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翩翩逐晚风-第3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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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瑀将侍卫留在院中,疾步走进佛堂,看见蒲团上跪着的尼姑正在闭目诵经,手足无措,好半天才轻道:“娘亲,阿戎来了。”
孟子莺在佛像后面闻言几乎失声尖叫。
尼姑手持佛珠熟视无睹,道:“深更半夜,带甲而入,萧檀越有何贵干?”
萧瑀贪婪地看着她,声音里不觉多了丝依恋之情:“娘亲,他们说你整夜不睡,原来是真的。”
那尼姑猛然睁眼,断喝一声道:“萧檀越!这里没有你的娘亲!”
萧瑀竟然吓得后退了小半步,好像做错了事情的小童一般在长辈面前低下头来,喃喃道:“师太,得罪了,我在追捕一个南朝人,二十出头的男子,穿短衣……”他话没说完,那尼姑就截断他的话道:“我弥陀佛,这是尼姑庵,哪里来的男人。”
这艳丽妖娆的胡人少年摸摸自己的鼻子,讨好道:“没来更好。师太,外面雪下大了,您还是早点歇息的好。”
尼姑却再也不搭理他,只是念经。
萧瑀待了一会,自感没趣,转身出了庭院,先命侍卫退到尼姑庵外面,等人都走完了,他站在庭院里,不知该走该留,就是那么一怔忡的功夫,从泥塑木胎的观音像后飞出一个人影,银鞭的光芒一闪,已经将人一捆锁住了喉咙捉在手里。
萧瑀募地转身拔刀在手,看清眼前,又是遗憾又是怨毒,声音比檐下挂着的冰棱还冷:“娘亲,你还记得小时候跟我说过的中山狼的故事吗?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
那尼姑被孟子莺掐着喉咙说不出话,面色惨白,眼里却并无太多情绪。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十六章
身披薄纱天衣的珈蓝菩萨垂眸微笑,佛像前的千百盏长明灯映照着堂内三人,若非亲眼所见亲耳所听,孟子莺死也不会相信,这长头高颧蛇蝎心肠出手狠辣的异族少年,与这吃斋念佛与世无争的汉人美妇竟然是一对活生生的母子。
萧瑀目光阴毒,道:“娘亲,你不要害怕,这些鸡鸣狗盗之徒成不了什么大事,孩儿一时半刻就拿下他的头来。”
孟子莺此时只觉大快人心,长吐喉中一块浊气,笑道:“萧瑀,你也有今日。”
萧瑀冷笑道:“枉你们汉人个个标榜仁义之士,你拿个手无寸铁的世外之人当人质,不觉得羞耻吗?”
孟子莺亦是笑道:“我与你公平决斗,不伤及无辜,你说可好?”他见萧瑀阴沉着脸不说话,遂用指在那尼姑的周身大穴上逐一点了一点,将她放倒在佛像脚下,走到堂中一振银鞭,目光灼灼盯着对方。
萧瑀看了看娘亲的脸色尚不算太差,自知这场比试躲无可躲,遂道:“也好,今日就算一算这笔旧账”。
两人从堂中斗到院里,一时天昏地暗,雪花乱舞。庵外侍卫听见里面打斗之声,不知发生何事,又碍于方才萧瑀的命令,不敢贸然闯进,直在外面干跺脚。
就这么斗了两顿饭的功夫,长街上奔来一队人马,领头的徐匡带着的汉人守军,一看见门口几十个带着弯刀的鲜卑军人,不待徐匡下令立时齐刷刷抽刀在手。徐匡铁青着脸下了马,见一个面目熟悉能听懂汉话的鲜卑人,迎上前来道:“徐将军,没有侯爷的命令不可以进。”
徐匡皱眉道:“小侯爷答应过我,绝不在城里生事,现在已是宵禁的时候,为何在此地打斗?”
