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升邪-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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决,就随口问上了一句。

“小道法号六两,洞府也不在什么赤练峰,是在齐喜山修行。”贼道士恭声回答,跟着又小心翼翼地说道:“小道友……不,小祖宗宅心仁厚,小道求请尊姓大名,他日也好建一座长生祠日夜供奉,以谢不杀大恩。”

“他叫苏锵锵。”永远冷冰冰没表情的黑袍子忽然不咸不淡地搭了一句。

六两本来打定主意,不管“小祖宗”叫啥他都会大声赞叹是个好名号,可是听到“苏锵锵”三个字,贼道士什么赞美之词都说不出来了。

黑袍则继续对六两道:“你记好这个名字,以后他便是你的主上!”

苏景一惊,正拟出言拒绝,黑袍就冷笑了一声:“我门中晚辈无数、高手无数,一声法谕八方烟云齐聚,随我心意调遣。就凭这个妖孽,想做我的剑奴还不够资格。”

边说,陆崖九一挥手,不容苏景再讲话,他又继续道:“我的责罚完了,你对这孽畜还有什么责罚,现在说吧。”

这位老祖的性子,当真古怪得很了:你从贼身上得了好处,但与你无关,只是我在罚贼。

苏景问妖道:“你会看病么?”后者面有难色,摇头。

“那你有千年黄精么?”

妖道吓了一跳,再次摇头。

“人形首乌?”

“长生丹?”

“续命散?”

……

“你怎么什么都没有?”苏景把神鬼异志上写的神药都问了一遍,最后失望摇头:“你有钱么?”

终于问到一样六两有的东西了,贼道士赶忙点头:“我洞府中有钱。小祖宗要用钱?我这就着儿郎送过来。”

苏景摇摇头,他跟恩公去做事,哪还需要钱:“东面,慈州白马镇,条石大街街尾有个宋寡妇,你让人把钱送去,给她孩子看病吧。”

六两翻着眼睛想了想:“稍有不巧的,我手上的大本钱刚投进了一桩买卖,现在能直接拿出来不到两万两,不知道够不够,若不够没关系,我再去抢……那个借。”

苏景叹了口气,他做候补捕快一年才五两工食银,这个打劫的贼道却有两万两身家,还是刚投了大本钱……还真不怎么公平。苏景摇头:“三千两就足够宋寡妇上京城请名医再加母子一生富足了,剩下的钱你让手下在白马镇上散了吧,除了那几个富户,大家过得都挺辛苦。”

六两立刻点头,从怀中摸出一只纸鹤,嘟嘟囔囔一阵,纸鹤振翅飞去了。

此间事情暂时了结,黑袍老祖淡淡两字:“走吧。”

苏景再被黑鹰托回到背脊,那个六两道士没有了飞剑,没了法宝帮忙,以他的本事无论如何跟不上天生翎羽、修行成精的神鹰,也跟着“小祖宗”一起骑鹰。

至于苏景说的那个“封印收奴”的法术不是一般的手段,单靠黑袍的影子还做不来,非得到了地头由本尊出手不可。

老祖这次并未马上消失,神识投影御风而行,跟在黑鹰身旁,他不看路,目光总在苏景身上打量着,这样飞了一阵,老祖忽然又开口:“之前你把黑鹰当成了我?”

苏景搔了搔脑袋,嘿嘿笑两声,算是默认了。

黑袍略作沉吟,说道:“你那一跳,还不错。待到了地方,我另有赏赐。”话音落处,老祖身形一震,神识投影就此消散不见。

神鹰行空,振翅千里,重新向着西方疾飞而去……

飞得久了,苏景渐渐有些无聊,转头问六两贼道:“老祖是谁?”

