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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逝去得太快,我们明白得太迟-第9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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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觉得蹊跷?”
“嗯。雷承凯既然答应了以亲笔自白书担下所有罪错,就不应该还在手写账本里留下线索。否则,太说不过去了。”
文子启淡然摇头,“我没见过雷副行长的那本手写账本,所以我也不知道里面究竟记录了什么。”
韩光夏颔首,“这一招引蛇出洞,做得好。”
“他说他最初并不晓得雷承凯暗中操作违规借贷,那我就只好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了。”
“你是怎么知道他从一开始就参与了违规借贷?”
“我只是从时间上猜的……乔亚泉主任偶尔跟我提过,大概是六七年前,雷副行长开始和戚老行长翻脸的——而那时恰好是雷副行长刚开始进行操作违规借贷。”
“子启,你是连蒙带唬,套出了戚魁安的一番话。”韩光夏忍不住笑了,他心觉自己与文子启待在一起,心情轻松许多,笑容也多了。
“我……只是想求个明白。”文子启没察觉对方的反应,他陷入回忆,目光在一霎间变得迷惘,“虽然我从深圳来到北京的初衷并不是这个。”
韩光夏一怔,手握得更紧,“你接下来要去哪?回深圳?”
“我还没想好……”工程师低头,躲避韩光夏的视线,手腕传来的温度几乎灼烫内心。
韩光夏沉默片刻,“子启,我很佩服你能够如此镇静,细致入微地思考宸安银行整件事的来龙去脉。我本以为……你这段时间会很消沉颓废。”
文子启一时未会意:“为什么我会消沉颓废?”
韩光夏抿了抿唇,又黯然叹息,“因为沈逸薪。”
文子启静默好一阵子,眸子深深如浓墨,蓬勃爽朗的阳光照入,也映不出一缕明光。“我只能想着宸安银行,只能想着别的事情……”他的双唇苍白而颤抖,“不然,我就……我一旦停止思考,脑袋里就会压抑不住地想起他……”
韩光夏握着他的手腕——他懂得他的痛苦,正如自己三年前离他而去时的心情。他想将他完全拉入怀中。
文子启却轻柔而坚定地推拒,摇了摇头。
“我想出院了,光夏……”


一百零五:

轮回不息的岁月蔓延至寒冷的季节,白昼渐短。傍晚六点钟,太阳西坠,天色晦暗。
黛色夜风吹入,拂动窗帘,吹乱窗边人的额前碎发。
文子启静静站了一会儿,然后返回床畔,继续折叠衣服。
他于下午出院,由韩光夏送回朝阳区的公寓。
秋风过,大院里的银杏落了一地黄叶。韩光夏站在半敞的车门旁时,委婉询问是否需要自己陪他上楼进门,因为若沈逸薪在家,一旦发生争吵,可能会对文子启做出不理智的行为。文子启礼貌地拒绝了。
房门打开,一厅二房岑寂空荡,仿佛空置多年。文子启熟知沈逸薪的工作规律和生活习惯——赛思克对东方旭升的收购进行到关键步骤,身负重任的沈逸薪只可能晚归,或不归。
文子启洗了个热水澡,待浑身温暖后,回到自己房中整理与收拾衣裤物品。房子是沈逸薪租的,当初邀请自己来北京,一为订单,二为收购。如今订单已获得,收购则密锣紧鼓进行中——自己不再有利用价值,应该离开了。
床单被套枕套一类的,已经洗好并晾在阳台,天气干燥风大,估计明早就能全晾干。衣服叠到一半,黄翰民发来短信,告诉他房间打扫干净了,明儿下午早下班,来接他——白凌绮去医院探病,其实向文子启说了三件事,一是诚恳的道歉,二是戚魁安进了同一医院的VIP病房和他儿子儿媳的婚讯,三是倘若不希望再与沈逸薪同住,可以搬去黄翰民那儿。
文子启本来不愿意打搅黄翰民,但收到这条短信时,内心涌起一股由衷的感动,眼眶酸涩得想不出如何拒绝。
北京的朋友中,伍诗蕊和蔡弘尚不知道文子启入院的消息——是文子启不让人告诉他俩的,毕竟以前曾麻烦他俩的事实在够多了。小情侣发展迅速,伍诗蕊已经准备带蔡弘去重庆见她爸爸。
徐弘星的女儿在文子启熟睡时打过电话来。韩光夏接的电话。她让韩光夏向文子启转达,她父亲的情况还不错,大约明天出院,然后直接回厦门。韩光夏在文子启醒后,告诉他,自己会去接徐弘星出院,为三年前协助冯浩排挤徐弘星的事向他老人家道一句对不起,然后送他们父女坐上开往厦门的列车。

