意见,才又给他安排了课。他一辈子没结婚,当然他也没办法结婚,因为有这个问题嘛。他平时也不和人交往,上完课就回到宿舍练习左手画画。他住的是学校的单身宿舍,就那个楼的三楼,住在最里边,从来没有人敢去看。
说到沙老师住的单身宿舍的时候,周秉昆往远处亮着几点灯光的楼影一指,让柱子向那边望。柱子没有扭头看,他屏气凝息地听着,几乎听得到自己”扑通扑通“的心跳声。他又想听又怕听,听着周秉昆的声音喋喋不休时,他觉得自己像是被关在密不透风的牢笼中,头脑发胀,呼吸困难,周秉昆的声音一停止,他蓦然回到现实,看到这是月光下空旷无人的操场,凉风飕飕地吹着。
他觉得此刻的周秉昆实在是前所未有的招人烦,又让人怕。
这时宿舍楼的灯一下子全熄了,引起一片纷乱的抱怨声。两人拔腿就往宿舍楼的方向跑,抢在楼管锁门之前冲进去,上楼梯之前周秉昆气喘吁吁地停下来歇一歇,楼管是个凶巴巴的相貌猥琐的中年人,大门牙撑得嘴巴无法正常合拢,不满地对两人训斥道:”明知道快熄灯了还跑出去,想搞特殊是不是,搞特殊的人都不是什么好人,当心枪打出头鸟。“柱子本来就心里不好受,听了这话更觉得刺耳,不想再等周秉昆,先上楼去了。
寝室里的鼾声此起彼伏的时候,柱子仍然无法入睡,他静静躺在黑暗中,对王芃泽的想念越来越强烈。他终于看到了自己的身上的秘密是一件多么糟糕的事情,竟是潜藏在他的未来道路上的如此可怕的威胁。过去说给王芃泽听的时候,并没有想到过情况这么严重,王芃泽从不大惊小怪,他甚至可以把它当做一个哀伤的机会,可以藉此收获王芃泽温暖的眼神与温情的劝慰。然而王芃泽无法改变他的命运,他的秘密还存在,总有一天别人都会知道,那时候,他会被别人当做怪兽谈论,他有没有勇气像沙老师那样,满身伤痕了,还在苦苦支撑。
他忍不住叹气,又不敢发出声音,怕被其他人发觉,这样的苦痛他只能偷偷地自己承受。于是又想流泪,过去懵懂的年纪他很少体会流泪的滋味,他的秘密是随着年龄成长为一种悲哀的,越长大,越脆弱,与别人正相反。世界上这么多人,而对他来说,只有他和王芃泽两个。他又想了一会儿,不,不是两个人,他确信从此刻起他的世界里可以远远地看到另一个影子,那就是沙老师。
想到沙老师,他便伸手去摸临睡前放在枕边的那个装着红花油的小瓶子,这时突然听到周秉昆在下铺翻身的声音,翻得相当小心,夹杂着一声低低的叹息。看来周秉昆还没睡着,他不敢伸手了,一动不动地躺着,心想周秉昆算得上是个危险分子,将来第一个识破他的秘密并威胁到他的人,恐怕就是周秉昆。
一连好几天,柱子都不想理睬周秉昆。但周秉昆偏偏是个不把自尊当回事儿的人,柱子越是不理睬他,他越是殷勤地过来纠缠。周末的时候柱子躺在床上看书,周秉昆趴在他的床头问:”王玉柱,这周末你不回家了吧?“柱子问:”你怎么知道我不回家?“周秉昆嬉笑着回答:”你回家的目的就是看看你叔嘛,可是你叔刚刚来过学校没几天,你当然不能这个周末再回去了。“柱子冷哼了一声,侧身向着墙。他的确是这样考虑的。上次王芃泽走的时候也说这个周末不再过来了。早上天未亮时他曾经想过回家把沙老师的事说给王芃泽听,反复想过之后觉得还是算了吧,王芃泽是人不是神,能有什么办法?只会徒增烦恼与担心。
