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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伯庸笑翻中国简史-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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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咱们再把话题拉回开篇那个司马迁堂而皇之在《史记》里记录的刘邦斩白蛇的荒诞故事,倘若把这个故事里的五行特质与五德相对应,则秦朝应该是尚白的金德,汉朝应该是尚红的火德。那么理由是怎么来的呢?很简单,因为西方属金,而秦国位于西方,南方属火,楚国则位于南方,所以才会拿“白帝子”来比喻秦帝,用“赤帝子”来比喻原为楚人的刘邦。这个荒诞故事对于刘邦敲定汉朝究竟属于哪种德,可以说毫无影响,但是谁都料想不到,在《史记》完成的一百多年以后,这个故事竟然又被翻了出来——此乃后话,暂且不提。
  由此可知,刘邦随口敲定汉朝为任何一德,其实都不算什么大问题,马屁精们总能找到各种理由来证明“陛下圣明”,而对于老百姓来说,他们都未必知道秦朝就曾经自认是水德,当然更不会把秦朝的暴政跟刘邦的水德认同画等号了。但是歪理也有看似圆不圆的问题,公孙龙可以说“白马非马”,但他不能说白牛是马,或者白马是驴,张苍硬生生把大一统的秦朝贬低为闰统,这种超强的柔韧性很难得到某些认死理的闲人们认同。于是等刘邦和吕后都死了,可以说西汉的开国期终结了以后,也就终于有人敢跳出来反对了。
  这个人,就是大名鼎鼎的贾谊。
  二年,东击项籍而还入关,问:“故秦时上帝祠何帝也?”对曰:“四帝,有白、青、黄、赤帝之祠。”高祖曰:“吾闻天有五帝,而有四,何也?”莫知其说。于是高祖曰:“吾知之矣,乃待我而具五也。”乃立黑帝祠,命曰北畤。有司进祠,上不亲往。悉召故秦祝官,复置太祝、太宰,如其故仪礼。因令县为公社,下诏曰:“吾甚重祠而敬祭。今上帝之祭及山川诸神当祠者,各以其时礼祠之如故。”
  ——《史记·封禅书》节选

“拨乱反正”的成与败
  贾谊是汉初著名的文学家、政论家,他年方弱冠就被汉文帝相中,召为博士,然后不到一年时间就被破格提拔为太中大夫。年纪轻轻地登上高位,所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他当即遭到朝臣们的一致嫉恨,谗言满天飞,文帝被迫贬他为长沙王太傅,后来一度召回长安,可是又派去担任梁怀王太傅。贾谊又气又恨,才三十三岁就一命呜呼,为此深得后人的惋惜和缅怀——司马迁在《史记》里竟然把他跟屈原并列一传,也表示他的冤屈之深,跟屈原有得一拼。
  就是这个贾谊,他年轻气盛,不畏权贵,更不怕张苍这种假学术权威,因而在汉文帝十三年(公元前167年)的时候,直接上书文帝,说按照五行相克,土克水,所以我大汉应该是土德,才能克掉水德的秦朝,强烈建议立刻全国改德,服装变黄——这大概也是文帝把他一脚踢到当时还很偏远、很蛮荒的长沙国的原因之一吧,你这说法也太反潮流了!
  贾谊彻底失败,可是到了第二年(公元前166年),一个名叫公孙臣的鲁国人再度发难。不过有贾谊的前车之鉴在,公孙臣不敢再硬来了,而是采取了全新的策略。他在给文帝的奏表中预言说,根据符谶,过些日子将会有一条黄龙出现在成纪,黄色在五行里配的是土,所以汉朝应该奉行土德才对。文帝一瞧,心说这是张苍的专业啊,于是就转发给当时担任丞相的张苍,让他给审核一下。
  张苍老奸巨猾,看到奏表,眼珠子一转,心说不妙——当初硬着头皮附和刘邦,主张汉朝该是水德的是我,如今这个公孙臣却主张土德,分明就是拆我老人家的台嘛。看起来光赶走一个贾谊,这股逆流翻案风还刹不住。不行,坚决不能承认这回事!于是张苍上奏,说咱汉朝的水德是有上天预兆的,那就是“河决金堤”。也就是说黄河下游的支流金堤河在秦末的时候发过大水,这不正好说明了西方的秦该是金德,而咱南方的汉该是水德,水旺盛而冲了金吗?