安静的寝室里,衣服裤子折叠平直,整整齐齐地放入行李箱。文子启这时候才发现,自己带来北京的东西其实很少。一个装证件和存折银行卡的随身包,一个装衣物的拉杆箱,年初就这么些东西从深圳带到北京,大半年后收拾起来,还是这么多。
没添别的,没增更多。
他感到疲累。
明日搬去黄翰民家,后日回公司销假,再去人事部办理申请辞职的手续。公司规定有意离职者需提前三十日提出申请——也即是文子启至少还要在赛思克工作多一个月,在北京城再逗留多一个月。
物什收拾妥当,文子启并不觉得饿,但一想到医生千叮万嘱要爱护肠胃定时饮食,便进厨房熬了一小锅白粥,趁热慢慢嚼咽。厨房里有水有米,冰箱却空空。

在文子启洗刷锅碗的时候,沈逸薪回到家了。
厨房哗啦啦的水声掩盖开门声,文子启茫然不知,只顾着擦干净手,倒一杯温水,准备送服药片。
沈逸薪也不晓得文子启今日出院。他不敢打电话给文子启,只要忙碌工作有喘口气的间隙,他便会发短信和微信给文子启,问身体安好,问检查情况,问何时出院。一封封短信一条条微信如石沉大海,杳无回音。大概子启正在气头上,等他冷静一下,我再去医院接他,沈逸薪如此想。直至他用钥匙打开门,听见厨房里的动静,才猛然醒悟对方已经到家。
沈逸薪赶紧换上居家棉鞋,拐进客厅,欣喜道:“子启——”
文子启端着那杯温水,刚踏出厨房,抬头,跃入眼帘的是突然出现的沈逸薪。

乓啷!
一声脆响,玻璃杯砸在地板,摔得粉碎。水花四溅,玻璃碎末儿散得一地。
文子启被陡然现身的男人吓得一惊,玻璃杯脱手,紧接着退后一步,惊慌瞪大双眼,直至眼前人。
——深亚麻色的头发,深黑的眼眸,那么熟悉而又那么陌生。
“子启?”沈逸薪踏前几步,靠近文子启。家用棉拖鞋的胶鞋底踩在玻璃碎渣上,嘎吱嘎吱地响。
文子启的声音喑哑发颤,“别……别靠近我……”原本构思好的一场心平气静的谈话,以及度量好的对白——打算搬离此处,打算辞职,云云——刹那间皆似空气蒸发,消失得无影无踪。
心疼,心疼得仿佛被生生撕裂似的。文子启连后退几步,而后发觉腰间抵上了厨房的置物台。他退无可退。
沈逸薪未预料到文子启竟然会这么害怕自己,眼底余光扫过那一地玻璃碎渣和洒泻地面的清水,“子启,你先过来。地上有玻璃碎,万一滑倒了很危险的。”言罢,伸手抓住文子启的手臂。
曾经缠绵,曾经拥抱,曾经以为是一份真正的爱。最终却证明是欺骗。“别碰我……”文子启一时间根本无法冷静。无由来地慌乱拢聚心头,他挣扎着缩回手臂,另一只手无意中撞碰到了置物台上的刀架。
那些寻常切菜切肉使用的组合刀具,大小不一,随着刀架一倒,全散在置物台面。光滑锃亮的刀面映衬厨房的灯光,诡异地泛着寒光。
沈逸薪抓着文子启的手臂,感受到了对面的那个单薄身体是如何地颤抖和恐惧。他看见了那些刀,也看见了文子启扭头瞥向那些刀。
“好,好,我不碰你,不碰你。”沈逸薪慌忙松手,“子启,你先出来,好吗?先出来,去客厅,去房间,哪儿都好。我只是想跟你说几句话,不会对你做什么的。”
“你走……”文子启往旁边挪动一小步,瑟瑟缩在厨房墙壁与置物台之间的夹角,垂着头,双手紧紧抱着身子,嗓音满是抑遏苦痛的哽咽,低声说:“你走……你走开……”
沈逸薪忧心忡忡地望向地面的碎玻璃和置物台上的刀,沉默片刻,犹豫道:“子启,别做傻事,千万别做傻事。我答应你,我走。子启,等你冷静了,我再回来跟你谈,好不好?”
文子启仍低着头,躲避沈逸薪的视线。
沈逸薪缓步往后退,“我离开,你千万要冷静。一定要冷静。”他退出厨房,满怀担忧地注视文子启,紧锁双眉,然后走向鞋架,换鞋,开门离去。
双人公寓的大门不轻不重哐当一声响。
沈逸薪离开了。
一厅二房重新归回寂静,犹如死气沉沉的荒原。
文子启背倚着墙壁,慢慢滑坐至地面。眼眶内温热苦咸的泪水满溢而出,沿着脸颊滑落,滴滴答答从下巴尖滴落。
他双手抱膝,脸埋在双臂中。
仿佛这些年来世间赋予他的所有凉薄与辜负皆于一刹那间沉压于肩背。
良久的静默之后,压抑的哭泣声,逐渐转变为竭斯底里地痛哭。