周秉昆建议道:”不如我们去江边玩吧?“这一天天色阴沉,柱子看了看窗外,说:”看样子今天会下雨,长江会涨水吧?有危险。“”南京下雨,长江涨不了什么水。“周秉昆道。”算了,你不想去就不去了。“过了一会儿,周秉昆又说:”王玉柱,我想到一件事情,你一定会去做。“然后把胖胖的脸凑近柱子的耳边,悄悄地说:”你该把红花油还给沙老师了。“柱子伸手到枕边摸到那瓶红花油,举到眼前翻来覆去地看,窗外阴沉的天色映进来黯淡的光,让这个古色古香的瓷瓶越发显出一种神秘的气息。
走出宿舍楼的时候柱子还有些犹豫不决,对周秉昆说:”其实可以下周沙老师来上美术课的时候,我趁课间还给他。“周秉昆说:”你那样做,班里的同学都会看到,有几个人可是一直在等机会报复你呢。“学校里的单身宿舍已经很破旧了,楼梯是木头做的,走上去颤巍巍的,有几处破成了洞,可以把楼梯下边的那一层看得清清楚楚。
两人原以为这单身宿舍里一定很多老师,于是带着学生对老师的固有的胆怯,放轻了脚步走进去,看到从一楼到三楼都是安安静静的,并没有多少人在这栋楼里住。三楼更是静得没有一点儿声音,几只麻雀在走廊上觅食,扑棱一声飞出了窗口。
周秉昆指着走廊最里边的一个门,对柱子小声说:”看到没有,那个屋子就是,你跑得快,把红花油放到他的门口就赶紧跑回来。“”啊。“柱子惊讶道,”不跟沙老师说一声么?“”你还想跟他说话呀。“周秉昆理直气壮地说了一句之后,话语又迟疑起来,觉得这样做的确不好,”可是沙老师人很怪,从来不和人说话的,你要是想打招呼的话,就敲门吧。我在这儿等着你。“”你不一起去么?“”我不去了,又不是我来还红花油。“柱子往前走了几步,回头看了看,周秉昆躲在楼梯口,探出了半个脑袋望着他。
走近沙老师的房间的时候,可以听到从里面传来收音机的声音,咿咿呀呀地唱着戏。柱子心里紧张,其实也很怕直接面对沙老师,他决定敲门之后数三下,如果没人开门,就把红花油放在门口,以后见到沙老师的时候可以解释说敲门了,但是你在放收音机,没有听到。
他轻轻地敲响了门,屋子里收音机的声音依然在响,唱的是昆曲,突然结束了,电台主持人的声音在响:”刚刚播放的选段是……“然后有人转台了,收音机呲呲地响,把这个寂寥的长日渲染得更加漫长。
没有人过来开门,柱子在心里默数:一、二、三。然后松了口气,立即放下那个小瓷瓶,蹑手蹑脚地往回走,走了一半的路时,突然”吱呀“一声,有人开了门。柱子吓了一跳,匆忙转过身,直直地站立着。
的确是沙老师房间的门开了,有人蹲下去,花白的头发露在门外,伸手出来捡起了红花油,然后站起,整个人走了出来。沙老师穿着背心长裤和凉鞋,一下子还习惯不了走廊的昏暗,眯着眼望了一会儿。
柱子急忙说:”沙老师,是我。“”你是王玉柱?“沙老师淡淡地笑了一下,在黯淡的光线里几乎看不出来,”这红花油,其实你不用还。“柱子知道周秉昆在背后盯着看,有些紧张地站着,不知该说什么,沙老师说:”进来坐一下吧。“”不坐了。“柱子指指窗口道,”要下雨了,我得赶快回宿舍。“话音刚落,天空就响起了一声惊雷。
”我给你拿把伞吧。“沙老师说着就要进屋去拿。
柱子急忙推辞道:”不用不用,还没下呢。宿舍很近,我很快就跑回去了。“沙老师不再勉强,站在门口目送着柱子转过身去,在楼梯口消失。
柱子和周秉昆说话越来越少,但彼此都觉得距离反而越来越近了,消解了原有的那层顾虑之后,朋友之间的交流有时可以无须话语,有一种牵系会自己生长。
过去柱子面对周秉昆的胡闹和胡话时,总是笑着或包容或劝说,而现在他生气和冷淡的时间越来越多,感到厌烦了,就一语不发地走开,独自去做自己的事情。周秉昆的变化更大,似乎一夜之间变成了一个深沉的人,很少再去趴在柱子的床头胡言乱语,他坐在下铺的床沿吃零食想心事,低着头闷声不响;要么就是睁着眼仰躺在床上,时间不长就会发出鼾声。
