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纸牌屋-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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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议事记录都无法否认自己听到了他的吼叫。
反对党前座上那些面孔露出胜利的微笑,总算是旗鼓相当了。他们的领袖就站在离科林格里奇不到两米的地方,转向离他最近的同僚,用威尔士语大声“耳语”道,“你懂的,我觉得他搞砸了。他要逃跑啦!”他摇晃起手里的议程表,所有的同僚也照着他做。看上去好像古时候的西班牙大帆船扬帆起航,准备战斗。
科林格里奇心中突然升腾起一种痛苦,这种痛苦是由成百上千次在议会的不幸遭遇累积而成的。这让他措手不及。他现在还不能坦白事实,但也不能欺骗议会,而且他找不到任何措辞,能够既不违背诚实原则,又能瞒天过海。他看着眼前洋洋得意的一张张面孔,听着此起彼伏的嘲弄,突然想起这么多年来他们告诉他的那一系列谎言,想起他们表现出的残酷无情,他们让自己的夫人流的眼泪。他紧盯着离自己不过两米远的那些扭曲的脸,耐心逐渐消失得无影无踪。他必须停止这一切,也不在乎什么做事方法和艺术了。他将双手举到空中。
“我不用听一群疯狗如此粗鄙的评论。”他咆哮道,坐了下来,好像刚刚逃出猎人陷阱的黑熊。
肯德里克抓紧时机,趁反对党这边胜利与狂怒的吼叫还没达到最高潮,他冷静地问道:“议长先生,我有一个关于议事程序的问题。首相先生所说的话真是让人感到羞耻。我问的问题十分直接,就是想知道首相先生为何违反了竞选时的诺言,而我得到了什么呢,谩骂羞辱,躲躲闪闪。我理解首相先生不愿意承认他向所有的选区和人民撒下了一个让人抬不起头来的弥天大谎,但难道您就不应该做点什么来保护在座议员们的权利,让我们问一个直截了当的问题,就能得到直截了当的回答吗?我知道自己是初来乍到,但《贸易解释法》里肯定有关于这个的规定吧?”
反对党议席上赞同的声浪此起彼伏,在这一片混乱之下,议长必须提高分贝才能让大家听到自己的讲话:“这位尊敬的议员也许是新人,但他好像已经对议会议事程序了解得非常清楚了。如此一来,他应该清楚,我对首相回答问题的内容和语气,以及向他提的问题都不负责任。讨论下一项!”
这边厢议长努力想把会议往前推进。那边厢涨红了脸的科林格里奇站起来,怒气冲冲地走出了会议厅,招手示意党鞭长跟他一起走。他身后响起一阵阵很不像议员的嘲笑和喊叫:“懦夫!胆小鬼!”
政府的席位上什么反应都没有,大家都不安地沉默着。
“我的天哪,他到底是怎么知道的?那个狗娘养的到底是怎么知道的?”
首相办公室就在大楼的后面,门还没关严,首相就开始言辞激烈地骂起人来。女王陛下的这位首相通常显得十分温良恭俭让,如今这层文雅的面具被生生剥去,露出沃里克郡雪貂的本性。“弗朗西斯,这样真的不好,我告诉你这他妈真的太不好了。我们昨天才在内阁会议上拿到大臣的报告。整个内阁今天才第一次讨论这个问题,今天下午反对党的每个卑鄙小人就他妈全知道了。知道的内阁高官还不到两打,只有极少数的人知道底细。是谁走漏了风声?弗朗西斯?到底是谁?你是党鞭长。我想让你揪出那个混蛋,我要提着他的蛋把他挂在钟楼上示众!”
厄克特轻松地呼出一口长气。在首相爆发之前,他还不太清楚是不是责任的矛头早已经指向了他。他笑起来,当然是在心里。“这事我除了震惊没什么话好说了,亨利。真想不到,竟然有内阁同僚故意把这么重要的事情泄露出去。”他话里有话,故意忽略了低层行政走漏风声的可能,将怀疑的对象范围缩小到内阁的每一位同僚身上。
“不管该负责的人是谁,他都让我丢尽了脸。我想把他揪出来,弗朗西斯。我想——我坚持你把这害虫给我找出来。我想把他甩出去,千刀万剐。”
“亨利,我能作为你的朋友说句话吗?”