长江奔流至入海口,江面开阔,江风习习,为上海本已湿润的秋冬又增添了几分湿冷。
拘留所的夜晚黑暗如铁。墙壁上圆形塑料挂钟的秒针有条不紊地移动。
嗒,嗒,嗒。每一秒的回音,震荡着阒寂的空气。
东方旭升总裁冯浩住的是单间。他仰躺在床上,两眼直勾勾地盯着天花板。
拘留所的饭菜不亏待人,有肉,米饭充足。棉被也够保暖。床有点儿硬,仰着躺久了,容易导致腰脊酸疼。
冯浩想家,想家里的床,想家里的一切。
老婆,儿子。
失去了自由,才明白自由的好。
拥有再多的钞票又有什么用呢?一家三口平平淡淡,相聚过好每一日,才是最珍贵的。
锦天城的律师已经来过,并给他带来了高墙外的消息——他的老婆在豪宅里焚毁了大量记录有金钱往来数目的纸质资料,被办案员扣留,但因为警方无法证明那大铁盆中一触即碎的焦黑灰烬与违规借贷有关,所以她没多久又被释放;他的儿子冯晓贝目前音讯全无,警方估计其正匿藏在偌大北京城的某一角落,伺机外逃;至于他的拍档,宸安银行的副行长雷承凯,早已出国,不知所踪。
冯浩想起他曾经对雷承凯说的那句“有钱我替你拿,有福我替你享”。
后头应该接一句“有灾我替你抗”。
真他妈混账的雷承凯。
律师带来的,还有一封信。冯浩如今身在拘留所,亲戚朋友不得探视,他老婆只得托律师给他带信。这封信经过看守员的严格检查,才交到冯浩手中。
可是,再严格的检查,也检查不出他们夫妻之间的暗语——正如那日的“螃蟹粥”。
冯浩通过信中暗语,估摸到老婆会用怎样的方法送儿子安全出国。
在他与律师会面的过程中,律师递给他几份已用不锈钢回形针分类好的法律文件。他先一份一份粗略浏览,而后戴上老花镜,拆下回形针,一页一页地认真阅读。
律师不敢催促他。
会面时间即将结束,冯浩把拆散了的文件页叠好,交回给律师,告诉律师,自己需要思考一段日子,并约好下一次何时会面。
律师将文件塞入公事包中,走出拘留所。
冯浩由看守员带回单间。
他的手掌心里暗暗藏着一枚扁小的不锈钢回形针。


