仕途-第18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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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书记室后，乔不群还在回味着冯子愚的话，脚下的步子也不知怎么的，变得忽高忽低起来。下楼出得办公大楼，抬眼四顾，刚才还不阴不阳的天气，这下也似乎晴朗了许多。赵小勇还恭恭敬敬等在小车上，见乔不群气色颇佳，就知道他碰上了好事。究竟是什么好事，不用掐手指，也能猜出几分。正值桃林非常时期，不少领导落马，腾出好些位置在那里，乔不群不进步谁进步？

直到车入政府大院，冯子愚的声音仍在乔不群耳旁回响着，以至小左问是去办公楼还是市级楼，他也没反应过来。小左的意思，领导在外待了两三天，也该回家看看，洗个澡换身衣服什么的。还是赵小勇理解乔不群，知道此刻他心头正热着，可能不愿往冷冷清清的家里跑，叫小左将车停在了办公大楼前。

走下小车，记起三天前在这里上检察车时的情形，乔不群心情又复杂起来。还没来由地想起三十年前看过的一部老电影，里面有句著名的台词：胡汉三又回来了，颇觉这官场人生虚幻而又滑稽。那时的电影真有趣，反面人物不是没好姓，就是无好名，什么刁德一、座山雕、彭霸天、吉野、龟田，不看脸谱和故事就知是什么角色。再比如这胡汉三，听去就是胡汉奸。好在自己这次没出卖过谁，怎么也算不上汉奸，尽管自己回到政府大楼时，确像胡汉三一样，有些小人得志的味道。

走进办公室，乔不群已心如止水，不再为冯子愚的话而激动不已。本想关上门，一个人静静心，却陆续有人进来，煞有介事要请示什么工作。其实真正请示工作的也没两个，都是到你这儿来露露脸的，生怕你忘了他们的存在，或觉得在你心目中的位置还不够牢固，须强化一下。还有跑来请乔不群出去吃工作餐的，有些工作三言两语汇报不完，一边吃工作餐，一边汇报工作，可以为领导节省宝贵的时间成本。

无头无绪忙碌了不长一段时间，省委公布了关于冯子愚的任命，他正式成为桃林市委书记。乔不群也如愿进入市委常委，做上常务副市长。好事还不止这些，杨国泰当选市长后不久，便被安排到中央党校学习去了，乔不群又以常务副市长的身份主持上了政府工作。

种种迹象表明，杨国泰学习完后，很有可能不再回桃林，将调整去外地做市委书记。有人认为这不太可能，桃林出了那么多事，领导层本来就不怎么稳定，哪有杨国泰刚当选市长就将其调走的理？既然要他到外地去做书记，干吗还多此一举，先在桃林参选市长，浪费代表感情，何不直接让他去做书记？这种说法也不是没有一点道理。不过道理归道理，组织程序归组织程序，组织上是讲组织原则的，一切得按程序办。主要是杨国泰人年轻，资历也不深，仅主持几天政府工作就直接升任书记，恐怕不怎么服人。先当选市长，又去学习一段时间，提高提高执政能力，再去做书记，就显得有分量多了，也更能镇得住人。

乔不群主持政府工作后，深感政府班子力量薄弱，工作无法铺开，找到冯子愚，将陶世杰增补为政府副市长。环保形势越来越严峻，环保工作的重要性日益凸现，已被提到各级政府重要议事日程，乔不群除让陶世杰主管外贸招商和城建旅游等工作外，把环保工作也交给他去分管。陶世杰请来大学环保专家，就桃林环保现状进行研究论证，拿出一整套科学的环保治污方案。其中一条就是彻底炸毁城外桃花河上的拦河坝，还原千万年以来自然形成的水系功能。原来大水期间，飞机仅在拦河坝上炸掉两个大豁口，坝基和绝大部分坝体并没受损，依然坚如磐石，横亘于河上。方案很快在常委会上获得通过，陶世杰立马组织人员，着手筹备定向爆破工程，准备一次性将大坝摧毁干净。