“当然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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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竞选以来,恐怕同僚之中起了太多争执,很多人都觊觎着别人的位子。”
“他们都想坐到我的位子上来,我知道。但谁会这么——这么白痴,这么机关算尽,这么不顾一切把那样的消息泄露出去呢?”
“我说不好……”他故意迟疑了一下,“不能肯定。”
科林格里奇注意到了他的犹豫,“天哪,你就给我个有凭有据的推测吧。”
“这一点儿也不公平。”
“公平?你觉得刚才发生的事情很公平吗?我他妈就跟个邮筒似的被万人捅!”
“但是……”
“别跟我说什么但是,弗朗西斯!这种事情发生了一次就有可能,简直是一定会发生第二次。你可以直接控告,也可以给点暗示,管你喜欢什么样的方式。我们的时间很紧张,但我要你列点儿名字出来!”科林格里奇的拳头重重地捶在书桌上,阅读灯被震得跳了起来。
“如果您坚持这样做,那我就推测一下。您知道,我什么也不确定……我们就用演绎法来判断判断。考虑到时间问题,应该是从昨天的内阁会议成员中泄露的,而不是今天的全部内阁成员。您同意吧?”
科林格里奇点头表示赞同。
“除了你我之外,谁还出席了会议呢?”
“财政大臣、财政部秘书长、医疗卫生、教育、环保、贸易和工业。”首相一口气说出了与会的各位内阁成员。
厄克特沉默不语,科林格里奇不得不自己完成思考,“嗯,那两个管财政的不太可能,他们可不愿意透露出自己搞砸了的事实。但医疗卫生非常强烈地反对取消计划,所以保罗·麦肯基有泄露的理由,教育部的哈罗德·厄尔一向是个大嘴巴,而迈克尔·塞缪尔特别喜欢提高媒体曝光率,我可不太喜欢他这点。”
首相内心深处阴暗角落中蠢蠢欲动的怀疑和不安全感终于被拖出来,见了光。
“还有其他的可能性,但我觉得很小。”厄克特加入进来,“您也知道,迈克尔和泰迪·威廉姆斯走得很近。他们什么事都一起讨论。这消息有可能是从党总部放出来的。肯定不是泰迪,我打包票,他永远也不会……但那里的某个官员可能走漏了消息。其中有些人一辈子办事都不靠谱。”
科林格里奇沉默地想了想。“会不会真的是泰迪呢?”他陷入了沉思,“他一直都不是我最大的支持者,我们俩不同辈啊。但我可是从垃圾堆里把他提拔上来,让他成为核心团队的人员之一。他就是这么回报我的?”
“这只不过是个怀疑,亨利……”
首相重重地陷进椅子里,疲惫不堪,不想再做其他任何思考了,“也许我最近太依赖泰迪了。我以为他早就没有了锋芒,没有了野心,在上议院也没什么好争的了。他是我的老兵之一,我以为他很忠诚。我是不是错了,弗朗西斯?”