六两正愁找不着话题和小祖宗搭关系,闻言精神一振,正想开口可目光又闪烁起来,犹豫着应道:“这个……等有了机会还是小祖宗亲自去问老祖吧,他老人家没跟您说身份,小道也不敢轻易透露。”

苏景也不为难他,便不再追问。

六两却由此打开了话匣子,先试探着对苏景道:“小祖宗有所不知……我虽不肖,可平时也一直都是个老实人,不怕您不信,这是我今生第一次做贼,没想到就……就……足见小道和小祖宗有缘。”

苏景失笑,这个贼道士倒是挺会说话,把抢劫也扯到机缘上。

见“小祖宗”面露笑意,六两信心更足,但语气更加悲苦了:“小祖宗当晓得,我们精怪一脉比不得人,没有那份天赋,修炼起来特别辛苦不算,一旦有了些小小成就,老天爷就会来为难,让我们的气运变得奇差无比,真真是喝口凉水都会塞牙,这不,我才第一次起了些贪念,就一头撞在了您老手中。”

这番话让苏景颇有些意外,再次回头望向六两:“你是精怪?”之前黑袍也曾直斥六两“妖孽”,但苏景以为那就是个蔑称,并无其他含义,没想到这贼道士真是个妖怪。

六两赶忙点头:“小道本是齐喜山上的一头松鼠儿,得了大机缘修行成形,手下聚集着百来位儿郎,有一番小小的局面。”

原来是松鼠精,苏景现在再看六两说话时露出的那对门牙感觉自然多了,又好奇问道:“你为何叫做六两?”

六两面露气愤:“我刚刚得到机缘,但还无甚法力时曾遭逢大难,落入了一个猎户手中,他拎着我对同伴笑道‘这身好皮毛,值得六两银子嘞’,后来我侥幸逃了性命,下定决心要刻苦修炼,再不要受这般欺侮,给自己起名‘六两’,就是为了不忘那命悬一线的苦楚,以作激励。”

原来还是个励志的妖怪,苏景“哦”了一声,似乎又有些困了,心不在焉地应了句:“现在呢,或许连六两都不值了。”

若方才黑袍老祖杀了这妖怪,真就连六两银子都值不回来!

六两听得懂苏景话里的味道,满脸尴尬,搓着手心懦懦道:“第一次,真的是第一次。保证也再不会又下次,小祖宗的话时刻牢记在心,绝不敢违背半字……”

苏景和他有一搭没一搭的先聊着,骑乘大鹰一路向西……

巍峨大城一晃而过、千顷良田不过是豆腐块,那些本来宽阔得一眼难见彼岸的大河现则变成了一条条青碧玉带……渐渐的,繁荣东土被雄鹰甩在身后,眼前景色换成了重重山岭,连绵起伏直连天边,但看似不绝的山势终归也有到头的时候,大山的那边厢便是西域地界了,隐约可见大片的牧群,在被青草染得翠绿的地面上缓缓蠕动,而西域过后,土地渐渐荒芜,直到最后苏景眼中只剩无尽黄沙。

不知不觉里,雄鹰已经飞了整整二十一天,苏景饥渴交加,行囊中带的干粮早就吃光了,可大鹰却从未露出过停顿之意,根本不容他下去找些吃的喝的。所幸六两随身带了个小小的乾坤囊,里面放了点松子和几壶清水。

见久久未能抵达终点,六两懊恼不已,直言相告:“我本来有个大好乾坤袋,里面放着以前用过的宝贝和兵器,另外有酒有肉还有钱,不过出门时没带上,就只带了这个小的。”

苏景这两天光磕松子来着,听到肉两眼都冒青光:“为何不带着?”他的心思机灵,不等松鼠妖怪回答,苏景自己就恍然大悟:“出门抢劫,不敢带着?”

“是、是,万一碰上个狠心的,我没抢到他再让他把我抢了……防人之心不可无啊。”妖怪回答得一本正经。

这个时候黑色巨鹰忽然发出一连串响亮啼鸣,双翅微微收敛陡地提高了速度,苏景和六两赶忙向下张望,旋即两人同时吃了一惊。

第四章 活生生的鬼城

四墙高耸、门楼巍峨,一座座楼台栉比鳞次,尖尖的高塔直插云霄、宏大的道观气象森严,阔直大街纵横交错、车水马龙人潮如织……好一座煌煌大城!

展目远眺,四下里仍是茫茫沙漠,全没有丁点的生机;正中却是一座繁华城池,充满勃勃生气。如此强烈的反差,苏景又怎么可能不吃惊。而这反差之中透出的,又何尝不是一份诡气。

黑鹰开始缓缓下降,苏景试探着问道:“黑兄,到地方了?”

