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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雨一蓑-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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糖,白糖还是表爷爷从飞水集买来看望爷爷的,奶奶一直留着,烙了些“糖箍扎”(类似水饺的面食)和一些用刀切成棋子块那样的面食,以备二姑嫁到那边去分给那些小孩子。

不管怎么穷,爷爷还是很讲究的,也很给二姑家面子。结婚前一天,他安排本家大嫂找了4个人“下奁房”,用扁担把二姑的所有东西送到二姑夫家。

十月初十左右,二表爷爷亲戚和村里近邻都过来表示祝贺。虽然是战争年代,库区人家还相对宁静。安丘城的日伪军要来抢粮,走水路的话需要摩托艇,旱路又绕道,所以鬼子伪军出来向西走的话一般沿现在的小路沿路抢劫。战乱时本来都很少走动的亲戚,借这机会也加深一下感情。

二姑夫去迎亲很简单。汶河以南共产党势力逐步增强,各村地下党在不断壮大。汶河以北以国民党势力为主,向东是以日伪军为主要势力的安丘。二姑夫本身又在武工队干,虽然外边不知道,但担心有汉奸通信。迎亲那天,表爷爷用苇席扎在马车上扎个棚子,前后用帘布一挡,马脖子上系朵红花,苇席棚前、两边也系几朵,倒有点浪漫色彩。其他全部从简,表爷爷吩咐二姑夫路上悄悄的。

很顺利地把二姑接到了家,晚上喝完“合卺酒”,就算结婚了。

表爷爷家人多,威望也高,前来祝贺的都喝得不少。酒是表爷爷用地瓜干去安丘换来的散酒。邻居本家张老头喝得东倒西歪,用最地道的土话嘟囔着:

“俺没事!俺没醉!俺66了,身子还其将实,相着挺托,没(mu)有疵毛的地方,浑身方古热,一包劲啊。年小的时候,东西两庄就数俺能窝子,俺会木匠,赶集卖过风掀、抽头、笊篱,还会窑匠,给(gi)人盖过房屋子,你要铁里查问查问,背定后里谁不卖弄(leng)俺牢板,不洋气、不烧包的。俺家里就是看中里俺,相媒的那天,俺爷、俺娘……”

婚后三日,第一日晓堂前拜翁姑(公婆),请安问好,并将点心、花生等分给家人,我们叫“分小礼”,长辈收礼回赏钱;第二日,乡俗新娘早起掏锅底,表示要做勤俭媳妇,婆婆用红纸包钱预先放进灶膛里,以便让新娘掏灰时开门见钱,寓意有好日子过,这一天女家派人来男家看望,叫“看二日”;第三日新郎新娘上坟祭祖,为“上喜坟”,新郎新娘到同族家拜见尊长,称为“拜三”。

二姑走后,爷爷感叹,叹家里又少了个吃饭的,减轻了负担。在当时确实难,有的养不了的干脆把孩子送出去了,爷爷再难,生了7个孩子,都艰辛地养着,一个也不外送。只愿二姑找个好人家,免遭饥腹之苦。爷爷就这两个女儿,当年也幸亏这两门亲家才得以活下来。

转眼到了1945年,一家人又盼来了一年春风绿。

奶奶自从四叔发烧成了哑巴就开始迷信了,她怎么也想不通发烧会成哑巴,发烧与哑巴有什么关系呢?她觉得那是老天爷的报复。每年大约早芒种后刚刚收获新的小麦,一家人都不许吃。她虔诚地和其他人家一样要先敬天。燃上三炷香,把小麦磨成面粉蒸成饽饽,用三个大碗装上,先让老天爷吃。感觉有点像西方的感恩节,感谢老天爷给了个丰收年,从此有小麦、有馒头吃了。

奶奶在房间安了个破桌子,立上观音菩萨,让“王母老宫”给开了光后,不管寒暑春秋,不管饭菜孬好,总要让菩萨先吃,然后一家人才能吃。爷爷脾气慢腾腾的,倒也无所谓,四叔和五叔就不管那么多了,有时总要用手先抓着吃,慈善的奶奶倒也罢了。

奶奶经常哭,那么可爱的孩子,7岁以前说话甜甜的,能把爷爷奶奶甜倒,竟成了哑巴。好在四叔已经习惯他那个世界了,以后很少得病,就那么一场怪病害了他。他还是他“淘气”的天性。

