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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钟山关东系列-第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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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大姑你行了,树你就好好种吧。然后就都灰着脸一个个都走了。

老奎又一次找到了大姑,老奎说:众人的心难违呀,犯了众怒点火就着。大姑当时对老奎的话只明白了一半。

又过了一阵子,没人来山上放羊,也没人来砍柴。大姑吁一口气。她想,也许就真地没啥了,她有点儿为没借给村人们钱感到不安了,要是这时候有人来借钱,有多少她就会借多少,可是没人来借钱了。那年的冬天很冷,很久没有下雪,天气很干燥,风刮着缺少水分的树林呜呜作响。那天晚上,大姑做了一个梦,她梦见一双儿女和老伴都来到自己面前,他们都不说话,就那么睁着眼睛看着自己,似乎他们对她也都很不满,大姑委屈得哭了。结果她就醒了,接着她看见了一场大火,大火很旺地燃着,整座山都被大火燃着了。半晌,她终于喊出:救火呀……她只看到村长老奎一个人向着火海奔来……

后来,大姑就一贫如洗了,火烧当日穷嘛。

后来,就发生了大姑状告村长纵火的另一个故事。

再后来,就不知道大姑怎么样了……

·10·

小镇

这座围有灰色城墙的小镇,被日本人占领了。日本人来之前,镇里的青壮年男人都参加了八路军。现在小镇里只剩下老人妇女和儿童。日本人占领这座小镇后,便在灰色城墙上建筑了炮楼,炮楼上日夜都有日本兵站岗。日本人就凭着这灰色的城墙,围住了这一方小镇。小镇里便发生了一些故事。

军法

日本人占领小镇那天,镇里异常地安静。鸡不叫,狗不咬,家家关门闭户,似死去了。

日本兵列着队,在官长的吆喝下,警惕地在街上走了一圈,并没发现什么异常。于是日本人才放下心来。日本兵很多,有几百人,散站在街上,一时竟无所适从。半晌过后,日本官长和兵们马上都想到了住宿,一时要解决这么多人的住宿,实在是件很麻烦的事情。

日本官长们就聚在一起,叽哩哇啦研究这事。一会儿过后,日本官长就发布了命令。片刻,几百人的队伍分成若干个小队,走街串巷,挨家挨户去敲那一扇扇紧闭着的门。门一扇扇地被敲开了,日本兵三三两两地走进去,查看每一户的住房,于是这些三三两两的日本兵们就住进了镇里的家家户户。

白脸日本兵和其他三个兵,敲开了一户门。来开门的是一个盲眼婆婆,婆婆什么也不说,睁着一双看不见的眼睛,不明真相地冲几个日本兵翻。白脸兵和其他几个兵,好奇地望一会儿这位瞎眼婆婆,就去看房子了。瞎眼婆婆家房子大小有三间,一间是灶房,另两间连在一起,一间堆放一些杂物,另一间住着瞎眼婆婆。瞎眼婆婆开了门,就走回去,躺在床上,听着几个日本兵的动静。

几个日本兵,在那间堆满杂物的房子里看了看,几个人相互看一看,又一起点点头。然后几个日本兵就一起动手,收拾了一下这间堆满杂物的房子住了下来。日本兵发现,这家就是瞎眼婆婆一个人。

住在这户的日本兵,和住在每家每户的日本兵一样,早晨一听到官长的哨声,便跑出去到街上集合。集合后的日本兵,就跺着脚绕着围在镇外的灰色城墙跑步,日本人管这个叫军操。军操完毕,开饭。吃饭时的日本兵,围着在街上架起的两口行军锅,站在地上,端着碗唏唏溜溜地吃。吃罢饭的日本兵,一部分排着队,扛着枪,到城墙上去换岗,另一部分没事了,三三两两地在街上转悠一会儿。日本人一来,街上就很冷清,没事的人从不到街上去。转悠一会儿的日本兵,发现没多大意思,就又三三两两地踱回到了自己的住处。

住在瞎眼婆婆家的几个日本兵,每次走回来,都发现瞎眼婆婆一个人一如既往地躺在床上,睁着一双看不见的眼睛向外望。有时,他们看见瞎眼婆婆的床前放着一碗冒着热气的粥,瞎眼婆婆不时地撑起身子,端起粥碗喝上一口。

每次这几个日本兵回来时,都发现灶房里的锅还是热的,灶房里收拾得也很干净。日本兵就都很惊诧,瞎眼婆婆会有这么利索的手脚?

