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婴齐传-第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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领头的汉子对身侧的汉子点头示意,你上。他说。

那汉子本能地缩了缩脖子,望了望不远处地下血肉模糊的尸体,有些迟疑,但对老大的话又显然不敢违抗,只好虚张声势,大喝了一声,那就让阿翁我亲自动手了。说着,左手揽辔,右手扬刀,纵马向婴齐冲来。

婴齐待他将到,勒马斜斜地窜出数步,身子一矮,伏在马背上,躲过他的刀刃横劈,反手一剑,正划在那汉子的腰间。那汉子本来身披皮甲,围在腰间的背腹甲还颇为厚实,不过没有挡住勾践剑的锋刃,当即皮甲绽开,连带脊椎也被剑锋划断,他的上半个身子失去了支撑,僵直地向前扑在马背上,在蹄声中犹能清楚听到他脊椎骨骼折断的咔嚓声,继而肠子和内脏沿着马奔跑的轨迹,一路洒了过去,与此相伴的还有他那一路挥洒过去的哀嚎,听得人毛骨悚然。

他剩下的三个同伙脸色大变,拨转马头,往后方疯狂驰逐。婴齐松了一口气,不敢也无意追赶,对方毕竟还是三个彪形大汉,而刚才自己只是侥幸靠着宝剑的威力杀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他这时暗叹,若不是带上此剑,恐怕刚才真的我命休矣了。他现在相信不是妸君欺骗了他,而是妸君自己也被丁外人一伙骗了。他圈马回头,向自己的车驰去。只见戴牛已经握着一张弩弓,大踏步地跑来,大声道,主君,有贼人吗?啊,跑哪去了,你脸上好多血。

婴齐道,是阎乐成那老竖子派来刺杀我的。唉,真是阴魂不散,我几次三番险些被他害死。说着跳下马,一屁股坐在地下断成两截的车辕上。

董扶疏忙上去,蹲在他面前,帮他细细擦脸上的血迹,一边擦,一边道,主君,听说你当年为了争你心爱的那个她,杀了阎乐成的独生儿子,所以阎乐成死活要找你报仇,是吗?

婴齐有点不好意思,那都是过去的事了,是一场意外。其实他是自杀的,我只是射穿了他的发髻,使得他头发散乱。他一气之下就自刎了。

董扶疏道,射穿发髻就自杀,他的火气这么大?

婴齐摇摇头道,你在谷中长大,自然不知道。我们汉人最讲究尊严,被人剪掉头发或者发髻散乱都是奇耻大辱。所以戴牛当时被输入郡司空狱做刑徒时,也是被髡短了头发。阎乐成当时官为豫章县西乡啬夫,他儿子一向也被人尊敬,那次在众人广座之中被我射乱发髻,自己一时想不开就自杀了。那的确是我的错,我不想否认。虽然我并不想那样做,生命真是太脆弱了,刹那间便将永埋幽冥,过那杳杳长暮的日子。

是啊,董扶疏也叹道,现在我才知道当时待在谷中的好。她显得有些出神,低声道,主君,如果有朝一日我死了,你能不能回到龙泉谷,把我葬到言跳潭边,也就是你当年日日舞剑的地方。那样我会很欢喜,比现在还欢喜。

婴齐见她脸色绯红,眉目优美,望着自己呆呆出神,心底不由得浮起一阵波澜。他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脑袋,道,扶疏,别这么悲观—不说这些了。现在很惨,车辕被我斩断,这车没法用了,我们怎么出发?

戴牛插嘴道,也好办,我们有两匹驾车的马,我和扶疏骑一匹,你一人骑一匹,也可以走。

董扶疏回过神来,急道,戴牛你看看你自己,有多么胖,就算一个人骑一匹马,马也被你压死了。

戴牛笑道,我有那么胖吗。好罢,那你和主君一块骑一匹,这下总满意了罢。

董扶疏脸色又红了,我没这么说……

好了,婴齐打断道,不要吵。你们一人骑一匹,我暂且步行。到了前面的亭部,看看能不能买到一辆轺车。我们省点吃喝的费用也足够了。

戴牛道,那怎么行,当然是主君你骑马,我步行。

婴齐张嘴正要说话,突然间似乎想起了什么,脸色大变:是不是他们又回来了,别说话。

两人见他神情严肃,赶忙闭了嘴,倾耳细听,感觉不远处的前方隐隐传来马蹄的声音,越来越近,而且立刻就要到眼前。婴齐站起身,回首一瞥,大叫不好,只听得弓弦铮铮作响,几枝羽箭疾飞而至,婴齐还不及扑倒,腿上已经中了一箭。董扶疏也立刻发出一声哀鸣,往后栽倒,她脖子上中了一箭,箭羽犹自在她嘴唇上方不停地颤动。只有戴牛侧身躲过,他赶忙纵身跳进了车厢,随即几枝羽箭也射入了车厢,车厢里发出几声惨呼,想是戴牛也已中箭。