“我不知道。你只是让我猜测而已。”
“搞清楚,搞到确凿的证据,弗朗西斯。你需要做什么只管去做。我要揪出这个人,不管是谁。我要把他的蛋从耳朵眼儿里拽出来,我要让整个威斯敏斯特都听到他的尖叫。”
厄克特点点头,像个仆人那样顺从地垂下眼睑,不想让首相察觉到自己眼中舞动的喜悦。科林格里奇宣布“捕猎开始”,厄克特好像又回到了荒原之上。他的双脚坚定稳当地踩在草上,等着鸟群起飞,好开弓放箭。
第十一章
〔克里斯托弗·哥伦布真是让人失望透顶。驾船出发时,他对自己要去哪里一无所知,等到了地方又对自己在哪儿一无所知。如果你想去惹原住民,还是待在家里的好。〕
【七月十六日星期五至七月二十二日星期四】
在下议院工作可能会让你兴奋激动,有时候还能创造历史。但很遗憾,通常情况都不是这样。通常情况就是一团糟。工作时间太长,工作任务太重,时时刻刻都需要曲意逢迎满脸堆笑,几乎没有机会休息调整和释放压力。所有这一切都让议员们心中那个长长的暑假变得像久旱逢甘霖,沙漠遇绿洲。等待暑假的过程中,议员们的耐心越来越少,脾气越来越急躁。休会前的那几天,厄克特在下议院的走廊和酒吧中走了一走,想提振一下士气,平复疑惑不安的心情。很多政府的后座议员们,都很忧虑科林格里奇越来越勉强不佳的表现。士气这东西,崩塌很容易,要重振却很难。有些资历很深的议员觉得厄克特可能有些用力过猛了。他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地工作,让很多人意识到,首相虽然不得不亲自一个猛子扎进波涛异常汹涌的水中,但如果这是党鞭长的错,那基本上大家也认为这是绝对忠诚的表现,有时候,就连这忠诚也显得太过了。但这些东西又有什么关系呢?法国南部的微风在大家心中吹拂着,而那里的海浪很快就将冲走脑子里这摊议会的浆糊。
八月是个安全阀。所以政府有个秘诀,就是在假期到来之前的三伏天宣布有争议性的重大决定,这样一来,一切就淹没在度假的声浪中了。通常,这些决定的细节会以书面答卷的形式悄然地出现在卷帙浩繁的官方议会议事录中。这表示此时已经开诚布公并清楚明白地做了公开的记录。但此时大多数议员都在整理办公桌,努力回想自己把护照藏到哪儿去了。就算有那么一两个人注意到了其中这些细节,也几乎没有时间和机会好好闹上一场了。那上面记录的就是事实,完全的事实,除了事实再无其他——只要你小心翼翼地读过那些小号的字体。
所以说,国务大臣书面答卷草稿的影印版在计划出版日期的前十天就被发现实在是一件不幸的事情。这份影印件就躺在安妮酒吧的一把椅子下面,那里是议员们和记者们聚到一起“家长里短”的地方。更为尴尬的是,书面答卷中宣布了要强制削减英国地方自卫队的计划,因为地方自卫队与政府在核领域的计划之间已经越来越没什么关系了。而让这个事件更微妙更奇怪的是,草稿的第一发现者是《独立报》的议会记者。人人都喜欢和尊重这位记者,他深谙如何在报道时去求证和切入。所以,四天以后,就在暑期休会前那个工作周的开始,相关的报道出现在该报头版显著位置时,大家都知道这是很可靠的。原本可能是谁的无心之失,现在开始引发骚动和混乱。
发起报复和惩罚的人可不同于往常。虽然地方自卫队并不是什么一日万金的职业,但成员很多,影响力极大。有很多有头有脸的精英人物都是其中的议员,地方选区的政党中,很多高层人士都会在名字后面骄傲地加上一个缩写“TD”,这代表在地方自卫队服役。他们一定会拼尽全力对此事口诛笔伐,保住自卫队的。
所以,当议员们聚集起来,和下议院领袖处理休会前的最后一些事情时,空气中的沉重感并非仅仅因为仲夏的暑气,更多的是议员们对政府背信弃义的指责,还有人情绪激动地要求改变政策和方向。几乎所有这些都来自政府的议席。反对党大都懒得动弹,只是坐在位子上,就像凶猛而慵懒的罗马狮子,看着基督徒自相残杀。
