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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戏作者:蒲舟-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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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解语花一惊,从沉思里清醒过来,说道:“你怎么问这个?人家是公卿的小姐,我不过是个戏子……”
  张起灵定定的看着解语花,并不插话,
  解语花的声音慢慢的低下去,最后止住,一声苦笑,终于从头开始说起。
  “我第一眼见秀秀的时候,对她并没有什么印象。”解语花刚红起来的那会儿,捧场的人太多了,一个不算尊贵的没落家族的小姐,长得漂亮是漂亮,然而论分量还是不够入解语花的眼的。
  那时世家高官的小姐都竞相比拼衣服首饰,比拼完了又开始比拼身边的人。有的挽着当红演员的胳膊;有的包养的新人是北师大的音乐教授;还有的男朋友是南京来的军官,来往都坐的是专机……霍秀秀什么也没有,连挎着的手包都是姐姐们用过不要了的。
  有一次霍秀秀终于壮了胆子约解语花去颐和园,解语花唱完戏已经是晚上,霍秀秀约他的那个点儿早过去了。解语花本来也没一口答应霍秀秀的相约,他以前就放过无数人鸽子,然而究竟还是决定去颐和园走一圈,要是霍秀秀已经走了再打道回府不迟。
  坐车到颐和园,解语花下车一眼就看到被一群小姐们围在中间的霍秀秀。每个小姐身边都带着西装革履衣冠楚楚的男士,有个小姐用手帕捂着嘴,像是在嘲笑霍秀秀什么。
  霍秀秀孤立在一群人中央,嘴唇咬得死紧,解语花借着路灯都能看出霍秀秀泪花在眼圈里打转了,可就是死活不哭。硬撑着站在那里,还能牙尖嘴利的反驳回去。倒像是一只小兽,越是狼狈不堪,越是不肯退缩。
  解语花走进去,很自然的拉住霍秀秀的手,拿出他在戏台上演出的那种高高在上的架子,虚伪的笑道:“真对不住,各位,在下来晚了。”
  那一刻霍秀秀才哭出来,名正言顺的扎到解语花怀里,咬着他肩膀呜呜咽咽道:“你个死鬼……你怎么才来啊!”
  后来霍秀秀和解语花的交往才逐渐熟络起来,她趾高气扬的带着解语花出入那些女孩子们集会的场所,闹得满城风传“霍家小姐捧戏子了”,当时霍老太还活着,霍家的人除了偶尔刺上霍秀秀那么一两句,倒也没说什么。
  霍秀秀花在解语花身上的钱又不多,霍家其他几个小姐省点口红钱就有了。
  解语花自己都不知道霍秀秀是不是喜欢他,霍秀秀以前说在他身边就图个自由。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喜欢霍秀秀,感情这种事在戏台子上唱得多了,真要论起来……他在霍秀秀身上操的心,还不到他在张起灵身上操的心的一半。
  张起灵站起来,返身把自己的头面盒子抱出来,从一堆珠花绢花里刨出那张名片,说:“师兄,你要是真想插手这件事,我有办法。”
  “不过,我需要一部电话,支会田中少佐一声。”


