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仕途-第17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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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中间有些小小波折,到底还是一步步干了上来,从政府办纪检组长到副主任,再到秘书长,直到现在的副市长,总体上还算顺利。可回顾这来时路,自己又做了哪些利国利民的实事呢?一切似乎都那么模模糊糊,除了写过的材料,开过的会议,坐过的小车,喝过的酒水,送过的人情,赔过的笑脸,说过的好话,听过的流言,跑过的关系,使过的手段,谋过的权位,唱过的高调,做过的姿态,表过的功劳,批过的条子,发过的指示,得过的实惠,拿过的好处,好像再数不出稍有些实际意义的丰功伟绩。遥想当初走进这栋政府大楼的时候,自己还是颇有些抱负的,治国平天下谈不上,造福于民,谋利于国,这样的激情还曾在心头涌动过。可多年下来,已是初衷淡化,激情不再,唯一还能让自己感兴趣的,也就是头上这顶令人羡慕的乌纱帽了,仿佛帽子就是事业,事业就是帽子,帽子越大,事业也就越大。除此而已,别无他哉。

感伤着,乔不群又无声地自嘲起来。辛芳菲送来一篮花,你就生出这么多浮想,是不是太过书生气?要说这攘攘官场,大都书生出身,受过大学教育,可一旦完成书生到官员的角色转换后,又有几人身上还留着这书生气?书生气怕是早已绝迹,比出土文物还难寻觅,留下的不是霸气豪气牛气,便是俗气腐气暮气,唯独没有骨气正气清气。说到底就是两个字:官气。官气无疑是官场产物。原来官场是一个大砂轮,哪怕你拥有金钢之躯,要不了多久,也会被打磨得圆滑世故,八面玲珑,官气十足。

乔不群这么暗自伤感着,自嘲着,辛芳菲朝马淼淼抬抬下巴,马淼淼提过那箱富士苹果,置于乔不群办公桌上。辛芳菲轻轻在苹果箱上拍拍,对乔不群说:“这是给你的润笔。”乔不群一时蒙在那里,说:“什么润笔?”辛芳菲笑道:“上次你到咱们公司,不是给我留下一幅书法么?后来我特意请权威评估公司,对作品作了评估。今天趁来给你拜年,按评估实价送上润笔,还请你笑纳。”

乔不群还没回过神来,辛芳菲和马淼淼已出门而去。刚才见马淼淼提着一箱苹果,乔不群就有些生疑,如今送礼特别是给领导送礼,已不怎么兴送实物了,谁还会提着这不值钱的苹果上门?里面是不是有文章?又想起那次在惟楚公司,辛芳菲执意要你写字,莫非她另有蓄谋,并非真拿你的字给她撑门面?

乔不群过去关上门,几下撕开苹果箱上的包装带,里面全是崭新的美元。

迟疑片刻,乔不群又来到门边,给已关好的门打上倒锁,才又重新回到苹果箱旁。都是大额美元,粗略数了数,竟有三十五扎,也就是三十五万。三十五万美元相当于两百多万人民币,已不是小数了。也是辛芳菲会办事,若给你扛上两百多万人民币,目标太大,换成美元却不怎么打眼,携带也方便。那幅所谓的书法作品不过十个字,竟给上两百多万,平均一个字值二十多万,也不知当今书法家里,谁的润格有这么高。

乔不群向来不太看重钱,不容易为钱所动,可今天他的心还是咚咚咚跳着,变得胸闷气促起来。做上副市长后,管的工作既多且实,拿人钱的事是经常发生的,不可避免的,乔不群还从没这么紧张过。比如前两天刘小富送来十万元人民币,他还是面不改色心不跳,并不怎么在意。今天到底不是几万十几万的数字,是相当于两百多万元人民币的三十五万美元,你就是量再大,要想无动于衷,波澜不惊,依然无事人一样,确实有些困难。

乔不群脑袋里混沌一片,愣怔了好一阵,才慢慢旋开铁皮文件柜的号码锁,开门将一箱美元塞进去。这是三十五万美元最安全的暂时归宿。政府大门和办公大楼二十四小时有保安值班,楼道口又装了高大的铁门,市长们办公的这半个楼层新近也加了铁门铁锁,小偷们想深入到几间市长办公室里来,几乎没有可能。