夜里,这几个兵不上岗时,有时会突然醒来,醒来后的日本兵有时会听到隔壁的瞎眼婆婆唠唠叨叨地不知在和什么人说话。几个日本兵都觉得蹊跷,日本兵望见隔壁仍只有瞎眼婆婆一个人。于是几个日本兵相互望一望,叽哩哇啦说一会儿话,就出军操去了。

那一天,刚吃罢饭,天上突然下起了雨。日本兵匆匆放下碗盆,往住户跑。几个住在瞎眼婆婆家的日本兵,刚推开门,就愣住了。他们发现,院子里站着一个姑娘,姑娘很年轻,白白的脸颊,大大的眼睛,正抱着一捆干柴往灶房里去。发现几个进来的日本兵,她惊呼一声,扔了怀里的干柴,一双大眼睛透出惊惧。几个日本兵也怔在那儿,首先回过神来的白脸兵冲姑娘笑一笑,姑娘望见了那笑,也醒悟过来,一转身向瞎眼婆婆住着的房间跑去。那一天,日本兵才发现,瞎眼婆婆的房间里还有一个小房间。姑娘就藏在小房间里。

那天晚上,几个日本兵又听到了瞎眼婆婆唠唠叨叨地说话,这次,日本兵们都知道,瞎眼婆婆是在和那个姑娘说话。于是,几个日本兵叽叽咕咕地也说了会儿话,日本兵说话时,隔壁便没了声息。

再转天,住在瞎眼婆婆家的几个日本兵,吃罢饭,便不在街上转悠了,而是急匆匆地走回来。他们就又看见了那个姑娘在灶房里做饭,火光红红地映着姑娘白白净净的脸,映着姑娘忙碌的身影,几个日本兵就站在院子里痴痴怔怔地望着那影子。姑娘发现了,匆匆地端着做好的饭,回到了瞎眼婆婆的房间。很快,姑娘又回到了自己的小房间,这时,几个日本兵就怔一怔神。

夜晚的时候,几个日本兵经常醒来,醒来后的日本兵经常能听到瞎眼婆婆和姑娘说话的声音,说的是什么,他们听不懂,但觉得姑娘说话的声音很动听。于是,几个日本兵,便不停地翻动身子,用两只耳朵轮流听姑娘的说话声。

不几日,住在镇子里的日本兵,有了几起强奸妇女的事。一时间镇子里的人很恐慌。也就是从那一天开始,住在瞎眼婆婆家的几个日本兵,看不见了那个姑娘。每次,他们吃罢饭,匆匆走回来的时候,都看见忙碌在灶房里的是瞎眼婆婆。那几个兵望着瞎眼婆婆都愣一愣,又相互望一眼,便垂着头走回屋里。

不长时间,又接连发生了几起日本兵强奸妇女的事件。那一夜,住在瞎眼婆婆家的几个日本兵,突然被镇子东头一个女人的喊叫声惊醒,他们听着女人的喊叫,和几个日本兵的笑声,后来女人的喊叫变成了呻吟,断断续续地传来。一会儿之后,只剩下女人的呜咽声了。几个日本兵再也睡不着了,披上衣服坐起来,这时他们听到隔壁有轻微的响动,然后是压低声音的说话声。

几个日本兵仍那么坐着,渐渐呼吸有些急促,最后绞成一团。开始有人穿上鞋向外走,又一个跟上——那个白脸日本兵张大嘴巴在黑夜里张望着,他发现自己的嘴有些干。他见那几个像着了魔的日本兵走出门外,向隔壁摸去,他也随在了后面。

几个日本兵闯进瞎眼婆婆的房间时,瞎眼婆婆惊呼一声,摔下了床。几个日本兵一挑门帘走进了里屋,里屋亮着昏暗的油灯,姑娘惊惧地坐在床上,手里握着把剪刀。似早就有了准备,姑娘已把剪刀的刀尖放在了喉咙下。几个日本兵就怔一怔,有个日本兵舔舔嘴唇向前走了一步。姑娘那把剪刀就用了些力气,刀尖已陷在了肉里。那个日本兵又向前走了一步,这时姑娘的脖子上已有殷红的血流下来,顺着白白净净的脖颈。几个日本兵惊骇得都大张了嘴巴,痴痴地呆望着姑娘。突然,站在几个人身后的日本兵吼了一声什么,那几个日本兵都一颤,一步步转回身,走回自己的房间。那一夜,几个日本兵都没睡,就那么呆呆地坐着。白脸日本兵吸了一夜的烟。

