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屠夫看世界-第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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称能未卜先知,但无论如何也预料不到,刚刚建起交付使用不足一年的一排崭新门店,很快就面临着拆除的噩运。

按照门上留下的联系方式,我找到了房主。乍一见面,双方首先一怔,都有似曾相识的感觉。寒暄中想起,对方叫姚××,大我三五岁,高中毕业献身边防,参加了人民解放军,复员回乡之后又想起了考大学,以为上大学如同当兵一样容易,只要身体健壮、政审过关就行。他在我们班插班读过几天书,同学时日不多,所以印象不深。

据姚××讲,那年考大学,预选时他就名落孙山,未进得去正式考场。他觉得底子太薄,勉强补习也是瞎子点灯——白费蜡,干脆断了升学的念头,尝试经商。一直经营百货,生意稳定,收入不错,目前车房具备,小日子有滋有味。无奈与妻子意见不和,“牛拽马不拽的”,一气之下给妻子办了家风味小吃店,后来又和好如初,商店、食堂两边拉扯,实在分身乏术,所以想将食堂转让出去。

我们担心上当受骗,又转悠了几天,实在没有更合适的店面。我等赚银子心切,担心浪费了热情,急忙回家商议,认为环南路的食堂还行,况且房东虽不是很熟,但也算得上老同学,总比外人知己。正商议间,姚氏夫妻前来拜访:“我说老同学,你到底要不要?”

“想要是想要,但价格太高了,能不能……”我磨蹭着,想淡淡他的价格。

“别人出的价可比你高,咱们同学一场,熟人优先。这样吧,一万块钱,图个整数,我优惠给你,再一分也不能少咧!你看老同学够不够意思?”

“如果价格能再低一些,就更够意思了。”我嗫嚅道。

姚妻见我犹豫,夫唱妇和地列举出了好几家出款的数目,果然都比我高出三五百块,不由得从内心感激老同学仗义疏财,关键时刻还为我着想。

听说还有好几家买主在鸡屁股底下等蛋,我与妻子不敢再犹豫,就想定下来。姚××不失时机说道:“咱们熟人归熟人,人熟礼不熟,是这样,你交一千元定金,我给你搬东西,腾房子!”

当时我手头仅有五百元现金,晚上又与人约好了牌局,于是给姚××抹了两张百元大钞,房子就算定了下来。临告辞,姚××还落落大方地说:“相信老同学,若是换作别人,少了一千元定金是万万不行的。”

我得领老同学一个人情。

房、款两清当日,我与妻同去,双方签订了合同,一叠百元大钞递将过去,姚××认真清点过两遍,又不放心,交给姚妻,嘱咐取验钞机再仔细验过,唯恐老同学以假钞蒙骗于他,最后还皮笑肉不笑:“先小人,后君子,当面点钱不为过,你说对吧!”嘴上说得一套一套的,我这个语言学学士自叹弗如。

时间就是钞票,浪费时间就是和人民币有仇。拿到钥匙,就紧锣密鼓地收拾门店,拆炉灶、刷墙体、搞卫生、做门匾、置柜台、购货架——我的手下有一帮难兄难弟、哥儿们弟兄,而且不乏建筑装潢的专门人才,这点活路还不手到擒来?

刚开始做生意,要命的当属进货,姚××当初承诺,西安西门外就有大型批发市场,我不熟悉,初次进货时他可以看着老同学的情面,陪同我一起前往。可钱一到手,话就变了味:“今天不巧,我很忙,你自己到西门一问,人人都知道。”

第一次进货,我抱着试试看的态度,只带了五千元,主要进购香烟、白酒、啤酒、日用品等我自以为价格熟悉的商品。

回来与长安县价格相比较,果真便宜了几毛钱,这就是商店的利润。不由得心中窃喜,心想,姚××以为神秘,不过如此尔耳。

取得了经验,第二次进货,胆子大了许多,带足仅剩的一万五千元,叫辆小货车,直奔西门批发市场。

七月的天气,像小孩子的脸,变化反复,喜怒无常,说变就变。刚才还是红红的大太阳,把人热得喘不过气来,在批发市场进货,把鸡蛋都能蒸熟。一阵狂风袭来,顿时阴云密布,雷电交加,倾盆大雨瓢泼而下,街道一片汪洋。牵挂着家里的老人孩子,顾不得太多地讨价还价、货比三家,匆匆进完货,急往回赶。到了门店,雨还在下着,一家老小正守在门前翘首以盼。看到这情景,我的眼睛不禁湿润起来。

