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婴齐传-第4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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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梦中说的,我知道是你杀了她。不过,你放心,我会陪伴你的。毕竟你对我是真的好,这世上再也没有一个人像你这样对我好了。他说着,嘴角露出一丝笑意,突然从袖中探出一柄匕首,噗哧一声插入了自己的胸膛,血液顺着血槽飞溅,喷射在盖主的脸上,热热的。丁外人嚯嚯叫了两声,两眼一翻,扑倒在地上。

盖主目睹此景,惨叫一声,伏在丁外人的背上,抱紧他,两泪涟涟,嘴里也喷出一口鲜血,气绝身亡。

第五章婴齐和刘病已

与此同时,丞相征事任宫、丞相少史王寿、北军军正戴牛带着一队玄甲车骑驰围了夕阴街上的桑弘羊府邸,领头的两个士卒各撑着一枝长矛,上面顶着两个头颅。一个是斑白头发的老者,一个是四十岁不到的中年人。长安城中各个里门关得紧紧的,因为各里长都得到命令,长安街道已经被士卒封锁,十二个城门紧闭,里长必须约束自己所在里的百姓,不许外出。百姓们无不惊恐,只能偷偷倚在角楼上眺望街道,那两个挑在矛竿上的头颅,他们都认识,一个是左将军安阳侯上官桀,一个是车骑将军桑乐侯上官安。这两个炙手可热的外戚列侯,竟突然身首异处,这说明朝廷发生了极为可怕的事

件。当然,刚才已经有官吏们在巡行宣告,鄂邑盖长公主勾结上官桀父子和御史大夫桑弘羊谋反,想谋害大将军霍光,废黜皇帝,迎立燕王为天子,大逆不道,现在大部分已经伏诛。

桑弘羊听到奴仆报告说门外金铁交鸣,知道大事不好。他活了七十五岁,已经见惯了长安的杀戮,但这次轮到自己头上,仍不免感到悲凉。他站在楼上,听见鼓声大作,透过窗棂,看见任宫站在车上大声道,桑弘羊快下来受缚。皇帝有诏书,御史大夫桑弘羊阴谋倾覆社稷,发执金吾车骑将之阖家收捕,毋使一人走脱。旁边王寿也叫道,桑弘羊,给你一刻的时间,赶快出门受缚,否则我等要破门而入了。

楼上,侍女和家奴们都吓得跌坐在地,一点力气也没有。桑绯这时抱着女儿也跪在桑弘羊身边,簌簌发抖。桑弘羊从窗棂望见戴牛站在王寿身边,大为惊骇。他回转身对桑绯惨笑了一下,我真是老眼昏花了,没想到被戴牛这个竖子出卖,还连累了盖主。我死也不能赎回我的过错。

桑绯嚎啕大哭,她的女儿婉娈看见母亲伤心,也哭得满脸是泪。桑弘羊老泪纵横,他抱过婉娈,又将另一只手环住桑绯的肩膀,哽咽地说,绯儿,阿翁对不起你。你恨阿翁罢,阿翁本想让你们过得好点。其实阿翁已经这么大年纪了,就算不死,也活不了几年,本也不图什么,可是害得你们要跟着我一起断头……

桑绯伏在她父亲的肩膀上,泪水浸透了父亲的肩膀。阿翁,女儿不怪你。她泣不成声,其实阿翁和婉娈是我在这世上最亲密的人了。没有阿翁,我也觉得活着没有多大意思。婉娈还小,她不知道家破人亡的痛楚,可惜她父亲再也见不到她……

其实阿翁是想事情成功,再把他召回来……桑弘羊抽泣了一下,可没想到会是这个结果,你一定私下里恨我把他赶走了。

不,阿翁,我并不恨你。一点也不恨。其实阿齐他并不怎么喜欢我,他不在我身边,反而让我觉得轻松。虽然我知道,我是那样喜欢他。桑绯自言自语地说,平常的时候,这样的心里话她在父亲面前肯定不好意思出口,但现在已经是死到临头的时候,觉得没什么值得再顾忌了。

他不喜欢你,那就更是阿翁我的过错了,当初正是我提出将他招为女婿的啊。桑弘羊心如刀绞。

桑绯泣道,阿翁,你没有错。我爱他,若不是你的力量,我就不能跟他在一起这么久,也不能有了婉娈。虽然,虽然这些终究没有什么意义……

这时外面响起了撞门声,大队甲士簇拥了进来,布满了整个庭院。院子四角都是弓弩手,仰着脑袋将弓弩对准楼上。任宫举着一面大盾立在自己面前,对戴牛道,戴君,现在就看你对大将军的忠心了,能捕斩反贼者,不但可以除罪,而且可以封侯啊。

