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钟山关东系列-第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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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石钟山



关东第一镖局

1。关东第一镖局被劫

奉天城里响当当的头号镖师冯森，这次押的镖非同凡响，是东北军大帅张作霖足够装备一个团的军火。但在小孤山稀里糊涂地被人给劫了。

劫镖的不是别人，正是镖师冯森磕头拜把子的好兄弟广泰。这是所有人没有料到的，也是镖师冯森连想也没想过的。冯森带着的一彪人马不明不白地就被劫了。冯森骑在马上，脸色铁青，两眼直勾勾地望着前方，一句话也不说，他的身后是一队同样蔫头耷脑的兄弟们，马队稀稀落落来到镖局门前时，杨四小姐正在镖局门前洗衣服，她做梦也没想到冯森的镖会被人给劫了。她以为冯森把镖押到目的地胜利而归了，于是她张开一双水淋淋的手迎上来，惊喜地喊：咋这么快就回了？

镖师冯森没有下马，似乎已经忘记了下马，他仰起头，冲着灰潆潆的天空喊了一声：广泰，天理难容啊。喊完这一句，便一头从马上栽了下来。

杨四小姐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惊叫着扑过去，于是，一切都乱套了。

镖师冯森这次押的镖，是立下军令状的。也就是说，冯森用自己的人头在担保着这批军火。军火被劫，也就意味着冯森的人头保不住了。

张作霖的军火按道理是不应该让镖师押运的，他手下那么多队伍，随便派出一支就是了。事情却远非那么简单，张作霖成了气候之后，盘踞在奉天城内，他为了扩大东北军的势力，四处招兵买马，扩编自己的队伍。那时，正值兵荒马乱，大小绺胡子数都数不清。张作霖收编的队伍，大都是胡子。胡子只认钱，否则亲娘老子都不认。让胡子归顺东北军的重要原因就是胡子们看上了张作霖的粮饷。张作霖差不多就是胡子出身，他懂得胡子们的心理。为了让胡子们死心塌地地归顺自己，他舍得这些军火和粮饷，隔三差五的，便会差人把粮饷送过去，刚开始，这一切都还顺利。后来，就冒出了许多不尿东北军的大小绺胡子，他们才不管你把这些粮饷运往何处，冒死把这些东西劫了，自己享用才是真理。

张作霖吃了几次亏，他原以为这些东西有队伍押运，枪呀炮的会万无一失，没想到，红了眼的胡子才不管你什么队伍不队伍的，出其不意冲将出来，一阵乱喊，舍死拼杀，劫了东西，打马而去。张作霖被逼无奈，想到了奉天缄内的镖局，当然，最著名的当数城内的“关东第一镖局”，在奉天城内，“关东第一镖局”和城内的“故宫”一样著名。继一代天骄成吉思汗之后的塞外英雄努尔哈赤发迹之后，在奉天城内设过宫殿，“关东第一镖局”就是努尔哈赤亲笔所题。这么多年来，冯家几代人一直吃押镖这碗饭。

张作霖在无计可施的情况下，自然想到了“关东第一镖局”的冯森。冯森这杆大旗象征的是顺风顺水，不管是大绺胡子还是小绺胡子，只要看到“关东第一镖局”的镖旗，都会恭敬地放行，车马荡荡而过。冯森也是知礼之人，每次顺利地过了关卡，都跳下马来，冲大小绺子胡子深施一礼，说上些吉利的话，有时，他也会差人给胡子们送上一些散碎银两，算是回敬。因此，“关东第一镖局”的声名，深得胡子们的崇敬。

东北军运往城外的军火、粮饷，自从有了“关东第一镖局”的介入，再没出现过什么波波折折。

2。杨家只剩杨四小姐

急火攻心的冯森，在杨四小姐的一双臂膀里醒过神来。他早已被众人七手八脚地抬到了堂屋。清醒过来的冯森一眼就看到了挂在墙上的祖先的遗像，祖先们正用一双双眼睛注视着冯森。冯森就跪在了先人的面前，悲悲切切地喊了一声：先人呐，冯森给你们丢脸了。冯森这一跪便再也不起了。他要梳理一下乱糟糟的想法，想来想去，结果只有一个，那就是：王八蛋广泰不想让他活了，是想把他推上东北军的断头台。既然这样，还想那么多干啥，于是他就不想了，从先人面前站起身，望了眼身旁的杨四小姐。杨四小姐一直陪在他的身旁。他看到杨四小姐一脸的泪水，他冲杨四小姐苦笑了一下道：都怪我冯森瞎了狗眼呐。

