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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伯庸笑翻中国简史-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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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垂庆明显偏科严重,数学略通,历史太差,完全给算错了。这家伙以为五德轮替的顺序应该是“唐(土德)—后梁(金德)—后唐(水德)—后晋(木德)—后汉(火德)—后周(土德)—宋(金德)”。可惜这只是理想状态而已,事实上后唐压根儿就没把后梁当成正统王朝,自己也不新建德性,而是直接扛起了唐朝的大旗,上应土德,而不是水德。所以继续推演下去,宋朝就该是火德,不能是金德。
  宋朝的国策就是善待文人士大夫,所以赵光义没让人一顿乱棍把赵垂庆给轰出去,而是把他的上奏交给大臣们讨论。有位常侍徐铉,原本是南唐的重臣,算当时数一数二的国学大师,他一眼就瞧出了赵垂庆的漏洞所在。他说,唐朝虽然灭亡了,却有后唐拨乱反正,所以正统循环得从后唐起算,我皇宋还该是火德。为了加强说服力,他还援引了唐玄宗时候崔昌献议的例子,以证明赵垂庆犯的是硬伤,辩无可辩。这桩风波也就此平息,然后,咱们还得继续可是……
  大中祥符三年(公元1010年)九月,宋真宗赵恒在位的时候,开封府有位功曹参军名叫张君房,再次跳出来闹事,上书劝说朝廷把德性改成金德。【wWw。Zei8。Com电子书】
  不过这一次和上次不同,张君房不再在“五德”上绕圈子,而是开辟第二战场,大谈祥瑞征兆。要知道那宋真宗是个极度迷信的家伙,尤其痴迷祥瑞,对他说上天降瑞,那要比推演五德更有说服力。你还别说,张君房真的搜集到了,或者说编造出了不少证据:
  其一,当后周恭帝柴宗训把皇位禅让给宋太祖赵匡胤的时候,也就是公元960年,按照传统的干支纪年法,正是庚申年,天干配五行,庚属金,地支配五行,申也属金位,二金合一,这难道不正是上天的预告吗?其二,宋太宗在太平兴国年间,曾经在都城汴梁城西开凿过一个池子,起名叫“金明池”,为啥不叫水明池、火明池而要叫金明池呢?这肯定跟德性有关啊。其三,就在前些年,丹徒进贡了一头白鹿,姑苏进贡了一只白兔,而陛下您在封禅泰山的时候,又有人在山东献上白兔一只,郓州也发现一只金龟——白为金色,金像白色,这些祥物也都预兆着大宋该是金德啊!
  这一回的论据不能说不充足,但可惜,张君房上书的时机不对,宋真宗那时候正忙着去汾阴祭祀后土呢,没空搭理他这茬儿,于是这再一次变火为金的“逆流”也惨遭失败。
  隔了不久,到天禧四年(1020年)五月,又一个闲人蹦了出来,光禄寺丞谢绛上书说:“当年汉朝跳过暴秦直接继承了周的火德,为火德;我皇宋也应该如法炮制,跳过五代继承唐的土德,所以不该是火德,而该是土德。”这一回比前两次更不像话,一瞧就知道谢绛这人历史没学好。我们知道,在邹老教授的“五德相克”系统下,周朝才是火德,汉朝则是土德;而在刘向、刘歆爷儿俩的“五德相生”系统之下,周为木德,汉则为火德。这谢绛根本是把两套系统给弄混了。
  与此同时,大理寺丞董行父也上书,坚持认为宋朝该是金德,还是老一套的理由,说宋朝应该跳过五代,上应唐朝土德云云。既然对方拍的是“火星砖”,宋真宗也就懒得跟他们费嘴皮子,直接引用当年徐铉发的“火星帖”,回答说大宋是受了后周的禅让,这么把人家一脚踢开良心上过不去,您就别跟这儿废话了。
  如此这般,虽然下面不断有人哼唧着要改德、要改德,但宋朝的火德却是始终没有变过。
