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升邪-第28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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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之后一件大事就是给孩儿起名字了,夫君学识通天、娘子秀外慧中,两个出类拔萃的修家,居然想不出一个好名字,今天陆崖想出一个,浅寻撇嘴;明天浅寻灵光乍现,陆崖摇头。

一晃两年,囡囡没名字。好在古时有个讲究,男童七岁定名,女童五岁定名,当时还有时间,大可再想上三年。

有了囡囡固然欣喜,可一桩烦恼也随之而来:陆家的孩儿,岂有不见陆家长辈的道理?陆崖旧事重提,想把她们娘俩引荐给陆角,还想接了浅寻母女干脆住进离山去……

浅寻不同意。

苏景和小师娘的接触不算太多,但也能想象她的倔强。

这件事讲不通情理,可它也真的和“情理”没太多关系,若陆崖九有事她可舍了性命,若陆角八落难,为了夫君的手足之情浅寻也敢舍命相救,可要真正去和大伯做亲戚,浅寻绕不过心里的弯子。

她不想,但不是说她以为这是理所当然。

浅寻、陆崖皆为苏景敬爱之人,听她有一句没一句的说起陈年旧事,觉小师娘做得有些过分还在其次,倒是心里另外升起了一份古怪感觉:说穿了,不就是媳妇不喜欢婆家亲戚么。两个当世大修、阳间东土的绝顶人物,过起日子来竟也不能免俗……若能有个好结局,苏景现在多半会笑。

苏景神情沉穆。

这个时候浅寻忽然岔开了话题:“刚才的《齐僮儿》好听么?”

“第一段很好听,第二段来得有些莫名其妙,不过单以韵律也听得过耳,第三段就不敢恭维了。”说到第三段,回想那平淡无味的调子苏景直摇头。

“苏锵锵,这就是你没有见识了。”随着说话,拈花神君重返密林,另两个矮子和他同路,脚踏地面后,三尸齐齐对树上的浅寻躬身施礼:“遵奉师娘谕令,福城那边过来的探子都被打发掉了。”

复命后见师娘没什么反应,拈花的胆子大了些,转目望向苏景:“《齐僮儿》来历非凡,它不是人间的调子,而是天上神仙赐下的调子。”

一去一回中,三尸也少不得一番交谈,有关“齐僮儿”的来历,赤目和雷动刚听拈花说过,此刻现炒现卖,赤目接口:“相传差不多三千年前,一天夜里,汉家名山‘东海乾’山中忽然闷雷叠叠金光暴现,整整三个时辰异象才告消散。转天清早,有些不知深浅的山中人登峰查看,这才发现主峰‘金钊峰’一侧被彻底抹平,石壁平整如镜,整整齐齐地刻了《齐僮儿》的全谱。”

“你我兄弟都已修得半仙之体……”在小师娘面前雷动天尊稍作谦逊,没说自己是大罗真仙,继续对苏景道:“抹一片山崖、刻上去些什么也不是难事,不过在凡夫俗子眼中,东海乾金兆峰的异象自然是仙佛所为,那山壁上的谱子也就是仙谱了。”

拈花又接回话头:“名山上镌刻了仙曲,一时间文人雅士八方汇聚,共做敬仰,《齐僮儿》的全谱也得以流传。更有数不清的乐家琴士想要解通此调,可仙家意境岂是凡人所能领悟,全都不了了之。”

所谓“解通”指的是曲中意味,不过《齐僮儿》三节曲风全然不同,无论如何去解都显得牵强,更得不来旁人认可,最后只能归于“仙家意境凡俗难懂”这句话上。

但是因为第一节欢快爽乐、满带新生娃娃欣欣成长之意,渐渐被后世用做小娃生辰的喜调。

这个时候浅寻重新开口,再次转开话题:“苏景,你可知陆角、陆崖是什么人?”

