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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劫作者:尼罗-第5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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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一秒,霍相贞转身直奔了房门。马从戎俯身拎起了床下的皮鞋,紧随其后的追了出去:“大爷,还没穿鞋呢!”
  元满战战兢兢的靠墙站了,以为自己犯了天大的罪过。然而霍相贞并没有对着他大发雷霆——霍相贞似乎忘记了他的失职,只是命他集合卫队,准备出城。
  元满如遇大赦,当即抖擞了精神要走。然而未等他走出楼门,客厅中的电话响了。马从戎过去接了电话,嗯嗯啊啊了几声之后,他勃然变色的转向了霍相贞:“大爷,城防司令部报告,说城外四旅第二团有异动!”
  霍相贞看了马从戎:“异动?”
  马从戎没挂电话,手握着话筒答道:“第二团在四十分钟之前全体开拔,往保定方向去了!”
  霍相贞听了这话,当即紧紧的一闭眼睛。脑子里又开始天旋地转了,肠胃里没东西,可是一阵一阵翻腾着要吐。咬牙切齿的对自己发了狠,他提起了仅有的一口气:“让孙文雄立刻带兵去追,必要时候,可以开火!”
  话音落下,他心中回荡了一声叹息。当初他劳心费力的改造出了个新第四旅,原以为它会慢慢的壮大,慢慢的变成第四师。没想到在壮大之前,他们不得不先自行残杀了。
  霍相贞强撑着不肯摇晃,胸中冷飕飕辣,是穿堂的凉风吹旺了怒火。凉风是白摩尼给他的,怒火是顾承喜给他的。一个是他的宝贝,一个是他的栋梁。落水狗似的一晃脑袋,他要苦笑也要狞笑——摩尼啊摩尼,承喜啊承喜!
  霍相贞亲自带着卫队出了城。
  马从戎不触他的锋芒,跟着他走,等他半路从马上一头栽下来,自己好带着他回家睡觉。然而霍相贞越走越精神,把先前的病容收了个一干二净。马从戎窥视着他的举动,心中隐隐的有些怕,因为他精神得不对劲,精神得邪了门。卫队的马好,一路风驰电掣的往前疾驰,出城不久便追上了孙团。孙文雄糊里糊涂的发了兵,虽然不通前因后果,但认定顾承喜是当了反叛。从私情看,他不愿看顾承喜倒霉落魄;可是从公理看,他也认为顾承喜太不是东西。第四旅的旅长是霍相贞,所以全旅上下,从长官到小兵,全都偏得了无数的好处。这么着还要作乱,真太不地道了!
  离京不到一百里,孙顾二团对着开了一阵炮。霍相贞观战片刻,让孙文雄先停了战——硬碰硬的不是办法,枪炮无眼,而白摩尼还在对方的阵营中。一道急电发到廊坊,廊坊驻着陆永明的一个团。霍相贞让两个团前后夹击,把顾团夹在了保定外围。
  这一道手段使出来,顾承喜走投无路了。
  坐在一堆篝火前,顾承喜把白摩尼搂在了怀里。很远的一棵老树下,站着虎视眈眈的小林——小林以为自己是个心大的人,以为自己早看清了顾承喜的真面目,一辈子也不会再为这家伙伤心;然而在知道了顾承喜仓皇出京的原因之后,他还是怒不可遏了。不全是嫉妒,还有深深的恨:这个白少爷害了承喜!
  他妈的都瘸了一条腿了,还会当兔子勾引男人!不是少爷吗?不是常年住在帅府里吗?不是矜贵得要死吗?怎么还缠上承喜不松手了?这个扫帚星,毁了他安安逸逸的好日子,毁了他清清静静的小四合院!
  小林想掐住白少爷的细脖子,拧断他的细骨头。可是当着顾承喜的面,他不敢。顾承喜的手有多狠,他很了解。他犯不上为了个白少爷,挨顾承喜的揍。
  顾承喜知道小林正在瞄着自己,但是根本不往心里去。前头是孙文雄的队伍,后头是陆永明的队伍,前后的大炮全瞄准了自己,而他不能坐以待毙。
  一下一下抚摸着白摩尼的手臂肩膀,他低头亲了亲对方的凌乱额发。白摩尼受了炮火的惊吓,一直喃喃的说心慌,慌到现在才平静了。抱着怀里这么一点不像活人的小分量,顾承喜感觉自己的灵魂还没归位,还在头顶上飘着。
  “白少爷……”他轻声开了口:“怎么办?我可快要支撑不住了。”
  白摩尼茫茫然的睁了眼睛,耳中还回响着炮火的余音:“我们……会死吗?”