  举例来说,北宋有一位书法大家,名叫米芾,他有一方书画印,印文是“火宋米芾”四个大字,证明了宋为火德,是当时士大夫阶层普遍的认知,张君房、谢绛之类全都非主流。对于这方印,米芾还特意写过一段文字来作解释,他说:“正人君子的名字都很端正,而纪年纪岁,也都应端正。从前有‘水宋’(指南朝刘宋是水德),所以今天要用‘火宋’来加以区别。”

第五章 宋代以降

宋人的正统论
  宋代官方推定的德性是火德,下面有些非主流叽叽喳喳的,根本动摇不了大局。可是事实上,这些争论已经是五德学说的回光返照了。从北宋开始,终于有明白人对这个延续了一千多年的奇怪学说感觉到了腻味,并开始对它进行猛烈抨击。
  并不是说从前就没有明白人,大家都一样浑,只是就算犄角旮旯里偶尔有几个明白人,却聚不成潮流,形不成气候,他们的抨击也都淹没在了历史大潮和浩瀚典籍之中,很难翻找出来,乱世里面没人有闲空儿搞学术反思;相反,哄抬五德来给统治者涂光彩,从而求赏点儿残羹剩饭的家伙倒是不少,这暂且不论。汉朝从武帝开始“独尊儒术”,到了元帝干脆“纯任德教”,汉儒的祖师爷是董仲舒,集大成者是刘歆,这两位大宗师都点头的理论,当然没人敢反驳啦。唐人浪漫主义气息浓厚,咱们前面说了,无论文学家还是艺术家都最喜欢这一类准行为艺术,所以也不怎么会去批评。宋朝不一样,相比唐人,宋人重理性,宋诗就因为太讲理而被后来很多人骂没有诗味儿,再加上老赵家利用科举制度和冗官政策培养出一个规模空前的官僚集团来,大票闲人吃饱了饭没事儿干,就只能去故纸堆里钻研学问喽。
  对于五德学说,第一个跳出来发难的是大儒胡瑗,此人字翼之,是理学先驱,被称为“宋初三先生”之一(还有两个是孙緮和石介)。胡瑗写过一部《洪范口义》,从五德学说最早的理论基础《洪范》开始批评起。
  那么《洪范》又是啥呢?我们知道,儒家经典里有一本《尚书》,又叫《书经》,据说汇编了从唐尧、虞舜直到周代的好多篇官方历史文献,其中就有一篇《洪范》,据说其内容是商朝遗老箕子向周武王所传授的“天地之大法”。
  根据考证,《尚书》中很多篇章都是后人伪造的,而就算那些真正的古代文献,也都被历代儒家给篡改得面目全非了。至于《洪范》,估计是春秋甚至战国时代某些闲人的作品,因为里面提到天帝赐给大禹以治理天下的九种大法,包括五行、五事、八政、五纪、皇极、三德、稽疑、庶征、五福和六极。瞧,里面提到五行了,五行就是春秋时代阴阳家们现搞出来的,无论箕子还是周武王全都不可能听说过,而且五行理论也正是五德学说的基础。
  胡瑗写《洪范口义》,其主旨就是重新阐述汉儒所说的“天人感应”。“天人感应”跟五德一样都说了一千多年了,胡瑗不可能全都给驳了,况且要是驳了这一点,那么君主“受命于天”云云也都没了基础,摇摇欲坠,胡瑗还要脑袋呢,他不敢这么干。他只是认为汉儒相信谶纬的行为非常可笑,认为上天是利用人的努力来达成其意志,跟什么祥瑞啊,符谶啊,还有五行什么的没有任何关系,那些全都是歪理邪说,根本违背了至圣先师孔老夫子的本意。
  孔子说人事,不说天事,怎么,你们以为自己比孔子还要高明吗,竟然直接说起天事来了?而且还是用五行生克之类无稽之谈来妄测天意,说好了是瞎子摸象,说差了纯粹满嘴跑火车,没一句实在话。
  胡瑗老先生开了第一炮,炮打五德的基础五行,接着他出手的是郑獬,乃是宋仁宗皇祐五年(公元1053年)的状元公,也写得一手好诗词。郑獬抛出一篇《五胜论》,继续批判阴阳五行。但他们二位都只是这场“倒五”风潮的先锋官而已,很快,大将就要上场了,那就是位列“唐宋八大家”之一的大文豪、大史学家——六一居士欧阳修。
  欧阳修和宋祁一起当主编,修过《新唐书》,后来又自家编了《新五代史》。我们知道,古代王朝最讲究“正统”,也就是说,凡是胆敢称皇帝的家伙,都必须严正声明老爷我才是华夏历代传承的正根儿,同时代的别家都是篡逆,是僭伪,是上不了台面的山野蟊贼。所以研究历史,不可能回避这个“正统”问题,欧阳修就是运用正统的武器向五德猛烈开炮的。
  欧阳修写过一篇《正统论》,他说,啥叫“正统”?自古以来成就王业的朝代,必然有极强的德行以承受天命,或者是功绩泽被苍生,或者是靠着好多代的积累才能成功,怎么可能光靠着一种道德,一种德性呢?