这一问实在无端,苏景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答。

也无需苏景回应,浅寻就给出了答案:“他们都是古时齐国后裔,陆崖年轻时有一阵喜欢自称‘齐人’,囡囡像娘亲,她身上没有一点阿爹的影子,是以乳名的便宜就给了陆崖:她乳名唤作齐僮儿,是齐人的僮儿。”

浅寻的声音寂寥,又再讲起旧事:“一岁生辰时,我带她飞去东海乾看日出,那天到得早了,看她睡得恬美,一时兴起就谱下了那首曲子,《齐僮儿》。”

说到这里,浅寻轻轻撩起眼帘,望向苏景,带笑:“剑气凌山石崩岩裂,是多大的动静啊,小小的狗东西就在我怀中睡,硬是没被惊醒。”

或许是因角度?浅寻垂头、撩起眼帘的时候,苏景忽然从她的眼边、额角看到了细细的皱纹。似乎永远年轻、永远冷漠的小师娘,显出了些许老态。

三尸在树下,苏景眼中景象他们看不到,闻言后立刻马屁奉上:“原来《齐僮儿》是师娘所谱,难怪这曲子如此精彩!说到底还是师娘惊才绝艳,琴棋书画、尸剑法道绝艳乾坤!”

“那曲子得于一时兴起,却未能一气呵成。”不理三尸恭维,浅寻声音不停:“还有许多地方没能想好,比如三节彼此割裂、串承不好;比如最后一段实在太平淡,我想能平淡,但也不要那么平、没味道了。”

师娘耍剑厉害大家早都见识过,她还会谱曲可是第一次听说,于情于理于巴结三尸都得多问几句,尤其她今天的情形,三尸都想惹她开心,拈花语带崇敬:“弟子喜爱音律,奈何资质浅薄,欲求解音精琴而无路,若师娘有暇,弟子想求解《齐僮儿》三重境意。”

今天的浅寻,耐心不是一般的好,有问则答:“第一节,欣欣快乐,盼她长大、盼她漂亮,我心里快活那曲子就快活了;”

“第二节,越是高兴得忘形,之后就越是担心。世间风波恶,人生在世谁能幸免?莫说还只是个孩儿,即便强若你师尊陆角八又如何,齐僮儿那么柔那么软,她能应付得来么;”

“第三节,忽然想通了,她若能富贵、若能长寿自是最好,可如果什么都没有,至少我还要求她能安乐,哪怕一辈子平平淡淡也无妨,只要她安好,康健。”

镌刻东海乾的仙家琴曲,浅寻谱给齐僮儿的《齐僮儿》,它的意境说穿了,也不过三个字:父母心。

不值一提的父母心。

第四百九十七章 今生了断,不存来世

不是没人能解出曲中意思,不过仙家曲子,又岂会如此浅薄?解出《齐僮儿》三节意境之人自己都不相信……

“囡囡满岁时,我谱下一曲,可惜未尽全功,当时我不急,时间还有的是,大可留待以后再慢慢思索,大不了就暂停修行去拜访名师再深学音律琴艺,她到了‘正冠名’的年纪前,我总能送囡囡一首真正好调子的。”

说完,浅寻微微侧头,好像琢磨了下,很快又纠正道:“说错了,是我以为……在齐僮儿五岁前,能送她一首好调子……没等到,她死了,两岁时。”

最后九个字,声音平平,语气平平,连她的表情也一样平平。

从眼到口,从神到声再到整个人,平得不见一丝起伏,绝非活人应有的样子……说那九个字,浅寻仿佛行尸走肉,丢了魂魄的女子!

所幸,浅寻并未就此沉默,她浅浅的叹了口气。

一声轻叹远不足以呼出心中黯淡,但叹气有情绪,有了情绪就有了神髓、有了生气、有了活着的证据……可也是这一声叹息、这一份“我还活着”的证明过后,那个斜倚枝丫、执长剑着黄裙、比着寒霜更冷漠但也比着冰雪更晶莹更剔透更美丽的女子,两鬓飞霜青丝披雪!

十万乌黑长发,尽化苍苍白发。

一声叹,一眨眼,一瞬间,她活了,从双十年纪活到白头!

