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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旅旧事作者:归海-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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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站在镜子前,看着里面那个蓬头垢面,但却昂首挺胸的人,总觉得他有点儿底气不足。于是,我告诉他:乔晖,你一定行!

  接下来要做的,就是填饱肚子。如果他们不给我留饭……这是炊事班,还能饿着我了?我有手有脚,活人还能让尿憋死?

  想到这,我开门迈步向工作间走去,雄赳赳气昂昂,大有视死如归的气势。

  吃饭的人全部走干净了,前面的饭厅已经关了灯,窗子里乌漆麻黑的什么也看不见。但工作间里却灯火通明,人影晃动,好象很热闹的样子。

  我再深吸了一口气,开门进入甬道,直奔后厨房。

  这些人不知在忙着什么,急三火四地又是炒又是煎,看样子象有什么重要客人来到连里,他们正忙着准备吃食。贮藏室、烧火间、消毒房和主副食的门都大开着,所有的灯一齐亮着,使我恍惚见到了家里来客人时,左邻右舍都来帮忙的热闹场面。

  人间烟火,或许就是生活。

  他们一个个见到我来,都用异样的眼光行注目礼后,该干嘛干嘛。我曾经伤害了他们,但并不代表我是错的,炊事班什么样他们比我更清楚,所以,他们的眼神里除了深深的恨意以外,还有那么一点儿怜悯和同情,但却没有丝毫友善。

  我也一样,眼神里不含友善。对他们我不抱任何幻想,或许以后,他们都将是我的敌人——

  操作间的地上肮脏一片,水、泥和菜叶在他们脚下被践踏得不成样子。巨大的面案子上,大笼屉七扭八歪地罗在一起,还好,我从里面找到了已经冷掉的馒头。

  有馒头就饿不死!我不顾旁人怪异的眼光,拿了两个边走边吃。才吃了两口,就被从烧火间里闻讯赶来的方宝胜抢走了。

  “起来就吃!先洗脸,饭马上就好。”方宝胜笑着瞪我,把馒头放回笼屉。“脸也不洗手也不洗,你这就不嫌埋汰了?”

  “哈哈哈哈……”操作间里爆发一阵憋了好久大笑,炒菜的,做饭的,摘菜的,全部回头看着我。

  刚刚光顾着武装自己了,竟然把洗脸这么大事儿都给忘了!亏了我还嫌弃炊事班脏不肯来,原来我比他们还脏!

  这不等于自己给自己耳光吗?在他们的笑声里,我的脸火辣辣地难受。

  听到笑声,贮藏室里走出两个身影,一个是红光满面的给养员大胖子,一个是面无表情陆文虎。

  陆文虎看了一眼,回去了。大胖子则呲着一口黄牙,笑着贬损我:“宝胜子,这回有人跟你比埋汰了,你得再接再厉啊!”

  懒得跟他们废话!我一溜烟跑没了。

  炊事班里没有专门洗漱室和厕所,我只能打了水在院子里洗了脸刷了牙,然后从烧火间的后门出去,到公共厕所里解手。

  炊事班的后面再没了其他建筑,隔了一小片菜地,便是那个废弃的营区。

  夜凉如水。解手后,我远远地看着嵌在夜幕上水塔的影子,漫游的风吹起,远处近处响起枝叶干枯的唰啦啦声响,在这空旷的寂静野外,有些慎人!

  我从小怕黑。源自我小时候闹夜,一到晚上就特精神,于是奶奶编着各种花样吓唬我,说:“马猴子来了!你看窗户上两只大眼睛看着你呢,再不睡觉就来咬你!”于是,我每次看向黑暗,总能看到两只澈亮的大眼睛在盯视着我。长大后,怕黑的毛病稍有好转,但是依然能看到黑暗中的大眼睛,依然怕黑。