  顾承喜低了头,对着他的眼睛一笑:“只要你肯写信,或许我们还有活的机会。”
  白摩尼缓缓的移开了目光:“我……我不想写……”
  顾承喜轻轻抚摸了他的脸:“宝贝儿,权当是救我的命吧!你不想和我天长地久的过好日子吗?”
  白摩尼歪头靠着他的胸膛,心里迷迷糊糊的,还感觉自己像是在做梦。
  顾承喜望着他笑,火苗的影子在他的黑瞳孔里跳:“宝贝儿,你是知道我的。你跟了我,我绝不会让你受一丁点儿的委屈,我能和你做一辈子的夫妻。”
  白摩尼轻声说道:“小顾,我愿意和你一起死。我回不去了,也不想回去。不论死活,我都和你在一起。”
  顾承喜可怜兮兮的说道:“可是,我不想死啊!”
  白摩尼抬眼看了他,一双眼睛水汪汪的,仿佛含了泪。他也知道顾承喜不想死,可是那样的一封信,又让他怎么写?
  然而在午夜时分,他握着顾承喜硬塞给他的一根铅笔头,还是在一沓粗糙信笺上落了笔。
  这封信在翌日中午,被一个充当敢死队员的通信兵送去了孙团阵地。孙文雄把它放到霍相贞面前时,霍相贞正坐在指挥部内的桌子前,专心致志的吃午饭。午饭是米饭和两样干净而又有油水的炒菜。饭和菜全被秘书长盛进了一只大海碗里,因为味道不值细品,放到一只碗里,反倒吃得容易。
  见了孙文雄双手奉到桌面上的信封,霍相贞一手握着一只勺子,只一点头,没说什么。等到孙文雄退出去了,他放下勺子抄起餐巾,先擦了擦嘴,又喝了口水。马从戎一言不发的站在一旁,见他伸手拿起了信封,手是明显的有些抖。
  撕开信封倒出两张折成小方块的信笺,霍相贞把信笺展开了,慢慢的读了一遍。
  读过之后,他把信笺倒扣在了桌上,然后端起饭碗,低下头继续吃饭。海碗不小,勺子不小,他的胃口也不小。连菜带饭的一勺勺送进口中,他鼓着腮帮子闭嘴咀嚼,神情很平静,一点风浪的影子都没有。
  咽下了最后一口饭菜。他放下勺子推开海碗,端起杯子又喝了一口凉开水。扭头望着窗外的红花绿柳,他出了会儿神,然后拿起信笺,重新又读了一遍。
  读完了,他又把信笺倒扣了,继续扭头看窗外。
  马从戎悄悄的走到桌边,大着胆子拿起了信笺。两张信笺,最粗糙的一种,上面用铅笔横平竖直的写了满篇。从头到尾细细看了,他也没说出话。
  这是白摩尼的亲笔信。在信中,白摩尼恳求大哥放顾承喜一马,因为顾承喜若是死了,他也必定无心再活。他保证自己会和顾承喜远走高飞,同时,带着几千人马的顾团。
  霍相贞一直望着窗外,一贯挺拔的腰身微微佝偻了,他的脸上没有表情。
  不知是看了多久,他伸手又拿起了信。仿佛是忘记了信上的内容,他一个字一个字的,读了第三遍。
  马从戎把手搭上了他的肩膀:“大爷,往开了想吧!”
  霍相贞低头吸了吸鼻子,又抬头清了清喉咙。背对着马从戎站起身,他从桌边窗台上拿了洋火盒,划燃火柴点了信笺。
  一小团火苗飘飘然的落在了地上,瞬间熄灭成了一堆轻薄的余烬。霍相贞挺直了腰,同时对着窗外的风光说道:“我和他们白家的缘分,算是彻底尽了。”
  然后,他迈步走出了指挥部。
  霍相贞让人推来了一门野战炮。亲自摇着射界瞄准了,他把射击的方向定在了顾团阵地的一侧。炮弹射出去,是贴着他们走。
  炮弹箱子也被士兵搬运过来了。将一枚炮弹填进炮膛拉了闩子。他将炮栓上的绳子往手上一缠,随即俯着身抬起头,握着绳子狠狠向外一拽!