原以为,开商店与打麻将一样,再简单不过了,不需要任何技术,只要头脑清醒,识得几个汉字,手脚勤快,会算账就行。岂不知,各行各业都有学问,货物的摆放就很讲究,同样的物品,外行堆放得杂乱无章,丢三落四,经内行的手一捋抹,立刻井井有条,整齐而又美观。

长安农村有“过会”的习俗。同一村寨长大的姊妹,嫁到了四面八方,一年到头难得相见。农历六七月间,每个村寨都要约定一天日子,出嫁了的姊妹备上礼,相约一同回到娘家,名义上看望父母,今年收成如何?更主要的则是天各一方的兄弟姐妹相聚一堂,叙旧、拉家常、追逐儿时的梦想,所以也叫“姊妹会”。

那时我们赚钱心切,兴致很高,仿佛不知道劳累为何物,连夜将商品摆上柜台、货架,根据进价,留出利润空间,想当然地标注价格,希望趁“姊妹会”之机,赢得开门红。

忽然想起一段掌故:南方人去西北边塞旅行,贪恋美景,错过了宿头,夜宿于一牧民之家。牧民家徒四壁,却非常好客,杀鸡宰羊,招待远方的宾客。南方人品尝过羊肉汤,以为是世间难得的美味佳肴,就问牧人:“你有如此好的手艺,但却贫穷如斯,为何不尝试做生意呢?”牧人回答:“我没有本钱。”于是南方人借钱给牧人。牧人于第二天就炖好一大锅羊肉汤,拿到附近的集镇去叫卖。晚上归来,羊肉汤已完,钱却一分未赚到,还用光了本钱。南方人很诧异,问之,对曰:“我刚到集镇,碰见孩子他二舅,舀了一碗,他说声味道不错,喝完把嘴一抹,走了;接着又遇见了他叔、他伯、他婶、他姨……我看见剩下的已经不多,连忙自己也舀了一碗尝尝,就这样一锅羊肉汤卖完了,连本钱都没收回。”南方人觉得不可思议,遂向牧人开导:“当娃他二舅舀第一碗汤时,你就要对他说清,这是生意,三块钱一碗,他想喝就掏钱,不想喝就拉倒。你要把亲情、友情都转化为买卖关系。”牧人听从了南方人的忠告,每日早出晚归,后来富甲一方。

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不做生意,不知做生意的门道。开业伊始,亲戚朋友、远近熟人都来捧场,还真热闹过一阵子。看在亲朋好友的分上,我不好意思赚他们的钱,啥价进,啥价出,倒贴了许多运费折损,落得个热热闹闹,红红火火。可等这些人一走,生意冷清了许多,再过一段时日,愈发惨淡,简直可以用“门可罗雀”来形容。没钱可赚,我们茶不思,饭不想,除了焦虑,就是一筹莫展。

一日,忽然拥进一屋子的人,足有十多个,问有多少烟,他们死了人,要“过事”,只要货真价实,全部都要。我们以为来了大主顾,敬财神似的一一递烟倒茶,小心伺候,然后将所有的香烟一一摆上柜台,喜滋滋的供他们选购。不料其中的一位掏出证件,说他们是烟草专卖局稽查大队的,这些烟没有经过烟草局,怀疑是假冒伪劣产品,要全部没收。我们措手不及,拼命解释,苦苦哀告。最后,见我们是初犯,他们动了恻隐之心,给香烟逐条粘贴上“中国烟草长安专卖”字样的防伪标识,收取了几十元的手续费后,告诫我:“以后香烟必须从县烟草公司进货,否则一律没收。”

