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屠夫看世界-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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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老母猪哼哼着卧下,使劲,再去叫老师,老师已顾不得许多,衣衫不整地急急跑来,母猪已顺利产下两个。于是老师指挥我们将手指伸进猪崽嘴里,把黏膜掏出,再用干净的抹布将身上拭净,然后放到母猪肚下喂奶……一个时辰之后,已有十七个猪崽落地。母猪歇息片刻,又开始使劲,不一会儿便下来一堆黑糊糊黏稠稠的东西,恶心而吓人。我们没见过,很怕,不敢用手去动。老师便解释:“那是泌包,也叫胎盘,不会咬人的!”

我们仍战战兢兢,缩手缩脚,老师不耐烦了,亲自动手,把剪刀放在炉火上烤了烤,剪断了泌包。不一会,大家没在意,老母猪竟将泌包给偷吃了。

老师“唉唉”了几声,虽未言语,但从其表情上明显看出,老师不高兴。后来才知道,胎盘可以入药,治疗不孕不育症,是大补品,老师可能想要,我们一时不慎却喂了老母猪。

猪崽“一”字儿排开,挤在母猪怀里吃奶。这时我们惊奇地发现,一个猪崽嗷嗷直叫,却怎么也找不着奶头。原来,母猪只有十六个奶头,而一窝却下了十七个猪崽。

接完生,老师安排我们给猪煮食,用的是老师灶房的锅灶,熬小米粥。因小米产量低,伤工费时,现在的关中农村已经很少种了,人也很难喝到。

我们用心淘过米,倒进锅里,先用大火,待锅烧开,再改用文火慢慢地炖,不一会,便香气扑鼻。我们肚子“咕咕”直叫,终于禁不住诱惑,也顾不了许多,趁老师不在,借用老师们的碗筷,一人舀了一大碗,稀溜溜地喝下,那滋味,胜过世间任何美味佳肴。

“学生要以学为主,兼学别样。”大队为支持学校开门办学,专门给学校开辟了几亩试验田,用于培育小麦良种。第一年长势良好,喜获丰收,每位老师均分得百余斤小麦。后来收成每况愈下,最后居然长成了“苍蝇头”。学校终于失去了耐心,干脆不种了,局内损失局外补,就发动学生拾麦穗,每个学生夏忙之后必须交纳10斤小麦。这个办法好,不用操心费神,且收入稳定,老师们尝到了甜头,遂形成惯例,延续至今。

回头来想,当年学校引进优良品种,为确保优势,秘而不宣,与左邻右舍之劣等品种混种,互授花粉,逐渐失去了优势,可惜当初无人想通其中的道理。推而广之,生物之习性、规律亦适合其他领域,包括科技。

我虽对“学农”无太大的兴趣,却喜欢果树嫁接。

将软枣核埋在院落里,待长成拇指粗的小树时,立春前后,将它齐腰锯断,正中开杈,采两枝柿树的枝条,分插其中,以麻绑紧,再用泥巴厚厚地密封,浇上水,变戏法似的,不久便有嫩嫩的绿芽冒出。还有一法,名字不雅,叫“热粘皮”,选择软枣树将出树芽的地方,刻个小块儿,再于柿子树上取下同样一块树皮,快快地贴于软枣树上,用牛皮纸包严,出芽的地方留个小孔,然后用麻扎紧,泥巴薄薄地糊上,便等出芽了。嫁接得多了,渐渐地摸索出了规律:凡成熟期相若的果树,都可以互相嫁接,如苹果与梨、杏儿与李子,动物也一样,凡孕育期相同的动物,都可以杂交,如马与驴、家猪与野猪等等,由此看来,博士猪倌陈声贵搞的那一套,也算不得什么新鲜玩意儿。

现在,在我的农村老家,院中有五棵柿树,碗口般粗了,果实很繁密,都是我儿时的杰作。

极“左”路线时期,时兴的提法是“割资本主义尾巴”,副业是不许搞的,但搞草编——掐草帽辫儿却是例外。把掐好的草帽辫儿交到大队合作社,根据粗细、手工质量的不同,每辫儿可卖一毛六到两毛五,用以称盐打醋。

