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婴齐传-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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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大父从长沙郡守府中抢来的,据说是整个郡最秘密的一件宝物。董奉德曾经偷偷打开木匣看过那份地图。那是一幅画在精美的丝帛上的地图,上面标注着各种奇怪的符号,有些线条用不同的颜色勾勒。他看不明白。

在初次见到婴齐从洞口流出时,董奉德根本就没认为他是神仙。但是为了蛊惑谷中的其他人,他故意那样虚张声势。多年来,他只为峡谷中近亲繁衍的不妙状况而烦恼过,却找不到其他良方。所以一看见婴齐,就决意要将他留下。他虽然不当他为神,但仍然相信,那是上天赐予谷中的一个礼物。他不相信自己能看见真正的神仙,但相信神仙一定存在,他们住在天上或者某个白云缭绕的山谷中,他们能够通过一些办法,向人间暗示自己的存在。

阿疏,你和婴君每天在一起,还好罢?董奉德望着董扶疏,掩饰不住眉角的喜悦。

还好了,婴先生非常博学,我向他学习诗歌呢。董扶疏不动声色地说。

董奉德点点头,婴君的确文武双全。胸中还熟记了那么多诗歌。我们祖先当年只记得十几首。他教了你什么,念给大父我听听。

董扶疏清了清嗓子,吟道: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桃之夭夭,有蔶其实。之子于归,宜其家室。

桃之夭夭,其叶蓁蓁。之子于归,宜其家人。

董奉德颔首道,的确是难得的好诗!不知什么样的人才,方能做出如此优美的诗歌。看来外面真是人才济济。叫人不得不向往啊!

董扶疏道,是啊,如果我们能出去看看就好了,大父你也从来没出去过吗?

董奉德仰首道,闻所未闻,何谈出去过。据大父说,他初入峡谷之时,诗书百家之说被大秦皇帝所禁止,他们都不能接触。我当时如听神话一般,现在看来,的确不虚。不过听婴君谈到,现在的大汉虽然早就废除了《挟书令》,但法令犹很严酷,百姓生活清苦一如秦时。这样的话,即便我们知道出谷的道路,又何必去找苦受呢。外面哪像我们这里四季如春,永无冻馁之苦—怎么,你这么想出去么?

那倒不是,董扶疏脸色微微发红,只是听婴君常说,外面那么有趣,有些好奇而已。

董奉德点头道,那也只能是枉自好奇了。大概我们龙泉谷就是洞天福地,是神仙特意造出来的处所,永没有办法和人世相连,也不需要和人世相连。

那我们的祖先们当初是怎么进来的呢?董扶疏道。

这个我也不清楚,大概就是神仙指引的罢。董奉德若有所思地说,他突然对自己感到一丝惊异,自从婴齐来到谷中之后,他就发现自己逐渐萌生了一个想法,他活了七十岁的年龄,从没觉得这谷里的单调,但慢慢他感到了,他有点想看看外面到底是怎么样的一个世界。但是他又随之感到畏惧,如果真的能找到那么一条通道,对峡谷中的宗族来说,却不知道是福是祸。外面固然很有趣,但也必然极为艰险,否则当初祖先们为何要逃进来呢?这从他们带进来的书籍中,也可以看出。只不过他万没料到的是,眼前的侄孙女,已经知道了走出峡谷的办法,而且不久后就将偷偷出去漫游。

第七章山中洞庭行

整整十天时间,婴齐他们扎了一个很牢固的筏子,这还不算他们将材料运到溶洞来的力气,为此婴齐屡次在言跳潭和溶洞间来来去去。好在次数一多,无论进入溶洞或者浮上言跳潭都没有以前那么费力。有了他在潭底的帮助,自然戴牛也就很轻易地下到了溶洞。他们还准备了很多引火材料,以及油脂,等到一切准备就绪,他们也将董扶疏接下了溶洞。