那说汉话的鲜卑人摇头,生硬道:“不知。”
徐匡握紧腰刀,要往里面进,鲜卑人一涌而上堵在门前,幽州的汉人守军更加来气,也冲了上来推搡。
门外的动静让孟子莺稍稍分神,萧瑀手里的弯刀一挑,擦着他脖颈而过,只听细微的一声,他脖子上挂着的一个玉佩落在了雪地上,他眼里一动,要弯腰来捡,萧瑀眼疾手快,偏不让他如愿,上前伸脚一踢,将那玉佩远远踢进了佛堂。
那飞雁同心玉是与白雁声结拜之时赠与他的,见被萧瑀踢飞,孟子莺心中恨意大生,清啸一声,经脉倒逆,又扑上前去。刀鞭相向,铮铮作响。佛堂里的尼姑虽然不能动弹,但是眼睛紧盯着院里,她嘴上严厉,心里还是惦记着自己的孩儿,因此目不交睫地看着。忽然从雪地里飞来一物,打在她双腿穴道上,她低头一看,是一块羊脂白玉,镂雕两只雁儿穿环而过,翅膀上的翎羽一根根都数得清楚。
便是那一眼,已叫她浑身血液冻结。她倏地抬头去看院里的两人,发出一声凄厉的悲鸣。
两人激斗正悍,都是新仇旧恨齐上心头,孟子莺与他有弑师之仇,萧瑀这一年来在他手下也受尽折磨羞辱,欲一血前耻,仗着鲜卑野蛮精悍惯于恶劣天气作战,一脚扬起地上浮雪,趁着孟子莺眯眼躲闪的功夫,送出一刀。
然而这一刀递出,待看清眼前收手已难,佛堂里的女尼不知何时已冲到院中,抱住了孟子莺,这一刀结结实实扎在了她的后心。
萧瑀大惊失色,不由自主退了几步,孟子莺也是大感意外,他方才点穴的手法虽然不重,只是做个样子给萧瑀看,但寻常人还是没这么快恢复,没想到这女尼竟然行动如此利索,他抱了这妇人在怀里,感觉她温热的身体不断往外汩汩冒着热血,间或抽搐一二下。
大雪簇簇地下着。
外面有一个声音高喊道:“安南侯,臣是徐匡,里面有何事发生?”
萧瑀捂住自己的双眼,不敢去看,涩声道:“徐将军,你一个人进来。”
大门吱呀一声开了,又吱呀一声关了,徐匡大踏步迈进尼姑庵,转过一个月洞门,看见佛堂前的三人,自己也怔住了。
孟子莺手忙脚乱点她的穴道止血,只觉她紧紧抱着自己,简直像要掐进自己的肉里面一样。
“徐将军”,萧瑀弯腰从地上捡起一串散开了的佛珠,递给走过来的徐匡,压低声音道:“麻烦你即刻派人出城,去请皇上来此地。”
徐匡不知什么状况,沉吟道:“侯爷,此时恐怕不方便。”
萧瑀看了他一眼,徐匡见他眼里血丝密布,六神无主的模样,大异往常,听他抖声道:“十万火急,将军拿着佛珠去请,君父若要怪罪,我一力承担。”
此时徐匡纵有千万个为什么,也只好压在肚子里,临走时看一眼那尼姑,心里想自己在幽州数十年,竟然不知这小小尼姑庵里藏龙卧虎,轻声问道:“我去请城里有名的郎中来。”
萧瑀点点头,没说什么。
孟子莺将妇人抱紧庵堂,靠在蒲团上,这一刀扎得着实结实,连她前胸都透出血迹来,她眼睛失焦,只盯着一处,孟子莺顺着她眼神望去,她手里紧紧捏着自己方才被打掉的玉佩。孟子莺试探着轻声问道:“师太,这玉佩是我的。”
这一句好似梵音贯耳,那师太立时眼中清明起来,抬首看向孟子莺,目色复杂,好像狂热,又好像隐忍压抑着什么一样,一直抖着嘴唇。
“娘亲,你先别说话,君父马上就来了”。渡过了刚开始的惊骇无助,萧瑀已经反应过来,扑上来从怀里掏出金创药,就要给他娘亲上药,被妇人用眼神止住,弱弱道:“我发过誓,一辈子,不吃药。”
萧瑀又急又怕,抬眼去看孟子莺,孟子莺心里也是沸反盈天,刀绞一般,默默摇了摇头。
三人气氛诡异,那妇人只管盯着孟子莺看,便在此时,听见外间传来“万岁万岁万万岁”的山呼。萧瑀喜出望外,自言自语道:“君父来得这样快,是了,一早有探子在庵外把消息告诉他了。”
谁料那妇人的脸上却募地变色,挣扎起来,萧瑀正要安慰她,擦擦的踩雪声已经到了堂外。三人同时看去,雪夜里走进一个魁梧大汉,一身黑色大氅,铁靴泛着冷光,束发带步摇冠,国字脸,相貌英挺,孟子莺失声叫道:“你,你是下午卖面的。”
那妇人身子颤了一颤,脸色越发灰败。
那大汉身形一晃,下一刻已从孟子莺手里接过妇人,运掌在她后背,缓缓输入真气。
孟子莺看得毛骨悚然,深自戒备。
原来下午那胡同里卖面的落拓汉子就是大燕当今的皇帝慕容德。
过来约莫半盏茶的功夫,妇人吐出一口紫血来,慕容德渐渐收了真气,一口低沉沙哑的嗓音,柔声道:“阿兰,你好点了吗?”