黑鹰灵瑞,轻轻啼叫一声,似是应答个“是”。

苏景心里琢磨着,以前听说修行人求清静,都会选择僻静地方悟道,没想到“老祖”竟然会在这样一座大城里安家。不过沙漠正中央四方一座城,附近没有水脉也不见绿洲,城池越繁华这地方也就越邪门……

黑鹰特意在城中选了个偏僻角落降下,并未引来旁人的惊奇。苏景骑了大半个月的鹰,终于能够脚踩实地,心里说不出的快活,可是他从鹰背上跳下,鞋底才刚一接触地面,忽然惊呼了一声,身体打晃险险就跌坐在地。

没能站稳不是因为骑坐太久变得腿软脚软,而是地软。看似坚硬的石板路,人踩上去,竟然软绵绵的好像踏沙,直接就没了少年的脚踝。

这样的情形未免也反常了,苏景愣了愣神,右腿单脚站稳,缓缓“拔出”左脚,那脚下的青石板就好像水中的影子似的,微微起了阵涟漪便告复原,青石依旧,看上去硬邦邦的生冷。

再仔细看左脚上的鞋子,鞋底、鞋帮乃至鞋堂里,尽是细细密密的黄沙,被太阳晒得发烫。

苏景试探着走了几步,脚下传来的感觉明明白白,他就是踏足于沙漠,少年若有所悟,恰巧身边有棵大树,他试着伸臂一按,手上轻飘飘的不存丝毫感觉,就那么把手按入了树干。至此苏景终于明白了,这座大城、眼前一切,仅仅是一团浮光掠影,幻象罢了。

少年自角落里转出、走向大街,六两紧跟在他身后,此刻妖怪也是满目惊讶,一边张望着城中的热闹景象,一边啧啧称奇:“据我所知这世上也有不少幻形化影的法术,但充其量一座破旧庙、一片小树林……像老祖这般轻轻松松就催动起一座大城镜幻象,这可是闻所未闻的事情,就是那传说中专擅幻形的神兽蜃,怕是也未必能有这样的法力!只是……老祖法驾何处?”

苏景的神情迷糊到不能再迷糊了。他原来以为,下了雄鹰,面前有座山、山里有个观,观中坐着个老道就是黑袍,哪想到竟会来到一座幻象大城中。这可让他上哪找人去?

而那黑袍的灵识之影,自从降服六两后就再没出现过,苏景试着喊了两声也不见有人答应,六两小声给他出主意,但又不敢直接说:“或者……我记得……小祖宗上次唤出老祖的时候正在自杀。”

苏景不同意,万一这次要是不灵了怎么办。

这个时候苏景忽然身子一震,有个汉子自他旁边路过,不小心撞了他一下。

苏景顿时大喜,要知道这座城是幻象,可那汉子真正撞了他一下子,绝对是真实之人,这其中必有玄机,他立刻迈步追了上去,但是等他走上大街后便骇然发现……摩肩接踵、手脚相触,身边经过的所有人竟然都是真的,活生生、真实的存在。

有人嫌他莽撞,向他怒目而视;有人大度,被他碰到只是呵呵一笑;有人眼色机警,在苏景碰到自己前就先伸手把他挡开了。

此刻六两已经不再是惊讶,而是一副见了活鬼的模样,声音都忍不住微微发颤:“这……这城是幻的、人却是真的?他、他们在这里怎么活?”

熙攘大街上,人们神情各异,或脚步匆匆有事在身,或皱眉微皱心有所想,或面带笑容与身边同伴谈谈说说,街两旁的店铺中有商有客,就着货物地讨价还价。

苏景与六两又特意去试探,城中所有的景物、甚至草木、花鸟、家畜这些事物统统都是幻境,触手不存穿身便过,唯独人是真实存在的……

幻的城、真的人。

城中人浑不知自己身处幻象中,活得……煞有介事。

饶是苏景的胆量不小、六两见多识广,身处于如此诡异的情形中,两人的胳膊上不由自主地炸起一层鸡皮疙瘩。

苏景摇晃了下脑袋,眼前的情形再如何古怪也和他无关,尽快找到黑袍才是正经,当下也不管那么许多了,伸手随意拉住一个路人:“这位先生,请问……”

