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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劫作者:尼罗-第8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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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随即试试探探的伸出了手,他摸了摸霍相贞的额头。他没有向霍相贞讲述过自己的情况,可是如同做贼心虚一般,他硬是觉得大哥什么都知道了。
  他怕大哥嫌他脏,不让他碰。
  霍相贞依旧凝视着白摩尼,双方的距离很近,给他的感觉却是很远,仿佛中间隔着两年,或者两个世纪。小弟还是单单薄薄的苗条身量,长眉入鬓,一双眼睛水盈盈冷森森,是个带着残妆的小花旦,只是太香了,一池子香水沤过似的,过犹不及,让人想起连毅。
  讪讪的收回了手,白摩尼对安德烈说道:“还是热。”
  安德烈一手端着小碗,一手捏着小勺,一双眼睛蓝得波光闪烁:“医生说,不危险了。”
  然后他又微微的一躬身:“谢谢你。”
  白摩尼一摇头,心想这白俄小子把自己当成外人了。所以自己救了大哥,他要道谢。
  正当此时,霍相贞忽然又说了话:“摩尼,有没有纸笔?”
  白摩尼平日除了开支票之外难得写字,浑身上下摸了一遍,他起身想要去让人拿份纸笔过来。然而霍相贞伸手抓住了他的衣袖,气若游丝的小声道:“过来,听我说。”
  白摩尼不假思索的挪到床边坐下了,俯身把耳朵凑上了他的嘴唇。而霍相贞先是一字一句的说了一个天津的地址,然后又道:“这个人叫李克臣,你以安德烈的名义给他发电报,让他通知雪冰回北平见我……”
  话说到这里,他扭头急促的咳嗽了几声。抬手捂嘴喘息了一会儿,他放下手,轻声问道:“记住了没有?”
  白摩尼低声将地址重复了一遍,分毫无差。然后仿佛是下意识的,他自自然然的趴上了霍相贞的胸口。
  趴上之后,他自己都吓了一跳。而霍相贞的身体僵了一下,低头看着胸前的白摩尼,他忽然发现这点小分量是何等的熟悉和久违。
  抬起一只手搭上了白摩尼的后背,霍相贞像是落进了激流之中。大浪淘尽了他的权势和尊贵,他也想过顺流而行,他也想过识时务,他以为只要是自食其力洁身自好,安贫乐道也有安贫乐道的尊严。他没想到自家的大门,会连个顾承喜都抵御不住。
  如果时代浪潮只会把他从不堪卷向更不堪,那他不能坐以待毙,只好逆流向上。小弟这么小,这么轻,他将来不能靠着小弟的相救度日。抓起了白摩尼放在床边的手,他垂了眼帘去看。小爪子,软软的,薄薄的,手背抹了雪花膏和香粉,指甲涂了一层亮晶晶的油。手指细细长长的,一只手戴了好几个戒指。这是何等美丽轻薄的一只手,可怜兮兮的贱卖着它的风情。
  霍相贞忍着咳嗽,合拢手指把这只手攥进了掌心。
  白摩尼夜里回了连宅。一宿过后,他掩人耳目的出了门,向天津的李克臣发去了电报。
  然后他去了医院。在走廊里,他远远看到了病房门外的顾承喜。
  顾承喜是孤身一人,西装革履的打扮了,乍一看是相当的体面。一条手臂环抱在胸前,他单手拿着一根香烟,放到鼻端反复的嗅。安德烈现在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病房他进不去,所以只能在外头坐着。
  大年初三,白摩尼又来了医院,结果发现顾承喜像当差似的,又早早的在长椅上坐下了。
  大年初四,白摩尼没露面,雪冰来了。
  雪冰是便装打扮,带着一队随从。一言不发的走过走廊,他对门旁的顾承喜视而不见。在附近来回溜达的警察见了,上前要拦,然而后方随从直接伸手将其推了个踉跄——他们是丘八,哪有丘八怕警察的?
