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翩翩逐晚风-第3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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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慕容德仰望灰蒙蒙地天空,开始从更为悠远的年代一字一句说起:
  鲜卑人都是大英雄檀石槐的后裔,和其它草原英雄一样,他用短短几年的时间建立起了一个庞大的鲜卑帝国。但是到我出生的时候,因为雪灾、旱灾频繁光顾,草原部落之间展开了激烈的争斗。在我十一二岁的时候,慕容家在与鲜卑段部、宇文部争夺呼伦湖草场的战争中失利,退回了莽莽林海。我因为受伤太重,族人以为命不久矣,就被遗弃在呼伦湖畔。正好有一队去沙洲贸易的商队经过,救了我的命。领队的老人姓胡,是北地富甲一方的土财主,虽然年逾四十,凡事还是喜欢亲力亲为。他有一个与我同龄的独生女儿,因为太过宠爱,不忍将她丢在家里,也随商队而行,以享天伦之乐。这女孩子因为旅途缺少同伴,很快和我打成了一片。从沙洲易货而回的时候,我们已经心意相通,成了一对恋人。路过呼伦湖畔之时,族人的踪迹已无可追寻,胡老看我身手不错,就邀我去他家里落脚,看家护院。我随他们来到了这里的胡家坞堡。
  胡家小姐,心兰待我很好,我们一起读书,习字,放马,游戏,四五年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我也渐渐学会欣赏汉人的文化,适应了定居的生活。但是就在一次和边境胡人互市的时候,我遇到了我的族人,辗转得知父亲已死,大哥是族长,正在酝酿对段部和宇文部的复仇,急切希望我回去为族内效力。
  我在踌躇犹豫,而此时心兰到了待嫁的年龄,胡老为她物色的是幽州将军的爱将,嫁给此地长官是寻常富贵人家求之不得的事,何况这位姓白的将军相貌堂堂,都说前途无量。但是心兰大为不乐,一直反对这门亲事。她想让我带她离开胡家坞堡,她甚至说愿意去过塞外胡人啮雪吞毡的穷苦生活。
  我那时年轻气盛,热血一涌就带着心兰深宵出奔,胡老大为光火,恳请幽州守备发兵拿人。我们逃了没多远,就被你爹爹截下来。
  他说到这里面色一沉,目光在白雁声脸上逡巡,似是在寻找白衡的痕迹,停了半晌又接着说道:
  胡老本来是要杀了我,但是禁不起心兰的祈求,最后还是放了我。我逃回了草原,找到了族人,别无他法,只得一心一意专注于复国大业。但是经此一事,胡家的声誉一落千丈,幽州将军动了替部将退婚的念头。胡老又是贿赂又是恳请,最后想了个两全其美的办法。对外只说心兰因病过世,实际上让她认了一户姓聂的人家做干女儿,再将她嫁给了你父亲。你的后母是胡家的陪嫁丫头,你的姨母是姓聂的真正女儿,后来嫁给了李文博,她当时不知内情。
  白雁声心情澎湃,溢于言表,哪里有这样的糊涂婚姻,慕容德心知他所思所想,继道:
  我知道你心里不平,觉得你父亲太过委屈,但是胡老爱女心切,也补贴了白家不少,你们家现在在永城的田地就是用你娘的陪嫁买下的。
  白雁声目瞪口呆,一时不知如何作答。原来任何婚姻的本质不过是一场交易。
  慕容德看了他一眼,又继续说下去:
  你娘刚刚嫁给你父亲,就有奸人陷害胡老,告发他叛国投敌,捕风捉影,当然免不了也提起几句我的事情。南朝昏君不辨忠奸,将胡氏一族一股脑下了死狱,你娘因为认了姓聂反而逃过一劫。但是幽州守备知道这事,他又怕逃了你娘被别人告发,又怕抓了你娘被人揭出受贿的内幕,也或者是他一念之差想要给胡家留一条根,他匆匆命你父亲带你娘回老家,永不许回幽州。你娘当时怀了你们兄妹,走到中州的时候在半路上就生下了你们。谁料她生产之后就得了心迷症,在半路和家人走脱。你父亲找了十几日无果,只得带你们兄妹先回了永城。你娘当时脑袋不清楚,竟然还认得回家的路,一路又折向北,居然又回到了幽州。等她回到此地之时,荒坟累累,国破家亡,山河破碎,真正再也找不到回家的路了。
  那时我已经帮助大哥打败了段部和宇文部,统一了鲜卑部族,我大哥顺理成章做了大汗,我也手握重兵。一次狩猎靠近胡家坞堡,我想着故地重游,顺便看看你外祖和母亲,却发现物是人非。当时我惊恐万分,立即命人四下打探,听说你娘已经随你父亲回了永城我本来大大松了一口气,但是,就在这时,我在幽州发现了沿街乞讨的心兰。
  他眉眼间还能看出那种心碎神伤的痛苦,白雁声瞬间感觉到这个胡人对自己的娘亲的感情也许比自己的父亲还要深厚。只听他重重叹气道:
  我当然不惜一切要带她回去,但是不知为什么,心兰却不愿意跟我走了。我百般劝慰之后,只好强行把她带走。这次相逢之后,她性情大变,对我不理不睬。我早先也娶了妻子,对她总有照顾不到的地方。她也许受到了族人的排挤,生下阿戎之后,心迷症再次发作,有一次还掐住阿戎的脖子。那时族里受到东胡残部的袭击,不得不转移草场,我将她送到幽州城的一处尼姑庵里,托一位相熟的师太照料。等到部落安定了,我再回来之时,她已经痊愈了,但是却再也不愿意见我一面。
  他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眼望着萧瑀远去的方向,道:
  阿戎是我和心兰生的,他母亲是汉人,小时候在族里没少受过欺负。我妻子家姓拓跋,也是鲜卑大姓,我怕不能容下他,从小就抱给我的好兄弟萧渊藻做义子。后来,每到冬季来临,草原无事的时候,我就来到幽州,在庵堂外面摆摊卖面,心兰小时候喜欢吃我做的面条,一直到死都没有变过。我虽然见不到她本人,只要每天庵堂里的小尼姑从我这里买走一碗素面,我就心满意足了。
  他果然用了一个心满意足的微笑结束了这一番话。
  白雁声好半天才开口喃喃问道:“我娘她长什么样?”
  慕容德道:“崇明十年,我曾到永城偷偷见过你们兄妹。你妹妹长什么样,你母亲就是那样的。”
  白雁声心神震荡,脚下一个趔趄,脸上一副原来如此的表情。他终于明白了父亲生前为何对雁蓉更为严厉,想必他每日对着那一张脸都是一种煎熬,而年幼的孩子除了父母之外无以依靠,明知火焰危险,却还是飞蛾扑火般迎上去,妄想以萤烛之光回报生养之恩。
  这个世道,女子怎么总是活得如此痛苦。
  长风猎猎,吹散万里浮云,雪后初霁,江山如此多娇。
  这褐发蓝眸的鲜卑人,穿长袍,说汉话,一振衣袖,朗声道:“白雁声,我问你,你怎么看当今的天下?你还认为我们是塞外戎狄,化外之民吗?”
  白雁声想了想道:“人就是人,总有好人坏人,汉人里有好人也有坏人,胡人也是一样。”他说到这里见慕容德脸上渐露嘉许之色,话锋一转道:“但是若要我像孟子攸一样,为了自己的利益,就开门揖盗,引寇而入,这种事我也做不到。”
  慕容德深深看着他,大约明白了他的意思,一个胡人即使汉化程度再深,也难以消除两个民族之间的隔阂,消除华夷之防。
  于是他一振衣袖,仰头大笑,须髯戟张,满不在乎道:“昔大禹出于西羌,文王生于东夷,但问志略何如耳,岂以殊俗,不可降心?帝王之起,无道则灭,有德则昌,吾将顺天下人之望,为天下主。”他说完这番话,从袖里取出玉佩掷到白雁声的怀里,头也不回径自而去。
  玉佩上血迹犹存,深入纹理,呼伦湖每年春季都有南雁北来,在此脱毛换羽,产卵孵化。