  他可没有想到,公孙臣老谋深算,既然提到了黄龙的事儿,就不会是空口白话,而是早就有了巧妙的安排了。果然过了没多久,就有公孙臣的同党跟着上奏了,说小人确确实实千真万确在成纪瞧见好大好恐怖的一条黄龙。这一回张苍可是有苦说不出,人家一口咬定看见黄龙出现,然后又飞走了,你又证明不了人家是扯谎,压根儿没见过。于是舆论哗然,人人都说张苍是搞学术腐败,还打击异己,搞得这位老丞相是颜面扫地。
  就这么着,公孙臣得意洋洋地进宫觐见,文帝当场给他封了个博士,下令编制土德的历法书;而张苍从此失宠,在丞相位子上死皮赖脸地又熬了几年以后,被迫称病回乡了。
  或许公孙臣本人真的相信自己的推算准确无误,不过是为了对抗假学术权威才耍了个小花样,但他开了一个很恶劣的头——要知道,这种声称发现祥瑞的事儿成本相当之低,但是收益却很高,于是后世纷纷效法。所以我们翻开史书,经常可以见到某年某月某日,谁谁谁在哪儿又瞧见一条龙,或者瞧见只凤凰、麒麟啥的,特报祥瑞云云,种种学术造假的根子大概就在公孙臣这里——至于韩国教授黄禹锡之类,不过是公孙臣多少代徒子徒孙罢了。
  那么,汉朝就因此“拨乱反正”,正式从水德改成土德了?也没有。因为正当文帝作好准备,打算听从公孙臣的话下令改德,同时大家伙儿也都预备换服装的时候,突然碰上了另外一档子事儿,搞得龙颜大怒,一拍桌案改主意了。
  究竟是什么档子事儿呢?原来有一个赵国人名叫新垣平,和公孙臣一样,都属于方士或者阴阳家一派,据说最擅长“望气”——所谓望气,就是说能够通过天上云彩的形状、走向,甚至能够通过别人瞧不见的虚空中气息的流布,揣测上天的意旨。这位新垣平原本不得志,只能在乡下骗骗村夫愚妇混点儿吃喝,可是一瞧见公孙臣靠着指使别人说见着黄龙了就平步青云,不禁动起了歪脑筋:这条道儿可以走,有前途。
  于是新垣平也赶紧给文帝上奏,说我瞧见长安东北方有五彩的神气,应该建所庙宇来祭祀,里面青白赤黄黑五帝全有,汉朝正应土德。为了证明自己确实有本事,不是上嘴唇磨下嘴唇随口一说,他还伪造了一只玉杯,上刻“人主延寿”四个篆字,诡称是一个仙人送给文帝的,同时献了上去。按照咱们前面的分类,说见着五彩神气是报祥瑞,献上玉杯则是造祥物。风遗尘整理制作。
  文帝一接到玉杯,那真是爱不释手,他本来心眼儿就实在,加上耳根子软,当场就信了,立刻下诏建五帝庙,还封新垣平做上大夫,赏赐了不少好东西。新垣平就此得意起来,但这家伙不知道见好就收,为了稳固文帝对自己的宠信,成天信口开河胡说八道。俗话说“常在水边走,哪能不湿鞋”,这位老兄越吹越邪乎,破绽也越来越多,这就给了正满心郁闷、打算趁早辞职的张苍老丞相反击的机会。张苍经过暗中调查,找到了帮新垣平在玉杯上刻字的工匠,于是立刻上书揭发。
  新垣平一案,很快就落到了廷尉张释之的手里。这位张释之在汉初那也是大名鼎鼎的人物,论后世的名气还在张苍之上,他最善于审断案件,按律执法,按法判刑,新垣平落到他手里,没费多大周折就全都招了。张释之大笔一挥:这是欺君罔上、大逆不道之罪,按照汉律该夷三族没得商量。所谓夷三族,就相当于俗话说的满门抄斩,不光犯人自己掉脑袋,就连爹娘、妻儿也都得被处死。
  就这么着,新垣平全家都完蛋了,而汉文帝呢?他想到自己从前对新垣平的宠信,不禁觉得纯洁的小心灵受到了无情的伤害,从此对于方士、阴阳家那是恨入骨髓,对于种种祥瑞预兆也都心灰意冷了。最可怜的,公孙臣也连带着遭了池鱼之殃,立刻失了宠,因而改水德为土德之事,也就此不了了之。