  转身在病房门前打了个立正,雪冰大声说道:“报告大帅,雪冰来了。”


  116、旧部

  雪冰把随从留在门外,独自进了病房。按照往昔的规矩礼节,他对霍相贞又昂首挺胸的敬了个军礼:“大帅过年好,雪冰给大帅问安了。”
  霍相贞和雪冰从小相识,然而始终亲热不起来,雪冰对他总是客客气气规规矩矩,仿佛他不是活人,而是个图腾或者象征。雪冰来得突然,快得出乎了他的意料。伸手一拍床前的沙发椅背,他微笑着点了点头:“好,过来坐。”
  雪冰带着一身寒气走过去了,沙发椅侧靠着病床一边,他在要坐未坐之时抓住两边扶手,转动沙发椅正对了霍相贞。及至坐稳当了,他一抬眼,发现霍相贞一直在盯着自己瞧。
  “我人在唐山,一直没有大帅的消息。”垂下眼帘避开了霍相贞的目光,雪冰开始低声说话:“到京之后,才得知他们竟然强行遣散了大帅的卫队和副官处。”
  霍相贞看了门口一眼,随即轻声说道:“我的人身安全,已经不能得到保证。”
  雪冰抬头正视了霍相贞:“雪冰永远忠于大帅,随时听候大帅调遣。”
  霍相贞扭头向安德烈做了个手势,让他过去守住房门,加一道保险。然后转向雪冰,他清清楚楚的说道:“我先前力主投降,如今又改了主意,这并非是我出尔反尔,而是我如今已经被人逼入了绝境,若是再不有所举动,以后怕是只能忍辱偷生了。”
  雪冰这一趟来,连霍府的大门都没能进去。及至到了医院,又见病房里只守着一个安德烈,登时就生出了满腔酸楚凄凉——不只是为了霍相贞,也为了整个霍家。深深的一点头,他答道:“大帅,我明白。”
  霍相贞又问:“孙文雄现在怎么样?”
  雪冰立刻领会了他的意思:“孙文雄自从过了滦河之后,和少帅的队伍交过几次火;少帅易帜之后,他也投降了。”
  话音落下,他紧接着又补充道:“他基本没有受到影响,还驻扎在滦河一带,但是日子过得不太平,滦河两边都看他是眼中钉,想要收编他的队伍。如果大帅发了话,他一定能响应。”
  霍相贞思索着沉默了片刻,末了说道:“你去联系联系他,看看他的态度。”
  雪冰答应了一声,随即又问霍相贞:“大帅这边怎么办?”
  霍相贞抬头望着前方的窗户,同时侧身靠近雪冰耳语道:“我现在受着监视,出不了城,就算能出城,身体也不允许。你干你的,我再想我的办法。一旦有了变化,我会让李克臣转告你。”
  雪冰一边点头,一边又不动声色的审视了霍相贞。他沉默寡言,总不说话,所以没人通晓他的心思。霍老爷子拯救了他养育了他,虽然没有名分,但是他真把霍老爷子当成了父亲爱戴,他一直在替死去的霍老爷子监督着霍相贞。霍相贞成功了,他满意;霍相贞失败了,他沮丧。霍相贞的投降曾经让他失望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所以当时他不走,他要和他的兵在一起。兵是老爷子的家底,他得把自己手中仅存的一点点家底保留住。
  病房中的密谈进行了足有一个多小时。末了雪冰告辞离去,推门出来一瞧,他发现顾承喜居然还在。
  一手拉出了站在门口的安德烈,一手轻轻关严了房门。雪冰略略侧身避了旁人的耳目,从怀中摸出了一只薄薄的信封。把信封塞给了安德烈,他抬手又拍了拍对方的后背:“麦加利银行的支票,抽空去东交民巷兑了。”
  安德烈没和雪冰打过交道,所以懵里懵懂的有些惶恐,当即下意识的鞠了一躬:“谢谢您。”
  雪冰看了他这副傻小子的模样,感觉是非常的不可靠,但是一时也没办法。不置可否的答应了一声,他带着随从,大踏步的向外走了。
  安德烈攥着信封回了病房。走到床前坐下来,他撕开信封,从中抽出了一张支票给霍相贞看:“大帅,雪团长给了我们钱。”