不料此人正有急事在身,混不耐烦道:“我家娘子生了急病,我急着抓药!”说着,胳膊用力一甩把苏景推到一边去了。苏景无所谓,道了声“小子莽撞”,就打算再换旁人来去问,不过六两见那汉子推人,当下就着脑了,一伸手抓住那路人,森森冷笑道:“能得我家小祖宗垂问,是你三生五世修来的福分……”

结果还不等妖怪把话说完,那人就又重复:“我家娘子生了急病,我急着抓药!”说着,胳膊挥动又想要把六两推开,六两多大的力气,被他拿住普通人怎么可能挣脱?

路人不停挣扎,而口中就不停重复着“我家娘子生了急病,我急着抓药”,反反复复、来来回回,就是这么一句话,除此之外再无旁言。

重复几遍下来,六两也就大概明白了,此人的脑子多半有些问题,否则怎么可能就会说这一句话,这样的人当然不会知道老祖在哪里,当即也就放了他去,又复跟在苏景身边,去向其他路人打听,可是……这街上每个人都只有一句话!

“今日天气不错,正是游街的好时候。”

“刘员外的孙儿满月,在醉仙楼上摆开流水席,我得去喝他一杯。”

“锦色布庄贴了告示,今天又到了一批好绸缎,价格便宜得紧呢。”

“这赵屠户不是好人,卖与我的肉是臭的,我这便要找他理论,若他不认账我非拖他去见官不可!”

……

一路走下来,苏景不知拦下了多少人来说话。

每个人都会开口,但就如那位“娘子生病”之人一般,所有人口中都只有一句话,各不相同、可是就一句,不论苏景问什么、说什么,他们永远就那一句话,甚至在说话时,脸上的表情也随之一起重复。

诡异渐渐变成了阴森,从苏景的眼中、耳中渐渐落入心中,继而发散开来,慢慢融入血液、被带到四肢百骸,不知不觉里,少年的手脚都有些发冷了。就在这个时候,忽然从一条弄堂中跑出来个八九岁的红袍子小童,不偏不倚正和苏景撞了个满怀,随即小娃哇呀一声跌坐在地。

对方跑得很急,苏景也被他撞得向后踉跄了两步。

六两护主心切,赶忙把小祖宗扶稳了,跟着迈上一步,看样子想要对小娃呼喝两句,可是等六两看仔细了那个小娃的样貌,嘴巴里的正要涌出的喝骂忽然变成了一声惊呼:“小……小、小老祖?!”

是小老祖,不是小祖宗。

此刻苏景也看清楚了,跌坐在地的虽只是个小娃娃,并没有皱纹、胡须,但五官样貌像极了自己的黑袍恩公,只是小娃穿得是一身火红长袍。

活脱脱的,娃娃时的恩公。

红袍子小童不理会六两,拍拍屁股站起来,对着苏景恭恭敬敬地鞠了个躬:“是我毛毛躁躁撞到先生,对不住得很。”

苏景吃不准这个“小老祖”是不是也只会说一句话,当下也没去转开话题,只是摇了摇头,客气道:“不妨事,没要紧的,你摔疼了没有?”

“我没事,一点也不疼。”红袍子小童笑了笑,但马上又迈出一步,挡在了苏景的去路上,仿佛怕他跑了似的,又继续道:“我已经道歉于你,现在该你给我道歉了。”

到这城中后,除了六两外,唯一一个和他说出第二句话的人,穿着红袍的“小黑袍老祖”。

第五章 公道是天道

大街上行走,谁都没注意对方、不小心撞在一起,本来也不存在谁对谁错,道一声对不住是懂礼数,不道歉也谈不上如何可恨,不过“我道歉之后你也得道歉”,这样的人实在不多见。

苏景不忙道歉,而是反问:“相撞后你站起来就走,我也不会怪你什么。又何必你先道歉于我、我再向你讲对不住,不嫌啰嗦麻烦么?”

红袍小童一本正经地摇头:“不可以。我没看到你,是我的不对;你没留意我,是你的过失,所以你我才会相撞。因为我有错,所以我要道歉,这是公道;但你也有错,是以也得向我道歉,这还是公道。你若不肯向我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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