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仕途-第3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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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麻桌,不上饭桌,非吃家里饭菜不可。

推开茶馆门,正准备上饭的茶馆老板就大声嚷道:“康医生你的饭来了。”康翠英头都不抬,死死盯住桌上的牌,眼睛都快喷出火来。原来她又抓了副好牌,和的又宽,万子三六九都可和。正在得意,不想被上手和个了个嵌张。康翠英沮丧极了,将牌一推,对陆秋生吼道:“就是你这个丧门星,冲了我的手气,这么好的牌也和不着!”

陆秋生脸上肌肉弹了弹,又不敢发火,低三下四递上饭盒,说:“输牌是小事,饿着玉体可就是大事了。”康翠英又叫道:“输输输,你就知道输,乌鸦嘴!”陆秋生说:“我长只乌鸦嘴出来,看你还敢跟我上床不。”屋里人全笑了说:“康医生前世修来的福,赚了这么个领导型高级保姆。”康翠英再不好板着面孔了,斜陆秋生一眼,端过饭盒,扒起饭来。

只这一眼,陆微生就知足了,觉得遭再多训斥,送再多饭菜,也值得。回家路上,又情不自禁哼起来:有许多女英雄也把功劳建,奋勇杀敌是代代出英贤;这女子们哪一点不如儿男嗯啊嗯啊啊啊。心下想,如今女人一个个凶神恶煞,杀气腾腾的,也不知是不是那时奋勇杀敌杀出来的。

挨到傍晚,康翠英回到家里,又成了个雷公脸。陆秋生知道她肯定输了牌,不敢再说输字,只轻声道:“是不是战绩不够理想?”康翠英嚷道:“就是你嘴臭,一进茶馆就放屁,说输牌是小事,害得我一下午没再和牌,将上午赢的钱都吐了出去。”陆秋生笑道:“胜败乃兵家常事嘛。你老赢人家,谁还肯跟你打牌?”

康翠英正在气头上,陆秋生也不好马上向她汇报领奖的事。直到夜里风暴渐渐退去,才拿出奖证奖品和信封,说:“你看这够不够?”康翠英说:“什么够不够?”陆秋生说:“不是要去给超超做生吗?”

康翠英对证书和象棋没若趣,抽出信封里的钞票一点,竟有八百元,脸上喜色毕露:“你行啊,下象棋还下出了经济效益。”陆秋生得意起来,说:“你平时老反对我跟米春来下象棋,现在终于看到这下象棋的战果了吧?要想秋天有收,先得春天有耕嘛。”康翠英说:“那米春来呢?拿了多少数数?”

钞票是拿来数的,数数就是钞票的意思。陆微生说:“他才得了个纪念奖,连入围奖都不是的,能有多少奖金?”康翠英说:“我又没问他得了什么奖。”陆秋生说:“我打听了,他那个奖才三百元,比我足足少了五百元。也许钱太少,没面子,他连奖都没去领。”康翠英说:“他也有今天!看他在台上时那副德性,真是不可一世。”陆秋生说:“不过下台后,他倒没再那么可恶了。”康翠英说:“你还要替他说话,从农药厂到经委,再到政府,你还没被他整够?”陆秋生说:“此一时彼一时嘛,都过去那么多年了。”

趁着康翠英高兴,陆秋生又重复刚才的话说:“八百元给超超做个生,也过得去了吧?”康翠英说:“惠青单位不错,又不少钱用,也不盼你做多大人情。主要考虑你这个做外公的,不大不小是政府办前领导,面子总要过得去才是。”

陆秋生只是嘿嘿笑着,心里却嘀咕,我这是什么外公?超超虽是自己一手抱大的,究竟没任何血缘关系,不沾边,不沾角,不过背个冤枉名声而已。可气的是,轮到自己陆家孙子孙女时,康翠英却从不肯承认是他们奶奶。尤其逢年过节和孩子生日,商量如何给孩子红包,她总是满脸冰霜,说跟她没关系,爱怎么给怎么给去,好像那是街边小叫化。这也就罢了,待陆秋生想方设法凑了钱,给过孩子们红包,她又来寻根究底,追问钱是哪里来的,逼他快把存折交出来。