  我正愁着以后起夜或睡前解手应该怎么办,忽然不远处的陡坡下传来“嘿”的一声,直把我吓得大跳了一下,出了一身冷汗。

  方宝胜从陡坡下爬上来,嘿嘿傻笑着让我回去吃饭。

  饭桌设在贮藏室里,跟新兵班长带我们吃饭那次一样,由储物柜代替。菜是小鸡炖土豆粉条,炒鸡蛋,肉炒角瓜片,还有红烧猪蹄儿,四个菜都是用大盆装着。饭是新蒸的米饭。

  在我们部队,鸡、肉、各类青菜基本天天吃,但是,这还是我当兵以来第一次见到这么一大盆鸡肉,角瓜片里那么多的瘦肉。鱼和鸡蛋是不多见的,只有会餐的时候才会出现,这炒了差不多半盆,得多少个鸡蛋?猪蹄儿是想也不敢想的东西,这么大一个部队,就算每人半个,得需要多少猪蹄儿?米饭也不是常吃的,只有周五和周二的晚上才会有……

  怪不得平时看不到炊事班吃饭,原来留这么一手!

  我看着面前四个大盆,惊讶到直追刘姥姥逛大观园的程度,端着的一盆儿饭就没离开过下巴以下。

  人都说抢着吃的饭特香。所以,大家伙都忙着,吃得热火朝天,汗流浃背。于是,我仿佛看到了给养员是怎么从一个瘦弱的青年变成大胖子公公的过程。

  没有人说话,一个都没有!咀嚼和吧嗒嘴的声音是那样的清晰,多年后仍在我耳边回响。

  陆文虎喝着小酒,面色如常,左手的筷子灵活度不逊他人,一块块大肉被他送进嘴里,转瞬间骨头便干干净净的吐出来。

  方宝胜见我不动筷,不时把沾了菜汁的筷子送到嘴里捋干净,然后给我夹菜……

  这是我在炊事班吃的第一顿饭,所有情景深深烙进我的脑海,至今清晰。当时没人说明这顿代表了什么,我以为,在炊事班的每顿饭都是这样大吃大喝,但事实上并不是,为了这顿饭,陆文虎特意求了在菜点工作的老乡,才有了这不同寻常的一顿饭。

  吃完饭,我们收拾了卫生,然后大家各自拿了帽子和腰带,到连下串老乡或者干别的去了,八点点完名才能回来。

  炊事班属于重地,不管什么时候都需要有人留守。平时这个任务大多由方宝胜承担着,以后我将当仁不让地接过这个重担。

  本来方宝胜准备在“家”陪我,却被陆文虎给赶走了。

  赶走方宝胜后,陆文虎并没有要走的意思,在地上转了两圈,然后用被垫在床头,半倚着躺在床上。

  让我吃惊的是,他换了床铺,由原来靠北墙挪到了现在班长应该住的东南角临窗的位置(炊事班的门在西南角)。而我吃惊的原因是,我竟然住他上铺……

  陆文虎喝了点酒,脸上微微有些油光,平时冷酷的表情里,现在只剩下了酷,好象还有那么点暖。他倚在床上四肢伸展,闭着眼假寐,头不时转过来,睁开眼看看我。

  和他独处一室,我浑身不自在。于是,我尽量当他是空气,开始归置我的物品。

  “你现在是我的兵了,知道不?”

  我正在别人的床铺上叠着衣服,他忽然问我,让我的心咯噔轻颤了一下。我看了看他,他依旧微眯着双眼,一副放松又悠闲的样子。我没说话,心里鄙视他的程度已经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以后别人有的你全都会有,别人没有的你也会有。炊事班对你没别的,活儿干的好赖不管,就只有一点,就是听话。”他闭着眼说梦话。

  什么逻辑?简直是前言不搭后语!别人有的我就会有?扯淡!别人有文书通信员的地位,我能有吗?别人有去教导队的机会,我能有吗?别人有训练的权利,我能有吗?如果不是因为你,这些我都有可能争取到,正是你剥夺了我的全部,葬送了我的所有。