戴牛点点头,硬着头皮朝楼上喊,反贼桑弘羊,还是下来受缚罢,皇帝可以赐你个全尸,免得乱箭穿身,死得难看。

桑弘羊大怒,站起身,从兰锜上抽出长剑,将閤门拉开。楼下的弓弩手立即齐齐将弩臂对准他的身体。桑弘羊凭着栏杆,大笑了几声,道,老夫为官六十多年,对朝廷一向忠心耿耿,哪里是什么反贼了?只恨当今奸臣当道,老夫不能廓清朝廷,捕斩奸贼,有负先帝。至于死,那有什么了不起的。

他将眼睛环顾了一下,神色肃穆,犹自充溢着御史大夫久踞高位的威严之态。这几十年来,普天之下,谁听见桑弘羊的名字不感觉如雷贯耳?尤其是那些富商大豪,对他无不又惧又恨。弓弩手们一时眼光低垂,都不敢和他逼视。他的眼光扫到戴牛身上,戴牛也不由自主地低下了脑袋。

桑弘羊冷笑道,戴牛竖子,凭你什么人,也配称呼我的名字。枉我对你器重有加,老夫今天被你卖了,也算是天意。

任宫换了温和的声音道,桑大夫,我等奉诏书在身,君还是下来受缚罢,也好让我等尽快交差。

桑弘羊冷笑道,我桑弘羊岂能死于尔等竖子之手。他转首对桑绯道,绯儿,阿翁不能再照顾你了!他长叹了一声,反手长剑一挥,往自己颈上划去,雪沫顿时如骤雨一样四溅在栏杆上,噗噗作响。他一颗雪白的脑袋登时垂了下来,倚在栏杆上,身子软软地滑了下去。

楼下的士卒们呆了半晌,任宫挥剑道,还不上去系捕反贼。士卒们一声鼓噪,沿着楼梯爬了上去,戴牛身先士卒,跑在最前面。

桑绯扑在桑弘羊身上哭号,看见戴牛上楼,突然跳起来扑向他疯狂厮打。她这时完全抛却了贵族家妇女的雍容之态,变得和民家的粗鄙泼妇一个模样。戴牛猝不及防,被她在脸上抓了几道血痕,心中大怒,双臂一推,桑绯禁不起他的膂力,跌跌撞撞地摔倒在墙角。桑绯厉声道,你这杀千刀的畜生,连义父都能出卖,一定会遭到电劈雷击的。戴牛道,给我绑起来。他唤了两个士卒上去,将桑绯捆得像粽子一般。桑绯犹自骂不绝口,戴牛不再理他,一步抢到栏杆前,抓住桑弘羊稀疏的发髻,将他的身体提了起来。桑弘羊颈上冒着血泡,两眼突然睁开,瞪大了眼珠看着戴牛,嘴里似乎要说些什么,原来他

还没有气绝。戴牛虽然勇健,这时也有点害怕。他抖索地挥起环首腰刀,闭住眼睛,一刀将桑弘羊雪白头发的脑袋斩下,回过头,对着众多士卒大声道,反贼桑弘羊已经伏辜,首级在此。

桑绯看见自己父亲的首级被戴牛握在手里,血迹斑斑,颈脖的切口处筋脉和残存的血管下垂,像一团鲜红的抹布,犹自往下滴着血液,淅淅沥沥的。那就是自己慈祥的父亲,握在他义子的手里,而这个义子是她求她父亲收下的。她都做了些什么啊,她觉得心胆俱裂,眼前一黑,晕死了过去。

婉娈蹒跚地趴在自己母亲的身旁,哇哇大哭。戴牛看着她,狞笑了几声,突然一把抓住婉娈的手臂,将她像一只小鸡一样提到身旁的几案边,笑道,还认识我吗?婉娈点点头,又摇摇头,哭声却没有停住。戴牛嘶哑着嗓子笑道,婉兮娈兮,总角关兮。他边说边将她小小的脑袋狠狠地按在几案上,婉娈疼得尖叫起来,哭得更厉害了。戴牛嘿嘿地狞笑了一下,突然手起一刀,噗哧一声将她小小的脑袋斩下,她的哭声也在刀光中戛然终止,温热的血溅得戴