☆、再遇吴邪

  这件事有田中少佐居中调停,张起灵不得不硬着头皮答应了人家的艺术交流。
  “艺术交流”的地点订在西山,提前三天日本人去那里清场,为了防止刺杀又加派了好几路兵在那里巡逻。明明是中国的土地,日本人却把这一切做得光明正大。见了面,田中显得非常兴奋,举着酒杯说:“在下其实最喜欢的剧目是《玉堂春》,虽然是你们旦角的启蒙戏,但是艺术价值非常的高。当真是一笑万古春,一啼万古愁。”
  张起灵默默起身,到后间换红色罪衣,搽油彩,打底色,化好妆后吊眉,勒头,贴片子,做女起解打扮,头发披下来,乌黑的头发在鲜红如血的罪衣上对比明显。
  天下哀霜,人若转蓬。
  田中喝了一杯又一杯,张起灵的曲目从《拾玉镯》到《谢瑶环》,揉红,画眉,勾眼,敷粉定妆,再搽红,再染眉,涂唇,插戴(软头面六大类,硬头面三大类,各类名下各五十件),顶花四大季,缎、绫、绢、丝绒来回的换。
  舞台方丈地,一转万重山。
  田中有些点评是很到位的,解语花看不出来这样一个日本人,竟然也懂戏。只是说起张起灵,他是趁着“苏三”回去换戏服的时候偷偷和解语花说的,很惋惜的样子:“世间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碎。”
  解语花直觉想揍这个掉书袋的日本人一拳,手痒得要命还是忍下来了。田中一点也不知道自己刚和危险擦肩而过,继续说道:“张君身上,有一种东西,美是很美的,然而既薄且脆。樱花覆雪,总觉得是不会长久的。”
  张起灵刚唱完《谢瑶环》,淡青色的纱衣还没卸下,忽然有人从门后角落处窜出来,手里的枪刚指上张起灵的门面,那个人就轻叫起来:“张小哥!”
  居然是失踪了一年有余的吴邪!
  吴邪认出张起灵,像是松了一口气,还没等对方反应过来就直接往地上倒,张起灵想去扶他,结果没想到这人这么沉,连带着自己一起摔了下去。
  要不是张起灵在最后关头调整了一下动作,让自己垫了底,两个人倒地的动静足够把日本巡逻兵吸引过来了。
  这时张起灵才发现,吴邪穿着一身普通士兵的装备,已经被霰弹扫成了筛子,身上带着伤,脸上还抹着血迹,看起来像是……像是刚从战场上下来!
  吴邪虽然支撑不住倒下来,神智却还是在的,看到张起灵瞄着自己手中的枪,苦笑一声把枪丢开:“拿来吓唬人的,里面早就没有子弹了。”
  张起灵从吴邪身子底下挣扎着爬出来,吴邪向他比了个手势,沙哑着嗓子问:“小哥,你这里有水吗。一路上渴得就差没喝人血了。”
  张起灵取了水壶来,吴邪一口气喝得一滴不剩,然后将水壶丢开,整个人靠在墙壁上,无奈苦笑道:“小哥你怎么会在这里?”
  吴邪似乎变了。
  原先那个会偷奸耍滑、有些贸然的青年意气,无论是面孔还是想法都显得青涩稚嫩的学生兵,似乎一夜之间成长为了另一个人。
  张起灵并不知道这就是战场的魅力,他只是忽然间觉得吴邪和以前有一点不一样了,至于是哪里不一样,他没心思去想。
  顾及到两人交谈声音可能会引起别人的察觉,张起灵取了一张纸来,刷刷的写道:“你不是说去了东三省?”
  吴邪点点头:“去是去了,还杀了一个小分队的鬼子。你看我拿的这把王八盒子就是杨靖宇将军送我的。”
  张起灵微一迟疑,又写:“东三省如何?”
  “情况令人担忧。我去的时候正好赶上日本人去附近的村庄给小孩子派糖,那些小孩子念着日本人的书,说着日本人的话,和日本人和平共处。老实说,看到东北同胞无恙,我是应该开心的,然而那时我夺路而逃,我没有胆子去面对那一幕。”
  张起灵写道:“你怎么会来这里?”
  吴邪深吸一口气,眼神彻底暗下来:“小哥,宛平城,怕是要保不住了。”


