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升邪-第8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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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明顶已然被一劈两半,千万乌鸦散入莽林噤若寒蝉、扶桑灵木歪斜一旁枝横叶落。

一个三四岁、白白胖胖的囝囝躺在地上,双目紧闭生死不知,正是苏景的“真传弟子”参莲子;师母蓝祈一手牢牢按在小娃的胸腹间,另只五指翻翻不停变化手诀,层层风煞结做屏护守住方圆七丈,一道道古拙法篆闪烁幽光,伴风齐飞。

莫耶蓝祈七窍沁血、显然已经伤得不轻,督目之术维持不住,身形也在微微摇晃,可她的神情竟还在笑,满头长发随风飘扬,一派妖魅昭彰!

苏景听说过却从未见过的七百银甲道兵错落结阵,离山九枚古签道兵之一:龙战于野!

兵法幻化十七头白龙法相张牙舞爪,围住蓝祈的法术禁卫之地团团打转,昂昂怒吼中一次次向内冲击不休。

半空之上刑堂樊长老目光威严,刑堂精锐弟子皆侍立其后,樊长老手执着一枚离山道兵古签,在他身旁贺余盘腿凌空虚坐,脸上不存丝毫表情。

……

参莲子的经络是苏景帮他硬生生锻造、开拓出来的,至少在最初三百年内,每隔十余年就需要外力相助、帮他安抚元基、调理经络,这件差事自然落在蓝祈身上。

而参莲子的体质特殊,全不同于其他精怪或者修士,它不用洗炼日精月华淬炼乾坤灵元,只需把自己的一身蓬勃药力化为妖力即可,是以莫看他现在修为还差,但体内躁动之力异常惊人,蓝祈在施法相助时会颇为吃力。

因为蓝祈吃力,所以维系于身的其他法术会受些影响,小院的屏障减弱两成,本来是无碍的,以离山长老的修持仍是无以察觉,何况也没有谁会专门来探光明顶……

贺余归宗是为了等一个人,但这个人何时来、如何来他全不知晓,归宗之后便坐入律水峰,心思入定灵识则播散开来,访查四周,只待那人一到他立时便能探知。

境界相同,不代表实力相当,贺余与任夺同为跨入第十二境的大修、都是修习离山正法、都是天资卓绝之辈,但两人入门起步相差了足足千多年,所以论起元基、论起真灵调运和五感探查,任夺要差得远了。

任夺查不到的事情,贺余能探得一清二楚。何况刑堂身负“监山”重责,在当初诸星峰设计上,律水峰本就处在“四面监察、耳目恒通”的位置,由此贺余察觉到光明顶山核内有灵气异动。

这份异动绝非离山道法,更像妖邪动法。惊讶之下贺余命龚长老请出转配于刑堂的九枚道兵古签之一,飞临光明顶再做细查。高深修家的灵识一线,无异于常人的一道目光,这次他看得清清楚楚,光明顶山核内,竟藏了一个女子:双目环套三瞳的莫耶女子!

此时天已破晓,无量湖仙鳅宫喜事落幕、但还有些与离山交好的宾客不曾散去,贺余本不欲声张,不料正专心施法的蓝祈突兀抬头,与他“对望”了一眼!

莫耶妖女是如何潜入光明顶山核的?任哪个离山弟子发现蓝祈的行迹,脑中都会立刻显出这个疑问,而最合理、也最“不违反离山正道”的解释莫过于:她有妖邪遁法,悄然潜入进来。

既能潜入便能逃走,贺余生怕妖女会有什么特殊法术,一下子钻出去、逃到外面便难以收拾了,当即一声令下,早就蓄势以待的樊长老放出道兵、劈裂光明顶缉拿莫耶蓝祈!