  往雁无遗影,来雁有余声。
作者有话要说:  

  ☆、番外

  在巴蜀盆地的北边横亘着一座连绵的山峰,大巴山,武王克殷时,封为宗姬领地,称巴子国,夏初时置巴州,崇明年间土著造反,元帝指派益州蛮府管辖。
  大山深处,行人绝少,林荫道上驶来一辆青蓬马车,驾车的人一身黑衣,行至半山,见山峦耸翠,细柳摇青,茂林中隐有殿阁。近临之,粉垣围沓,溪水横流,朱门半启,石桥通焉。赶车的人在桥头驻马揽辔,跳下车来,身长八尺,形容魁梧,似有异族血统,他隔扉而望,则台榭环云,不知谁家楼宇。
  他双脚微微分开,丹田蓄力,开口道:“幽州慕氏请见金针素手沈春大人金面”。声音低沉,然而蕴含内力,远远传开去,惊起附近山鸟无数。山鸟一鸣,则花片乱飞,深巷微风,则榆钱自落,若是赏春踏青之人,定觉得怡目快心,殆非人世。
  然而他心里焦急,哪里会注意到这些,见山居之中无人回应,又低声喝了两句,最后一句,声调不由大了点。
  须臾便传来脚步声,石桥对面走来一个白衣侍童,站在桥头朝他一躬身道:“主人已仙去经年,客人请回吧。”
  来人双眉一跳,面色沉了许多,上前几步道:“小人从北地远道而来,消息闭塞,不知噩耗,想给沈大夫上一柱香就走。”
  那白衣童子微微思量之后,竟然侧身让了一让,做了个请的手势。
  那人大喜,举步上了石桥,跟在童子身后,过数折曲廊,横藤碍路,香花扑人,见又是别一院宇,里里外外经幡高挂,果然是一个灵堂。
  堂上牌位上写着沈春的名号,由不得他不信。他拈香之后在堂前拜了几拜,童子代谢,他起身之后却并不告辞,只四下里张望,问道:“请问沈大夫的弟子在哪里?”
  那童子见他食言而肥脸上已是微怒,正要斥他,忽听院外传来一个婉转女声:“白术,谁来了?”
  从外面走进来一个十二三岁的女孩,身量未足而姿态秀蔓,白衣白衫,好像有烟云绕之。
  那人眼里露出几分讶异来。白术已上前回禀。女孩脸上神色淡淡,微仰了头望他,不疾不徐道:“沈春是我师父,我叫沈怀秀,多谢你远来上香,请问贵客还有何事?”
  那人上下打量她,忽然将牙一咬跪在她面前道:“请沈小姐救拙荆一命。”
  沈怀秀大抵猜到,回头望了望师父的牌位,抚一抚鬓角的白花,面色沉痛道:“师门不幸,委实没有这份心思。不过……”
  “小姐”,白术在旁边打断她道:“先生的孝期还有几个月就了了,您答应过太夫人马上下山回沈家大宅的。”
  女孩脸上还是淡漠,但口气已重了几分:“白术,师父在世时教导我们,医者,上以疗君亲之族,下以救贫贱之厄,岂能见死不救。”
  白术便委屈地闭口了,慕氏明知是捡了大便宜,连忙跪地叩头谢过。
  四月的山中,天气像孩子的脸说变就变,到了下午之时狂风大作,电闪雷鸣,暴雨倾泻而下。青蓬马车停在一株大榕树下,拉车的黑马不住踏地。忽然一道闪电顺着大树劈下,那黑马惨叫一声,轰隆隆倒地。
  慕氏飞身而起,先进青蓬车内探看,片刻之后从车厢出来,见黑马身上焦糊,口鼻流血,拼死挣命,不由长叹一声,举刀割向马首。他杀马之后,就地掘坑,将爱马掩埋,做好一切之后又踏过了石桥。
  一夜狂风骤雨□□到天明才消停。天刚亮时,丛花乱树,空翠爽肌,他在外院恍惚中听见有人喊他,抬头一看,门扉不知何时又打开了,白术道:“小姐请你进去。”
  墙内桃杏尤繁,间以修竹,捧着针囊的小婢韶颜稚齿,珠鬟绛帐,好奇地频频看顾自己。“朱砂”,坐在床边的沈怀秀喊道,那小婢赶忙一蹦三跳地奉上针囊。
  沈怀秀收了金针,看了看纱帐里的人,回头就望见一双热切的眸子,斟酌片刻道:“她颅内有血块,所以长睡不醒。”
  慕氏怔了一怔,面露喜色道:“沈大夫可有方法救她?”他现在已经全然相信这女孩就是神医传人。