从那以后,他们再也没有进过瞎眼婆婆住的房里。姑娘脖子上的伤口渐渐好了。日本兵每次再回来,总是轻手轻脚地走回到自己的房间,呆坐着。街上强奸妇女的事件仍不断地发生。

姑娘又开始出现在灶房里,瞎眼婆婆自从那次摔下来后便不能下床走路了,只有姑娘忙前忙后地照料。有时姑娘走过日本兵住着的房间时,都发现白脸日本兵痴痴定定地望着自己。姑娘只瞥上那么一眼,就匆匆地走过去了。

日本兵们有时在夜间醒来时,经常发现白脸日本兵披着衣服坐在床上冲着窗外吸烟。每天早晨起床后,其他日本兵都发现白脸兵床前的地上扔了一堆烟头。于是几个人就一起去望白脸日本兵,他不望他们,而是望窗外的天空。

那一晚,几个住在瞎眼婆婆家的日本兵,下岗走回来,发现大门开着,并听见瞎眼婆婆高一声低一声地呼叫着什么。几个人不由得加快了脚步,他们走进院里时,发现住在邻户的一个军曹正和姑娘滚在一起,姑娘的头发披散下来,衣衫被撕破,露出白净的肌肤。瞎眼婆婆趴在地上,头一下下撞击着地上的石头,已有血从瞎眼婆婆的额头上流出。几个日本兵都僵在那儿,望着眼前的一切。军曹发现他们,嬉笑着说一句什么,便又去撕扯姑娘的衣服。

眼看姑娘渐渐没了力气,日本军曹把自己的嘴巴朝姑娘白白的脸颊凑去,姑娘绝望地闭上了眼睛。这时,白脸日本兵突然冲过去,一把拽起了军曹,站起来的军曹怔一下神,待看清是白脸日本兵,便叽哩哇啦地大叫几声,边叫边拳脚相加地踢打着白脸日本兵,白脸日本兵立在原地任凭军曹踢打。姑娘已从地上爬起来,去抱地上的母亲。军曹踢打一阵,白脸日本兵的脸上就流出了鲜血,白脸日本兵仍一动不动地站着。

军曹甩开白脸日本兵又向姑娘冲去,姑娘绝望地惨叫着,她的目光越过军曹的肩头,求救地望着白脸日本兵。白脸日本兵浑身一颤,温顺的双眼里陡然冒出了两缕凶光。突然,他操起枪,用枪刺对准军曹的后背扎去。军曹大叫一声,从姑娘的身上翻下来,几个呆站着的日本兵也一起惊叫一声。

白脸日本兵触犯了日本军法,要枪决了。

白脸日本兵倒绑了双手被几个日本兵押着。他很沉静地走着,来到了刑场。白脸日本兵一双目光温柔地搜寻着,终于他望见了一方蓝天,那里正有一朵很美丽的云在游弋……

枪响了,白脸日本兵倒下了。

那天镇里听见这声枪响的人们,一起冲着枪响的方向垂下了头。

空坟

小镇的人那时还不讲究火葬,人死了占一方僻静地界,把人埋了,于是地面上隆了一个土丘叫坟。祭奠亲人的活人会在坟头上烧上些纸钱,过年节时,还会摆上一些供品,以寄托对亲人的怀念。

老太太独自一家住在小镇东头的山坡下,山坡那一边就是那灰色的城墙。有日本人不时地在城墙上走来走去。山坡上郁郁葱葱地生满了草,草地中央埋了一座新鲜的坟。那坟是老太太丈夫的,日本人占领小镇的前几天,丈夫去世了,坟便埋在了山坡上。

老太太家里就她一个人,日本人来了后,家里住了一个机枪手。日本兵上岗,扛着机枪到山坡的最高处,把机枪架在山顶上,俯视着整个小镇。

老太太刚失去亲人,很沉痛。隔三岔五地便去给丈夫上坟。老太太蹲在丈夫仍很新鲜的坟前,把一叠叠纸钱扔在火里,火光映着老太太一张皱皱的脸,浑浊的泪水不紧不慢地从脸上流下来。老太太常长时间地伫立在丈夫的坟前,凝视着那座坟。