  我不知道他在说什么,更懒得理他,心里鄙视他一千遍一万遍。

  “能不能做到?”他忽然坐起来,睁开眼瞪着我,声音提高了八度,粗重浑厚的男中音里有种震摄人心的力量。

  “能。”我小声回答。说实话,我很怕他,他并不仅仅是样子长得凶,重要的是有一种不怒自威的气势。

  听我终于开口,而且还是肯定的回答,他又躺下了,闭着眼两手交握枕在脑下,悠闲得很是霸气又得意,就象旧社会的地主老豺,抽过了大烟正在云里雾里,仍是不忘教训他的长工。

  “以后少跟连下那些个班长来往,你现在是我的兵,知道不?”他又重复了一遍,生怕我忘记了自己是他的兵。

  “知道不?”听我半天没言语,他的喉咙里又传来低低狼吼声。

  “知道。”我回答的声音象蚊子叫。

  好一会他都没再言语,我以为折磨终于停止,正收拾床铺的时候,他忽然象是下了很大的决心,说:“床不用收拾了,你以后跟我睡。”

  卷二 第八章  雨雪初晴

  想什么呢?说了半天,原来在这等着呢!

  我站在凳子上微微愣了一下,停下手里的活儿弯腰矮着头看他,与他大眼瞪小眼。

  他那个故意装出一副风轻云淡的姿势和表情,是我永生不肯忘记的一幕——枕在脑后的两手略托起头,作翘首状,好象在祈盼着一个极其重要的决定;表情镇定,面容稍有些僵硬;眼睛睁得大大的,一眨不眨地看着我,心怀鬼胎的眼神把他那份不自信出卖得淋漓尽致。

  不会是为了和我睡就把我逼到炊事班吧?我突然想起吴大勇说过他老乡晚上睡觉一人搂一个的话来,不由气结。难怪别人背后都叫他大傻,果不其然!

  我笑,笑他也笑我,心里生起一股莫可名状的苦涩。缓缓直起身,四只眼睛慢慢的被床两两隔开后,我继续收拾床铺。

  凳子就摆在他的床边。见我没吭声,仍再收拾着床铺,他恼羞成怒抬脚随意蹬了我一下,口中闷闷的嘟囔一句:“跟你说话没听着啊吗!”

  猝不及防被他蹬在了大腿上,凳子本来就吱吱嘎嘎不是特稳,一个站立不住掉下凳子,余势不歇,我一屁股坐在地上。

  没想到能把我踹倒,看我掉下去,他猛地坐起,似乎想要把我拉,却在犹豫中错失良机。见我只是轻轻坐倒,他一脸紧张的神情恢复如常,坐在床上望着我。

  站起来拍拍屁股,我已经出离了愤怒,心里满满的都是无奈。

  面对这样一个人,想想他做的那些事,说过的那些话,怎一个幼稚了得?让人想跟他生气都难!

  于是,我一声不吭,站上凳子继续收拾我的床铺。

  “咋地?不愿意啊?”他低声问我,平和的语气中隐含了一丝不易觉察的落寞与凄楚。

  或许他不明白,为什么他老乡能一人搂一个睡,那些小兵都喜欢的不行,而他现在也是班长,为什么就遭到拒绝了呢?

  床铺收拾好后,我把凳子擦干净放回原位,爬上床去。想想这样不了了之恐留后患,我是一个兵,不是任人宰割的羔羊,我有我自己的思想!于是,我告诉他:“炊事班工作我会做好,我不需要特殊照顾。该属于我的我不拒绝,不给我我也不计较,不属于我的给我我也不会要。还有,我是你的兵不假,更准确的说我应该是炊事班的兵,在不违反军纪的情况下,我有和任何人来往的权利。我们都是军人,我希望你能做个好班长,我能做个好兵。”

  说完,我憋闷很久的心终于稍有缓解,一头躺倒自顾自看书。

  是打是骂悉听尊便!

  床下一点声音都没有。好久!

  我眼睛放在书上,但意识一直注意着床下的动静。这个人象是忽然间消失了,又或者根本就没存在过。隐隐中有种不安的情绪弥漫而至,我趴在床沿探出脑袋向下看。

  他一动不动坐在床上,仍然保持着我上来前的那个姿势,眼神空洞,定定地看着不知名的地方,象一个入禅的老僧,魂游物外。就那么坐到现在。

  过了一会,他似乎感觉到有人看他,灵魂归窍,斜眼瞪了我一下,讪讪地说:“看什么看?”然后,“咕咚”一声重重地倒在床上。

  兵龄两年余,除了新兵连外,他所有的时光都是在炊事班中度过。军旅对他来说,只是每天拿了锄头去连队的菜地里磨洋工,从不觉得菜地变成草地对他有什么影响,即使被全团通报批评也是一副吊儿郎当无所谓的样子。他从来不知道进取,从来不知道军人的价值,抱着“混三年”的心态在一日复一日中消耗着可怜的青春,打架、喝酒、惹事、生非无所不能!甚至很多人都在怀疑他对军营厌恶到了极点,逃跑丢脸的事又做不来,于是他从来不怕犯罪,希图以这种方式来改变目前的生活……