乔不群长长地舒口气,重新关上铁皮门,几下将锁上的号码打乱,又在铁皮柜上靠了一阵,努力让心情平静下来。

辛芳菲送这么一大笔钱,自然是井里放屁,大有原因(圆音)的。如果真以为辛芳菲给的是润笔费,自己的字就这么值钱,那乔不群的智商就要大打折扣了。

那次去惟楚文化公司现场办公,乔不群不仅在宣纸上留下墨宝,还在辛芳菲申请减免文体开发区土地出让金的报告上签过字。要说他的字值钱,就是这报告上的字值钱。就凭这几个字,国土部门一次就给惟楚公司减免了七百多万元。后乔不群又给其他有关部门打过两次招呼,辛芳菲又少交了四百多万元的税费。几项加在一起,惟楚公司等于获得千多万元的优惠,从中拿两百多万元出来感谢回报乔不群,实在是笔再合算不过的交易,据说也符合生意场上的分成比例。说实话,给辛芳菲签过字和打过招呼后,乔不群也有意无意生出念头,期待她能来表示表示,却怎么也想不到,会是能兑两百多万人民币的三十五万元美元。两百多万元哪,按照桃林干部职工当前人均一千多元的月工资标准,不吃不喝得两百年才攒得下来。若按工人农民的收入计算,就是从宋代活到今天,都不见得能达到这个数字。

不过话说回来,两百多万元在如今有钱人那里,又并不是什么大数,也就一栋普通别墅或一两辆高级小车而已。贪官水平也在看涨,逮不出来就逮不出来,一旦逮出来,数千万甚至过亿,也不会有人再惊讶。民间就有说法,百万没上路,千万刚起步,过亿才够毒。照这个标准,乔不群就是大着胆子收下这两百多万元,还没怎么上路。

还没怎么上路,就这么惊惶失措的,乔不群都不好意思起来。照当前的行情,自己这个级别的领导干部,要出事至少也得过千万才说得过去,两三百万元人民币实在叫人有些难为情。前不久邻市一个副市长被抓,查出两千多万,他还说这个数在他们市里远在前十名之后,果然不久又牵出包括市委书记在内的二十多条大鱼,个个分量都比他重得多。

由辛芳菲的这三十五万元美元,乔不群又莫名地想起李雨潺来。有了这个数字,完全可以跟她躲到不为人知的边远山村,买数亩田地,修几间木屋,像陶渊明一样,晨兴理荒秽,带月荷锄归,顺便生一窝儿女,过一辈子清净日子。

这么想着,乔不群不禁自哂了。也不知从何开始,大概是做上副市长之后吧,自己时不时就会莫名地生出这种遁隐泉林的古怪念头来。是不是这辈子能做上副市长,算是对得起列祖列宗了,再往上爬,难度大,希望小,也到了该功成身退的时候?做处级干部和秘书长那阵,好像还有些上进心,只要能进步,做做小人,受受委屈,贴贴人家的冷屁股,都可忽略不计,谁知一到副市长这个级别,突然就变得畏畏缩缩,不思进取,甚至脆弱起来。要说自己才四十多岁,这个年龄的副市一级领导不少也不多,还能有所作为,不应有这种消极退缩思想。要么就是文人骨子里的酸气和腐气在作怪,肚子里装了几句诗文,便有意无意爱拿古代文人自比,人生在世不称意,明朝散发弄扁舟。或幻想带上貌若西施的冰雪美人,浪迹天涯,避隐山林,肩披明月,袖盈清风,终老于世外桃源。

其实乔不群也不是不知道,今日的城市人,尤其是城市里的官人,这种方外生活已变得遥不可及,根本没有一点可能。莫说世外桃源无处寻,就是真有世外桃源,被物欲和权欲浸染过的人生,早已俗化异化甚至蜕化,基本丧失了欣赏和享受桃源的恬淡心境,以及习惯和能力。