  鲁人公孙臣上书曰:“始秦得水德,今汉受之,推终始传,则汉当土德,土德之应黄龙见。宜改正朔,易服色,色上黄。”是时丞相张苍好律历,以为汉乃水德之始,故河决金隄,其符也。年始冬十月,色外黑内赤,与德相应。如公孙臣言,非也。罢之。后三岁,黄龙见成纪。文帝乃召公孙臣,拜为博士,与诸生草改历服色事。其夏,下诏曰:“异物之神见于成纪,无害于民,岁以有年。朕祈郊上帝诸神,礼官议,无讳以劳朕。”有司皆曰:“古者天子夏亲郊,祀上帝于郊,故曰郊。”于是夏四月,文帝始郊见雍五畤祠,衣皆上赤。
  ——《史记·封禅书》节选

儒生开始瞎掺和
  汉文帝以后是汉景帝,汉景帝以后是汉武帝,直到武帝初年,大家伙儿还是习惯性地认为汉朝属于水德。武帝甚至还进一步发挥,干脆把刘邦设立天水祠的上邽郡改名为天水郡——三国时期蜀汉大将军姜维就是天水人,要不是武帝搞了这么一出,他原本该被称为上邽人。
  一直等到日历翻到了汉武帝元封七年(公元前104年),真正“拨乱反正”的人物才终于出现。当时正担任太史令的司马迁和太中大夫公孙卿、壶遂三个人一起上书给汉武帝,说现在的历法乱七八糟,尤其咱汉朝得到天下之后还没有改过“正朔”,所以得重新整顿和编制一下。
  对于古代王朝来说,历法可是大事儿,历法直接关系到老百姓按季节播种收获,也直接影响到朝廷对于农业问题的施政方针,而在那时候,农业问题是全社会最根本的问题。那么“正朔”又是啥呢?一年之首就叫“正”,一月之首就叫“朔”,所谓正朔,就是说历法以哪一月、哪一天作为一年的开端。传说夏朝的时候,是以冬至以后第二个月为正月,算一年的开端;商朝给变了,以夏朝历法的十二月为正月;周朝以夏朝历法的十一月为正月;秦朝以夏朝历法的十月为正月——所以这么改来改去,大概是为了表示咱们跟前朝不同,有新气象、新历法吧。
  所以按照规矩,汉朝替代了秦朝,也得改个“正朔”,当年刘邦那大老粗想不到这点,也没人给他提醒,所以没改,大家伙儿还是沿用着秦朝的历法。可那时候天文学和数学都很原始,编成的历法算定的一年,跟真实的地球绕太阳一圈,也就是“回归年”多少有点儿差距。一开始差几分几秒不算什么,但这种历法用的时间长了,就能差出好几天甚至一两个月去,直接影响到春播秋收。所以历代王朝经常会编定新的历法,一方面调整误差,一方面也越算越精细。
  对于历法这种大事儿,汉武帝可不敢轻慢,当即准奏,并且叫来了御史大夫兒宽,说就由你牵头,带着那三位好好商量商量、计算计算吧,看看新历该怎么编,正朔该怎么定。
  于是兒宽和司马迁几个人碰面一合计,觉得咱还是别再学商、周、秦三朝,一个月一个月往前推正朔了,这得多麻烦啊,干脆恢复夏朝正朔。于是他们编定了新的历法,定名为《太初历》,武帝全盘接受,并且根据新历法的名字,把这一年的年号改为太初元年。从此以后,两千多年过去了,历代王朝都说定正朔、定正朔,实际上绝大多数情况下,并没有真的改变过一年的开端,所以咱们现在所用的农历,都还有着“夏历”的别名。
  《太初历》的编定,跟咱们这本书的主题关系极深,因为兒宽、司马迁等人编历的时候还夹带了一笔“私货”进去,那就是彻底“拨乱反正”,把假学术权威张苍一棍子打倒再踏上一万只脚,叫他永世不得翻身——他们上奏汉武帝,重提当年贾谊和公孙臣的建议,要求抛弃水德,改奉土德。武帝跟他太爷爷刘邦不同,是个有文化的君主,也觉得当初张苍那套鬼话实在编不圆,就此准奏。