离山弟子这边,既然要打便绝不留手,龙战于野全力发动,贺余也引动一剑,漏天狠击。

……

蓝祈修为究竟到了什么程度,从未对苏景讲起过,直到今日,苏景才真正明白自己这位师母,究竟有多凶猛!为参莲子安抚元基、加固经脉,法术正到半途不能停歇,蓝祈被小娃拖住,可即便如此,她还是挡住了“龙战于野”的围攻、抵下了贺余漏天一剑。

……

如见宝牌高擎在手,连串“住手”地疾声大吼中,苏景飞扑入场。

龚长老及时将手中古签一压,银甲道兵暂停猛攻,但阵势不变、战势犹存,随即可以重新发动。

见苏景赶到,蓝祈先是皱了下眉头,但随即又对他笑了起来,微一点头、未多言,双目合拢专心相助参莲子。

贺余眼睛转动,将目光从蓝祈身上转向苏景,这动作很慢,而苏景真就觉得,他的目光是一寸、一寸挪移过来:先看手、再肩、再脖颈、最后与苏景目光相对:“师弟有话要说?”

赶来时一路惶急,完全顾不得解释什么,可现在贺余给了他讲话的余地,苏景却猛然发觉……这件事没法解释。

“不可说。”蓝祈传音入密,她的声音微微发颤,虚弱异常。

想了片刻,苏景终归还是摇了摇头,对贺余道:“没什么可说的,她是我的恩公前辈,我想保下此人,求师兄成全。”

贺余不置可否,反问:“她是你的恩公前辈?如此说来,此人是被你藏匿于光明顶的?”

这次苏景没犹豫,直接点头。就算说出事情,又怎么可能有人相信,于事无补且为八祖徒惹猜疑。

贺余不作思考,直接开口:“小娃可以留下,妖女必死无疑,至于师弟……窝藏妖人于光明顶,但总算没酿成更大的祸事,受罚难免,不过以后还是我离山弟子。”

这样的条件已经是法外开恩了,但苏景如何能接受,再次高举如见,摇头正想说话,不料贺余的手指向他遥遥一点,旋即“啪”的一声脆响,“如见九祖”的玉牌竟被他打了个粉碎!

苏景惊怒交加:“你做什么!”

此刻各峰长老、诸多真传都已赶到,见状无一不是大吃一惊,贺余却神色不变:“损毁如见,罪同忤逆,我认罪知错,将诚心悔过。领火逆三经之刑、罚百年面壁思过,此间事了我自会向刑堂领罪。”

宁可自己领罪,也不容妖女走出离山!一个莫耶女子的性命或许算不得什么,但离山清誉绝不容玷污,何况妖女的修为众人都看在眼中,双方依然破脸动手,自没再留后患的道理。

这个时候,苏景身旁的蓝祈缓缓呼出一口长气,助参莲子行功完毕、她收手了。

参莲子仍未苏醒。小娃没事,只是被蓝祈封住心脉暂入昏迷,三十六个时辰内无法苏醒。

蓝祈并未起身,垂下头缓缓呼吸、长发遮住了俏面。好一会,她才抬起头,双目妖魅、笑容温婉、语气坚决:“不用管我,更不许杀伤晚辈!”

陆角八毕生心血只在两件事:修行、门宗。即便此时此刻,蓝祈也绝不肯伤他心血。一句话说完,她身子便忽然一软摔倒在地。

第一百五十八章 不从律

苏景大骇急忙抢步上前,还好,蓝祈只是昏迷,不过她的内息混乱不堪,伤得着实不轻。

半空里的贺余又复开口,他自己已经犯下了重罪,却还在规劝苏景,声音冷漠、但语气是柔和的:“师弟,迷途知返,莫之善也。”

苏景仍是摇头,向前迈进了一步,把本在身旁的蓝祈挡到了身后,不用再说什么,他的态度再明白不过。

忽然间,起风了,之前被光明顶之战惊退莽林的大群剑鸦尽数飞起,千万双翅膀齐振,风因此而来。出人意料的是,这次鸦群腾空不闻半声聒噪,无数乌鸦汇聚成阴沉沉地乌云,静静悬浮于苏景身后。

还有前方不远处,嘭的一声轻响,九十八名乌鸦卫赶到、双脚踏于邬桑朱虹梭、周身燃卷烈焰,结成金乌九劫杀阵,但未得苏景命令前阵势内敛、并未指向具体哪个人。

乌鸦卫赶来,其他在仙鳅宫的妖奴自然也悉数到场,黑风煞漠然不语、手中握住了天溪神鞭;身上还穿着吉服的小泥鳅面色冷笑,抱着膀子与黑老大并肩而立;六两心里害怕,他本来就是胆小的妖怪,但也把赤血离离钩亮了出来,眼睛翻了三次,终于抹去恐惧现出凶光。