  一声巨响过后,炮弹破空而出。而霍相贞充耳不闻似的松开手上绳子,弯腰又从箱子里抄起了一枚炮弹。
  一鼓作气的,他连开了三十炮。
  末了转向闻声赶来的孙文雄和马从戎,他在烈日下站成了一杆笔直的标枪:“不打了,退兵!廊坊的回廊坊,北京的回北京!”


  72、真相

  在得知霍相贞退兵之后,顾承喜站在夕阳余晖中,极力的放远了目光往北望。炮火平息了,危险消除了,他的灵魂开始一点一点的向下沉,向下归位。多少天了,他一直感觉自己不像个人,像只野兽,藏着尖牙和利爪,随时预备着给谁来一下子!
  往北望,他站成了一棵笔直沉默的树,眼睛一眨不眨,北方是平安离去的方向。残阳如火,烧红了天,烤红了地,泼了他一脸的血。
  忽然抿嘴笑了一下,他想起了上个月,在河南,也是这么一大片荒凉的草甸子,平安一手牵着马,一手牵着他,趟着满地高高低低的绿草往营里走。他爹娘死得早,好像生下来就是个野小子,一辈子没当过孩子。然而当时由着平安握了自己的手,他无端觉出了自己的好和乖。他愿意好好的,乖乖的,跟着平安慢慢走。
  这并不是很久远的事情,回忆起来,就在眼前。
  垂下的双手缓缓握成了拳,他甚至还记得平安掌心的温度。灵魂继续向下沉,像一泓水一块冰,凉阴阴的,存着无尽的寒意。
  像要驱寒似的,他冷笑了一声。扬起双臂向后一仰,他做了个中弹的姿势,直挺挺的倒在了草地上。
  随即像一条长蛇似的扭曲了身体,他大睁了眼睛望着上方血红的天空。他想平安,他要平安。求之不得,求不得,他又馋又饿,他想吃人!牙齿紧紧的咬了,他似笑非笑的哼出了一声呻吟。
  葱茏的花草之中似乎藏着地火,生生把他烧了个皮焦肉烂。他活着,也像是死了,是个死不瞑目的恶鬼。因为他的所爱和所求,在一朝之间,全部离他远去了。
  他的首尾忽然长成了无边无际,蜿蜒着横贯了苍茫大地,所过之处,寸草不生。黑血翻腾在他的腔子里,他想杀生,他想吃人!
  入夜之后,顾团还要继续前行。直隶没有他们的容身之处,白摩尼在信里写得很清楚,他们是要“远走高飞”。走到哪里,飞到哪里,顾承喜心中也没个准谱。好在武官们都对他忠心耿耿,几个文官嘀嘀咕咕的不甚听话,被他一枪一个的当众毙了。
  开晚饭的时候,白摩尼没食欲,只喝了一点米粥,如今饿了,便拄着手杖挪到了顾承喜身边。扶着顾承喜的肩膀坐下了,他开口问道:“小顾,还有饼干吗?”
  要照往常,顾承喜一定是先把他抱到腿上坐安稳了,然后再支使勤务兵去烧热水拿饼干。然而今天他没有动,只神情漠然的扭头望向了白摩尼。
  迎着他的目光,白摩尼有些莫名其妙:“小顾,你怎么了?”
  顾承喜忽然微微一笑:“宝贝儿,我正在心里算账呢!”
  白摩尼抬手捂住了咕噜噜作响的肚子:“算什么账?你没钱了吗?”
  顾承喜抬手摸了摸白摩尼的头发脸蛋,同时语气温柔的笑道:“为了你这么个小,我是又搭性命又搭前程。这笔账我算了半天,怎么算怎么感觉是吃了亏。你呢?你意见如何?”
  白摩尼怔怔的看着他,以为自己是听错了:“小、小顾……”
  顾承喜依旧抚摸着他的肩膀和手臂:“宝贝儿,我发现你是真骚,隔三差五的非得挨顿操才舒服。真他妈的贱哪,我不上你的门,你就往我家里打电话。宝贝儿,我问你,你当时是不是想挨操想疯了?”