那妇人睁眼凝视他半晌,孟子莺一个错愕,便见她扬手给了眼前大汉,鲜卑人的皇帝,一个耳光,格外干脆清亮,“你敢骗我!”
慕容德不避不让,脸上没有半分介意,仍是好言好语道:“阿兰,你别动怒,等会再说。”
那妇人眼里滚下两行热泪,痛哭出声:“你骗我的孩儿死了!慕容德你混蛋!”
================未完
萧瑀和孟子莺对看了一眼,一人仍是懵懂无知,一人眼中却望见惊涛骇浪无底深渊。
慕容德沙哑着嗓子道:“阿兰,我以后解释给你听,你先别动。”他汉话流利,略带口音,肤色白皙,烛光之下眸色变幻,竟然偶尔也会显出蓝色。孟子莺想起慕容一族有个别号“白虏”,相传有西域胡人的血统。他又看了一眼萧瑀,这两人如此相像,心里越发骇然。
那妇人却不再理会慕容德,转而艰难偏向孟子莺,止不住的泪水涔涔而下,微张着口道:“我儿”。
孟子莺正要摇头,忽觉一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剑一般锐利,好像要将自己劈成两半,他迎着目光看去,慕容德凝视着他,目中的含义似乎是在说:你敢说个不字,你试试看。
他只好低头咬唇不言。
旁边的萧瑀明显误会了,错步上前道:“娘,我在这里。”
那妇人如梦初醒般看了萧瑀一眼,又看了看孟子莺,忽然眼睛一翻,一口气就断了。
慕容德叹了口气,将妇人的双眼合上,平放在地上,萧瑀伏尸痛哭。
慕容德从妇人手里取走那块飞雁同心玉,玉髓上沾满了鲜血,他顺手在衣袖上擦了一擦,走到孟子莺面前。他脑海里迸出陈远达曾经的一句话:这是塞外胡人的春水秋山玉。
慕容德目光在他身上逡巡,半响道:“我知道这玉不是你的。你告诉他的主人,如果想要,亲自来拿。”
孟子莺无意间窥破了世间一桩极大的秘密,心情不能平复,正怕慕容德要留难自己,谁料他挥手道:“你走吧”。
孟子莺见他神色淡淡,不似作假,也不再多说什么,转身就走,走了几步,忽听背后传来几句:“七日之后,城北胡氏坞堡遗址,入土为安。”
他一路出了庵堂,门内门外的鲜卑军士都不敢阻拦自己。
寒夜寂寂,雪花无声飘落,他站在幽州街头,一时不知去向何方。便在这时,从狭长的街角伸出一双黑手,猛地将他拉入黑暗的胡同,他悴不及防,待要抽鞭抵挡,忽听一个俏生生的声音急道:“子莺哥哥,是我。”
他定睛一看,面前是黑衣的李湘南,身旁还有一个熟悉的身影,他简直要落下泪来,只听那人关切道:“这几日你没事吧?”