婴齐忍住疼痛,定睛一看,三匹马绕着他不停地飞奔,正是刚才逃走的三个刺客。他们见婴齐已经没有反抗能力,慢慢圈马停住,他们的刀现在挂于腰间,每人手中挽着一张弓,搭箭持满,瞄准婴齐等三人。领头的那个汉子道,用你刚才那剑在自己脸上划几道,再扔过来,我们照样遵守诺言,免你一死。否则我们也不讲什么道义了。

婴齐心里好生悔恨,刚才自己太粗心大意了,自己为吏多年,应该想到,待在和贼盗交手的原地方不动而没有任何外援是危险的。

婴齐转眼,望着董扶疏躺在不远处一动不动,心里一阵巨大的刺痛。她死了,都因为我无可救药的愚蠢。这么好的一个女子……我本不该带她出谷,本来她自己会生活得很快乐。他简直不敢回溯刚才发生的一切。他想起了她刚才对他说的话,如果她死了,希望他能再回龙泉谷,将她葬到言跳潭边,那里宁静,没有旁人打扰,甚至千百年来,也只有她一个人躺在那里,她可以日日注目他天天舞剑的地方。可这个愿望刚刚才说完,她果真就遭了厄运。难道冥冥之中真有天意,真能一语成谶?他泪如泉涌,简直想嚎哭一场心里才会痛快。

那三人见他满脸是泪,面面相觑,其中一个冷笑道,没想到这竖子现在软成这样,刚才杀了我们两个兄弟,我还以为他硬得很呢。

另一个怒道,大丈夫哭管什么用,有本事再来跟我们打一场,否则就挥剑自残罢,免得我们兄弟动手。

婴齐仍旧自顾饮泣。那第三个刺客,可能是他们的头领,他不耐烦了,道,我数到十下,你自己再不动手,我就射你的面目了。说着他高声叫道,一。

空气非常凝重,婴齐握紧了剑柄,积蓄着力量,准备等那贼数到九,就发言认输,说愿意自残面目,诱骗得他们放松警惕后,然后出其不意一剑掷去,如果能掷杀一个,就算是赚了。如果掷空,也只有等着被射杀,无法可想。虽然几乎只有被射杀的命运,但他绝对做不到真的自残毁容。

他正闭目等着那一刻到来,突然身旁不远处的那轺车的车厢开了,迅疾

跳出一个人影。那三个坐在马上的刺客一惊,几乎是本能地齐齐张弓射去,却听得沉闷的噗噗噗三声,三枝箭矢全部射在一块木板上。接着这个人影就叫道,主君,我来救你。原来是戴牛,他刚才躺在车中惨呼,其实是使诈,那开头的几箭其实并没有射中他。他躺在车厢中,暗暗将车厢垫底的木板拆下,举着它作为盾牌,跳了出来。

婴齐来不及多想,手中勾践剑呼的一声向中间那贼首掷去,那贼的第二枝箭刚抽出箭壶,还没来得及搭上弓弦,勾践剑已经挟着风雷之声,穿透了他的前胸,他长声惨呼了一声,倒撞下马,立刻毙命。

其余两贼大惊,两箭齐发,向婴齐射来。这时戴牛早跃到婴齐身前,用木板再次挡住这两箭,然后往后塞给婴齐弩弓,主君,你也射他们。他说。那就是刘丽都用过的小弩,婴齐先前放在车厢中。戴牛早在婴齐杀死前两个刺客的时候,已经将三枝箭矢装好在弩槽中,只要瞄准击发就行了。他自己虽有膂力,射术却是一般,所以没有动手。

婴齐大喜,抓过弩弓,食指扣住悬刀,四顾环视。那两贼见正面有木板挡住,早策马分从两侧绕行。婴齐拉住戴牛,迅疾扑倒在车厢一侧。这样背倚车厢,只需照看一面,免得腹背受敌。紧接着,他食指扣动。随着小矢急速飞出,一个在他们身前的刺客咽喉中矢,扑通一声栽下马来。