杨四小姐这时显得异常镇定，此时她一字一顿地说：我知道他为啥劫你镖。

冯森看了眼杨四小姐，轻轻淡淡地说：脑袋掉了碗大的疤，没啥，他广泰不就是想看笑话嘛，我去东北军服法就是。

杨四小姐道：他不是为你，是为了我。

冯森一听愣了，他像不认识似地看着杨四小姐。

冯森不明白，杨四小姐为什么知道广泰的心思，离开小孤山时，广泰曾对冯森说：大哥，让嫂子来一趟，就在我这呆一天，镖我帮你送去。

冯森看着广泰那张脸恨不能把一嘴的牙吐在他的脸上。那时冯森就想：我用一条命看清了一个人，值了。他当时什么也没说，嘴角甚至还挂着笑，打马扬鞭向奉天城里走去。那时他惟一的想法就是：欠债还钱，丢了镖用命去还。

这时，杨四小姐异常冷静地说：我去小孤山换镖。

冯森在心里喊了一声：天呐。

此时的冯森恨不能忘却以前的日子，让自己再重活一回，也许结果将会是另一番模样了。

几年前，奉天城里有许多镖局，杨镖头和李大鞭子，就是众多镖局中的两支。镖局这碗饭也不是那么好吃的，城外山中林莽里掩藏着数不清的大小绺胡子，他们都张着一张张饥饿的嘴等着吃镖局这口肥肉，雁过拔毛早已成了惯例。

杨镖头有四个闺女，先后有三个闺女被送到了山上，当上了胡子头的压寨夫人。那是被逼的，是一种没有办法的办法，谁让你吃上了押镖这碗饭呐。

杨镖头是个耿直得不打一点弯的汉子，他每次把闺女送走，都拍着胸脯说：嫁谁不是嫁呀，爹养你这么大，就算你救爹一回吧。闺女死去活来地哭，哭着哭着就明白了，这是用自己的身子去救爹的命，救一家的命，命是爹娘给的，那还有啥说的。想明白了，啥都没啥了，然后让爹很隆重地把自己送上山，送到那个不知名字的胡子头手里，是死是活就这样了。胡子们也是极讲信用的，见杨镖头把闺女都送上山了，当然很利索地把几天前劫的镖还给杨镖头。胡子头觉得此时和杨镖头已是一家人了，当然要说些一家人才说的话。胡子就说：爹呀，下次你押镖路过这里，我请你到山上吃肉喝酒。

女儿也说：爹呀，你下次可千万别丢镖了。

杨镖头硬下心，啥也不说，把女儿留在山上，押着换回的镖，头也不回地走了，直到把镖押到，回到奉天城。杨镖头一定是要大醉一场的，醉了酒的杨镖头才有了眼泪也有了话语。杨镖头一边哭一边说：我的好闺女呀，爹对不住你们呀，爹下次会舍出一条老命，换回你们的清白……

奉天城里城外都知道杨镖头，只要杨镖头的镖被劫了，胡子提出的条件只有一条，那就是让杨镖头用闺女来换，所有胡子都知道，杨镖头的闺女是奉天城里的四朵花，从那以后，有更多的胡子想尽办法去劫杨镖头的镖。杨镖头的镖并不是那么好劫的，他有一把砍山斧，还有一支快枪，况且手下还有十几个舍生忘死的好兄弟。凡是能劫了杨镖头镖的主，都令杨镖头钦佩，他甘愿把女儿送过去。红花配英雄，杨镖头一面痛苦，一面又认为值。

李大鞭子就是广泰的父亲，手使一把七节鞭人称李大鞭子。广泰随父亲出生人死，也吃着押镖这碗饭。天有不测风云，李大鞭子的镖终于被劫了，李大鞭子只有广泰一个儿子，没有女儿，自然换不回镖，押镖的人讲究的是信誉二字，丢了镖，倾家荡产也要还镖。李大鞭子变买了所有家当以及所有积蓄还了镖，最后只剩下李大鞭子和广泰了。李大鞭子做了最后一个决定，他做这一决定时，一点也没有张扬，他领着儿子广泰来到了杨镖头家里，一见杨镖头他就跪下了。都是江湖人，谁也不比谁矮一截，一双膝盖是跪父母跪天地的，因此这一跪比山重比海深。