晚上熄灯之前两人会去跑步,若是白天有空闲的时间,周秉昆就陪着柱子在南京的街上漫无目的地走。有一天两人爬上了公园的假山,向远处望时,似乎望见了玄武湖边上的古城墙,周秉昆想起两个月之前他和柱子在城墙上玩耍的那个下午,顿时觉得伤感,长长地大声叹了一口气:”唉——“柱子的情绪受到了这声叹息的干扰,也不由得在心中感慨万千。
周秉昆问柱子:”王玉柱,你说我们以后该怎么办?“柱子不回答,表情冷冷地坐在石头上,望着这个城市里行将逝去的灰色的夏天。他觉得周秉昆的问话很虚伪,而回答这种虚伪的问题是一种愚蠢。周秉昆从来就说不出一句让你觉得真诚无疑的话语,他的意思似乎总漂浮在距离思想很远的地方,像是没话找话,而且找得极为笨拙和不认真。
所以柱子觉得烦,他认为这样的问题不应该被周秉昆问出来,他不愿与周秉昆对这些话题做无意义的讨论,对于有些人来说,有些问题是不能拿出来问别人的,而应该问自己。
他清晰地认识到他和周秉昆这种貌似默契的友谊,并非是因为两人想在一起,而是因为不敢分开,就像是冬天荒野上的两个生命,会在寒冷中不由自主地靠拢。两人都把自己当成了弱者,远离人群,自感孤独与卑微地掩藏着同样的秘密。而他并不愿自己的生活变得如此,他心有不甘。
周秉昆等待了一会儿,催促道:”王玉柱你说话呀,这个问题你想过没?“柱子回答道:”想过了。以后我们不能老是像这样出来逛街消磨时间,我们应该各自找些事情做,一忙起来,就不会想那么多了。“”我不是问这个以后,我问的是……“周秉昆想争辩,又不知该怎么说,看到柱子表情冷淡,便止住了话语。两人沉默了一会儿,周秉昆又问:”你想找什么事情做?“”我还没想好。“柱子说,”如果是夏天,我可以上完课后去卖冰棍儿,但是现在夏天就要结束了。“周秉昆大声道:”你别去卖冰棍儿了,我不想看到你卖冰棍儿。“”卖冰棍儿怎么了?“柱子叹了口气,站起身来走下假山。回去的路上,柱子在前边走,周秉昆远远地跟在后边,后来周秉昆跑步追上来,在来来往往的人流中对柱子说:”王玉柱,你以后别再想着去卖冰棍儿了,我可以让我妈妈帮你找个临时工。我妈妈在市体育中心,管人事的。“柱子看不惯周秉昆一遇到事情就找人帮忙,立刻回应道:
”我自己有手有脚,为什么要让别人帮忙。我自己想办法,你不用管了。“在柱子想出办法之前,另一件事将他和周秉昆的积极性都调动了起来,那就是国庆节之前的学校运动会。上中专之后周秉昆第一次住校,觉得机电学校实在太无聊了,就怂恿着柱子抓住这个机会把风头出尽。周秉昆建议柱子还是把跑步的项目全报上名,柱子不干,商量到最后只报了100米和10000米。报名之后周秉昆感叹说看来还是肖春莹有领导才能,怎么她就能让你报那么多项目呢。柱子想起当时的情景,笑着说不是啊,当时是出错了。两人突然间都有些想念肖春莹,中午吃饭的时候柱子望着食堂的窗外发愣,周秉昆循着他的目光望出去,两人的思维在那一瞬间重叠了,周秉昆喃喃地说:”肖春莹,不知道她现在怎样了。“周秉昆从家里拿了一个秒表,每天下午放学后都在操场上监督柱子训练,有时候还拿出一个发令枪比划着要开枪,吓得周围的目光都往这里瞅。柱子问周秉昆你家里怎么会有这种东西,周秉昆说这有什么奇怪的,我妈妈在体育中心管人事,我给你说过。