此时挺胸站立着的,是加斯帕·格兰杰爵士,他是大英帝国勋章获得者,治安官,当然也是一名光荣的自卫队员。尽管空调制冷不太够,这位老者还是不愿意降低个人的标准,他骄傲地穿着厚重的三件套正装,打着一条精心熨烫过的军服领带。他是位资历很高的后座议员,也是大家推选的后座防卫委员会主席,他的话分量很重。
“这样的削减实在没有必要,而且会造成很深的伤害,我尊敬的同僚们提出了这一点,请允许我再回到这一点上来。领袖大人难道就不考虑考虑他自己的支持者,以及这件事情对他们造成了多么大的感情创伤吗?”他越说越气愤,嘴角堆起了白白的泡沫,“他难道没有想过,这一削减会在未来几个月对政府造成什么样的损失吗?他难道就不能给议会一点时间,就这件事情进行辩论,对决定进行一定程度的修改吗?如果他连这都做不到,那么他就无法招架对他不诚实的指控,灰溜溜地离开政府;就如同他无法招架那些烧杀抢掠之徒,总有一天将离家弃国。”
两边都传来喝彩与支持的喊叫,只有政府前座的高层们没有反应。下议院领袖西蒙·罗伊德挺直了身板,再一次做好走上讲台的准备。他觉得讲台应该用沙袋稳扎稳打地垒起来。他是个脾气很好的人,很难触到他的“底线”,但过去这二十分钟实在太让人难以忍受了。他心里的怒火也熊熊燃烧起来,他发现自己之前准备好的回答越来越无法保护他,因为自己人都开始肆无忌惮地朝他开火了。他很高兴首相先生、国务大臣就与他一起坐在前座。他凭什么要独自承受这样的痛苦?在回答问题时,他不断交换着承重的脚,实在是太累人了。
“我尊敬的同僚没有看到关键问题。发表在报纸上的文件是偷窃的政府财物,是偷窃的!这件事情比文件本身更严重。如果要就任何事情进行辩论,就应该辩论如此不道德和不诚实的恶劣行径。他是个荣誉等身,资历很深的人。坦白说,我本以为他会和我一起,全心全意地来指责对重要政府文件的偷盗行为。他必须认识到,喋喋不休地重复文件中的细节,等于宽恕这重大的偷窃行为。”
有那么一瞬间这回答听起来还挺有道理,但加斯帕爵士迅速站起来,请求继续阐述。一般情况下这请求是不会被允许的,但今天可不是一般情况,在整个议事厅不断挥舞的议程表之中,议长同意了爵士的请求。这位老兵尽最大努力挺直了身子,后背直直的,胡子直竖,因为纯粹的愤怒而涨红了脸。
“没抓住重点的是我这位位高权重的尊敬同僚。”他的声音如雷神咆哮,“他难道没弄明白,比起和俄国士兵同床共枕,我更愿意和英国小偷做朋友。这个政策对我们就是个威胁,我们很有可能会引狼入室,让外敌有机可乘!”
欢呼与赞同之声掀翻了屋顶,议长用了整整一分钟才让大家安静下来。在这段时间内,议员领袖转过头,向首相和国务大臣投去绝望的一瞥。三人头碰头地商量了一会儿,之后科林格里奇对下议院领袖略一点头,再一次慢慢站起来。
“议长先生,”他开口道,接着停下来清了清已经干燥无比的喉咙,“议长先生,我的尊敬同僚和我都仔细地倾听了议员们的心声。综合各位议员提出的种种意见,首相先生和国务大臣先生允许我宣布以下决定,政府将重新审视这个重大事件,看看……”
其他人好像对他要“看看”什么全然不感兴趣。他接下来的话被惊人的尖叫声打破了。他这是在举白旗投降呢。同僚们纷纷欣慰而敬佩地拍拍加斯帕爵士的后背,反对党的嘲弄和揶揄此起彼伏。议会记者们奋笔疾书。在所有人的喧哗与骚动,疑惑与不解中,亨利·科林格里奇独坐一隅,就像一个被遗忘的缩水玩偶,呆呆地盯着自己的袜子。
“我们这儿搞得跟烤人肉似的,简直他妈的外焦里嫩啊。”联合社的曼尼·古德柴尔德大声地说。此时玛蒂正努力挤过议事厅门外大厅里熙熙攘攘的人群走进来。每个角落都有人在争论:反对党成员洋洋得意,觉得自己赢了。而政府支持者们明显底气不足,只是虚弱地争辩说这是人情与道德的胜利。但大家都认为自己刚刚目睹了一位首相最为痛苦和尴尬的时刻。
玛蒂继续寻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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