  继而,他提出了一个全新的概念,叫作“绝统”——“大家说到正统,都想让正统始终延续,从不断绝,一旦事实跟理论不符合,那就生造一个概念接续下去,所以这理论总也说不通。其实啊,正统是有可能断绝的。”欧阳修认为,只有那些“控制了中原地区,并且基本统一天下的朝代”才能叫正统,各种割据的小政权、偏安的小王朝,那都不能算是正统。以此为基础,他先把东晋南北朝给剔除出正统之外,后来到了晚年重修这篇《正统论》,又把三国和五代也给撇了。
  这就从根本上宣布了五德学说的破产。(文*冇*人-冇…书-屋-W-Γ-S-H-U)
  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按照五德学说,不管是邹老教授的旧版本也好,还是刘歆大国师的新版本也好,世袭传承都是一根儿到底,延绵不绝,中间没有丝毫磕巴的,只有这样,才能说明王朝的更替确实跟五行相配的五德相关,或者一个生一个,或者一个克一个。要是中间出现了断层,那相生相克的圈子就画不圆了,自然理论也就说不通啦。
  但是我们说过了,为了政治需要,历朝历代都没有按照最完美的模式去推演五德,要么故意剔掉某个朝代,要么突然接上好几百年之前的朝代,五德循环的这块料子已经被人为地撕成很多破布条了。行,你可以说某些王朝或者国家不算正统,不是正统自然就不配谈德性,可你也得在同时代另提出个正统来才行啊,要不然循环就缺了口啦。好比说按照王勃的《大唐千年历》,得让唐朝的土德接上汉朝的火德,可是汉朝都被灭了将近四百年了,你说这都熄了那么长时间的火,打哪儿再生出土来?那土不是凭空冒出来的吗?
  ——你还别说,北魏一开始定的土德,还有契丹辽自己定的水德,就都是凭空冒出来的。
  总而言之,王勃之流属于想一出是一出,他们搞不出个真正严丝合缝、任何朝代都说得通的系统来;但你要是真想出这么个系统,那碰上的问题就太多了,话怎么说都说不圆。当初邹老教授的系统很简单,也就虞、夏、商、周四个朝代,不会有太大问题,刘歆大国师倒是拟了个复杂的,可是一多半儿都是传说中的朝代,由得他说嘴,即便跟真实情况完全不符合也没人能驳。汉朝以后,天下大乱,三分鼎立,然后又是东晋南北朝、五代十国,一拨儿接一拨儿地乱,这系统就彻底搞不定了。
  当那位历史不及格的赵垂庆先生要求宋朝接续唐朝的土德,改成金德的时候,官员们就纷纷驳斥,理由是:“五德循环更替,都是紧接着的,不可能有空当,咱们怎么可能跳过好几家王朝,继承那一百年前的运数呢?”官员们的理论是没错,可你要让他们把秦汉以来一千多年的五德循环都仔细捋上一遍,不留空当,估计也全得疯。
  所以欧阳修提出了“绝统”概念,说正统是会断绝的,就此一棍子把五德理论搂头打翻。他说:“什么五行轮替,一家衰亡一家兴盛,那都是江湖术士拿来骗钱的说法儿,什么‘王朝兴衰都由五德操控的’,这纯粹是胡扯!”进而他旗帜鲜明地认为各种天灾异变都是自然现象,跟人事彻底无关,谶纬、祥瑞都是瞎联系,矛头直指董仲舒和刘向、刘歆等儒学大宗师,说他们是“胡言乱语,妄测天意”。所以从《汉书》以来,很多史书里都夹杂着一篇《五行志》,专门讲述种种荒诞不经的奇事儿,欧阳修在编《新唐书》的时候虽然也被迫保留,但只记录相关事实,完全不跟人事扯到一起,如前所述,对于前蜀那些超级不靠谱的扎堆的祥瑞,还狠狠一通冷嘲热讽。后来再编《新五代史》,既然是他自己一个人干的,就干脆不搞这种花活儿了。