杨镖头啥都明白了，杨镖头颤着声音说：兄弟，啥也不说了，你让兄弟干啥兄弟就干啥。

李大鞭子抹了把眼里的老泪道：兄弟不求天不求地，只求你收下广泰，让他在你门下混口饭吃，我李大鞭子死就闭眼了。

从那以后，杨镖头果然像对亲儿子似地待着广泰。

李大鞭子从此就从奉天城里消失了，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很久之后，人们才听说，李大鞭子和自己的仇人，劫他镖的胡子火并了。他放火烧了胡子的营地，胡子头被他的七节鞭打得血肉模糊，尸陈乱石岗子，他也没能囫囵回来，被众胡子乱棍打死了。从此，奉天城里少了一个押镖的李大鞭子，城外，也少了一股胡子。

广泰走进杨家门的那一天，他就发誓，用自己的生命帮助杨镖头保护杨四小姐，那时杨镖头的四个闺女，只剩下杨四小姐了。那一年，杨四小姐十五岁，广泰十八。杨四小姐是四姐妹中长得最漂亮的一位。

杨镖头一生的遗憾就是没有儿子，在他没收留广泰前，他时常长吁短叹，唉叹自己的押镖事业后继无人。自从有了广泰，他似乎又看到了未来。那时，他就曾向广泰说：日后你就娶老四吧，我老了，这个家就是你的了。

广泰果然把杨家当成自己的家了，他看着杨四小姐一日日长大，他护卫着杨家的理想也枝繁叶茂。

在这期间，杨镖头又丢了一次镖。

3。吃自己的肉

杨镖头这把镖丢在了小孤山。是一场暴风雪让杨镖头和广泰迷了路，三天三夜没有走出小孤山，穷图末路之时，盘踞在小孤山的胡子头，马大棒子带着一群小胡子冲将下来，没费啥大事便把一车镖劫到了山上。那时杨镖头已抡不动砍山斧了，他骑在那匹已毫无气力的马背上又饥又饿，眼冒金星，他觉得自己快要死了。他和广泰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马大棒子把一车镖劫走。

马大棒子铁嘴钢牙地留下话，让他把家里的四闺女送上山。

杨镖头倾家荡产也赔不起这车镖，回到奉天城里，杨镖头仍不吃不喝，他绝望地望着惟一的四闺女和垂头丧气的广泰。杨镖头有气无力地说：广泰你领着四丫头走吧，我用这颗人头去还镖债。

广泰在这过程中一句话也没说，他低着头一直在想心事。这时，他抬起头，一字一顿地说：我去赎镖。

广泰的话让杨镖头打了个冷颤，他知道空手赎镖，九死一生。胡子要是轻而易举地讲仁义把镖还给你，那就不是胡子了。

杨镖头还想说什么，但他看到了广泰那双义无返顾的目光，他知道说啥也没用了。这时，暗自垂泪的杨四小姐停止了哭泣，一把抱住广泰，说：哥呀，你不能去，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还是让我去吧，三个姐都去了，我这一去胡子就不惦记了。

杨四小姐的话让广泰的心碎了，他早就想过了，无论如何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杨四小姐走到山上去换回那车镖，没有了杨四小姐，那他的生还不如死。

广泰站起身把四小姐的眼泪擦去，轻轻淡淡地说：哭啥，哥一定会把镖要回来。

广泰跪下了，跪在杨镖头和杨四小姐面前；硬着声音说：广泰只要还有一口气，谁也别想打妹子的主意。

说完广泰就走了，广泰赤手空拳，只骑了匹老马。

清醒过来的杨镖头追出门口，广泰已消失在夜色中，只剩下几声清冷的马蹄声。杨镖头苍苍凉凉地喊：广泰呀——

四小姐也喊：哥呀，妹等你回来——

马大棒子做梦也没有想到广泰会单枪匹马地来赎镖，也就是说，广泰要用自己的命换镖了。以前也有过这样的例子，用男人的豪气和冒生命于不顾征服胡子。成功的例子却极少。

广泰的举动让马大棒子感到吃惊。

马大棒子把广泰让进自己那间木格楞小屋里，炕下架了木袢子，火极旺地燃烧，木样子就哔叭作响。马大棒子把身上的一件光皮袄脱了，盘腿坐在炕上。这时有两个小胡子从炕下掏出一盆熊熊的炭火，放在广泰和马大棒子中间。