一场春雨过后,门前的柿子树更加旺盛,树身均匀地缠绕着灰褐色的鳞片,不由得时常让我想起爷爷手背上那苍老的青筋。树的枝杈已经葳蕤繁密成独属于自己的一片天空,那椭圆形的黑绿色的叶子有着一般果树叶子所没有的厚度,总是发出油润的光泽,总像被雨水冲刷过。初夏的大柿树开花了,开满了手指尖儿大小的花朵,黄花绿萼,四瓣,非常好看。花朵还带着一点点淡淡的清香味,闻了让人感觉神清气爽。

过不了多久,那些小黄花就会被风吹得纷纷落下。落地的小黄花依然美丽,每一朵小花就是一个金黄的小圈儿。再过不久,又会有一些没长结实的小柿子被风吹落。这些小柿子像冰雹一样地噼里啪啦蹦蹦跳跳地落到井台边的地上,绿得可爱。四叔就去拣来,用针线穿成珠珠串儿,自己戴上,还送给二姑,戴在脖子上,戴在手腕上,好看又好玩。

上帝造人都是公平的。四叔听不懂说不出,但他的悟性特别强,手特别灵巧。春天是麻雀繁殖的时候,他不知什么时候就从树上或从破瓦底下,捣鼓出一堆小麻雀或麻雀蛋,气得老麻雀瞪眼向他直叫。刚掏出的麻雀,总能活几天,四叔变戏法似的用柳枝编个小笼子将麻雀放里面给五叔玩。下河摸鱼,四叔更是高手,只要手下去,就不空着出来。清清的使狗河,倒映着四叔熟悉的身影,躬着腰,手轻轻地挪动着,傻呆呆的“沙里趴”一把就抓住了,运气好的时候还能捞到螃蟹。观察岸边哪是蛇洞,哪是老鼠洞,哪是螃蟹洞,四叔手掏进去,大多出来的就是一只活蹦乱跳的可爱的螃蟹。

使狗河,对于四叔来说,没有季节。春天那么冷,他挽着裤腿,照样下到水里去捉鱼弄虾。其实,河里也拿不到大鱼,四叔只不过以其为乐。冬天,他把冰凿开下网,弄些一二两重的鱼给爷爷奶奶做汤喝。最险的一次遇到破冰了,扑通一下掉进去,喊,喊不出来,爬,爬不上来。他用胳膊拐着吃力地向上爬,没想到身下冰又断裂了,又一次掉下去,幸亏水不太深,只是齐腰。他努力尝试几次,终于爬上来,哆哆嗦嗦地跑回家,奶奶因为他哑巴倍加疼爱他,一边给他取暖,一边拿起笤帚疙瘩要打他,大爷赶紧用身体挡住,四叔唯唯诺诺,终于有所收敛。

以后四叔得了麻风病,父亲和爷爷总是归结于他小时候下水,冰冷的水冻出病来。

“二月二日新雨暗,草牙菜甲一时生。”刚过二月二,就下了一场春雨。

父亲高兴地吧咂着烟袋,至少一段时间不用再摇这辘轳浇菜园了。大爷忙,四叔、五叔还小,浇菜园的事情自然落到父亲和爷爷头上。父亲弟兄5个,奇怪的是只有父亲个头矮,约一米六,大爷和叔叔们都在一米八左右。父亲本来个头小,摇辘轳不是好活。“叠石小峥嵘,修篁高下生。地偏人迹罕,古井辘轳鸣。”那井、那辘轳、那园中的果树、那园中的菜地,父亲一直很回味那种辘轳韵,虽然那地方现在已盖成民宅。辘轳打水技巧很强,尤其是往下放水斗的时候,身体与辘轳的运作必须协调,以双手掐着圆圆的辘轳,将卷曲在辘轳上的井水斗挨着了水面。这时,就要反复地打水,有时很久才能把水斗灌满,再使足全身力气摇,听着辘轳发出的吱吱呀呀的声音,就像摇船的号子声,像冬天踩在冰冻的雪上,像锔锅匠拉着钻钻碗,像是童年奏出的美丽歌谣。如果不小心撒开掐着辘轳的手,那辘轳就像脱缰的马,马蹄嗒嗒狂野般地旋转起来,等于完全失控了,多半是会击伤人的。父亲有一次不小心一下子让辘轳打出去,门牙都磕坏了。爷爷多半过来帮父亲,有时还要去看水别流跑了,当地叫“看口子”。