  白摩尼猛的向后一退,难以置信的打了结巴:“你怎么——你怎么——”
  顾承喜笑着一摊双手:“我怎么?我没怎么,我就是后悔了。老子有的是钱,大把的银元撒出去,兔崽子要多少有多少,我缺你这么个狗屁不懂的小瘸子?再说你那个屁股,我早玩腻了。水豆腐再嫩,吃多了也淡,对不对?”
  白摩尼盯着顾承喜,秋水眼中波光闪烁,是灵魂乱了:“小顾,你……你骗我?”
  单薄的手掌撑了地,白摩尼一点一点的向后退了,声音中带了哭腔:“你骗我和你好,骗我跟你走,骗我给大哥写信……”
  顾承喜席地而坐盘了腿,双手扶着膝盖一歪脑袋,他惫懒的一笑:“放心,往后我不骗你了。”
  白摩尼定定的望着顾承喜,篝火的火光映红了顾承喜的笑脸,跳动的光影把面孔渲染成了沟壑起伏的鬼面具。仿佛是二十年来第一次真正的睁开了眼,他从那张鬼面具上,瞬间见识了整个世界的险恶!
  过去他以为戒大烟便是最重的痛苦,陈潇山便是最坏的敌人。今天他才稍稍的明白了,才略略的清醒了。原来,不是的。
  “我没害过你……”他没有嚎啕,然而淌了满脸的眼泪,还想和顾承喜讲个道理出来:“你为什么要害我?”
  顾承喜当即哈哈大笑了,笑够了才答道:“起来吧,咱们得往南走了!小美人儿,别哭啦,跟我上山当土匪去吧!”
  白摩尼挣扎着拄了手杖想要起身:“不,我不跟你走。我回家去……我要回家……”
  顾承喜起了立,把双臂环抱在了胸前:“回家?找你大哥?让他带兵回来,开炮轰了我?”
  话音落下,他伸手去拽白摩尼:“别扯你娘的淡了,赶紧跟我走!”
  白摩尼眼看他逼近了自己,慌忙抡了手杖去打他,一边乱打,一边又抽泣着哭道:“别碰我,顾承喜,你不是人!”
  顾承喜没想到他会动手,而手杖轻轻巧巧的还真硬。手指关节挨了一下子,他疼得立刻缩了手。笑容骤然消失了,他一脚踹向了白摩尼的胸口:“你个欠操的兔崽子,还想跟我耍少爷脾气?”
  白摩尼像个人偶似的,顺着他一脚的力道向后一摔,险些倒进了篝火之中。而顾承喜意犹未尽的抄了马鞭子,劈头盖脸的又对他混抽了一顿。白摩尼活了二十年,只在最不成器的时候挨过大哥的耳光。细细的鞭梢卷过他的皮肉,他疼得尖声哭叫,可是没遮没掩的滚在鞭下,他任着顾承喜抽,甚至不知道抱着脑袋保护自己。
  十分钟后,白摩尼被一名副官扔上了装子弹的大马车。他的手杖丢了,身上的浅色西装被马鞭子抽出了一道一道的裂口,裂口洇出一圈的红,是皮肉破损,渗了鲜血。
  一个小土匪似的小兵坐在他旁边充当看守。他昏昏沉沉的哭泣着,知道自己为个骗子背叛了大哥。自己再也回不了家了,若是半路死了,也只能成个孤魂野鬼了。
  天大的冤枉,天大的委屈,他不是存了心的学坏,他是被顾承喜骗了。为什么要骗他呢?为什么非要捡他欺负呢?白摩尼趴在子弹箱子上,泪眼朦胧中看到了小兵握着步枪的手。手肮脏得像爪子,长指甲里存了漆黑的泥,小拇指还是齐根断了的。这样的一只手和黑夜打成了一片,和前方的顾承喜打成了一片。白摩尼绝望的闭了眼睛——这些人全是妖魔鬼怪啊!
  顾团向南走了两天,两天之中白摩尼流尽了眼泪,流尽了,也就不流了。
  他起过寻死的心,可是二十岁的青年人,再弱也是生机勃勃,只要能活,自然还是活着好。所以把这个心思压了下去,他决定不死。
  不死,要活,连滚带爬的活,苟延残喘的活。他已经不再去想前途人生之类的大题目,他只想给自己留一口气。有朝一日,他还要再见大哥一次。他有话要和大哥说,不求理解,不求原谅。他只是想让大哥知道,自己被人骗了。
  这一日何时到来,他不知道。他只是茫茫然的相信,会有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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