这些话当然只能埋在肚子里,不能吐露半句,否则康翠英还不跟你急,让你白天黑夜没得安宁?也是陆秋生会想,只要八百元应付得了超超十岁生日红包,也就谢天谢地,功德圆满了。真要争个你高我低,分个你红我白,就是请几十上百人的律师团,怕也没法打清这个官司。

还是钱管用,八百元给陆秋生换得一个还算平静的夜晚。

不想第二天要将钱装红包了,康翠英又生出新花样来。原来超超这个十岁生日庆典情况有些复杂,主办人并非父母,是爷爷奶奶爱孙心切,主持操办的。康翠英女儿唐惠青已跟前夫离婚多年,超超本来判给了前夫,唐惠青怕他管不好孩子,才一直带在身边。康翠英的想法是,就这么跑到酒店里,把红包交给操办生日酒宴的超超爷爷奶奶,超超和惠青又没法得到红包,红包里的钱再多,也是白多了。

这确实是个不大不小的难题。陆秋生建议道:“那就少装两百?”康翠英不乐了,说:“你是觉得八百元太多了啰?”陆秋生说:“我哪是这个意思?分明是你肚里倒肠子多,纠缠不清。”康翠英说:“你那个猪脑也不想想,外孙满十岁,八百元这个数都不出,人家岂不会说我们做外公外婆的小气得拉血?传出去,你我的老脸往哪里搁?”陆秋生双手一摊,无奈道:“那我是没辙了,你爱怎么着就怎么着吧。”

琢磨了好一会儿,康翠英说:“这样吧,把钱分作两份,装成两个红包,一个拿到生日酒宴上去,一个直接递给惠青和超超,这样就两不亏了。”

亏得康翠英想象丰富,这种一分为二法,就是请出爱因斯坦,他老人家恐怕也想不出来。陆秋生觉得好笑之极,又不敢笑出声来,只说:“有你这么送红包的吗?人情分两份递,真是闻所未闻。”康翠英说:“你闻所末闻的可多了去了,你以为你是神仙皇帝?”

陆秋生不想跟康翠英争吵,又找出一个红包套来,说:“你说怎么装吧,是四百一个,还是有所区别?”康翠英说:“还是两个一样吧,只要没亏待咱们超超就行了。”陆秋生二话不说,几下装好红包。

可要给红包封口了,康翠英又拦住说:“这个四字是不是有点不好听?这样不行。”

四字在桃林话里,跟死字音近,康翠英忌讳的就是这一点。陆秋生说:“这有什么关系呢?在简谱里,这个四字还可念作发呢。”康翠英说:“要念简谱,你跟人家念去,看把不把你当神经!”陆秋生说:“好好好,不念简谱就不念简谱。你爱怎么办怎么办吧。”康翠英说:“干脆每个红包改成五百元。”

陆秋生娶老婆死娘,哭笑不得,说:“昨天就决定好了的,八百元的红包,今天怎么又加码,变成一千元了?”康翠英说:“八百元是一个红包,一千元是两个红包,平均下来,也就五百元一个,这明明是减了码,哪是加码?莫非这么个简单的数学题,你也算不出来?”

这已是强词夺理了。可在这个家里,康翠英已强惯了,夺惯了,你就是摆出国际法来,词和理也永远在她那边。陆秋生懒得跟她辩论,说:“你说五百一个,就五百一个吧,我奈何不了你。”康翠英说:“那你还电杆样竖着发痴?”陆秋生说:“我不发痴,还打猴拳跳忠字舞给你看?”康翠英说:“你再给我拿两百元出来呀。”

陆秋生已没法出声,只觉肺部冒出一股废气,往上直抵,搅得喉头发痒。见他仍没动静,康翠英说:“要你出两百元钱,到底是摘你肝,还是取你肾?”陆秋生一用劲,咳出喉头里的东西,几步走到卫生间,一把喷入便坑。

康翠英跟过去,青着脸说道:“搞什么表演?这里就我一个观众,你就不嫌冷清?”陆秋生好不容易忍住火气,说:“有你一个观众足够了,再多几个,我更受不了啦!”康翠英说:“觉得我一个观众少了不是?看不出来嘛,你还有这个想法。”手一点,捅到陆秋生鼻子上,“你说说,外面还有几个观众?你的钱是不是给你外面的野观众了?”