☆、战争

  “我半个月前从东北撤下来,东北义勇军形势已经稳定,不需要我了。正巧二十九军宋军长(宋哲元)需要人手,我从东北军又一刻不停的投奔了西北军。”
  “昨天晚上,我还在南苑睡觉,忽然间外面就尖叫起来,说日本军攻城了。很多人拿着大刀向卢沟桥集合,我也紧紧的跟着……然后一看,果然是打起来了。”
  吴邪自嘲一笑:“我是个军校毕业的,嘴笨,说不上当时的场景。我只跟你说,当时在卢沟桥和日军正面打起来的是冯治安37师219团——一个团,一个团的人数。”吴邪比了个数字:“填进战场,恐怕这个时候已经全部阵亡了。”
  像吴邪这种军衔比较高的,配着枪,才能从重围中杀出一条血路。他那时躲在沙袋的后面,眼睁睁的看着自己身边的弟兄们拿着大刀嘶吼着一个个冲上去,他们平时都是刻苦训练,一腔报国热忱的普通士兵,现在他们的一腔热血冲不到敌人面前就抛洒在了自己的国土上。
  一个个奋不顾身冲上去,明知道自己暴露在炮火下,几秒钟都活不过去,然而还是毅然往前冲。
  他们是在以自己当靶子,吸引对方的活力。然后,埋伏在后面的,像吴邪这样有资格持枪的人,才能在他们的掩护下将对面的人一枪爆头。
  吴邪说:“我们认识一个旅长,平时最喜欢马的,动不动就要和他的副官赛马,他马术很好,他的副官技艺更高。每天傍晚趁那两个人比马还未归来,全旅的人都在下注赌今天到底谁赢。就是那么爱马的一个人,在城东面和人作战的时候,他的马中枪三十多弹,他硬是策马迎着子弹冲进了敌方队伍,然后,拉响了手榴弹。”
  “我在卢沟桥上打退了日本鬼子四次袭击,日本人来一波,被击退一波,再来,再被击退,直到刀口都砍得钝了,换一把新的。这时候,飞机来了。”
  “小哥,你知道日本人有个飞机队伍叫神风敢死队的吗?我每次看到日本人空袭,就莫名觉得真是天意弄人。你是听说过‘崖山之后,再无中国’这个结论的,也唱过陆秀夫抱着南宋小皇帝跳海殉节的戏,那时候十万南宋军民也跟着皇帝跳了海,有不少人没死成,反而阴差阳错被日本渔船救了。远在日本的天皇听说宋朝亡了,居然还面对着天朝的方向大哭了一通。”
  (崖山之后,再无中国——这是个很有争议的话题。背景即是南宋被元军所灭,很多人认为此战役标志着华夏文明的彻底沦亡。)
  “天皇为了表示自己对宋室的忠诚情谊,从那时开始拒绝向元朝纳贡,元祖大怒,派了五十万蒙古铁骑要坐船去日本灭了这个岛国。结果就在这时,海上忽起飓风,一下子将那些蒙古人的船只全吹翻了。日本人认为这是上天庇佑皇室,于是……于是为了纪念那阵飓风……神风敢死队,就是这么来的。”
  而现在,曾经被认为是庇佑的神风敢死队在中国境内肆虐,上海在前三年被炸得遍体鳞伤,现在,又轮到了在卢沟桥。
  日军的火力很猛,渐渐的吴邪他们这边的人越来越少。有日本鬼子摸上了卢沟桥,沙袋后面的中国士兵一看就红了眼,跳出防御,两路军队终于开始在卢沟桥上拼白刃。
  “不拼白刃,你以为我怎么能找到机会逃回来?”吴邪埋住脸:“都是命,都是他们拿命给我换来的!我原本也有带刀,一路砍杀,血积刀柄,到最后滑得握都握不住了。砍一个人脑袋的时候,刀被我自己的力气震飞了出去。”
  吴邪一边讲,张起灵一边给他处理伤口,细腻的杭白丝本来是准备给名角儿擦脸上油彩的,柔软的丝绸不会像黄表纸那样弄疼他们的脸,现在被张起灵撕成细细的条,一圈一圈的绕在吴邪的伤口上。
  张起灵去过宛平城,他对宛平城印象最深的就是卢沟桥上那么多的石狮子,还有桥下粼粼的永定河水。
  卢沟桥的狮子已经饮透了鲜血,永定河下一片山河破碎的漂红……谁知永定河边骨,都是春闺梦里人。
  “小哥,”吴邪强撑着试图站起来:“我要活下去,我要把这个消息通知给宋军长。本来我闯进这里来,是想随便找个日本军官劫持出去的……没想到遇见你,你能把我送出去吗?”
  张起灵扶住他,低声说:“我带你出去。”
  吴邪的这身军服是不能再穿的,张起灵给他弄了一身小兵的衣服,搀着人慢慢的走。不能走快了,一走快就会显得心虚,让人看出心虚就会——死。