如此心猿意马着,不觉天色渐晚,屋里也暗下来。乔不群准备出门回家,又觉得还有什么事没做。仔细想想,才意识到应该给辛芳菲打个电话。拨通她手机,刚开口说这个钱不能收,辛芳菲就忍不住笑道:“这是你的润笔费呀,你的墨宝值这个价,怎么不能收?”乔不群说:“是不是润笔费,我还不清楚?”辛芳菲这才止住笑,说:“我自开办惟楚文化公司以来,没少跟各类官员打交道,还从没碰到过在钱面前稍有犹豫的。你放心好了,我不会害你的。”乔不群说:“还不是害我?难道非拿枪点着我脑袋,扣下扳机,才算是害?”辛芳菲说:“说得这么难听干啥呢?我在商场和官场之间行走这么多年,没少给人送钱,还从没害过谁。就照你说的不是润笔费,也不是向你行贿,是给你应该属于你的提成。文体小区项目没你在常委扩大会议上说话,惟楚公司拿不到手,这个不说它,我心里记得就是。后来项目开发过程中,又蒙你多次大力支持,让我们享受了千多万的优惠,再不给你提成,就说不过去了。我是商人,总得让我遵守行规,讲点商道吧?”

乔不群不想跟辛芳菲啰嗦,说:“你最好还是来把钱拿回去,不然我只好上交纪委了。”辛芳菲又笑起来,说:“你要交纪委,我也不好拦你,反正手脚生在你身上。不过我劝你先想明白了,再去纪委也不为迟。我问你,你见哪位官员主动给纪委交过钱?最好不要第一个争吃螃蟹,第一个吃螃蟹的人不会有你轻松的。你是领导,又是聪明人,比我更清楚这个经济时代,钱就是通行证,跟人交往,办什么事情,都离不开一个钱字。人家我不知道,反正我每办一件事,都得花出去大把大把钱。实话跟你说,我又不止给你乔不群一个人送钱,你只管一个方面的工作,光给你送钱,肯定还有好多事情没法办下来。这叫做抛砖引玉,先抛砖出去,后引玉进门。否则一事无成,只能眼睁睁看着人家挣钱,自己一边歇着。我的意思是说,有抛砖的就必然有接砖的,接砖的人多的是,人家接过砖都欢天喜地收起来,你偏偏别出心裁,要把砖交给纪委,不是与其他接砖人过不去么?市委政府那么多大权在握的领导,不可能个个廉洁,从没被砖砸过。人家砸过就砸过,不声不响,静若处子,彼此相安无事,你却好表现,耍聪明,把砖送到纪委去,好像就你高尚无比,水泼不进,要人家怎么想?大家还不恨死了你,看你今后还要不要继续在官场上混。不多讲了,你在官场时间比我长,懂得更多。”

辛芳菲这一番批评,外带教育,噎得乔不群吱声不得。人家说的都是事实,事实胜于雄辩,再有口才也辩不过事实呀。挂掉电话后,乔不群默默出门,回了市长楼。心事难免会写在脸上,史宇寒一眼就瞧了出来,说:“看你忧心忡忡的样子,是不是小情人跟人家跑掉了?”乔不群不愿给史宇寒透露事情真相,也用玩笑掩饰道:“别说小情人跟人跑掉了,就是你跟人跑掉了,我也没办法咯。”史宇寒说:“我能跟谁跑掉呢?人说男人四十,什么都有,女人四十,什么都无。我把什么都给了你乔不群,已是一无所有,谁还会睬起?”乔不群说:“你都是堂堂政协副主席,还说一无所有。”史宇寒说:“男人只在乎女人的美貌,哪会在乎女人头上的乌纱帽?只有男人的乌纱帽才最容易让女人发晕,所以你这四十多岁的男人,才是最危险的时候。”乔不群说:“我有什么危险的,身上又没绑着炸药。”

玩笑当然只是玩笑,乔不群一时没法抹去那三十五万美元布在心头的阴影。这是个太过沉重的秘密,一个人背着,还真有些不轻松。就想找一个人,来分担这份沉重,让自己能喘口气。当然不能找史宇寒,她若听说你办公室的铁柜里锁着三十五万美元,还不兴奋得神经错乱,要得钱来疯?乔不群又想起李雨潺来,适当时候还真得向她讨讨主意。