我惊愕不已。

自己烟瘾虽大,每天两包香烟地吸,却对国家的烟草政策一无所知。烟草公司与烟草专卖局两块招牌,一班人马,合署办公,实行烟草专营。他们从卷烟厂、上级公司抑或批发市场购进香烟,加贴防伪标志,再倒手批发给零售商、小摊小贩,同时组建了强大的烟草稽查队,严查重罚,切断其他进货渠道,牟取暴利,不知这种做法是否符合国家法令,是否符合社会主义市场经济原则。

据经营商店的业内人士讲,要办好商店,每次必须大宗进货,尽量减少中间环节,压低批发价。商品全,价位低,薄利多销,加快资金周转,才可能赢利,但这需要大笔资金,我们实在无能为力。

离我的店铺不远,有家郝氏腊味店,我们背后称其“吃死腊味店”。我刚开业时招待朋友,在那儿买过一些熟肉制品,当天晚上全部跑后、拉稀、闹肚子,连我这个生冷不忌、牲口一般的人物也不例外。腊味店一天卖不了几块钱,整日坐冷板凳,于是老头在门口摆了个烟摊,专售假冒伪劣产品,糊弄过路人,就连其孙子抽烟,也要到别的商店购买。

我有位亲戚,儿子初中毕业,想升入重点高中,分数不够,拜托熟人找到学校,学校表示要“研究研究”。亲戚脑子灵活,善于察言观色,问我最便宜的“好猫”香烟多少钱一条,我说至少得一百六十元。他没言语,在老头处用一百元买了两条“好猫”,又在别的批发商店花八十元买了两瓶“剑南春”酒,用亲戚的话说:“抽名烟喝名酒的人不用花钱,花钱的抽不起名烟,也喝不起名酒,他们知道名烟名酒是什么味道?”

也许我的书念痴了,不会脑筋急转弯,做不出挂羊头卖狗肉之事。那时街上流行BP机,五号电池是畅销货。记得有一次,因为不识货,出高价进了一批假冒“南孚”电池,使用不到一星期,电池就瘪蔫了。我发觉之后,担心让人背后戳脊梁骨,辱骂祖宗,一点儿都未出售,全部留于自己享用。

心中有一股信念支撑着,诚实待人,诚信经商,坚持下来,总有感动上苍、生意转机的一天。大热天,撑一把遮阳伞,我与妻轮流守护着摊子,你灰心时我打气,我担心时你自信,相濡以沫,在这样的彼此鼓励中互相搀扶着艰难地往前行走。

也想过许多办法,尝试着把商店的生意拉起来。譬如门口摆设冷饮摊,购置几副象棋、围棋、麻将,晚上将电视机搬到门口,放映电视剧、录像、免费卡拉OK等,也吸引过不少人的眼球,但招来的大多是一些夜生活匮乏的农民工,囊中羞涩,对生意帮助不大,渐渐地也失去了耐心。

一天,我去厕所,妻子独守店面,迎来了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妇女,鬼追赶似的风风火火,要两箱矿泉水,三扎啤酒,五条香烟,妻子手忙脚乱地取货、包装、算账、收款,末了,叫辆三轮车,高高兴兴地将客人送走。我回来后,妻兴奋地告诉我,卖了几百元的东西。我接钱看时,发现其中夹着一张百元伪钞,再找中年妇女时,早已跑得无影无踪,哪里还能找得着?

商店每天都在亏损,三个月下来,竟亏了近万元。我们夫妻茶不思,饭不想,人整整地消瘦了一圈。“怎么办,怎么办?”是另谋出路,还是继续坚持,期待奇迹的出现。

一个月光迷离的晚上,为了换换心境,我们早早打烊,信步来到不远处的小河边,望着潺潺流淌的河水,回想经商几个月以来曲折的路,无力地坐下,相对默默无言,思绪如这河中的流水,奔腾着、激荡着,碰到石块,稍作停顿,转过一个弯,又向前流去。

穷则思变,走投无路之际,我们为何不像这河中的流水,碰到石头,另辟蹊径呢?何必不到黄河心不死,一条道走到黑,非得在一棵树上吊死呢?

还是女人仔细,妻子发现附近没有肉食经营户,居民吃肉,要跑很远的路,很不方便,建议将商店改作肉店。

有病乱投医,又是一个完全陌生的领域!可回头一想,我们又对哪一门行业熟悉呢?