剩下最后一个刺客这回吓破了胆,拨转马头,向相反方向驰去,婴齐赶忙跳出车厢的遮蔽,向他背影再发一矢。可惜那刺客的乘马足力甚佳,这片刻的工夫已经远去,小弩的力量不足,半途落下,没有射中。婴齐眼睁睁看着他逃走。

婴齐一拳砸在地上,道,跑了一个,只怕又会叫人来,我们赶快转移个地方。他咬牙拔下小腿上的箭矢,那箭的箭镞带着倒钩,扯出大片皮肉,疼得他龇牙咧嘴。这时戴牛在那边嚷道,主君,扶疏她……她死了。他满是横肉的脸上,泪水纵横。董扶疏是他自小一起在谷中的邻居,又一同出谷,简直就算是惟一的亲人,这时却一瞑不醒,叫他如何能不伤心?更何况他还一直暗恋着她。

婴齐也心如刀绞,一瘸一拐地扑过去,跪在董扶疏的身前。她脸色惨白,便是日日鲜润的红唇也失了血色。婴齐这时的悲伤恐怕仅次于当时看着刘丽都自杀前的惨状了,他喉头发出嚯嚯的声音,不知道痛苦得想说什么,下意识地握着董扶疏的手,这一摸之下心中一颤,他发现她的手腕还有微弱的脉搏。他立刻凑上前仔细看她脖子上的箭伤。箭似乎没有正射入喉

管,因为流血并不多。他脑子里这时只有一个念头,扶疏还有救,扶疏还有救,得赶快找个妥善的地方,帮她清理伤口。他包裹中还藏有刘丽都的一些旧物,那是当年沈武给他的。其中就有一些效果极好的创药,作为广陵王的翁主,王宫中所藏的皇帝所赐的良药,有不少被她带出了宫外。他想也许这些药可以救她。

他们两个人跌跌撞撞地抬起董扶疏,因为不敢让她颠簸,他们索性将她放在木板上,想就近抬到一个亭舍去。婴齐估计了一下,按照大汉十里设一亭舍的惯例,前面不到两里的地方应该有另一处亭舍,现在关键的是要快速转移。

他们抬起董扶疏,一只手还各牵着一匹马往前走,才走得两步,听得不远处马蹄声又急促地响了起来,听声音大概有二三十骑。婴齐大惊,难道他们这么快就回来了,而且叫了这么多救兵,简直是匪夷所思。现在天下马价极贵,近年来屡屡边战,内郡马匹更是奇缺,每年要上书长安丞相府,要求在关中买马,都有数额。如果这些盗贼竟结成了这样一支骑队,那南郡的治安也未免太乱了。他这样想着,弩箭不由自主地放了下来。

那几十骑很快就驰到了眼前。婴齐远远望见他们的服饰,心中大喜,赶忙从腰中掏出御史寺文书,举起来狂叫道,我是御史寺新辟除的卒史婴齐,刚才碰到群盗,请诸君救我。

今天是南郡太守焦灭胡外出巡视的日子,这个人素来喜欢讲排场,一旦出门总是骑士夹道,随从如云,根本就不像个巡视的样子。他们这支队伍刚走到野驴亭部,迎面一骑疯狂奔来,上面坐着一位中年汉子,手中挟着弓,满脸惊惶,见了队伍,拉转马头想要躲避。前驱的佐史早就望见,立即喝令将这人截住。他们这些官吏,往常就是在街巷遇见游荡少年拿着兵器也要教训盘问的,何况是在野外看见人这样惊惶,难保没有奸事。

几个骑士驰马冲上,将这人生擒,自然免不了有一阵拳打脚踢。这人开始还死硬,最后还是扛不住了,只好招供。焦灭胡听说他们被派去刺杀汉朝官吏,勃然大怒。寻常抢劫杀人的事发生在他的辖区,也是个极大的污点,何况是朝廷官吏受到刺杀。他立即命令骑士赶快顺道去寻找。

骑士们没行多远,就碰到婴齐三人。听到婴齐是御史大夫寺辟除的官吏,他们都有些尊敬,赶忙叫来车,将董扶疏载到野驴亭舍,并让随侍医师拔出她喉头的箭。幸好那箭隔着老远发射,贼人的弓力也不强,射入不深。医师给她清除了创口,面有忧色,对婴齐道,唉,真是一则以喜,一则以忧。

婴齐急道,敢问医师先生,此话怎讲?