  武王胜殷,杀受,立武庚,以箕子归,作《洪范》。
  惟十有三祀,王访于箕子。王乃言曰:“呜呼!箕子。惟天阴骘下民,相协厥居,我不知其彝伦攸叙。”
  箕子乃言曰:“我闻在昔,鲧堙洪水,汩陈其五行。帝乃震怒,不畀‘洪范’九畴,彝伦攸斁。鲧则殛死,禹乃嗣兴,天乃锡禹‘洪范’九畴,彝伦攸叙。初一曰五行,次二曰敬用五事,次三曰农用八政,次四曰协用五纪,次五曰建用皇极,次六曰乂用三德,次七曰明用稽疑,次八曰念用庶征,次九曰向用五福,威用六极。
  “一、五行:一曰水,二曰火,三曰木,四曰金,五曰土。水曰润下,火曰炎上,木曰曲直,金曰从革,土爰稼穑。润下作咸,炎上作苦,曲直作酸,从革作辛,稼穑作甘……
  ——《尚书·洪范》节选

某看天上
  欧阳修写《正统论》,分析哪些朝代可以算正统,哪些不能算,其核心在于对前人的种种肆意妄为提出诘问。比方说,汉人说秦朝不算正统,因为秦始皇不修礼乐,并且严刑峻法,那么欧阳修就问了:秦国不是从秦始皇开始的,那么,既然不因为桀、纣狂暴而把夏、商都排斥掉,凭什么因为秦始皇一人的狂暴,就要阉割了秦朝呢?
  再比如说,有人认为东晋是正统,欧阳修就反驳说,东周接替西周为正统,那是对的,因为周平王本来就是周幽王的太子,而且周朝虽然东迁,天下动乱,但没有别人敢于树立新的天子权威。可是东晋呢?晋元帝司马睿压根儿就不是正牌继承人,只是妄自称尊的一镇藩王而已,而且中原到处都是篡僭,他都不敢讨伐,有什么资格称为正统?
  还有人认为北魏是正统,欧阳修又反驳说,北魏不过是篡僭的夷狄,哪配称正统呢?
  所以说了,东晋南北朝的时候,东晋也不是正统,北魏也不是正统,那时候根本就没有正统,即所谓“绝统”。正统有时而绝,不是一朝紧接着一朝的,那么五行相胜,隋朝胜了哪个正统?五行相生,隋朝又从哪个正统里生出来?纯粹胡扯嘛。
  欧阳修这篇《正统论》一出来,立刻舆论哗然,各派闲人纷纷起而辩论。首先有章望之写《明统》来跟欧阳修商榷,后来苏轼也写《正统论》——哪个朝代算正统,哪个朝代算“霸统”“偏统”“窃统”,等等。一系列诡异的名词全都出炉,一直争论到清初的王夫之。可是他们大多是在讨论历史问题,没跟着欧阳修继续对五德学说下刀子。
  相反,还有某些人借着论正统,继续哄抬五德。比方说跟欧阳修同为散文大家,推动古文运动的尹洙,他就曾经说:“天地有恒定的方位,历法有恒定的参数,社稷有恒定的君主,人民有恒定的信奉,所以所谓君主啊,必须配合天地方位和历法参数。”这还是在说人事跟虚而又虚的所谓天意、运道、历法有关联。
  跟欧阳修一样是历史学家,曾帮忙修过《新唐书》的张方平则写了《南北正闰论》,说:“凡帝王兴起,必然要接受上天的符谶,按照正道更改名号,定下大一统的制度,推算历法以应合五德……”话里的意味就更明显了。
  张方平对于东晋南北朝,是坚持以北魏为正统的,对于欧阳修的发问,他回答说:“夷狄又怎么了?夷狄入中夏便是中夏。想当初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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