  但是还有一件麻烦事儿。当时的儒家大宗师董仲舒曾经在他著名的《春秋繁露》一书中提出过一个全新的“三统说”,在《三代改制质文篇》一章中,他说:“故汤受命而王,应天变夏作殷号,时正白统……文王受命而王,应天变殷作周号,时正赤统……故《春秋》应天作新王之事,时正黑统……”翻译成白话就是:“商朝是白色的国统,周朝是红色的国统,按照《春秋》的说法,如今该有新王朝,是黑色的国统。”
  咱们更详细一点来解释这个“三统说”吧。按照这种理论,一年分十二个月,对照着天地间的十二种颜色,而其中有三个月最为关键,相应的三种颜色便被称为“三统”。哪三个月最关键呢?也就是十一月、十二月和十三月。
  说到这儿,大家伙儿要问了,无论农历还是公历,一年都只有十二个月呀,那第十三个月是从哪儿蹦出来的?原来所谓十三月,是指去除正月(因为夏、商、周、秦,各朝所规定的正月都不相同),而从二月起算,所以十三月其实就代表了一月。这三个月正当冬季,正是万物蛰伏,即将复苏的时候,象征着新的正统王朝即将诞生,所以各代的历法,就都从这三个月里挑一个当成一年的开端,定为正月。
  拉回来说,十一月的颜色是赤色,所以周朝以十一月为正月,就代表了天统,尚赤;十二月的颜色是白色,所以商朝以十二月为正月,就代表了地统,尚白;董老宗师没提夏朝,但他说了十三月的颜色是黑色,黑色是正统轮替的开端,也就等于承认以一月为正月的夏朝为人统,尚黑。最后他说,根据研究《春秋》所得,新王朝应该正黑统,以一月为正月,尚黑。
  就正朔问题而言,他的话跟司马迁等人的一致,但就德性问题而言,这个三统说天然地跟五德说存在矛盾——黑是水的颜色,“黑统”云云,那就是说汉朝还该是水德呀。估计董老宗师写那本书的时候,压根儿不清楚贾谊或者公孙臣要求改德性的文章,或者虽然清楚却不赞成,所以他是按着当时官方说法来套用的标准答案。从我们现代人的角度来考虑问题,这也无非是两部奇幻小说的设定不同罢了,但在那时候可是了不得的、有关根本路线方针的大事儿。
  要知道汉初尊奉的是“黄老学说”。黄就是黄帝,这位神压根儿就不存在,其实是指尊崇黄帝的方士、阴阳家一脉;老就是老子,其实是指楚地传统的原始哲学。到了汉武帝这儿,他觉得“黄老”不给力,不能给他好大喜功的开疆拓土提供理论依据,于是就把本来在朝堂上没多少影响力的儒家又给翻了出来。
  武帝先是把儒家的平民政治家公孙弘提拔为丞相,接着又搬出了正在河北乡下写书的儒家大宗师董仲舒,把他请去都城长安。董仲舒一番高论,不仅清楚地阐述了从孔子、孟子一脉相承下来的儒学正统,还夹杂了大量自己才编出来的冒牌货,提出“大一统”“天人感应”,当场就把武帝给听傻了。说白一点儿,孔子之儒是空想,孟子之儒讲王道,董仲舒之儒则彻底把儒家绑在了统一王朝的战车上,为天子统治全天下编造理论依据。对于这种实用理论,武帝哪有不喜欢的道理呢?
  于是汉武帝当即下诏:“罢黜百家,独尊儒术。”
  所以对于董老宗师的奇幻设定,汉武帝是不可能视而不见的,他怎么也得给老先生留点儿面子,不能直截了当地说阴阳家的五德说是对的,儒家的三统说就错了。那该怎么办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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