中间休息的时候,柱子有个问题想不通,等周秉昆走到跟前时就问他:”你妈妈在体育中心工作,那你为什么不好好锻炼身体呢?“周秉昆笑道:”因为我妈妈喜欢男人胖一些,我爸爸就是个胖子。“柱子惊讶地问:”真的么?“”当然是假的。“周秉昆看着柱子信以为真的模样哈哈笑。
两人坐在台阶上休息,过了一会儿,周秉昆凑近了,对柱子说:”王玉柱,我再告诉你一个秘密。“柱子皱眉道:”又来了。你直接说就行了,搞这么严肃紧张干吗?我都被你吓怕了。“”本来就是严肃的事嘛。“周秉昆说,心事重重地望着远处渐渐来临的暮色。
”我爸爸妈妈之所以娇惯我,不要求我做什么,我觉得可能是因为我身体有病。“”哦。“柱子问,”你有什么病?“”癫痫。“”什么?“”羊癫疯。“柱子还是不明白。周秉昆说:
”其实我也不明白,因为发病时我自己什么都不知道。要是有一天我在你面前发病了,你就会什么都知道了。“柱子怔怔地扭头望着周秉昆,拿不准他说这话是不是真的。
周秉昆继续说:”要是我发病了,你得救我。我妈妈说,如果当时没有人照顾,我有可能会把舌头咬断。“柱子愣了半天,紧张地点了头,喃喃地说:”好的。“可是看到周秉昆又笑了,柱子怒道:”又在骗我是不是?你这家伙,再骗人也不能说自己有病呀。“”我没有骗你,我对你说的都是真的。“周秉昆又伤感起来,身子一转斜靠在柱子身上,问:”你说,我够不够倒霉?“运动会那两天,柱子报的项目不多,没有像初中运动会那样在操场上引起轰动,但是身体上的胜利依然让他收获了许多自信。他依然穿着王芃泽给他的红色的背心短裤,报了两个项目,毫无悬念地跑出了两个第一。这一次王芃泽因为离得远,不能赶过来看,但是主席台上有着另一双让柱子无比珍视的目光,那就是沙老师。
运动会期间的主席台等于是个工作台,沙老师每天坐在那里,左手拿着毛笔,用整齐的小楷把每个获奖学生的名字写在奖状上,摊开在桌子上晾干,再被团委的老师和学生在每一场比赛结束时在主席台上发出去。周秉昆告诉柱子,说沙老师每次运动会都被安排做这些事,因为他又能写,又会画,又没有家庭,而其他老师运动会期间基本上都请假回家了。
米仍是运动会的高潮,柱子仍是高潮中的焦点,他一遍又一遍地跑过主席台,对操场周围的加油喝彩声充耳不闻,他的注意力全集中于主席台上的沙老师。看到头发花白的沙老师沉默地坐在团委的学生干部中间,柱子心里一阵难受,他觉得这是令人哀伤的一幕,他认为人生的每一个阶段都有应该跨过去的距离,每个年龄都该有属于自己的骄傲,坚持留下来的人,总有一天不得不承受孤独的滋味。
柱子轻轻松松地在跑道上把其他人抛下好几圈,他看到周秉昆在场外大呼小叫,对他喊这时最后一圈。最后一次跑过主席台时,柱子笑着向沙老师挥手,沙老师早就看到他了,急忙站起来,郑重地扬起左手向他挥动。
这天晚上周秉昆兴奋过度,举着柱子得来的奖状在宿舍楼里四处炫耀,回来后要把100米跑的奖状贴在自己下铺的墙上,对柱子说你只把10000米跑的奖状贴在你的床头就行了,因为你的两个第一我也有功劳。柱子笑着说待会儿楼管就要上来骂你了,他不让往墙上贴东西,早就规定了。
周秉昆似乎又变得像以前一样爱说爱闹,趴在柱子床头一直絮絮叨叨说到熄灯。熄灯后柱子劝他睡觉,周秉昆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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