这个秘密也让乔不群的春节过得没滋没味。根据事先跟史宇寒商量好的,先应付完各自单位的事,便带着州州去给双方老人拜年。整个春节,无论是在乡下,还是后来回到市里,乔不群的手机一直响个没停,有口头问候的,有请吃年饭的,还有问他在不在家里,要上门拜年的。口头问候没事,只须拿话应付。

请吃年饭也好办,能辞的尽量辞掉,容易敷衍。只有上门拜年的最讨嫌,往往电话没打完,家里门铃已响起来,人家就站在门外,只好开门,放人进屋。自然没有空着手的,空着手上门拜年,又是进的政府领导家门,还不会有人这么不通世故。烟烟酒酒的,倒也算不了什么,再贵的烟酒也仅是烟酒,谁都没法追究。只得一律收下,以免让人难堪,以后大家都不好做人。至于以给州州学费和零花钱名义送钱的,三千元以下也得笑纳。尽管节前的反腐动员大会上,纪委一再强调,受贿金额两百元以上,一经发现,就地免职,却不会有人傻到会把这些话当真,以为两百元是个事儿。真要当真,过完节各党政机关只怕就没人去开门了。当然超过三千元可得好好考虑考虑,一般情况得退给人家,退不掉也要另想办法还个人情。

上门送物送钱的都是乔不群方面的人,不可能有谁专门来给史宇寒拜年,虽然来人口头上都会说,是来给两位领导拜年的。同样是副市级领导,待遇竟有天壤之别,史宇寒不免略感失落。客人走后,便用半开玩笑的口吻跟乔不群说:“怪不得有人说,政协是正歇,政府是正腐。还是政府领导好,想腐有腐,不想腐也有腐,哪像我这个政协领导,只能一边歇着,弄不好还要歇出感冒来。”乔不群说:“这有什么奇怪的?官不在高,有权就行;权不在大,管事就行。”史宇寒说:“这话确实很经典,人在官场,要务实,不要务虚,一切都得从实际出发,弄个实职,掌些实权,有些实力,管些实事,得些实惠,不然官衔再大,也是聋子的耳朵,只是配相的。”

春节长假过去,接着上班。事情不多的单位,搞完团拜,还会相互走访走访,一起吃吃饭,打打牌,说说闲话,聊聊家长里短和你是我非,好像过年还没过醒似的。事情多的单位,就没法再沉浸在春节的余声尾韵里,开始投入到工作中去。比如人大政府这些地方,两会即将召开,好多筹备工作要做,大家一进办公室就忙碌起来,没有太多轻闲。好在今年两会任务不大,除要通过冯子愚的市长选举程序,其他都是例行议程,不像整体换届选举那么紧张。冯子愚已做了较长一段时间代理市长,又是一对一等额选举,通过绝对是没有问题的。

不过作为冯子愚本人,光能通过还有些不够,想尽量高票当选,以充分显示代表对他的信任,真正体现民意。要想达到这个高标准严要求,有几项工作得做好,一是冯子愚的政府工作报告要把成绩讲透,让代表们体会到以冯子愚为代理市长的人民政府,为桃林经济建设做了大贡献,为桃林人民群众谋了大福利;二是冯子愚本人要多跟代表们沟通,尤其是讨论政府工作报告时,要把政府未来的施政构想精细化形象化人性化,使代表们深刻认识到,政府发展桃林经济的决心是很大的,措施是可行的,桃林的明天是美好和灿烂的;三是市委领导和各代表团负责人也得同心同德,多做代表工作,通过共同打造政府形象,树立冯子愚威信,赢得代表们的高度信任,自愿把手中神圣的一票投给他。

由于这些工作做得比较到位,冯子愚如愿高票当选。这自然是很有面子的事,晚上的宴会上,情绪激昂的冯子愚端着杯子,深入到每个代表团的餐桌,诚心诚意给大家敬酒。有些代表要单独跟他喝,他也来者不拒,满足代表要求,说是要以干好桃林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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