三尸拜身树下,苏景投跪枝丫,齐齐向小师娘叩头,可一贯心思活络伶牙俐齿的四个家伙,今时此刻却谁都不知该说些什么。

不是不会劝人,不是肚子里缺少言辞。甚至早在半晌前浅寻开始讲述旧日往事时,苏景就已经开始在心中盘算师娘说到“囡囡早夭”时该如何相劝,可是没有用。以浅寻的心性,无论他们说什么都显苍白。

苏景还是吃力开口了:“往事已矣,师娘节哀……师姐早入轮回,来世也定会开怀快活……”

“来世?”浅寻摇了摇头,即便三剑破血海时苏景也不曾见她如此用力:“走时已经魂飞魄散,今生了断,不存来世。”

那时浅寻身边有一尊尸煞,唤作“阿添”。

沉世渊毁灭后,一具“天尸”侥幸存活,被浅寻带了出来。陆崖九不在乎浅寻的门宗家事,但是对炼尸的法门一向不是很喜欢。这是人之常情,何况丧修炼尸是为了斗战所需,浅寻本身剑术出色,身边根本用不着摆一具凶尸相护。

天尸,十重塔,尸中上品,已开通灵智可以自行修炼,也不用再追随主人。

有了囡囡之后,陆崖九就对浅寻明白提出:

不要让尸煞接近小娃,最好是她能把它打发掉,当然不是说斩杀了那怪物,而是遣它去荒僻地方,不得为非作歹从此自己修行;若浅寻实在不愿舍了尸煞,陆崖退而求其次,就让它留在凝翠泊附近,但浅寻须得设下一禁,绝不许尸煞登上她们母女所住的小岛。

浅寻选了后者,但只是“选了”而已。那是她的尸煞,陆崖九不信任,她却踏实得很,心中万分把握,阿添绝不会害了齐僮儿,实情也确是如此,阿添忠心耿耿,对小主的百依百顺、爱护之情尤甚主上。

十重塔,就和现在的阿二、阿七一样,修持内敛煞气于脉,绝不会外溢染到小娃。除了“出身”,他们和东土修家全无区别。

浅寻未设禁,也根本不禁。在陆崖来时,她会着阿添躲开,平时自己修行或是炼剑时,还要阿添帮忙照看囡囡。

说到这里,浅寻问弟子:“万无一失,绝不可能出问题的事情,偏偏就出了问题,苏景,你知这叫什么吗?”

“意外吧。”苏景回答。

浅寻摇头:“命!”

惨事过程,浅寻不曾细说,只一句话:“囡囡两岁刚过七天,阿添发狂了,夺了她的魂髓魄精,我发现时为时已晚。”

浅寻未流泪,但原本清白的眸子浸染血色,仿佛失了幼崽的母狼,哀伤到凶狠,恨不得咬碎明月抓破天空的凶狠!

“是命,却不怪‘命’,罪在我。”浅寻每个字就讲得吃力,偏偏话说出口,声音却是轻飘飘的:“陆崖劝我搬去离山,我不愿意;陆崖让我打发了阿添,我答应了却没做,不怪我又怪谁……他赶来后,他气疯了。”

真的气疯了,上天入地,焚海断岳都不足以平息的狂怒,无以排解永远结压心底的憋窒。

陆崖九暴跳如雷,不可遏制之中“铮”的一声剑鸣冲天,陆九动剑,直劈浅寻。

那时浅寻像一块木头,呆呆站在原地不挡不避,若真能死在他的剑下……是不是解脱啊。

剑劈下,但堪堪要斩入浅寻肩膀之际,百炼好剑忽然爆碎成一团齑粉,飘散了四方。陆崖九是正道修家,即便狂癫到几近入魔,神志里依旧会保持一丝清明,终还是没能挥下利刃,及时发力将佩剑震碎。

剑崩碎,陆崖九单手捂心,哇的一声呕出一口水,清澈到只能用明亮形容的水,修自乾坤、凝于造化、养在体内的至粹真水,那是他的元基。至性之人,经历这等大悲恸,尤甚要害遭天魔重创!陆崖九重伤。

不是陆九脆弱,只因那件惨事本不该发生!他想不通。

对苏景时,陆老祖说自己是痴迷剑术以至耽误了修行进境,这话是没错,却不全。他被困于欢喜儿、修行变得无比缓慢,也与受过这次“重伤”损及元基有关。

比精血还要重要无数的一口水落地,陆崖九重重喘息,声音嘶哑:“齐僮儿非你所杀,但我痛丧爱女也和你脱不开干系,沉世渊浅寻,你欠我,要还的,总有一天我会让你补还!”