溶洞的水流和赣江一样,暗流较急,表面却还平稳。三个人上了筏子,峡谷里本就颇多小溪小河,戴牛和董扶疏自幼生长其旁,都比较熟识水性。所以站在不时晃动的筏子上,倒也镇定自若。董扶疏打着火把,戴牛看着食物及其他备用品,婴齐撑着篙,小心翼翼地让竹筏在溶洞中行进。沿途多见桀格雄奇的乳石和石笋,迎面的岩石也千姿百态,或像击鹰,或如搏虎,或状饿豹,或似怒熊,趁着黯淡的火把,一个个好像要朝他们扑来,着实让人有些惊惧,但也同时靠它们打发了不少沉闷的时光。每当看到一处奇妙的怪石,董扶疏就要欢呼惊叫,她的声音在空洞的石壁轰鸣,充满了质感,又因此让婴

齐油然而生悲哀,总觉得自己三人毕竟是到了非人的世界,不知道前面的出口到底有多远,是否安全。尤其是婴齐发现溶洞中还有岔道,显然这会影响他们的方向判断。而且倘若竹筏在溶洞中走了十多天,仍然不见出口,那将势必两难,即便想重新回到谷中去也是个麻烦的事情。于是此后每碰上岔口,婴齐就用剑在石壁上刻上记号。万一终于不能出去,还希望侥幸能回到谷中,保全性命。

洞中暗无天日,根本不知道时间长短。他们只知道已经十多次腹饥,吃了十数次干粮。竹筏一直不停地曲折前进,除非为了方便,他们才找一处可以上岸的岩石停驻。这样过了不知多久,开始进洞的新鲜感已经消耗得一干二净,再见到奇异的岩石时,他们也不再有兴致惊叫,连戴牛也无精打采的。婴齐心里虽也急躁,但想着这件事都是因自己而起,对他们两个颇为歉疚,如果是自己一个人来,如此寂寞,恐怕已经在洞里疯掉了。而且他暗暗发现,有些地方的岩石有点熟悉,难道自己走了重复的路,幸好他带得有罗盘,赶忙校准方位。这样,竹筏终于朝更新鲜的溶洞深处漂去。

又不知过了多久,婴齐在溶洞转折处将竹筏打了一个弯,登时脑子一震,他惊讶地发现,面前的水道到了尽头,再也没有更深处了。砰的一声巨响,竹筏撞到石壁,停了下来。戴牛沉不住气,率先嚷道,完了,这是一条死道,这下可怎么办?这是一条死道,我们完了。

婴齐心中失意至极,他回身看着两人,默然不语。董扶疏眼睛睁得大大的,她现在身上也颇狼狈,衣服上尽是泥渍,可是在洞中没法换干净的,一换也随即会被石壁蹭污。溶洞的大部分地方固然极其宽敞,有时却或极窄,或极低,都很难不蹭上泥污。婴齐摇摇头,惨然道,扶疏,看来我真的想错了,我们没法随着水流渗入地下。

董扶疏强笑道,这不怪婴君,人算不如天算。或者我们就顺原路回谷罢,好在我们还剩有足够的燃物,基本上还可以支撑到我们回去。这或许也是件好事,倘若溶洞再延伸几十里出现这情况,我们可真惨了。她虽然也颇失望,但转而又欢喜,既然不能出去,他终究无法可想,那么自己此生永远跟他在一起就有望了。

戴牛也垂头丧气道,早知道这么不好玩,我也不来了。这次回去也得挨骂,起码有十几天不见,里长定会责罚我们。

婴齐沉吟道,回去也好。他这样想着,终有点不甘心,俯下身子细察。只见水从一个地下裂缝中汩汩下泻,那裂缝看上去乌黑一片,用油灯来照,也

看不清,想来极深。他在洞中花费了这么多时间和精力,没想到却是白忙一场,不由得心中极为愤懑,从腰间拔出越王勾践剑,就向那裂缝边缘斩去。

勾践剑固然削石如泥,但饶是他斩得水花四溅,石屑纷飞,裂缝是变得越来越大,但里面一如既往,仍是黑乎乎的,看来是深不可测的一个沟壑。斩得半刻,婴齐终于绝望了,道,天意如此,回去罢。

戴牛嘟囔道,这下玩不成啰。三个人垂头丧气地将竹筏向原路划回,一路上谁也不再说话。竹筏带着水声,行了一会儿,路过一块较大的岩石,其平如席。戴牛嚷嚷着要上去方便。于是他们靠了岸。婴齐和董扶疏二人立在岸边,欲吃点干粮,但想到戴牛在石头背面排泄,都没什么胃口。