机枪手上岗时,他趴在机枪身旁,会清晰地看见老太太这一切。望着望着他就入了迷,目光一飘一闪地望着那红红的纸钱燃着的火。火熄了,他仍会长时间地把目光凝在那堆纸灰上。老太太在坟前立久了,会入魔般地哼一首小调,没有人能听懂那小调的词,只是个调调。小调凄婉动人,似哭似泣,哀哀咽咽。老太太哼这些小调时,那个趴在坡顶上的机枪手会坐起身,双手抱住屈起的腿,一动不动地向远方的天际望着,望着望着泪水就矇眬了眼睛。

老太太还有一个儿子,参加八路军已经几年了,自从参加了八路军,儿子就从没有回来过。刚开始时,还不时地叫人带口信,后来那些口信也没有了。别人都说她儿子一定是不在了,刚开始老太太不相信。可后来一直等来等去,等得丈夫死了,等得日本人来了小镇,儿子还没有回来,她信了,信儿子一定是不在了。老太太独守着两间空房,和山坡上那座坟,似乎觉得仍少了些什么。一天她又去为丈夫上坟时,她找出了儿子参军前穿过的一身衣服和一双鞋,她抱着这些东西,来到了丈夫坟前,在丈夫坟的下方又挖了一个坑,把儿子的衣服和鞋一并放下去,又在上面埋起了一方小土丘。她做这些的时候,机枪手不错一丝眼睛地望着。那坟终于建好了,老太太望眼空坟,又望眼丈夫的坟,立在两个坟中间,就像丈夫和儿子活着的时候一样。老太太在两个坟中间燃着了纸,火红红地燃着,机枪手似乎明白了什么,更入情入境地望,望着望着,他又把目光移到很远的天际。

傍晚的时候,老太太回到了家里,坐在小院的石头上,望着山坡上两座坟,那里有她的丈夫和儿子。老太太就这么有滋有味地望着,望着这些,生活似有了寄托,也有了内容。每逢这时,机枪手也下岗回来了,站在老太太的小院里,望一会儿山坡上的那两座坟,又望一会儿远方的天际。有时,机枪手从怀里掏出一张照片,望上一会儿,机枪手望着那照片时,就有泪水一滴滴流下来。老太太望见过机枪手手中捧着的照片,那照片上是一位穿和服的老太太,很慈善地望着机枪手。她就想,照片上的老太太一定是他的母亲。这么想着,她的心就动了一下。

老太太习惯地立在小院里望山坡上那两座坟的时候,下岗的机枪手也常立在一旁呆望遥远的天际。望着望着,老太太会瞥一眼机枪手,机枪手也望一眼老太太。有时,老太太会突然想起自己的儿子就是被这些人杀死的,陡然目光里会升出两缕仇恨,这时,机枪手的目光就慌慌地避开老太太的目光,又去怅怅地望那遥远的天际。

一天夜里,老太太突然间被什么声音惊醒了。醒来后的老太太再也睡不着了,她就扒着窗子向山坡上张望,窗外,有星没月,一切都很朦胧。一个黑影就在这朦胧里摸进小院,又摸到老太太的小屋里。老太太惊惧地望着那个黑影,黑影就喊了一声:妈。老太太一哆嗦,伸手划燃了火柴,儿子的脸庞在老太太眼前一闪,老太太的手又一哆嗦,火柴熄灭了,她颤抖着声音喊了一声:儿——,便和进来的黑影搂在一起。这时老太太才清醒地意识到,自己的儿子没有死,又回来了。这时,老太太突然想到了那边房间里的士兵。儿子警惕地摸出了枪,后来没见有什么动静,儿子这才又把枪收回去,和老太太相拥着坐了一会儿,就匆匆地走了。老太太一直望着儿子又走进黑夜里。

天刚一亮,日本人就集合了全镇子的人。全镇子的人就集合在山坡下的空地上,机枪手仍趴在山坡上,枪口就冲着全镇子的人。日本人说,昨天夜里八路军来了一个侦察兵,杀死了几个日本兵,现在八路军的侦察兵就在镇子里,让人们交出这个八路军,如果不交,统统地死啦死啦的有。

老太太知道,日本人说的那个侦察兵就是自己的儿子。她想儿子一定没被日本人抓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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