马大棒子就说：小子，你是条汉子。

广泰也坐下了道：还我镖。

马大棒子笑一笑：四丫头要是来啥都好说。

广泰也笑一笑仍是那句：还我镖。

马大棒子不说话了，从裤腰里拔出烟袋，又从烟荷包里挖出一袋烟，把烟袋探到炭火上，然后深一口浅一口地抽。

广泰也从腰上解下烟袋，挖了一袋烟，点烟时，没有把烟袋探出去，而是把老棉裤向上抻了抻，露出了小腿，用食指和姆指夹起一块通红的炭火放在小腿上，皮肉嵫嵫地响着，他这才不慌不忙地把烟袋锅凑上去，也深一口重一口地吸。

广泰做这一切时，马大棒子连眼皮也没有抬一下。

马大捧子磕了一锅烟，又抽了一锅。

广泰也磕了一锅烟，又抽了一锅，点烟时腿上的炭火已弱了，他把弱了的炭火扔到盆里，又重新换了一块。

他们谁也不说话，只是闷头抽烟，他们似乎在进行一场抽烟比赛。俩人抽到第十三袋烟时，已是满屋的人肉味了，在这期间，广泰又换了一条腿，汗珠子早就从他脑门子上滚下，可他连眼皮都没眨二下。

终于，马大棒子磕了烟袋说话了：没有四丫头，说啥也不行，我不能白白地让你把镖带回去，这话传出去，让人笑话。

广泰仍不说什么，也磕了烟袋锅，就那么坐着。

马大棒子咳了一声，他是被那人肉味呛的。

这时，一个小胡子给马大棒子送来一只山鸡，马大棒子动作麻利地几下把毛拔了，然后把山鸡扔到气势汹汹的炭火上，不一会儿山鸡便被烤熟了。马大棒子撕撕巴巴地吃肉，他把一只鸡腿递过来，冲广泰说：吃吧，吃完你就下山，走不动，我让人把你送回去。

广泰没接马大棒子递过来的鸡腿，而是把自己，的衣袖撸了，说了声：我有肉吃。

广泰说完就把自己的胳臂咬了一口，吃鸡腿似地吃自己的肉。

马大棒子终于停止了吃鸡，瞪着眼睛，张着嘴看着广泰吃自己的肉。

广泰一边吃一边说：妈的，没想到人肉是咸的，真他妈的好吃，你也尝尝。说完把自己血肉模糊的胳臂递到马大棒子面前。

马大棒子闭上了眼睛。

广泰疯了似地吃，有肉有血，吃得欢畅无比，呱叽呱叽的。

广泰吃了左臂又去咬自己的右臂，他一口口地咬着，连眼皮都不抬一下，满屋子里都是一股血腥气。

马大棒子终于睁开了眼睛，他一睁开眼睛就“哇——”一声吐了，他一边吐一边说：小子你有种，镖你带回去吧。

那一次，广泰把一车镖赶回奉天城时，惊动了许多人，他们尾随着镖车一直来到杨镖头家门前。傻了似的杨镖头，做梦一样地看着广泰把镖车押回来。广泰看到了杨四小姐，他冲杨四小姐笑了笑，又冲杨镖头轻描淡写地说了声：镖，我要回来了。

说完便一头栽倒了。

广泰就是在那一刻一举成名的，不管是奉天城内还是城外的大小绺胡子，人们都知道有个广泰。

也是从那一天起，冯森对广泰刮目相看。

如果事情不发生变故，冯森就不会和广泰也不会和杨四小姐发生什么纠纠缠缠的事。结果那件事还是发生了。

4。她毅然去卖掉自己

是广泰救了杨镖头一家，杨镖头待广泰比亲儿子还亲，还多了许多敬重。杨四小姐也早被广泰的行侠仗义深深折服了，在广泰养伤期间，都是杨四小姐跑前忙后，在她的心里，广泰是杨家的恩人。如果广泰不能舍死把镖要回，她的命运也会和三个姐姐一样，沦落成了胡子的女人，也是广泰保住了杨家镖局的名节。在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