一切筹备就绪，在陶世杰建议下，乔不群带上政府领导和部门头头，亲临现场指挥和观赏爆破。各大媒体也纷纷出动，前往拍摄采写。大坝周围早拉了警戒线，不少警察正在维持秩序。领导和记者们当然不能靠近现场，被安排在大坝对面的山头上，以便居高临下，指挥和观看整个爆破过程。作为到场最高领导，乔不群被拥立于高处，代表市委市政府发表重要演讲，同时通过电视转播，向全市人民汇报此次爆破工程的伟大意义和筹备经过。

演讲非常简短，紧接着爆破时间快到，乔不群又在身着红色旗袍的礼仪小姐导引下，阔步走向爆破指令台，等着亲自按动爆破传感装置，实施爆破。经山下现场爆破指挥中心专家反复检测确认，爆破程序一切正常，开始进入倒计时。陶世杰这才对着话筒，宣布爆破即将开始，热烈欢迎政府工作主持人乔不群同志，代表市委市人大市政府市政协和全市人民，亲自启动爆破。而后亮着嗓门，大声喊起数字来。众人也同声附和，从十开始，一下一下倒数下来，铿锵有力，气势非凡。

随着众人大声喊出那个一字，乔不群的手指用力按下传感装置上的按钮。几乎在同一时刻，山下惊天动地一声巨响，大坝訇然倾覆，顷刻间灰飞烟灭，荡然无存。

大家欢呼雀跃起来，掌声如雷，经久不息，对桃林有史以来规模最大的爆破工程取得重大成功，表示热烈祝贺！乔不群也跟着象征性地鼓了鼓掌，心里却不怎么是滋味。那可是耗资数亿才建成的大坝，眨眼间便化为乌有，能不让人心疼么？钱当然不是谁从娘家拿的，却也是政府为加大桃林建设速度，争取银行扶持，对外招商引资，下大决心，花大力气，才筹集拢来的，这容易吗？

一旁的陶世杰将嘴巴递到乔不群耳边，说：“托乔市长的福，爆破圆满成功，也算是为桃林环保事业和全市人民做了件大好事。”乔不群本不想吱声，却还是忍不住说了句：“当初不是政府争取银行支持和招商引资，筹集到巨额建设资金，也不可能建成这座大坝；没有这座大坝，也就没有今天的成功爆破，你就是想为桃林环保事业和全市人民做件大好事，恐怕也没有这个好福气。”

乔不群话里意思，陶世杰还能听不出来？他嘿嘿笑道：“还真是这么回事。银行建设资金的争取您出的力气最大，招商引资工作也是在您的正确领导下开展起来的，如今这座用银行资金和招商引资引回来的大钱建成的大坝该拿掉了，又由您亲自来按动按钮，实施爆破，这不仅是巧合，也是天意吧？”

炸毁大坝是桃林市政府打响环保战役的第一炮，全市环保行动从此全面拉开，桃花河全线包括几大支流上的拦河坝，该炸掉的都毫不留情坚决炸掉。至于沿河大小污染企业，就是花再大的代价，也要咬着牙关，出重拳予以整治，停业的停业，转产的转产，搬迁的搬迁，决不留任何后患。

政府能拿出这么大的动作根除污染顽疾，备受污染之苦的地方百姓自然拍手称快，上级领导也予以充分肯定。媒体更是不失时机，对环保行动进行全程采访。新任省广电传媒中心主任的秦淮河也率得力记者，下来跟踪报道，顿时引起各界强烈反响。桃林一时成为环保先进典范，得到有关方面高度重视。连全国环保经验交流会也移师桃林召开，乔不群还代表市委市政府作了经验介绍，赢得与会人员和媒体广泛赞誉，桃林形象得到极大提升。