也是担心战事升级,陆秋生反身躲了出去。可他清楚,躲得初一,躲不过十五,拿不出这两百元钱,耽误给超超贺生,康翠英决不会善罢干休的。又找谁要这两百元去呢?找在位的,自己退休多年,好多已是生面孔,找不上人家。熟悉面孔不是没有,可早已疏远,也不怎么好开口。跟自己年龄差不多的老革命,钱放在身上不安全,外面骗子多,怕受骗上当,兜里最多放几个小菜钱,难得有上一百元两百元的。记得过去手头缺钱,可以找政府行政处借,现在人钱多了,也没谁再为两三百元小钱去找公家,行政处肯定不会理你。

想起那句借钱比抢钱还难的话,陆秋生只恨自己这把老骨头,想枪也没了这个体力。街上倒时常有些老弱病残的叫化子,跪在地上向人讨钱,这项工作陆秋生应该还能胜任,可他又哪里抹得下一张老脸?就是抹得下老脸,一天也讨不回几个钱,两百元没五七天,怕也讨不够,那时超超生日早过去了。

陆秋生决定还是去找找米春来。他夫人是原配,不像康翠英这么疑神疑鬼,一向对丈夫宽大为怀,钱上面不怎么计较,两百元不大不小,应该拿得出来。

没走两步,碰上李雨潺。见陆秋生一脸愁云惨雾,李雨潺就问他:“陆秘书长到哪里去?”也许怄了一肚子气,没地方排放,见李雨潺这么诚恳热情,陆秋生说了说跟康翠英吵嘴的事。李雨潺说:“您老也别往心里去。不是说天上落雨地下流,夫妻吵架不记仇么?”陆秋生说:“我们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要记仇记得那么多?我是愁这两百元钱没借到手,你康姨又要跟我寻死觅活了。”

刚好李雨潺上行政处报完这次老年运动会的账回来,包里有些活动加班补助之类的钱没发下去,又想起那句救急不救穷的话,说:“听说米老市长生了病,别去找他了,干脆先从我这里拿两百去应了卯再说。”陆秋生求之不得,接过李雨潺递上的钱时,只差没给她下跪了,嘴里说:“李处长真是大慈大悲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李雨潺笑道:“观世音菩萨在普陀山上,怎么会跑到我们桃林来?”陆秋生说:“菩萨可是无处不在的。给你打个条子吧,有了钱尽快还你。”李雨潺说:“不用打条子,您这样的老革命我还信不过?这节那节老干们的补助也要从老干处过,到时抵扣也行。”

回到家里,陆秋生拿出钱,跟原先八百元一起,分两个红包封好,交给康翠英,两人出了门。快到酒店了,康翠英又塞一个红包在陆秋生手上,说:“你也拿一个。”陆秋生说:“你拿得好好的,要我拿一个干什么?”康翠英说:“我的给办酒的人,你的给惠青和超超。这叫既分工又合作。”

陆秋生明白康翠英意思,你这个外公是假外公,由假外公给外孙红包,显得不生分。这其实又正好说明了真假之间的区别,如果你是真外公,也就完全不必讲究这一套了。

赶到酒店,超超和唐惠青外加超超爷爷奶奶都站在门口,迎接赴宴的客人。超超奶奶手上还托着一个盘子,里面已盛了不少红包。见过面,说几句客气话,康翠英按事先设计好的程序,将手上红包放进超超奶奶托着的托盘里,回头给陆秋生使了个眼色。陆秋生便拉过超超,抚着他的头,说:“外公没啥准备,也封了个小红包,你拿去买书看吧。”当着唐惠青和众人面,将红包塞到超超手里。

这主要是做给超超爷爷奶奶看的,说明他们做外公外婆的,除了扔进托盘里的五百元人情,还另外给了外孙红包。此举也得到超超爷爷奶奶的认可,说:“超超还不快谢谢外公外婆。”究竟长到六岁才从陆秋生家出去,彼此感情不错,超超懂事地谢过外公。

也许是红包的作用,此后超超一直偎在陆秋生怀里,亲亲热热的样子。还牵着他这个假外公的手,一起进了酒店,挨着坐到大厅前方的正席上。见超超这么乖巧,陆秋生心里倒也受用,觉得为凑齐这一千元钱遭的罪,完全可以忽略不记。不是亲外孙,又有什么关系呢?亲外孙不亲,还不如假外孙哩。