  这就是老兵们心里的陆文虎,是一个永远保鲜的话题,让人津津乐道。然而今天,我的拒绝和几句话却让他失去了往日本性。

  他似乎有些伤感。我说错什么话了吗?

  狼,狰狞着撕裂美好的一刻,使人不由自主的产生惧怕,远离并深深地恨它。但是,目睹狼孤独地徘徊在丛林深处,仰望着凄冷的圆月独自舔抹伤口,又使人不免心生怜悯。

  然而,狼终究是狼!

  “看我干几巴毛!”

  一声大吼,伴随着“枯咚”山响,我的床板被他踹得好象都要飞起来了!

  我赶紧缩回头,被狼咬是会得狂犬病的!

  这是炊事班的第一夜。我躺在床上仔细回味着与他交集中的过往,总觉得有许多微妙的情愫萦绕心间,丝丝缕缕缠缠绕绕,抓一把,却又什么都没有。

  一夜无话。

  第二天早五点,我习惯性醒来。看着兀自黑漆沉沉的窗外,觉得浑身酸疼。床板有几个大窟窿,乍躺并不觉得怎样,睡的时间长了,草垫子被身体压进窟窿里,凹凸不平。不过,这并不影响我对崭新一天的希冀和向往。

  穿衣下床,我开始了一天的工作。

  尽管现在是炊事班,我仍要保持我良好的生活习惯。应该说:更要!

  第一项工作:拖地。然后整理床铺,压内务。

  经过新兵连的努力,下连后我的内务曾连续两周获得“内务标兵”的殊荣。这是成绩,炊事班也不能抹煞我保持它的决心。没人关心,没人评分不要紧,孤芳自赏也是一种境界,至少可以用它来证明——我依然是一个兵!

  推开门,晨起清凉的柔风,争抢着向屋内拥进,穿过我的头发我的手,撩拨着我的衣襟,吹在脸上,象极了奶奶深情的抚摸。满天寒星,倒挂苍穹,如雾如幻的银河系清晰绵延,无需刻意去仰望,它们闪烁着澈亮的光芒,自己就跳入了眼底。

  深吸一口气,清冽甘爽,涤污荡浊!

  我不禁感叹:多么美好的一天啊!

  炊事班也没什么不好,至少,我又回到了大自然母亲的怀抱。

  精神百倍的洗了拖布,把屋地擦出了一块地方,暂时做为压内务的场地,然后开始压内务。我极尽小心,生怕吵醒其他人,但还是有人不时翻身,黑暗中嘟囔一句“有病啊”之类的话。

  半个小时不到,内务被我再次修整成四四方方的“豆腐块儿”。当我托着内务抱上床的时候,才发现邻床上铺的方宝胜一直坐在床上看着我。吓我一跳!

  他一句话也不说,就那么坐看我把床铺整理得超出标准。

  天,开始蒙蒙见亮。到六点还有不少时间,我拿了笤帚和拖布开始清理地面。

  日积月累,炊事班的地面上一块块污垢很难拖净,于是我决定等时间充裕整体用钢丝刷刷一遍,彻底清理,然后保持。水泥地面抹得很是平整细润,大有前途。目前要做的,是把陈年垃圾清理出去。

  我钻进床底,用笤帚把旮旮旯旯的死角灰尘和垃圾根丝不剩的扫出来。从床底下钻出,才发现,晨曦初微的炊事班宿舍里,所有成员都坐在各自的床上,一言不发地看着我。

  看吧,看吧!看不惯就别看。只要让我在炊事班呆一天,我就要这么干,实在不行就把我赶走。

  卷二 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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