每到麦子上场,家家户户都准备好剪刀、小铡刀等工具。碾场时家家出动壮劳力,将麦个子抢来,麦穗儿齐刷刷地剪掉,再把第一节秸秆铡下,便是掐帽辫儿的原材料——麦秆儿了。麦秆儿愈细愈好,我们第二生产队土地贫瘠,庄稼不好,麦秆长得很细,却是掐帽辫儿的上好材料。

储备够一年的麦秆儿,学校就该放暑假了,也到了农闲季节。晚上,凉风习习,婆娘、女子、大男人,人们三五成群,聚在一起,趁着月色,或唠家常,或讲古今,或哼酸曲,或吼秦腔,嘴不停,手亦不停。不知不觉,夜深了,一把帽辫儿也就掐成了。

那时最吸引人的,莫过于附近哪个村庄放映电影了。赶场子似的,挎着帽辫儿,十里八村赶着去看。尽管开始总是一些老生常谈的“新闻简报”:毛主席会见柬埔寨贵宾,周总理接见西哈努克亲王等等,然后是一些老掉牙的黑白战斗片,但对于文化生活干枯的农村人来说,百看不厌,好在能够眼看电影,手掐帽辫儿,两不耽误。

我二姑有个堂侄,叫常恩娃,烟酒不沾,克勤克俭,勤快得出了名,人称“假婆娘”。他擅长掐帽辫儿,既快又好。兴修农田水利时住在我家,白天上水库挣工分,拿补贴,晚上掐帽辫儿搞副业,每天一辫,从未间断。三五年下来,竟用卖帽辫的钱娶回了一房媳妇,假婆娘引来了真婆娘,一时传为佳话。

在“人定胜天”的思想指导下,1974年公社革委会决定在我们高寨村修建蓄水库。为了加强领导,公社设水利建设总指挥部,生产队则设一正两副三名生产队长,队长管全盘,两个副队长分抓农业生产和兴修水库,要打一场旷日持久的人民战争。

既然是场群众运动,学校当然不能袖手旁观,设一名专职副校长,带领各班劳动委员,专门负责义务劳动。为了加快工期,全民动手,全体动员,男女老幼,全力以赴,肩扛背驮。考虑到小学生年幼,不堪连续的重体力劳动,学校把高低年级岔开,分成两拨,一、三、五;二、四、六,轮流上水库,礼拜天全体休息。

水库一修就是五年,那时我们思想觉悟高,革命干劲大,班级之间,学校之间展开劳动竞赛,发扬“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革命精神,“轻伤不下火线”。几年下来,在稚嫩的双手上都留下了厚厚的老茧,老师说,这是贫下中农的本色,我们引以为荣。电影《决裂》中不是凭一双劳动人民的手就能上大学吗?!

水库终于修成了。放水那天,我们编排了文艺节目,载歌载舞,欢庆胜利。人们望着奔涌的水流注入水库,以为从此可以摆脱靠天吃饭的命运,难捺内心之激动,山呼“毛主席万岁!”“中国共产党万岁!”

不料第二年即大旱,太阳晒,库底渗,还没有来得及浇灌农田,水库便见了底。原来水库没有自然水源,依靠大峪、许家沟水库雨季时泄洪。干旱时,其他水库水源亦很紧张,哪里顾得了你,自然便干涸了。

劳民伤财,白白占用了几百亩耕地,村民没有享受到一丁点儿好处,反而饱受其苦。二十多年来,每到夏日,家家都得看好自家的孩子。但防不胜防,每隔一两年,总有几个小孩戏水时葬身其中。

不过说水库有百害而无一利也不客观,在缺水的东部塬区,妇女们洗洗涮涮倒是方便了许多,再也不必大包小包,辗转几华里到邻村的河里洗衣服了。但改革开放后,水库被人承包养了鱼,村民们连这点权利也被剥夺了。

四求学生涯(1 )