汲取了开商店的教训,大目标确定以后,并不急于投资,首先进行市场调研,我在一个肉摊前一站就是几个小时,弄得人家不知内情,用怪怪的眼神打量我,还以为小偷瞄上了什么物品抑或是一个精神病病人;其次是请师傅,涉足一个自己不熟悉的行当,没有人领路无异于摸着石头过河,不小心会掉进河里,摔得鼻青脸肿,浑身湿透。不过这一点不用担心,妻子姊妹多,门路广,几乎没费什么力气就找到一位杀猪卖肉的师傅。

师傅姓美,可人长得并不美,五十多岁,皮肤黝黑,岁月的年轮过早地刻在脸上,如大西北的黄土高坡,沟沟坎坎。美师傅中年丧妻,儿子已成家立业,分门另过,师傅守着两间破瓦房,风雨飘摇的,太阳底下晒着暖暖,打着瞌睡。索然寡味之际,有人来找,正是求之不得。包吃包住,至于工资嘛,五百不多,二百也不少,没啥样子,银钱看你怎么花,倘若买成辣椒面点眼睛,十块钱一辈子也用不完。反正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随便给。一看便知是实在人,我们也不能太委屈师傅,商定月工资三百元,待以后生意做起,取得经济效益,自不会亏待。

接着就是购置工具、设备。杀猪卖肉给人们的印象是脏兮兮、油腻腻的,尤其夏秋,讨厌的苍蝇赶之不尽,杀之不绝;走进肉铺,一股股腐尸的气味,令人闻之作呕。可投资小,周转快,当日进货,晚上就能收回成本,算出利润。我缺少本金,小本生意,就是看中这点,才下决心开肉店的。有师傅的帮忙,区区数千元家什不几天就齐备了。

查看过老皇历,农历一九九九年八月九日,星期六,是黄道吉日。开张那天,通知亲戚朋友前来助兴。早晨八点,“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响过,硝烟还未散尽,早有买主聚拢过来:“这家刚开张,肉新鲜!”你要一斤,我称两斤,师傅打肉,我加工,妻子收钱,一时间繁忙起来。将近十一点,一头半大肉销售殆尽。

第二天是星期天,依然如此。肉卖完后,我粗略地进行了估算,未计工资、房费、水费、电费、税收及其他花销,刚好持平,不赚不赔,我感觉奇怪,就问师傅:“是不是肉价卖低了,没有利润。”

师傅回答:“今天不挣,明天不挣,待生买主变成熟主顾,后天就要赚他们的钱喽。”

师傅的一席话使我想起“欲取故予”的掌故,“将欲取之,必先予之。”姜还是老的辣,果然有一本生意经。

三天之后,销量大减,周六周日除外,每天的一头半大肉锐减成了一片肉,不仅没有丝毫利润,大肉本身还有点烧手,再加上各种费用,亏大发了。我终于沉不住气,又问师傅。

“性急吃不了热豆腐。”师傅是杜曲镇人,杜曲镇的热豆腐远近驰名,师傅也善于以热豆腐作比喻。

虽然师傅的大道理一套一套的,可我将信将疑,自己在心里犯嘀咕:“即使吃不了热豆腐,凉豆腐也不错,总比饿肚子强。”

于是,师傅说我嘴犟,不懂装懂,不可理喻。当日不欢而散。

一天,我多长了一个心眼,进货回来后,不急于出售,首先重新复秤,结果一百零一斤变成了一百斤,师傅说,过秤在一高一低之间,不算啥大问题。于是每售出一刀肉,我都一一记在账本上,最后相加,竟意外地发现,一百斤大肉只能卖到八十五斤强,又急找师傅。师傅也很诧异,急忙校对售肉秤,准准地无误,忙活半天也找不出症结所在,最后只得自圆其说:“风吹日晒,折耗了。”随后又补充,“如今卖肉就是不赚钱。”

居民吃香的,喝辣的,让卖肉的给他们补贴,这个结论打死我也不相信。“分斤折两”、“风吹日晒”,四五斤、五六斤的折秤还勉强说得过去,哪能百分之十五的折;再说倘若卖肉赔钱,谁还卖?又不是到了共产主义社会,人们闲得慌,无事找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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