说完,陆崖九撕掉长袍下摆仍在地上,转身走了,离开时老祖泪流满面。

割袍断义,从此陌路,这本是朋友间“仪式”,何时都不曾用于夫妻之间,可陆崖九心智恍惚下哪还顾得了这些讲究,他的意思已经再明白不过。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风又渗入林中,吹在苏景身上,从发肤一直冷到了骨髓。浅寻又问苏景:“他最后一句话,你怎么想。”

苏景努力让声音柔和些:“他老人家还是在意师母的,他怕您会……”忽然,苏景声音一窒,浅寻抬起了头,苏景发觉她“变了”。

刚刚青丝变白发,可她的容貌仍年轻,头发白了并不显得苍老,而是添出了几分诡异和凄厉;可现在,浅寻好像“长大”了几岁,从二十出头的年轻女子,变成了三十上下的妇人模样。

“他怕您会想不开。”苏景深吸了一口气,把自己的话说完。

听上去的决绝之词,但那份苦心也再明白不过:你欠了我,我说什么时候还、怎么还,你才能还,在这之前你得活着。

浅寻竟笑了,满头白发、面色凄然和缓缓变老的女人,笑起来时没办法言喻的古怪:“他是好人,我害死了囡囡,他怪我怒我也仍怜着我……他是好心,可他不明白的,就是这一句话,让我多出了一个‘蚀骨烧心的必杀大仇、偏又不能杀的人’!”

从始至终,浅寻的语气不带一丝激动,此刻也不例外。她低着头、翻起了眼睛,目光里满满怨毒:“那个人就是我自己。我与我,不共戴天。”

任谁心中都有绕不开的弯子,何况浅寻偏执。心中觉得是自己害死了孩儿,早已动了求死的念头,但因陆崖九的一句话,她死不成了,她还有债要还!

常人而论,既然决意赴死,又哪还管什么“债”,可浅寻、陆崖皆为固执之辈,他们的道理实在不能以平常计较。接下来的“活”无异煎熬,浅寻挨不住,几次主动去往离山求见陆崖九,想要他给出个痛快话,自己替他完成了“补偿”,再得自裁解脱。

陆崖九避而不见……

苏景依稀记得,光明顶山核小院,刚见到大师娘蓝祈时曾提到过“黄裙浅寻”,陆角八只道是浅寻痴恋陆崖九,但陆崖九心静如水不解风情。

现在看来,原来是陆角八误会,他不知道前面的那些事情,只看到浅寻多次来离山求见自己兄弟,陆崖九却冷漠回绝,所以才会有了“她落花有意、他流水无情”的猜测。

其实话说回来,陆崖九又岂会不知浅寻的性情、岂能不晓得这般“拖沓”对她是痛苦炼狱!但精修之人更清楚,人世间威力最大的“东西”莫过:时间。迟早会冲淡的……淡了么?彼时撕心裂肺,今时一叹白头!

一边听着,一边琢磨着,忽然苏景神情一振:“当年师叔让我去凝翠泊向您学剑!”

苏景去凝翠泊,就是陆崖九传递给浅寻的一个消息:往事已矣,你不欠我什么了。

一个馒头中,藏着两段“机缘”。前者是苏景修习巅绝剑术的机会,不必细说;

后者……囡囡的惨事已过了许多年,陆崖九仍不敢确定浅寻能否真正放下,可他自己已经被困青灯,几乎不存出头之日,以后怕是再没机会见到浅寻了。

是以陆崖九把这件事的决断交给了馒头、交给了天!

三尸偷偷对望,恍然大悟,难怪当年凝翠泊小岛上,浅寻得知陆九遣苏景来习剑时曾泪水流淌,曾轻声说出一句:总算……他肯让我为他做一件事了。

第四百九十八章 百年障

“不过你来晚了。”浅寻望着苏景,说的话莫名其妙。

苏景却满目慌张,慌张到话都说不清楚了:“师娘保重……那些事情都过去了,莫再多想什么,过去就过去了。”

慌张,因为浅寻在变老,肉眼可见,她在一点一点的苍老,皮肤悄然失去光泽,眼角与额头缓缓蔓起皱纹,于她身上时间仿佛快了万倍,黄裙女子的绝艳颜色正被迅速得风蚀、消磨!

四十岁的浅寻。

她已白头,二十岁时不显什么,三十岁时勉强看不出苍老,可四十容貌再配以苍苍白发……她老了。

浅寻摇摇头,示意自己无妨,口中说话不停:“在你来之前,我已经想好为他做什么了,一件他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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