不知不觉中,我结束了孩提时代,升入初中。当时极“左”思潮已被纠正,高考制度业已恢复,学校开始重视教育质量,县里的中学纷纷举办各种特长班、重点班、实验班。

小学毕业,我以全区第一名的成绩考入鸣犊中学重点实验班。学校距我家十五华里,道路崎岖不平,要涉过两条河,翻过一架塬,走读已不现实,必须食宿在校。当初,学校条件艰苦,学生宿舍是三间教室临时改成的瓦房,夏天,蚊虫叮咬;冬季,阴冷潮湿。同学们打通铺,全班三十八个男生一个紧挨着一个挤在一起,晚上睡觉前,为了避免长虫吃过交界,侵占地盘,舍长总要拿尺子丈量地方,否则难以睡下。俗话说“人数过百,形形色色”。打呼噜、磨牙、放屁、说胡话、尿床,司空见惯,房间里总充斥着一种怪怪的难闻气味。有的同学不习惯,便上访到学校。

“上学又不是做官,条件要那么好干吗?”校领导回答。

“可也不是蹲大狱。”学生们不服,但又不敢当面顶撞领导,只能背过身去,私下里嘟囔。

学校办有学生灶,同学们自带粮食,交到灶上,加点人民币,兑换成饭票,开饭时排队购买,有时去晚了则没饭。所以,下课铃声一响,同学们个个如打仗一般,夹着碗筷,飞也似的往灶上跑。一位同学在作文中写道:“下课铃响了,同学们如脱缰的野马一样……”语文老师称赞形容得恰切,作为范文在班上宣读。

灶上每周安排一位老师值周,维持买饭秩序。教导主任杨德林老师称之为“君子谋道,小人谋食”。

“小人就小人,总比死人强。”同学们嘴上不说,心里不服。

杨老师很有心计,一次县上召开运动会,杨老师慧眼识英才,竟在争先恐后的买饭过程中相中了一名运动员。该运动员不负众望,一次囊括一百米、二百米、一千五百米三项冠军,为学校争得荣誉。

早餐玉米糊糊,午饭糊汤面,晚上供应开水,吃自带干粮。这对于正处在生长发育期的中学生来讲,根本不能满足身体的需要。路近的同学每周回家取两次馍,条件好的家长会送来,像我这样路途遥远的每星期只能回家一次。冬天还好办,但其他季节,担心干粮发霉变质,每次都要焙干,晒干,拿到学校泡着稀饭或开水充饥。

1979年秋,农村实行了联产承包责任制,加之老天凑趣,风调雨顺,秋庄稼收成不错。但由于当年夏收时,仍然是大锅饭,夏粮歉收。干粮也是一半麦面,一半苞谷面掺和着。有则笑话,说旱塬上的一户人家,几年未见米粒,一天晚上,一家人商议着想喝大米粥。恰遇停电,黑灯瞎火的,锅开了,下了几粒米,熬了半天,舀饭时却发现煮的是清水,大米下到了锅台上。这虽不是真实故事,但从一个侧面反映了当时大米、白面的紧缺。

我的两个弟弟总是翘首盼周末,因为平时家里没馍,只有等到周日,他们才能跟着沾沾光,混顿馍吃。而直到现在,我都不喜欢吃馒头,大概是那三年初中时,霉变馒头吃得太多,倒了胃口的缘故吧。

同村和我一起考上重点中学的还有两位同学,一名叫郭娃利,初中毕业上了航空学校,是初中中专,现在西安飞机城某研究院任职;另一名叫李成仁,没能成功,早已成仁。其兄李有成是我们高寨村最早的一名大学生,属于老三届,考取长沙国防科技大学,当初是我们学习的楷模。他毕业以后分配到一家军工企业——蓝田县境内的向阳公司,在子弟中学任教,其父逢人便夸儿子又给他汇了多少钱,带回多少东西,村民们很羡慕,尊其为“老爷子”。后来,不知道什么原因,李有成被单位除了名,其间开过一家餐馆,让其弟弟前去帮忙。李成仁在办理健康证时查出身体有病,不久便去世了。此后,李有成也不知踪迹,有人说发了大财,开着一家公司;也有人说混得很背,在给别人打工。反正这些只是听说,谁也没见过,“老爷子”离世时,也未回家尽孝。我想,倘真成了气候,早都该回来重修祖坟,再建祖庙了。连黄帝陵都每年祭奠,给自己的祖先磕几个头、烧几炷香也不是什么丢人现眼的事。