沈逸薪当晚离开与文子启共同租住的公寓,宿在附近的一家星级酒店。
数年的商海奔波,每逢出差在外,住的都是星级酒店,导致沈逸薪一住进酒店,就有种身处外地的莫名疏离感觉。
现在的子启,情绪平复了吗?
离开公寓的时候,好像见到子启流泪了。很想留在他身边,很想很想,搂抱着他,安慰他受伤的心,抚摸他颤抖的身体,温声细语对他说,别哭,有我在,什么都不怕。
五星级,乃至白金五星级的酒店,比不上有子启在的小家。
服务生笑容可掬,双手递上热毛巾,比不上子启踮脚送上的一个回家吻。
西装衬衫随意扔进洗衣篮,很快会干净整齐送回,比不上子启用熨斗耐心细致地慢慢熨烫妥帖。
收购迫在眉睫,第二日的工作行程安排紧凑。沈逸薪发短信告诉文子启,自己会在次日下午回家,希望二人能平静地谈谈。他构思好了各种应付方法和对白,下定决心,无论文子启是愤怒地骂他,还是悲伤地赶他,他都不会再次离他而去。
然而,当第二天下午来到,沈逸薪打开双人公寓的大门打开,只见一室空寂无人。
文子启已经离开——离开了和沈逸薪同居八个月,恩爱甜蜜的小家。
沈逸薪呆呆地站在原本属于文子启的房间门前。
他没有得到任何恳求原谅的机会,连心甘情愿被责骂的机会都没有得到。
房间内的摆设一如以往。床单,被铺,枕头,整齐洁净。
衣柜里空荡荡。
沈逸薪坐在同居人曾经睡过的床上,抚摸着他曾盖过的棉被,静了好一阵子,然后摘下金丝框眼镜,侧身躺下。
棉被、床单、枕头,全部散发着清爽芬芳的洗衣粉柠檬香味。
唯独没有沈逸薪想要的,心上人的气味。
沈逸薪无奈地笑了笑,沉黑瞳仁里满是咎由自取的伤痛——子启的性格独立自持,安静却果断决绝,对于欺骗和背叛的人连一丝丝气味都不留下。
“对不起,子启。”深亚麻发色的男人低低道,“我爱你。”
一如那夜在医院,他道歉,表白,极尽缠绵,而又悲凉地重复:“对不起……我爱你。”


一百零六:

楼房是上世纪九十年代的建筑风格。
阳台无防盗网,更显得光明阔朗。有些年岁的勒杜鹃已藤枝长长,垂至下一层的檐顶。窗户镶的旧式木制窗框,涂有军绿色油漆。纱窗向里开,玻璃窗向外推。
室内,普普通通的小两居。暗棕色的衣柜,盏型布罩子的床头灯,水洗旧蓝的床单。
恍惚间,文子启以为自己回到了童年时的故居。
——这是黄翰民的住所。
房主人翘手倚在房门旁,和蔼笑道:“想住多久就住多久,别客气。”
“谢谢您,黄队长。”
“哈,你这一天都说了多少次谢谢了。”
“您帮了我一个大忙。”
“这间卧室就只是我老妈来北京时住住,平常空置着,白白的积灰了。”黄翰民走进房间,打开衣柜门,“衣柜我昨儿擦过一遍,没灰尘,干净呢。衣架也擦过。对了书桌我忘了擦,瞧我丢三落四的。”
“让我来擦就好。”
黄翰民盯着工程师的拖杆箱和随身包,“呃,你的行李就这么点儿?”
“我的东西不多……”文子启蹲下身,拉开拖杆箱的拉链,取出里面的衣服,挂进衣柜。
黄翰民笑道:“你没在北京待过冬天吧,赶紧去添买多几件羽绒服!再一两个月,下雪的时候可冷了。”忆苦思甜的情感一上来,警察先生便难得唠叨了一番,滔滔不绝述说着他以前刚从香港到上海的第一个湿冷冬季是如何熬过。
工程师收拾着衣服,心思不知不觉飘去赛思克对东方旭升的收购。
当真无法挽回了么?
他仔细梳理从三年前至今,他所经历的,所知晓的一切。
心底隐隐有一个疑问——似乎有什么重要的东西,遗漏了。
叮咚,门铃一声轻响,打断了文子启的思路。
黄翰民动身去开门。
来者是白凌绮。她长发挽起,手拎小包,依旧穿素白衣裳,配纯白色羊绒灯笼袖外套,端庄大气而又不失柔美。
黄翰民笑逐颜开,手忙脚乱去厨房泡茶。
文子启端详着女子的一身素净白色,忽然在想:凌绮姐一直穿白,或许不是因为喜欢白色,而是在以自己的方式,为亡夫服丧——她的心,即便过去了那么多年,仍未走出丧夫的哀痛。
白凌绮面含微笑,柔婉如一掬甘甜清冽的泉水。她递给文子启一个牛皮纸文件袋,“这是我目前唯一能帮你的。”

天时近晚,红霞漫天。
文子启在勒杜鹃长垂的阳台静静立了良久,眺望着橙赤夕阳沉入天边。
他手中牢牢捏着白凌绮送来的文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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