裘婆婆眉头紧皱,按理说苏景有事她不能不管,但光明顶暗藏莫耶女,绝不是她一个妖属能管得的,突然一阵叮叮当当地细响传来,跟随婆婆而来的新媳妇亮出了法宝。

果然是三阿公的外孙女,青云的宝贝居然是钱,三百枚黄灿灿地铜钱儿,上下漂浮绕于身周。

青云还是那副怯生生的样子,见裘婆婆望过来,声音微微发颤:“姑母……我……”

后面的话说不下去了,裘婆婆叹了一声,扬手拍了拍新媳妇的肩膀:“不用怕,万事都有姑母做主。”

除了裘平安,当真没人听出青云小姐的声音颤抖,并非紧张恐惧,那是兴奋的。

苏景手下妖奴足够摧毁一座小门宗,但这样的阵势还远远入不了离山高人的法眼,贺余甚至都不去看它们一眼,静静望着苏景:“师弟,当真不肯让开么?”

长辈说话,本不容晚辈插嘴,但红长老还是开口,对苏景冷声道:“刑堂执法,岂是你能挡住的,还望师叔及时回头、不可一错再错!”

话说得不客气,但心思是好的。凭着苏景的修为,现下情形里他根本什么都做不了。此刻贺余还耐心和他讲话,不过是照顾他的辈分。大家都是第一代真传、离山界内辈分最高之人,真要撕破脸皮难看得很。

可苏景若执意不退,贺余只需一声令下,龚长老轻轻松松就能制服他。到头来莫耶妖女逃不过丧命下场、苏景还因负隅顽抗罪加一等……

苏景似乎也想明白了这一重,先皱了皱眉头,随即对众多摆出架势要开打的妖奴斥道:“尔等不可放肆,速归于本座身边!”

妖奴不作半字辩解,催动云驾来到苏景身边,乌下一大概能猜到苏景的心思,落地后抢步上前抱起参莲子:“启禀吾主,小娃无碍、睡得正香。”

苏景不予理会,大袖一挥把所有妖奴都收入洞天,参莲子自然也跟着一起进去。跟着少年又抬头对贺余道:“还请师兄再等我片刻。”说话同时,他伸手搭住了蓝祈的腕脉。

大局无改,最后问诊再敬上一份晚辈的孝心……

“就算我不知道师弟精通火遁奇术,你也不可能逃脱的。”贺余忽然面露微笑:“更何况我知道。”

苏景面色一僵,给师母把脉的右手收回,左手则把悄悄抓起来的天香镇元放回原处,叹一口气:“那我就不试了。”

刚才他把所有天香镇元都攥在了手里,若方向得当,连续火遁应该够他带着蓝祈逃出离山……他自己怎么都好说,真正麻烦的是蓝祈,最理想的结果莫过于先带她逃走,待她安全后苏景再回离山,大不了受罚吃苦,他认了。

小聪明不是什么时候都好使的,苏景重新把蓝祈挡在身后:“真的不能通融?”

到了现在贺余又怎会还不明白苏景不会退让,浅浅一叹,回头对龚长老说道:“请刑堂执律。”

龚长老点头应下随即说道:“光明顶……”

大局在握,点名、唱罪再传令弟子拿人,这是一贯做法,可他才刚说了三个字,苏景忽然开口打断:“苏景不从律,求循例!”

龚长老声音一滞,随即问道:“循哪一例?”

“曲七祖门下真传、尘霄生之例。”苏景朗声回应。

律法划界、触禁则必罚,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凶徒作恶因而受罚自不必说,但不能说所有犯法、越界之人都是坏的、恶的。眼下僵局双方都是例子:贺余为了维护离山声誉出手打碎如见、苏景为了维护有恩于己的蓝祈决然不退,两个人都有罪、可他们都没错。

类似的事情在离山也曾发生过,并非每次都要请离山律,便如“尘霄生”之例:

一场正道、魔门的恶战之后,参战的离山弟子押解俘虏归山,七祖门下一位名叫“尘霄生”的真传借以自己的地位遣开看守弟子,私自释放一名年轻魔徒。

结果还不等尘霄生破去魔徒身上禁制法术,就被其他离山弟子发现了。

事情败露,尘霄生俯首认罪却又不肯让开半步,甚至还求请刑堂弟子:放了那个魔徒、所有罪责他一人承担。

当时尘霄生已经是第十二境“欢喜儿”的大修,且他的地位、声望在第一代弟子中颇高,此事很快惊动了当时还在山中的四位老祖。他的师父曲嘉七追问缘由,事情再简单不过:他的爹救过我的爹。

被抓的和放人的,曾是凡人时的街坊,尘霄生还未出生时父亲害了急病,全赖魔徒父亲背着赶到医馆,得以及时施救、转危为安。

要说这个魔徒,修为不过才六境,也不是罪大恶极之辈,只是因为师门缘故才参与恶战、遭擒做了俘虏。

平时这尘霄生都是个机灵弟子,那一刻却犯了死脑筋,来回来去就一个道理:若非他爹救我爹,便没有我尘霄生,今日见他落难我岂能不管。若我闭目视而不见,当可继续修行,可心中必生愧疚,做人尚存如此缺憾,又何谈问仙。

情有可原,但规矩就是规矩,改无可改。曲七祖无奈摇头,正要传令刑堂拿人当时尚在山中的八祖忽然开口,问尘霄生:“你当真要救下此人,虽死无改?”

尘霄生并不坚决,思索半晌之后才苦笑着点点头。陆角八继续道:“若能挡得我一剑,你便可带他下山,你之罪责,我代受罚。”

又是良久思索,尘霄生同意了八祖之言。

再之后尘霄生的事情并没有峰回路转,以他“欢喜儿”的混厚修为,却未能挡下八祖一击,暴起一剑肉身被彻底击碎,只剩下一个少年元神。

没了身体,少年元神活不了太久,但还不会立刻死掉,八祖遵守诺言,挥手放“尘霄生”与魔徒下山去了,而后两人不知所踪。

几位师祖共议、破律同时也会留下一例,若以后情形相当,离山弟子也可以循例。

今日之事,几乎与尘霄生当年如出一辙,道理上讲苏景要循例能说得通。

苏景要循例,接下离山中能者一剑,便可以带蓝祈下山。

龚长老略显踌躇,转目望向了贺余。后者直接对苏景道:“师尊还在时曾在闲聊中给我讲过,离山九位开山始祖之中,单以战力而论,最强之人并非九师叔,而是八师叔。”

“师弟要循例也可以,但九位师祖皆已离世,你须得接下离山界内战力最强者一剑。”贺余稍加停顿,伸手一指自己,微笑:“我。”

“非得说明白不可的两件事——我不会手下容情、必将全力以赴。再就是刚刚我引动那一剑,还想着留下活口审问她为何会藏身光明顶山核、究竟有何图谋,是以只动用了六成力道。”说话中贺余起身,不见纵跃或飞渡,只是轻轻一步,却不存半点突兀地自半空迈到苏景身前七丈之处:“师弟真要循例么?这是死路,请再做思量。”

贺余没有绽放他的修家气势,只是因可能动手所以流露出少许敌意,饶是如此苏景便已经觉得心惊肉跳,不自禁后退半步:“师兄现在是待罪之人,再做执例,不合适的。”

让有罪之人来循例执法自然不合适,贺余还真忽略了此事,闻言微微一皱眉:“那便换一个吧。”言罢他向后退了一步,如何过来的、又如何回去了。

能够不和贺余交手,乍看上去是好事,但人群中的裘婆婆、扶苏、白羽成等关心苏景之人,见状全都变了脸色,在心中暗道一声:苏景糊涂!

若贺余不出手,下一个执例者非九鳞峰任夺莫属!

贺余口中说不会对苏景手下留情,但他对这位师弟的爱护之心人人都看得出;可任夺呢?虽修为不如贺余,但他的一剑也绝不是苏景能够消受的。

一只兔子选择敌人,究竟该选那头对其心存爱护的神龙;还是另一头对它恨之入骨的恶蛟?无论怎么看,苏景都选错了。

果然,任夺的眼睛亮了,踏步上前对苏景道:“那便由弟子持剑为师叔执例了。”说着他还不忘对苏景施了一礼。

晚辈对长辈,总是要施礼的……直到长辈死掉、再不见面也就再不用行礼。

任夺的最后一礼。

第一百五十九章 北冥有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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