  霍相贞接过支票看了看,然后又递还给了他:“好好收着,别弄丢了。”
  安德烈把支票塞回信封,又把信封谨慎的揣进了贴身的口袋。欠身伸手摸了摸霍相贞的额头,他的脸上有了笑意:“不热了。”
  霍相贞也笑了:“不知道今天摩尼来不来,要是来,就给你放半天假。你去把支票兑了,自己上街逛逛,想买什么就买什么。”
  安德烈抬手向后指了指门口:“我不能走,他还在。”
  霍相贞摇了摇头:“没关系,这是外国医院,他不敢乱来。”
  下午时分,顾承喜走了,白摩尼来了,于是安德烈欢天喜地的得了半天假期。医生给霍相贞打过了今天的针,房门一关,病房里只剩下了霍相贞和白摩尼。
  白摩尼坐在床边,低头剥一个橘子。霍相贞靠着床头坐了,翻阅着一份报纸。两个人都不说话,寂静得久了,白摩尼忽然回忆起了往昔光阴——原来大哥和大姐就爱坐禅似的互相守着,一言不发;他曾经认为他们乏味之极,闷得简直让人不能忍受,然而事到如今,此时此刻,他忽然像转了性似的,发现寂静也很好,无言也很好。
  橘子剥好了,再用手指细细撕去残留的丝丝脉络。轻轻掰下了一瓣,他差一点就要亲手把它送到了霍相贞的嘴边。
  和连毅相处得久了,他已经不知道什么叫做庄重。活了二十年,他一直是少年的模样孩子的心,是顾承喜的当头一棒打醒了他。醒了之后,他慌不择路的纵身一跃,正好攀上了连毅这棵大树。不是连毅,别人也行,反正不能再跟着顾承喜。
  试探着拉过了霍相贞的一只手,他把橘子放到了对方的掌心中。霍相贞放下报纸抬头看了他,他微微低头垂了眼帘,没有描眉画眼,可是两道眼尾微微的向上挑,一路挑出老长。静静盯着霍相贞的手,他想世上一定有不少像自己一样的人——一步走错,就再也折不回来了。
  也没脸折回来了。
  将掰下的一瓣橘子拿起来塞进了自己嘴里,他一边吃一边说道:“这橘子甜。”
  霍相贞收回手,两口把余下的大半个橘子吃了个干净,橘子带着清冷的脂粉香,让他有些反胃。忽然从床头矮柜上拿起叠好的湿毛巾,他扯过了白摩尼的一只手,开始用力的擦。一只手擦净了,他送到鼻端嗅了嗅,然后再擦另一只。手背没了雪花膏和香粉的遮盖,显出了苍白的本质,皮肤几乎薄成了半透明的纸。
  白摩尼是天生的手脚纤瘦,如今一张脸虽然还勉强鲜艳着,一双手却是如实的先憔悴了。霍相贞紧紧的握住了他的手,控制着力气,怕自己一不小心会攥碎这一把细细的小骨头。白摩尼疼了,但是咬牙忍着,怕他松手。
  霍相贞也是咬牙忍着。他有话想说,可又感觉此刻为时尚早,没到说的时候。没到时候,就再等等。他不是信口开河的人,话一出口,就是板上钉钉,永远都作数了。
  天要黑没黑的时候,霍相贞伸长胳膊,打开了床头墙壁上的电灯开关——伸得太长了,几乎扯了筋。白摩尼脱了皮鞋上了床,正偎在他的身边打瞌睡。他不想惊动小弟,小弟睡得正熟,小猫小狗似的蜷成了一团。因为自己个子大,所以他格外喜欢“小”。小弟就小,小得楚楚动人,再可恨的时候也透着几分可怜。
  可惜他现在自身难保,这么小的小弟,也护卫不住了。
  如此过了几天,顾承喜没再出现,李克臣则是来了一趟,以着拜年的名义,任谁也挑不出他的毛病。在病房里坐了小半天,李克臣谈笑风生的走了,依旧是一派自然。
  白摩尼一天一趟的往医院里跑。这天夜里他回了连宅,也不要夜宵,只喝了一碗滚烫的莲子羹驱寒。宽衣解带的上了大床,他先是往被窝里一钻,然后伸脚蹬了旁边的连毅:“哎,咱们去天津玩儿几天呀?”
  连毅盘腿坐在大床正中央,手里拿着一小串佛珠闭目念佛。李子明光着膀子跪坐在了他的身后,很严肃的给他按摩肩膀。白摩尼见他装聋作哑,便用力又踹一脚:“问你话呢!”