  沈怀秀言下之意却是并没有十足把握。
  慕氏望她而跪道:“沈大夫请看在间关险阻,我们重重跋涉的份上,发发慈悲。”
  女孩子脸上薄红,站起来道:“我知道了,你请起吧,我救你夫人就是。”
  慕氏就将夫人留在那山居中住下,自己住在山脚下,从春花烂漫到夏草茂盛,一住就是三个月。每日早晚沈怀秀来给他夫人扎针,他就陪伴在旁边,夫人的起居浣洗他一个人全包了。朱砂常来送药送饭,日日看一个孔武有力的大男人坐在脚盆边娴熟地洗衣服,起初是好笑,到了后面却不由肃然起敬。
  到了八月初,有一日慕氏的夫人在扎针之时眼皮动了一下,沈怀秀忖度病人苏醒就在这几日,于是告诉了他。慕氏自是下跪磕头不停。到了午间,他向朱砂借厨房一用。朱砂好奇跟在他后面,看他和面、擀面、下面,整出一锅热腾腾的手擀面条。他对目瞪口呆的朱砂解释说夫人爱吃他做的面条,因此想要在夫人醒来之时亲手端给她吃。哪知那天晚上他夫人醒来之后,第一个动作就是打翻了面条,第二个动作就是给了他一个响亮的耳光。
  许多年后,朱砂每次吃面条都要想起这件事,她也常常说给别人听,对方却取笑这不过是一个悍妇和一个窝囊人的笑话,唯有她家小姐总是不置可否的样子。
  靖宁二年正月,沈怀秀从望海楼外走来,看见婢女从书房里端出一个食盒,她叫住了揭盖一看,黄精鸡汤,山药木耳,各色药膳,俱是她在外亲手所烹,快马送回府里,现下都凉透了,动都没动。便扬眉问道:“热了几次?世子午膳没用?”那婢女眼皮一跳,老老实实说:“三次。世子中午用了一点碧鸳姨娘送来的点心。”
  沈怀秀点点头让她先过去了,整整衣服又往书房行去。她刚从襄阳城外回来,风尘仆仆,肩头还落有一层雪花,脸色青白,不知是冻的还是累的。蜀王世子正在书房里看书册,见她来了,忙叫外面的人端水给她洗手擦脸。
  第一句话却还是问:“萧渊藻的那一万匹马有问题吗?”
  沈怀秀眸中一暗,背对着他甩甩手上的水珠,道:“我一匹匹看过了,并无疫病,若是稳妥为上,还是先隔开圈养一段时间再说吧。”去岁秋末,胡虏纵马南下从襄阳借道,鲜卑皇帝答应给他们若干好处,这一万匹塞外良马就是其中之一。萧渊藻从襄阳安全退出之后,便命人送到了城外,难得他这么守信,这些日子世子妃都在城外马场检查。
  孟子攸听过之后又再回书桌前去整理他的书册。沈怀秀本来想走,但是实在累得不想动了,又贪恋书房那一丝暖意,遂转身在靠窗的小榻上坐下,兀自想着心事。须臾之后,孟子攸翻书时抬头透过袅袅香烟见她还在,正在纳闷,沈一舟从外面进来,扫视了一眼,笑道:“好巧,世子和姐姐都在。”
  他递给了孟子攸一个小纸条,孟子攸手里拿着书册却不耐烦接,头也不抬只道:“你说说吧。”
  沈一舟事无巨细一一道来,鲜卑退兵之后皇帝从扬州离宫回京一病不起,段晖把持朝政与燕国签下卖国条约,夏朝损失了土地、钱帛,还要白送长公主去和亲。中州卢辙正式与朝廷决裂。有人说在徐州看到前任京畿守备杨难当。靖宁帝论功行赏,段晖、傅熙、谢鲲、白雁声等人都有封赏,皇帝亲自做媒,撮合谢鲲独女与徐州将军,只待国丧之后完婚。
  孟子攸本来面无表情,听到最后一节,脸上却有了变化。他放下书册,怔怔望着脚下的地砖,眼中渐露失望的神色,过了好一会才挥手要他退下。
  沈怀秀与弟弟一起出了书房,两人并肩走了老远,沈一舟才一吐舌头,顽皮道:“姐姐方才与世子怎么了?”
  沈怀秀面色苍白,淡淡道:“不是你想的那样,他一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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