☆、乱世

  此时此刻,宛平城军营,一队又一队的中国士兵已经集结完毕,随时准备冲出去,将自己鲜活的生命填进那个无底洞的战场。日本人有枪,他们所倚仗的只有自己的大刀,平素都宝贝的将刀磨了又磨,有的还上了油,看起来光可鉴人。
  然而所有人都知道,即使是最锋利的刀,到了枪的面前,依旧是那么的不堪一击。
  南苑军营整好了队,等待着上面发下的命令,金振中营的第3排排长祁国轩平常就是个暴躁的汉子,这时候听着门外的炮火,看着被火光照得通亮的天空,焦躁的恨不得立刻挥着刀砍杀出去。
  一辆大卡车这时开了进来,车门打开,跳下来的是一个娇小的女学生,她披散着头发,皮鞋都丢了一只,穿着白袜子气喘吁吁的跑过来,说:“清华大学的学生给三排的袍泽们捐了酒,谢天谢地,总算是赶上了,你们还没走。”
  她眼神晶亮的看着这些粗糙的汉子们,祁国轩记得这个小姑娘是从广西赴北平念书的,名字叫云彩,平常在他们喝酒的时候会给他们唱瑶族的小曲。不知道触动了哪根弦,他猛地回头,叫道:“兄弟们,喝口酒再走罢!喝口酒,上战场杀人更痛快些!”
  北平高校的学生今年是来宛平城军训的,这时候城里还有不少大学生没有走,都自愿的编成了队伍。三排今年恰好负责清华大学的训练,清华学生有的还没返校,听说打仗,都连夜坐车去别的城镇在街上给他们募捐到了钱、酒、药、衣物之类的,急急的送过来。
  排长祁国轩端起一碗酒,高声唱到:“中华民族到了最危险的时候!起来,三排的弟兄们,把我们的血肉铸成我们新的长城!”
  那是前两年非常流行的《风云儿女》的主题曲,祁国轩只听过一遍,跑调不说,歌词也记了个七零八落,然而在场的所有人都没有笑,每个人仰头一口干掉自己的酒,然后就听见不远处一个人跑过来,说师座下命!三排的人开往城南!
  好!!!全排的人同时吼道:终于要打了!
  祁国轩大笑:“东北的兄弟们天天喊着要打回东北去,谁活下来去陕北告诉他们一声,就说东北的兄弟们,今天西北军先给你们打回去了!”
  说着,他将酒碗摔碎在地,领着自己的军队迅速扑了出去。
  云彩在一旁,原本是抱着酒瓶,带着微笑看着他们的,此刻慢慢走过去,收拾祁国轩摔碎的碎片,收拾着收拾着,忽然跪倒在地上,呜呜咽咽的抽泣起来。


☆、让误会来得更猛烈些吧!

  西山上为了保护田中,巡逻的日本兵不算少。吴邪低着头抱着枪走在前面,看起来像是要领着张起灵去哪里的样子。路上遭遇过一次盘问,张起灵很淡定的说自己要去解手,吴邪是带路的,那人也没仔细问,就放他们过去了。
  渐渐的周围的日本兵开始稀少,吴邪受伤太重,终于是撑不住,膝盖一软就要跪下去,张起灵眼疾手快的架住他,皱眉沉声道:“别倒下。”
  吴邪似是很诧异的看了张起灵一眼,从侧面看过去,张起灵卸了妆的脸并没有戏台上那么明艳水灵,相反的,他是那种标准的“清水脸”,脸蛋瓜子看着素净得很。再加上张起灵年纪小,蹙起眉心的样子有让人怦然心动的孩子气。
  所以吴邪有点愣,直到张起灵察觉到吴邪的目光,转过头来。
  吴邪骤然间就产生了一种偷窥被人发现的心虚感,为了缓解压力,口不择言道:“小哥,你看起来挺小的,没想到力气这么大啊。”
  “我也唱武生。”张起灵淡淡的回答。
  这时,忽然不远处起了喧哗,日本兵嚷嚷着跑来跑去,吴邪凝神听了一会儿,变了脸色:“糟糕,他们发现有人潜入了,现在应该是在找我。”
  吴邪话音刚落,就感觉张起灵的手上又加了几分力气,急匆匆的连拖带拽着吴邪往前走。没想到前方一晃一晃的亮起了火苗,日本人像是要点火搜山了。
  吴邪似是下定了决心,对张起灵说:“小哥,你别管我了,自己先走。”他停了停,又说:“要是你能平安回到北平城,记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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