环保交流会才开完，便有消息传来，杨国泰将提前结束学习，赶赴临市出任市委书记。对杨国泰这个安排，说法还真不少。有说他尽管跟冯子愚一样，是同时从省里下派到桃林来任职的，其实两人面和心不和，冯子愚才通过省委龙书记，把他排挤出了桃林。有说这是省委侯副书记的有意安排，冯子愚若在桃林书记任上直升省委常委，按以往惯例需个三年两载的，升为常委后还得继续在桃林干上几年，这样杨国泰只可能一直在市长位置上待着，一时难有进步希望，还不如趁早另辟蹊径，去别处谋求出路。还有说杨国泰学习期间，结识了高人秘书，秘书在高人那里隆重推出杨国泰，高人给省委打声招呼，侯副书记又顺水推舟，一把将杨国泰推上去，做了临市市委书记。

到底哪种说法准确，已不怎么重要，重要的是杨国泰走后，桃林市长又空了出来。市长位置是不能老空在那里的，据说省委组织部想就地取材，准备到桃林来考察政府工作主持人乔不群，推荐他任代理市长。代理市长跟主持政府工作性质不同，来年人代会上绝对要正式当选市长的，除非出现重大意外。而这样的重大意外还没哪里出现过，组织上推荐的人选是不会让组织失望的。也就是说乔不群只要做上代市长，他的市长就已铁板钉钉，铁定了。

好事来得这么快，连乔不群本人都觉得有些不太真实，仿佛做梦一样。其实生活里，有时梦与现实还真不怎么分得开，要不也就没有人生如梦一说了。正因梦不是太真实，也就让人难以捉摸，乔不群对这个即将到来的市长，心里还不是特别有底。

美梦正在一步步朝现实转变，不久省委组织部的人便到达桃林，着手对乔不群进行全面考察。各方面意见都不错，都认为乔不群主政市政府期间，政府工作尤其是环保工作干得有声有色，卓有成效。这是有目共睹的事实，让乔不群代理人民政府市长，全市人民绝对信得过，放得心。信息反馈到乔不群耳里，他深感安慰。到底人心是秤，公平公正。

没多久，乔不群就顺利做上桃林市代理市长。

谁知就在乔不群准备大干一番，扎扎实实为桃林人民做几件大事，来年人代会上也好成功当选正式市长时，一件令人意想不到的事突然冒了出来。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却很是棘手，乔不群心里发虚，一时不知怎么应对才好。

这天乔不群在办公室处理完几件公文，正要叫赵小勇过来，跟他交代工作，秘书小白先走进来说：“省社会安全治理办来了两位同志，说要跟您见个面。”乔不群觉得纳闷，说：“社安工作归口市委管理，他们跑到政府来干什么？”小白说：“他们没明说，我只好开了小会议室，让他们先在里面等着，这才过来请示您。”

乔不群只好随小白去了小会议室。社治办的人也不绕圈子，开门见山告诉乔不群，桃林有个郭大光，开了家告状公司，纠集社会闲杂人员和黑恶势力，非法替人上访告状，找各级领导和党政部门寻衅闹事，影响非常恶劣。据多方调查，郭大光已频繁活动多年，只不过最近才以告状公司形式，从地下转向地面，公然与政府叫板。他还有多种来历不明的经费渠道，说明背景很深，不然也不会把动静弄得这么大。

郭大光这个告状公司，乔不群确曾隐约听人说起过，本以为那不过闹着玩儿的，不可能有什么作为，岂知竟惊动了社安部门。令乔不群不解的是，郭大光的告状公司到底与自己有何关系，社安办的人会找到你门上来。

社安办的人以为乔不群在装傻，亮出两份银行账单，只见分别写着郭大光和乔不群的名字。郭大光账上有笔十万元的转存款，转出地址正是乔不群账户所在开户行。巧的是乔不群账户上也转走一笔十万元的款子，又与郭大光收到的转存款时间正好吻合。换言之，郭大光那笔转存款只可能是从乔不群账上转过去的。

几年前郭大光纠集老干去省里上访闹事，乔不群将这十万元钱打给他时，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不想已过去这么久，还是被人查了出来。这事看来还挺复杂的，也许郭大光的告状公司触着某些重要人物的神经，才招来了社安部门。又值乔不群做上代理市长，来年人代会一开就要选为正式市长，有人免不了要发急，正愁无从下手，好不容易在郭大光这里发现了乔不群的线索，自然不肯轻易放过。