牛满脸都是。戴牛提起她的首级,将她小小的身体一脚踢开。其他士卒看见戴牛的狰狞样子,都不寒而栗。

三辅诸县乃至天下郡国都先后接到了皇帝的诏书,要求各县、道,加强巡视,尽心逐捕逃亡在外的盖长公主、上官桀、上官安、桑弘羊的亲属以及各参与谋反的掾属,各乡、亭、市、里挂满了有司移写的大字诏书,十分醒目。

长安南面的乐游原和白鹿原是一片非常开阔的场地,川原交错,阳光普照在这片土地上,空气中映射出七彩的光芒,到处都是郁郁葱葱的景色。

婴齐这时正在下杜的亳亭,和王谭、燕万年两个人纵马游遨。他前段时间离开了戴牛的家,他的朋友王谭和燕万年听说了他被岳父逐出,特意寻访到他,邀请他去他们的别业小住。王谭和燕万年本来都是杜县人,虽然后来因为公务的需要,搬进了长安,但在杜县的老宅尚在。婴齐本不欲去打扰,但禁不起他们的一再劝说,也就动心了。况且他自己觉得长期住在戴牛家里也

十分不便。他能看出扶疏对他的痴心未改,而且有时偷偷看见她的泪痕。她和戴牛之间的关系也十分令人生疑,那种不冷不热的样子令他想到自己和桑绯的关系。不,比自己和桑绯的关系还不一样。虽然他对桑绯始终产生不了那种令人心悸的爱情,就像自己对刘丽都和妸君那样的爱情,但他们到底还算是互相依恋,一种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互相牵念是永远也割不断的。他

时时会想到桑绯,但是他内心的高傲让他又不能去请求桑弘羊。有时他甚至动摇了,有点想去向岳父求情,按照岳父的要求尽心职事,那么将来积劳升到二千石、九卿甚至三公不是没有希望的。他深信自己的才能,但实在没有兴趣。更何况当他听到岳父有伏杀霍光的阴谋,更是感到不寒而栗,他左分析右分析,知道岳父胜算不大,而且这样靠杀戮得来的爵位和荣宠又有什么意义呢?只是这种内心的痛苦不能诉之于任何人,即便是对王谭和燕万年也不能。

他们飞驰在长安城南的白鹿原上,往下杜进发,爬到亳亭的时候,一副熟悉的场景倏然在目。毫亭地势很高,站在那里远眺,南面可以看见终南山的竹林,如一抹抹青色的烟雾挂在南天之上,这勾起了婴齐的遐想。不知不觉就过去十年了!当年他和沈武、郭破胡在亳亭驻车等候卫太子的场景还历历在目。物是人非,事事皆休。当年雄姿英发的沈武和他青春美貌的妻子刘丽都都已化为粪壤,那个力敌万夫的郭破胡也不知下落,江山永远是这样的毫无变化,人世间却短暂如电之一抹。他又眺望着西边遥遥可见的累累坟冢,不禁凄然伤心,眼睫凝泪。

王谭见状,安慰他道,婴君大概想起了妻子儿女罢?不必担心,我会找家父去给桑大夫说情,桑大夫不过是一时动怒将君逐出,将来一定会回心转意的。

燕万年也安慰了他两句。婴齐叹道,多谢两位兄弟关心,其实我虽然想念妻子儿女,但在这里突然伤心,却是因为想起了十年前的往事。

什么往事让婴君如此动容?王谭好奇地说。

婴齐摸着颌下的短髭,迟疑了一下,道,说起来本来犯忌讳,当年我就是在这里和故京兆尹沈武等候卫太子,并带他一块去京兆湖县躲避的。那时我才二十出头,现在倏忽已经人到中年了。

燕万年道,早就听说婴君经历奇特,不过从未听见你主动讲过这些事。今天不妨讲讲。

是啊,咱们兄弟且在这里歇息,听婴君道古。王谭说着,走到亭边一个废弃的亭舍残垣上坐下。

婴齐也挑了块非常大而平坦的石头坐下来,一低头,发现石头的侧面上有赫然的一行字迹,歪歪扭扭的:征和四年九月庚申,平阴郭破胡到此。婴齐心头一震,难道这世间真有神仙吗?自己刚才想起往事,竟然就看见故人的刻石。看这字迹漫漶,大概有十年之久,那就是郭破胡当年在此等候卫太子

时所刻的了。当时大家心情恓惶,郭破胡本是个粗人,却在此无聊刻画,光阴闪烁,事隔十年,其中一个在场的故人竟然又来到故地,无意中看到同袍的手泽,真是情何以堪?