不想要开席了,进来个人,挨窗边席位坐下后,一眼看见超超,招手道:“超超,过来过来。”原来是康翠英前夫唐桂林。幸亏当年喝的自己生产的农药,不然他哪见得着这个外孙?卫生局负责食品卫生的官员就说过,如今搞食品生产的人,从来不吃自己生产的食品,要把好处留给消费者,只有搞农药生产的人恰恰相反,想起要喝农药,专拿自己生产的喝,以尊重生命,善待生命,确保生命安全。

对这个糟老头,超超似乎不怎么陌生,马上站起来,撇下陆秋生,几步颠过去,一头扑到唐桂林胸前。陆秋生根纳闷,超超长到十岁,根本没跟唐桂林待过,仅仅认识而已,今天一见,竟这么贴心贴肝的。这也许是没法子的事,超超血管里流淌着唐桂林的血脉,跟你陆秋生却不连皮不粘肉,虽然你一把屎一把尿服侍他到六岁多,又能说明什么呢?

之后直到散席,超超再没回到陆秋生身边过,几乎都跟唐桂林绑在一起。喝完喜酒,要离开酒店了,陆秋生过去打超超招呼,要跟他再见,他也只顾咬着唐桂林耳朵,喃嘀咕咕笑说着什么,根本没将陆秋生放在眼里。

陆秋生有些憋气。青着脸回到家里,半天没说一句话。康翠英当然清楚陆秋生那点小心眼,说:“别那么在乎嘛,席上人多嘴杂,你呼我叫的,超超哪听得见你的声音?”陆秋生说:“我什么都不在乎,只在乎我那十张亮花花的人民币,不如当救灾款捐给灾区,红榜上还会有个名字。”康翠英冷语道:“我知道你出了这一千元,心里不好受,现在终于找到发泄的借口了。”

折腾了两天,好不容易凑足一千元,扔出去后什么响动都没有,谁也没领你的情,一向逆来顺受的陆秋生实在想不通,堆积在心头的怨气顿时转化为怒气,再转化为勇气,大声吼道:“我好受好受好受,好受得很!我不好受,会这么心甘情愿给你们唐家人当牛做马!”

康翠英习惯了她吼陆秋生,几时被陆耿生吼过?愣怔片刻,便顺手抓过桌上象棋,狠狠摔到地上,大骂道:“是我要你当牛做马的吗?我和唐桂林过得好好的,你从中插一杆子,搞得我家不成家,我还不跟你算账呢,你倒发疯耍泼,咬起我来了。”

见棋子天女散花般撒得满屋都是,陆秋生肝火更旺了,心想你康翠英的钱不是自己存着,就给了你几个儿女,这屋里哪样东西不是我陆某人掏钱采购回来的?你摔得莫非我这物主就摔不得?也捞过身边的玻璃茶杯,朝地上砸去。康翠英想不到陆秋生会跟她对着干,叫道:“反了反了!”不甘示弱,又扔了一件东西。

这有点像打乒乓球,你打一板,我必然接应一板,否则来而不往非礼也。两人互不相让,又你扔瓜盘,我摔果碟,忙乎了一阵。桌上东西究竟有限,便跑进厨房,去摔酱瓶,摔醋罐,摔饭碗菜碗。越摔越升级,康翠英眼疾手快,先抢到热水壶,一把砸到地上。壶里装着热水,声音不仅响亮,还有几分动听。陆秋生觉得自己落了后,冲入卫生间,砸了穿衣镜。还不解恨,复进厨房端个高压锅,往客厅跑去,扬言要砸烂电视机。

那是买回来不到半年的三十四寸大彩电,花了六千多元,康翠英有些心疼了,想起这个很难发火的陆秋生今天这么丧心病狂,一定是神经失了常,飞快地跑过去,抱住他的腿,哭喊道:“要砸就往我头上砸吧,我反正活不成了!”

陆秋生手上的高压锅已经举到头项,只差最后一击,被康翠英这么一抱,顿时失去平衡,咚一声跌倒在地。高压锅则飞碟样旋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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