大爷在村公所刚完成了记账,他看着窗外朦朦细细迷迷缠缠绵绵的云雾,潇潇洒洒,淅淅沥沥,无尽的细腻,透着缕缕淡哀,包绕着降媚山,像穿着白色典雅外裙的少女。

“嘟嘟”,父亲敲门进来。

“大哥,咱爷让你回家。咱姐姐和那个女的来了。”

前几天,大姑就托人捎信,给大爷介绍一个飞水北面刘家道子的一个姓张的姑娘。

没想到今天还下着细雨就来了。

大姑已经生了一个女儿,1岁多了,小孩白白胖胖。大姑也显得丰满成熟,更加漂亮动人了。

“姐姐,你怎么今天来了?早说我去接你。”大爷进屋边看炕角坐着的姑娘边和大姑搭讪。姑娘不自然地两只手正搓着衣角。

“今天你姐夫没出夫,就送了我们一程,没想到半路下开了雨。”大姑正在给孩子喂奶,小孩胖手不停抓挠着大姑的衣服。

“这是我和你说的小张。”大姑介绍道。

“小张,这是我弟弟李仕昌。你们聊吧,我和咱娘做饭去。”大姑把大爷介绍后就出去了。

屋里一片寂静。

大爷坐炕的一角,姑娘则坐在另一角。谁也不好打破这尴尬。

大爷虽接受过“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的诗经教育,但下学后就参加抗日,内心装满的是战友沸腾的热血,战场弥漫的硝烟,这时还不如战场射击日本鬼子凝心静气那样沉着,反而有点慌乱。

屋外,传来奶奶和大姑母女俩轻轻的拉呱声。

土炕有点陈旧,加上南风下雨不出烟,有点透烟,屋里慢慢的升起辣嗓子的那种旱烟的不舒服的烟味,使大爷想起了风雨硝烟的城顶山。

姑娘禁不住低声咳嗽起来。

“这破炕,透烟,咱们出去吧!”终于打破了沉寂。

“是透烟。”姑娘呢喃着,随着大爷到了外屋。

外屋比里屋烟味还大。

“这下雨天,不出烟,倒否(音pei)!”奶奶说,“你们俩去大门楼子站一会儿吧,一会儿吃饭。”

院子里一片氤氲,梧桐树还没发芽,身上让雨水滋润的光滑滑的,大爷摸了一把,想起了自己的“中正式”。

老家分家时爷爷分的房屋虽然只有一间半,但院子大,足有一亩,还保留一个古老的大门楼子,是子灵老爷爷的爷爷设计保留的。虽是那种普通的青砖正方形的北方门楼,外带一个房间,平常放农耕用具和柴草用,但是在那时也够气派的,拔下门提子,马车都能过。

大爷站在门楼下,姑娘倚门含羞。

眼前降媚山雾气缭绕,霭霭的雨雾中,遍体苍翠,绿荫环抱,如碧玉浮江,大爷感觉有种“山浮水面水浮山”般的境界。春雨丝丝地罩着山,恍若身临仙境,显得是那么的缥缈迷离,如披上了一袭轻纱,一层薄雾。山中的古柏松林在这湿润的雨中愈发显得苍浓郁翠,墨绿欲滴。春雨是缠绵悱恻的,它总是绵绵而细腻地下着,像一位多情少女的眼泪,让人丝毫不觉得厌烦;春雨是充满诗情画意的,它总让你联想起许多古人名家那些烟雨迷蒙的江南颂曲;春雨是清新湿润的,空气永远是那么新鲜,雨中的感觉那么让人心醉让人神往……

“要是有把雨伞,在雨中散步就好了。”大爷想。

第五章

大爷以后又去了姑娘家两次,双方父母也非常满意。婚事就这样定下来了。

三月,阳光明媚的日子。大爷和爷爷、父亲去侍弄菜园,土豆早就该种了。

爷爷的菜园在湾北面,而湾的南面是正怒放的苹果花。满园春色尽显苹果花,有的树梢还是红嘟嘟的花骨朵儿,宛如小孩子撅起的那粉红色的唇。大多已经绽开,空气弥漫着淡淡的气息,直沁人心脾。春雨滋润过的苹果树,如同久旱干涸的女人遇到烈火干柴的男人,顿时雨后清山,粉嫩清丽,繁繁密密,扑鼻的清香四处洋溢。那雅致、清丽的娇妍,不似桃花,不显粉红;不似梨花,不带苍白。苹果花素白,只在花瓣下汇集一层红晕,如少女害羞时的脸庞,叫人情不自禁心中就会涌起一种温柔的情愫。嗅着清香,听花朵绽开的声音,听轻风擦击花瓣的声音,使人顿觉进入清澈透明的境界,心有千种和谐,胸无半点杂念,使人抛却庸俗尘世的琐碎人生,悠悠于南山东篱之下。