婴齐遂指着那行刻字对王谭道,看,这就是当年我的(。电子书)一个兄弟留下来的。

王谭和燕万年把脑袋凑过来,看了之后啧啧称奇。燕万年道,卫太子当年长什么模样,婴君大概是最清楚不过了。

婴齐道,是啊。太子身长大概七尺八寸,五官清秀,颌下鬑鬑有须,肤色白皙,为人谦逊,忠厚仁爱,真是一个英明的储君,可惜却遭到江充这奸贼诬陷,死于非命。

燕万年插嘴道,对了,始元五年的春天,夏阳男子张延年诣北阙,自称卫太子,闹得长安汹汹不安,这件事婴君知道罢?

婴齐道,我听说了,但是没有兴趣前去观看。我早知道那是假的,卫太子自缢在湖县鼎湖山的绝壁,我是亲眼所见,绝无复苏之理。

王谭道,可是当时朝廷的官吏都素手无策呢,连霍将军也不知真假,吓得勒兵自卫,计无所出。幸得京兆尹隽不疑援引《春秋》经义,将那假卫太子收捕,拷问得其实。霍将军从此就开始重视经术之士了。

燕万年道,那是自然。霍将军本来没读过什么书,这次是实实在在发现了读书的好处。

婴齐淡淡地说,未必是觉得读书有什么好,不过是发现读书人可资利用罢了。其实天下能成大事者,皆不读书。高皇帝起于微末,以一亭长位登至尊,他又何尝学过什么经术。

燕万年鼓掌道,婴君真是卓见,我怎么就看不透这其中的道理呢。

他们正在聊着,忽然看见旁边的树林里跑出来几个孩子,领头的大约十一二岁左右,浓眉大眼,手提一柄竹剑,他身后跟着几个小孩,也都手握竹剑,显出一副气宇轩昂的样子。王谭笑道,不知是哪家的孩子,估计又在此效法北军骑士呢。

三辅地界民风剽悍,素来尚武,北军骑士又经常在三辅游弋练兵,所以周围的儿童少年都喜欢学习他们的行事,削竹剑、竹矛打斗玩乐。婴齐也不以为意,望着那几个孩子,道,谁家的小童?跑这么远来玩,不怕碰见劫盗吗?

领头的孩子侧目视着婴齐,脆生生地说,哪个劫盗这么大胆,敢来劫本王孙,不怕本王孙砍了他的脑袋当尿壶吗?

王谭禁不住噗哧笑出声来。原来三辅地界,普通百姓家里再穷,地位再低,皆喜欢别人称他王孙,但是自称王孙的人几乎没有。这孩子自称王孙,自然是童稚之言了。燕万年道,小小孩童,就学得这么惫赖,砍砍杀杀的。若真想得到富贵,这时候就得拜师读书啊。当今朝廷取士,可不要游侠恶少年的。

那孩子仰头吟道,“维天之命,於穆不已”,“假以溢我,我其受之”。要当王孙,是要靠天命的,读书也未必管用。你这位叔叔就知道读书,未免有点迂腐。

婴齐吃了一惊,这孩子不但读过书,而且看来还受过很好的师传,才能这样出口成章。他刚才说的两句乃是《诗经?维天之命》中的话,是周天子歌颂自己的祖先文王的,说文王的功德无穷无尽,而自己作为继承人,将膺承文王的天命。这几句诗本来诵读一下倒也罢了,但是这样明目张胆地自诩,却是不合时宜的。如果有人报告朝廷,即便是孩子,恐怕也会被罗织罪名入狱。还好他身边的小孩听到他念,都好奇地望着他,可能都是不识字的普通百姓的子女,听不懂他吟的是什么。婴齐望了燕仓一眼,不知道说什么好。

燕万年一时也诧异不已。你这孩子,谁教你的这些诗,可不许随便胡念的。他语气有些严厉。

那孩子挥舞了一下自己的竹剑,大声道,你是谁,我师傅的名字凭什么要告诉你。

他身旁的一个孩子倒替他回答了,他的师傅我经常看到,说话古里古怪的,人家都说那是齐国腔,天天捧着一堆竹简教他读书呢。

燕万年道,说一口齐国腔,难道是东海澓中翁先生?这老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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