医师道,君的这位侍妾真是天幸,箭矢射入处不在要害,不过半月,伤口应该可以痊愈,但箭伤毕竟入喉,有可能使她从此喑哑,我十年前曾经诊过类似的一例。唉,真是可惜了。

婴齐叹了口气,性命无恙,就已经算是天幸了。至于喑哑,唉……

他心下稍安,匆匆去拜见焦灭胡。焦灭胡惭愧地说,都是我郡治理不善,惊吓了婴君,希望婴君万勿见怪。

婴齐见他客气,倒不好意思了,区区蟊贼,哪个郡县都免不了有,府君何必自责?况且托府君威灵,总算没让他们得逞,臣应该拜谢府君才是。

焦灭胡蹙眉道,婴君这样说,我更加过意不去了。还望婴君将来到了长安,在桑大夫面前为我美言几句。要是桑大夫知道婴君在南郡境内险些遇害,那我真是万死莫赎啊。

婴齐恍然,原来他担心的是这个。他赶忙劝慰道,臣这次不过被御史寺辟除为百石的小官,何足以动摇桑大夫的意志。府君再这样说,臣就惭愧无地了。

不然,焦灭胡摇摇头。自从新年上计之后,天下谁人还敢说婴君仅仅是个百石小吏,我南郡的上计吏回来,都艳称婴君在丞相府对状为第一。桑大夫也有意招纳君为婿,君又何必自谦。

婴齐脸红了一霎,道,府君放心,臣得蒙君救助,没齿不忘。况且这几个贼是仇家派遣,从豫章郡跟踪而来,其实完全和南郡治安没有什么关系。臣在桑大夫面前自有分寸。

焦灭胡脸上露出喜色,道,久闻婴君忠厚,有才干而不自伐,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婴齐心中暗叹,桑弘羊大夫势力真是不同寻常,竟让一个二千石的郡守对他如此忌惮。他虽然才能卓异,却不懂得谦和自守,知足常乐,也难怪孝武皇帝临死也不给他封侯。自己以后有机会,一定要好好劝他,做官一味的让人畏惧究竟不是久长之策。当年沈武君猝然夭折,焉知不是太得理不饶人的缘故。

焦灭胡见婴齐沉默,继续道,君刚才说有仇家跟踪而至,敢问君的仇家为何人。他不等婴齐回答,转头道,快快将那擒获的贼人给我押上来,本府要亲自审问,看看是什么人派遣的,敢于刺杀我婴君。他的话语中对婴齐显得好不亲热。

遵命。一个佐史匆匆跑出去。

婴齐道,我在豫章郡得罪过一个人,叫阎乐成。

哦,那是个什么人,这么大胆,竟敢派刺客杀君。焦灭胡奇怪地说。

他原为豫章郡西乡啬夫,后升百石卒史,本郡召太守很器重他。于是婴齐把自己和阎乐成之间的恩怨纠葛简单述说了一遍。

焦灭胡叹道,婴君的叔父也真是太冤了。换到现在,那阎乐成就算想公报私仇,又怎么可能。婴齐点头,知道这话不假。原来新皇帝即位,大将军霍光已经连下诏书,减轻徭役赋税,与民休息。当时婴庆忌抱怨赋役繁重,闹得全县鸡飞狗跳的话,如果现在告上长安,尚书也不会再受理。焦灭胡顿了顿,继续道,不过他这次派人刺杀婴君,却是犯了大罪,一定要判弃市。那是罪有应得,来人,贼盗怎么还没押上来?

他身边的那个佐史忙伏地请罪,府君,那贼盗不经打,刚才中了骑士们几下拳脚,已经毙命了。

焦灭胡拍案怒道,你们怎么办事的,虽然那贼盗是死罪,但不经过鞫问就遽尔打死,却是违背了律令。你马上将那几个肇事者系捕,该当处罚的一定不能手软。

婴齐虽然也颇为失望,但也不想为了这个连累别人,赶忙劝解。好一会儿,焦灭胡才消了怒气,道,你们现在断了线索,让婴君没有证据劾奏仇家,真是气死我也。

佐史伏地不起,道,据骑士说,这人一口江夏郡口音,不像是豫章来的。

焦灭胡脸朝着婴齐,一脸茫然,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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