  连毅睁眼笑了,同时把佛珠向后随手一扔:“小兔崽子,耽误我修身养性。怎么着?不是天天跑医院看大哥吗?现在大哥看腻了,又想去玩儿了?”
  白摩尼枕着小臂,侧身面对了他:“我大哥过几天就要出院回家,往后用不着我了。北平没意思,我想去天津住两天。”
  连毅向后一靠,靠进了李子明的怀里:“过一个礼拜吧,明天我得去趟保定,有事儿。”
  白摩尼一脚接一脚的蹬他:“不去不行吗?”
  连毅笑着一歪脑袋:“都去,不去不好。”
  然后他半闭着眼睛呻吟了一声,是李子明自作主张的低了头,细细碎碎的亲吻了他的脖子。
  白摩尼听出了意思:“都去?谁都去?军分会?”
  连毅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然后呼出了一声长长的回答:“嗯……”
  白摩尼心中一动,暗想如此说来,顾承喜岂不是也要暂时离开北平了?
  钻出被窝坐到连毅面前,他抬手去解对方的睡衣纽扣:“我不管。你爱走不走,我自己坐汽车先去。”
  连毅伸手搡开了他:“别他妈一起闹我……子明你也松手。”
  白摩尼向后一退:“哎哟,真修身养性啦?”
  连毅连连挥手:“乖儿子,去给我烧两口烟,要不然我睡不好觉。”
  白摩尼嫌冷,牢牢骚骚的下地端来了烟盘子。他在这边慢条斯理的烧烟泡,连毅侧卧在对面呼噜噜的吸。李子明给他盖上了棉被,然后自己也钻进了被窝。白摩尼自顾自的烧烟,只作不见。而棉被下方起起伏伏的动了半天,最后连毅忽然一皱眉头,紧闭双眼“嗯”了一声。
  与此同时,李子明从棉被上方伸出了脑袋。白摩尼坐起来俯了身,将一只手探进被窝摸了一阵。最后抽出了手,他一边用手帕擦手一边歪回了原位,烧烟的同时抿了嘴哧哧笑:“全进去了。”
  连毅从被窝中探出了上半身,扶着烟枪又吸了一大口。颇为满足的吁出一道白烟,他向后一拍李子明的脑袋:“棒槌!”
  白摩尼端走烟盘子,又给自己铺了个被窝:“你俩玩儿吧,我真睡了。明天就去天津,谁拦我我挠谁。”
  翌日清晨,白摩尼早早起床,这一趟他没带卫士长,只挑了一名人高马大的卫士随行。他去医院把霍相贞接回了家——只接了霍相贞一个人。
  汽车穿过霍府侧门,沿着汽车道一直驶到了楼前。汽车停下之后,汽车夫坐着没动,白摩尼带着卫士把霍相贞送进了小楼。走到楼梯前停了脚步,白摩尼吩咐卫士:“你搀他上楼吧,我等你下来。”
  卫士答应一声,依言扶着霍相贞往上走。肺炎是个容易反复的病症,这次霍相贞在医院里住了十来天,烧也退了,呼吸也痛快了,对于他本人来讲,也就可以算作痊愈。扶着卫士向上走去,他在楼梯尽头拐了弯。
  白摩尼靠墙站着,听楼上起了扑通扑通的声响,声响之中夹杂着一丝两气的哀鸣。而一阵无形的纷乱过后,楼上有人大步流星的走了下来。白摩尼抬眼望去,正是换了卫士装束的霍相贞。
  主意是两个人早就商量好的,所以此刻对视一眼,也没有什么可说。两人一起向前走出楼门。汽车中的汽车夫正在东张西望的乱看,全然没有留意到白摩尼身后的卫士已经换了人。
  与此同时,安德烈用一顶帽子遮住了自己的一头金发,已经在火车站前下了洋车。和霍相贞相比,他是另一种的引人注目,所以两人分头行动,他要自己乘坐火车去天津,先到李克臣家里去。


  117、送君千里

  汽车夫是在白摩尼上车之后,才意识到了不对劲——卫士哪有和白少爷并肩一起往后坐的?
  他莫名其妙的向后回了头,结果脑袋刚刚转到半路,霍相贞已经拔枪抵住了他的太阳穴。与此同时,白摩尼开口说道:“小张,开你的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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