正是百无聊赖的时候,突听到戴牛大叫,婴君快来看啊,这里好像有条小路可以攀登。

婴齐懒懒地走过去,一边用手掌掩着鼻子。只见戴牛打着火把,仰头正往石壁上看。火光照在穹隆顶上,水光映射,在顶壁不住地摇曳。婴齐心里有点不耐烦,你叫唤什么?哪有什么小路。

他这样说着,脚下不停,走近戴牛,顺着他的指点望去,果然看见有条小道,大概只容一人,一直向上蜿蜒延伸,似乎没有尽头。他也登时好奇起来,想,反正已经是穷途末路,不如就顺便上去瞧瞧,即便没有出路,也不损失什么。

他们想让董扶疏在下面等,可是她一个人待着很害怕,一定要同行。于是三个人次第向上攀登。好在这路并不陡峭,只是萦纡盘旋。但饶是如此,爬了一会儿,董扶疏也是气喘吁吁。三个人边爬边歇,见路逐渐加宽,愈发好奇,抵死不肯放弃。不知爬了多久,突然道路一折,面前突然变得宽敞,像个石室。尤为奇特的是,石室中间,有个巨大的石台,上面安放着一个长方体的东西,体积非常庞大。

三人吓了一跳。婴齐开始也是大骇,继而又是一喜,看来真有出路了。这个东西不像是天然生成的,倒像是具棺木,既然放有棺木,说不定就有人来过。他打着火把走近那东西,脚下被什么东西一绊,险些摔倒。他用火把审视,原来竟是一堆骨骸,陷在厚厚的灰尘里。好在他曾经捡拾过乱葬岗骨骸,对这些也不甚畏惧。他抬起衣袖,抹去那长方形东西上的灰尘,立刻现出平整的一角,上面好像刻着云雷状的花纹。他叹息道,果然是具石棺,可是不知怎么放到了这里。他将石棺头上的灰尘尽数抹去,原来石棺头上还刻着几行阴刻的篆书,涂着朱红的油漆:顽石之棺,褴褛之裳。铜铁不入,瓦器不藏。嗟

乎后人,幸勿我伤!

婴齐心里有点好笑,这石棺如此庞大精致,而且棺体花纹遍布,非有良刻工多人数年不能完工。遥想当年宋国司马桓魋为自己刻制石棺,颇费民力,孔子曾经因此骂他,死不如速朽之愈也。现在这棺木的主人竟如此假模假式,费尽心机将尸体葬在这样一个隐秘的地方,想来这棺前的尸骸就是当年的匠工们了,必是主人既然下葬,为了怕泄密,而将他们杀死于此。他意欲用剑斫开棺木一看,但转而一想,墓主虽是虚伪,却也早已化为尸骨,何必跟他计较,目下还是尽快想自己的出路要紧。

他缓步绕到石棺后面。棺后数十尺远处也是一堵石壁,这让他感到颇为奇怪,既然这石棺上蒙上了一层厚厚的尘土,就一定有外面的灰尘透入。而自己三人一路攀上,洞中其他地方却并没有这么厚的灰尘,一定是这里的石壁有能透气的地方。他用耳朵贴着四围石壁听了半天,没有任何清凉的感觉,也就是说绝无空隙。他复又拔出勾践剑,朝正对石棺尾部的石壁刺去,虽然照样刺入半截剑身,却和他处石壁没什么异样。他不死心,拔剑复刺,如此几次,突然感觉手中一松,好像刺入了一个裂缝,比寻常刺入他处石壁还要轻易。他急收回剑,将剑在火把下细看,看见剑尖上隐隐有泥土和绿色汁液的痕迹,不禁心中大喜。他颤声叫道,你们快来看,这石壁外大概就是出口。

两个人赶忙凑过来,兴高采烈地不停发问。婴齐道,可能这堵石壁很薄,斫开有望。现在我们先试试再说。好在他利剑在手,虽然没有顺手工具,但花了一段时间,也就将这石壁掘开了。原来这并非什么石壁,而是一块封口的大石,虽然做得齐整,到底有些缝隙。

婴齐将那些掘开的碎石慢慢掏干净,洞里带有湿气的沉闷空气,登时被另外一阵异样的冷空气代替了。婴齐将火把伸到洞口,发现里面也是黑漆漆的,只是隐约有金属的亮光。他心里狐疑,难道又是另外一个石室。不管是什么石室,也斫开再说,反正现在已经是无法可想了。