比我稍长,我们村还出了一位大学生,叫方稳田,毕业于四川石油学院,分配至安徽蚌埠市某部队后勤部。工作几年,成绩斐然,提为团职。终因割舍不下家乡父母的牵挂,转业回到了家乡,在某县石油公司工作。因不安于现状,创办高科技炼油厂,后企业破产,多年积蓄化为乌有,而且债台高筑,现在赋闲在单位,也混得灰头灰脸。

与此相反,倒有几位中专毕业生和部队转业干部,回乡后一直在单位,安安分分,稳扎稳打,成为单位的中流砥柱。

我初中时的班主任王珍芳老师,得悉我等的际遇后,曾经发出过这样的感慨:“过去老师眼里的一些尖子生,相继进入大学深造,最后竟都成了社会闲散人员;而看似不怎样的学生,有的顶替了父母,接了班,有的参了军,后来却成为单位的骨干。捯来捯去,连老师也搞不清以后该如何教育、培养学生了。”

无独有偶,有一则外国幽默,校长告诫新来的老师:如果一位学生学业优秀,你要善待他,他可能是未来的科学家,对社会可能有所贡献;如果一位学生学业良好,你也要善待他,他可能会返校当老师,成为你的同事;如果一位学生学业一般,你更要善待他,他可能会赚大钱,会给学校捐一笔款子;如果一位学生学业很差,而且经常考试作弊,你最要善待他,因为他将来很有可能竞选总统或议员,成为国人景仰的领袖。

看来,王老师的疑虑已经跨出了国界,成为一个全球性的问题。

王珍芳老师,曾经给了我慈母一般的爱。由于个人爱好,我喜读课外书,在昏黄的灯光下,损坏了眼睛,我年幼无知,孤陋寡闻,一直没有意识到视力问题,那时也少有近视一说。读初中时,我坐在后排,看不清黑板,学习成绩下滑。王老师觉得很蹊跷,几次找我谈心。我感觉自己学习不如人,不好意思主动提出要求,如此反复多次,老师最终弄清了原委,立即将我的座位调到了前排。我也不辜负老师的厚爱,学习迎头赶上,老师亦倍感欣慰。

我是单亲家庭的孩子,人多劳力少,学校离家又远,生活一直很困难。王老师在生活上也处处关心我,每逢周末,便主动将自行车借给我,方便我回家与返校。

大学时,我常给老师写信,谈理想,谈抱负。王老师也常回信勉励我,告诫我。但是,在毕业后的这十几年里,自己蓬头垢面,窝窝囊囊,活得不像人样,无颜再与老师联系。其实我知道,恩师就在西安市二十六中,她对我期望太高,我辜负了她的一片苦心,羞愧难当,无地自容。

1981年初中毕业,按照我的中考成绩,完全可以进入县级重点高中。但由于家境贫寒,我最终选择了离家较近的普通学校——引镇中学,就是现在的长安六中。在这里,我走读上学,一方面可以利用课余时间帮家里干农活,另一方面吃住在家也省却了不少的费用。

引镇中学培育了我,但实话实说,我对学校印象不佳。

我参加的第一次全校大会不是开学典礼,欢迎新同学,而是一位老师的追悼会。大会是由一位据说是悔过自新、重新做人的造反派头目主持:“第一项,全体起立,默哀五分钟,奏哀乐!”

话音刚落,本来悲悲戚戚的气氛忽然变成哄堂大笑,校长叫“乐”,大家岂敢不乐!原来主持人竟将“音乐”之“乐”读成了“快乐”之“乐”。

“就这水平,还当校长?!”大家背后议论纷纷。

引镇比邻蓝田、柞水县,是长安东部塬区最大的商品集散地,农历三、六、九逢集,商贾云集。引镇中学始建于1953年,是长安县设立最早的三所完全中学之一,历史上也曾人才辈出。高考制度恢复后,部分优秀教师纷纷告别穷乡僻壤,举家迁往大都市,享受城市生活去了。到我们入学时,教育质量已日见衰微,今不如昔了。

街面上的人有优越感,刁蛮、任性,学校管理也有漏洞,那时没有保安,门卫是位退了休的老教师,待人诚恳,脾性谦和,是个老好人,但对地痞流氓,如秀才遇见兵,无可奈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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