在幽州城北的一片草场上,原来是北方最大的马场,经营者姓胡,草场上有一处坚固的坞堡,当时人称胡家坞堡。胡氏的生意做得很大,不仅南方的汉人常常从他这里买马,就连北方的胡人,在遇灾的年份也常常从他这里换取食物、草料、马驹等生活必需品。胡氏虽以商贾起家,但是重视教养,百年来族里也出过不少秀才翰林,可谓诗书礼乐世家。正当家运蒸蒸日上之时,有人举报他叛国谋反,于是百年卿族,一朝而坠。当时的夏朝皇帝将胡氏一族通通下狱,马场也收归国有。但是委派的官员不善经营,很快马场就荒废,此地只余一座空空的坞堡,经历着风吹雨打,破败不堪。
石质的牌坊下新垒起了一处小小坟头,土痕尚新,坟前有一胡儿,批发左衽,正在焚烧纸钱。远远的城墙下面站立着一个大汉,负手在背后,抬头望着墙上缝隙里的野草。
过午不久,荒野上传来一阵马蹄声。
萧瑀募地仰天长啸,头发倒竖,便是那一啸之下,足以教单于折箭,六军辟易,奋英雄怒。青骢马受到惊吓,前蹄扬起,将马上之人掀翻下来,那人尚未站稳,迎面已有呼呼掌风攻来。
萧瑀眸中染着一层淡淡的血色,出手狠辣,口中道:“把孟子莺交出来!我与他不死不休!”他当日因丧母之痛摧肝断肠,没有注意到孟子莺何时离开,后来想起每每悔恨难当。若非孟子莺搅扰到庵堂,他母亲又如何会死于非命?
那人不想他如此拼命,不得已催动内力,以掌相抗,却处处留情,不愿伤他。
正双方拳脚相向之时,又听长空里传来一声极苍老的啸声,慕容德从牌坊下走出来:“你们俩,都住手!”
两人双双停下手来。萧瑀心气未平,怒目而视对方。
白雁声无所畏惧,朝面前的九五之尊拱拱手道:“子莺已将前几日发生的事告知我了。陛下,这位夫人的死实在是造化弄人,如果一定要算账,就记在我头上好了。但是玉佩是我和子莺结拜时的信物,还请陛下归还为好。”
慕容德手里摩挲着玉佩,露出一个极是苦涩的笑容,道:“徐州将军白雁声,你知道这玉佩是哪里来的?这位夫人又是何人吗?”
白雁声愣了一愣,道:“玉佩是我祖传之物,至于这位夫人,总不至于与我有关吧。”
慕容德回头看了看那无名坟墓,柔情无限,沙沙地声音倾诉着:“这玉佩是我当年与心爱之人定情之物,躺在这里面的就是你的亲生母亲,徐州将军。”
白雁声双眉一跳,好似东风过马耳一般,一时没听明白。
旁边的萧瑀却炸开了锅一样:“君父,你胡说什么!娘亲怎么会……”
“萧瑀!”慕容德断喝一声,皱眉道:“不许没大没小。这是你同母异父的哥哥,还不过来见礼!”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十七章
这简直就是晴天霹雳一般,连白雁声都晃了晃身子,难以承受,哑声道:“不会的,证据呢?”他早年所知,生身母亲在产下他和雁蓉之后,因为失血过多而死,而家中并无与母亲相关的物事可供哀思寄托,所以从小时候起他就将庶母视为亲生母亲一般。现在忽然听说生母在此,而且还与胡人有染,身为子女,自然而然不能接受。
慕容德眯了眯眼睛,面色冷峻,冷笑一声道:“我说这是你亲生母亲,你还找我要证据,好一个孝子贤孙。”
白雁声默然。
反而是萧瑀反应更为激烈。他圆睁了眼睛,心里也不知是欣喜还是失望更多些,原来以为是命中注定的人,却不过是亲兄弟,亲父子。他忽然足尖点地,飞身上了青骢马,一拉缰绳往北驰骋。
“阿戎!”白雁声下意识追了几步,却听慕容德道:“由他去,这孩子被我惯坏了,也该他好好反省。”
白雁声转而向他,只见慕容德向那坟墓走了几步,道:“你先来给你娘磕几个头。”此时此刻,已不容他质疑,白雁声只得上去,跪在坟头,咚咚磕了三个响头,起身之时不经意四下张望,发现到处都有隆起的土堆,黄尘碎骨,坟隧羁远,营魂流寓,何处池台,谁家风月?
他终于问出了内心的一个疑惑,“长辈在世的时候告诉我,先妣姓聂,幽州代郡人,陛下说这里的才是我母亲,那邕京城里李文博家的姨母,还有我的后母,又都是怎么回事?”
慕容德仰望灰蒙蒙地天空,开始从更为悠远的年代一字一句说起:
鲜卑人都是大英雄檀石槐的后裔,和其它草原英雄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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