这时洞口已经有一人的宽度。婴齐握着火把,往洞里面爬去。扶疏和戴牛两人都嘱咐道,婴君小心。洞口仍很狭窄,婴齐只能俯着身体慢慢挪动,总算是顺利地过去了,他举起火把,四下走了几步,不禁倒抽了一口凉气,他殊没料到,在他面前竟然出现了如此斑斓的景况。

原来这是一个巨大的武库,婴齐亲眼见过长安的武库,知道皇家武库的威严以及兵器排列的情况。皇家武库东西三百丈,南北也有一百四十丈,现在他面前的这个武库比起长安的皇家武库来丝毫不显逊色。他举起火把,一

步步往深处挪去,到处是一片死寂,耳旁只有火把燃烧发出的沙沙声响。在火把的指引下,他梦游般神情恍惚地走过几个用大石隔成巨大空间的石室。每个石室的上方分别写着“强弩库”、“弩库”、“箭镞库”、“戈戟库”、“马具库”、“乘舆车库”、“武刚车库”等篆书的大字,字都用红漆勾勒过,在火把下非常醒目。他也不知徜徉了多久,突然发现自己的对面是个石台,上面有一个几层高的石匣。他走过去,将火把交到左手,右手探出,一发力,徐徐拉开石匣最上面的一层抽屉,石块摩擦的声音在一片死寂中十分刺耳。他探身看过去,石屉里面露出了一堆长约三尺的竹简,皆用丝绳编连。他似乎能听见自己的心跳,颤抖着手将火把凑近,只见竹简的右边第一枝上书写着几个隶书的大字:大秦长沙郡冲灵武库兵车器物集簿。

婴齐大吃一惊,目光向左急速扫去,下面紧接着的文字是:大秦始皇帝廿三年太尉史臣禄恭造长沙郡冲灵武库器物簿,所藏车马器物强弩名册如下:

乘舆弩一万一千一百八十一

乘舆矛二千三百七十七

乘舆车被具一万一千三百三十二具

乘舆盾二千六百五十

乘舆钲车、鼓车、武靡车十八乘

乘舆兵车廿四乘

弩五十二万六千五百二十六

弩弦八十四万八百五十三

弓七万七千五百二十一

铠六万三千三百二十四

马甲五千三百三十四

盾九万九千九百零一

剑九万九千九百零一

铁斧一百三十二

连弩车五百六十四乘

矛五万一百七十八

冲车三十七辆

武刚强弩车十乘轻车三百零一乘连弩床一百一十刀十五万六千一百三十五铁甲札五十八万七千二百九十九革甲十四万六千八百铁蒺藜九万八千一百八十铁弓弦一千二百二十二铜鍭百七十万一千八百二十右武库兵车种百八十二物二千三百一十五万三千七百九十四凡兵车器种二百四十物三千三百廿六万八千四百八十七

婴齐边看边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冲到了头顶,天哪!原来这就是冲灵武库,原来它并不是大汉建造的武库,而是亡秦的遗留。如此大的库藏,比之长安两宫之间的那个武库简直有过之而无不及。一时之间,他不禁发起呆来。他想起当年豫章都尉和广陵王刘胥、丞相公孙贺之间为了这个武库闹得死的死,伤的伤,而其实他们根本谁都不知道这个冲灵武库在哪里。它从来就不曾属于大汉,而是秦朝太尉史禄当年的杰作。这个史禄,婴齐是知道的,为了征服苍梧、桂林、南海和象郡一带的南蛮,他曾经征发秦兵开凿了一条灵渠,将岭南的西江和岭北的湘江连接了起来,以便给秦军输送粮食和武器。他曾经想在长沙郡以东开拓新地,储藏粮草,以方便更进一步的远征。他将秦朝的武器全部藏在这个巨大的天然洞穴之中,可惜他还没来得及实施他的计划,强大的秦朝就在戍卒的群呼声中土崩瓦解。但这个洞库的杀人武器却从此深藏于山腹,对外界的一系列喧嚣置若罔闻了。

婴君,到底怎么样了?里面怎么样?有通道吗?婴齐听见董扶疏焦急而缥缈的声音,他还没来得及回答,戴牛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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