不久郭大光的告状公司就被查封，包括郭大光本人在内的几个公司核心人物都被逮了进去。原来他们替人告状打官司时，翻出一件隐藏得很深的旧事，这事又与某位重量级人物有些瓜葛，于是动用社安部门，把郭大光的告状公司按住。本来调查只追溯到告状公司成立之日为止，有人忽想起当年正是郭大光组织桃坪老干集体上访省委，致使蔡润身无法参选副市长，让乔不群捡个落地桃子，认为里面大有文章，仍揪住郭大光不放，继续往前追查，这才牵出乔不群那笔十万元的转存款。

这事要说也算不上什么。别说乔不群转钱时郭大光的告状公司还没成立，就是郭大光拿着乔不群的钱，叫人到省委去上访，也没错在哪里。可那位重量级人物不干，说这是关系社会稳定和政权安全的大是大非问题，谁犯在这事上都不可饶恕。看来那重量级人物已被彻底惹恼，抓了郭大光几个还不解恨，还要拿乔不群开刀。

乔不群的仕途就此打住。

据说是要就地免职的，还是袁明清找到省委侯副书记说情，侯副书记出面力保，才只抹去乔不群代理市长，仍留着他的常务副市长帽子。不过不能再待在桃林，得挪往一个比桃林小得多的地方去任职。大地方的代理市长，被弄到小地方去做常务副市长，已是一降再降，不是当事人出了情况，组织上绝对不可能做这样的安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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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降职外调可不是什么光彩的事，乔不群离开桃林时，也就不事张扬，尾巴夹得紧紧的。那是周六上午，大院里很安静，不像上班之日，人来车往，熙熙攘攘。坐的还是小左的车，另有秘书小白作陪，此外再没其他任何人。赵小勇倒是说过，要来送行，只是乔不群没告诉他具体出行时间。

朝阳正在升起，乔不群望一眼阳光下的办公大楼，心内五味俱全，感慨万千。二十年的时间，自己一直待在这栋大楼里，如今人到中年，却要与它告别，背井离乡，到外地去就职，还真有些舍不得。可舍不得也要舍得，人在官场，身不由己，谁也不可能摆脱命运的安排，只能按照命定的人生轨迹一路前行。

又莫名地想起那年政研室快撤销时秦淮河说过的话：做事靠智商，做人靠情商，做官靠政商，在政界上行走，不好好自我改造，努力提高政商，绝对不可能有所作为。这么多年下来，在不断的自我改造过程中，自己的政商似乎也跟着得到一定提高，才一步步上到政府领导高位，多少算是有了些造化。又因这政商还没提高到应有的高度，总欠那么点火候，眼看就要修成正果，又功亏一篑，败走麦城。

这么感慨着，乔不群挪开步子，朝已发动的小车走去。忽听市级楼那边响起鞭炮声，震耳欲聋。炮响不见得就是喜事，桃林人爱热闹，逢喜遇丧都兴放鞭炮，禁炮禁了好多回也没禁成。当然不可能是欢送你乔不群的，你又不是荣升，恐怕没谁愿意花鞭炮钱。

就要上车了，乔不群又扭过头，依依不舍环视一眼政府大院。只见不远处的墙根有人推着轮椅，缓缓前移着。不用细瞧，乔不群也知道那是盛琦琦，正由她母亲孔艳平陪着，到外面来晒太阳。这已是政府大院里一道固定风景，只要天气晴好，无风无雨，这道风景就会出现在人们眼前。

盛琦琦父亲盛少山是个孤案犯，除了何德志，没有别的靠山，无人照应，只好一直老老实实在里面熬着。不像其他人，还有靠山待在重要位置上，只要没吃花生米，哪怕判的死缓，在里面待上没几天，便会以保外就医一类的名目被弄出来，舒舒服服过自己的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