“发什么呆啊?快走!”爷爷催促大爷。

“这是谁家的果园?”大爷从沉醉中醒来。

“王二的。这孩子学好了。”爷爷说。

果园是老曹鬼的。老曹鬼自从托大爷和李团长福气娶了如胭那窑姐,真走好运了。如胭本是河北穷家女,母亲早亡,1939年汶河发大水,唯一依靠的父亲和他种的几亩果园随水而去,自己流落风尘,幸得大爷和李团长相助,脱离老鸨。老曹鬼人虽一般,失去父母的苦日子遇到一点点甜头倒懂得珍惜,待如胭如纯情女人,感情如胶似漆。刚从夏坡来的时候,破烂的房间里毫无遮拦地发出人跳床动的呻吟,惹得花猫惭愧、乌鸦脸红,怎么叫也抵不过那房间里的声音。

如胭用自己的私房钱把鳏夫高得礼的3亩果园买过来。4年前高得礼从山里买了个女人回来,女人虽不漂亮,但就是妩媚动人性感,粉红色的小鼻子,面若桃花,似蹙非蹙烟眉,似喜非喜含情目,好像夜夜在水里泡过一样。邻居说,这女人好像有病,但不管怎么说,女人三年就死了,高得礼也从此心灰意冷,果园在他手里也干巴女人似的不像个样子,正好让如胭找着好机会了。

如胭跟着父亲学会了一手果园管理的技术。深秋初春,如胭就教老曹鬼如何剪枝。

“笨蛋!看我的。”如胭看老曹鬼笨手笨脚的,娉娉婷婷走过来拿起剪刀来示范。

“苹果剪枝要先分层,第一层距地面约三尺,第二层二尺半,第三层二尺,一般三层就行。然后注意去主枝:每一层应留三个主枝,角度分层要均匀,层次分明要清晰,不重叠,不交叉。去除这背上枝和下垂枝,留两侧枝,枝距大于半尺,以主枝和主侧枝结果为主。还有像这样对角的枝要拉枝,和主枝角度成一定高度。”

“嘿嘿,还是听不懂!”老曹鬼挠着后背。

“去你的,好好学,就会床上功夫。”

在如胭的精心管理下,果园像干旱的女人焕发出新的青春。没意外的话就是一个大年了。

如胭的举措,把老曹鬼高兴得夜夜让她腾云驾雾。一年后,如胭的肚子便气球般发生了变化。

远远地走来了老曹鬼。

“大爷、大哥好!”老曹鬼老远就和爷爷、大爷打招呼。

“大哥啊,你哪天有空?到我家喝上两盅。我家如胭生了,生了个胖小子。”老曹鬼满面春风,再也不是以前邋邋遢遢的那个样子。

“这不,媳妇让我到果园折条苹果树枝子做成弓箭挂在门前。”在老家这一带,家里生了小孩在门前挂个弓箭表示添了男丁。

“好,二弟,一定去。”大爷回答道。

“小子,不错,你祖坟上冒烟了。”爷爷赞道。

“好,大哥来啊!”老曹鬼说着钻进了如胭的果园。

“仕昌,等查查日子,结婚吧?你看,王二都比你混得好了。”爷爷长舒一口气。在他眼里,好好地过日子要紧,舞刀弄枪,整天提心吊胆,何日是头!他想给大爷快说上个媳妇,买上几亩地,生儿育女,大爷那浮躁的心也就拴住了。

“你看,你四弟这样成了哑巴,二弟和三弟又没机会上学,李家就你算识文断字了,我不想你再出去乱跑了,好好地教你几个兄弟和孩子学习识字。我吃了没文化的亏,你别吃了有文化的亏。再说,听说日本鬼子也快不行了,你又不是没打过鬼子,就安心在家里干活吧!也好图个平安。”爷爷一边摇辘轳,一边劝正在种地蛋的大爷。

大爷是个孝子,也明白爷爷的心,但经过那段血与火的经历,现在村里干这伪公事确实觉着郁闷。他想静下心来过小日子,但心中有一种浮躁感。

晚上闭上眼睛就是城顶山之战。那飞机的尖叫、大炮的轰鸣、血淋淋的躯体、炸断的腿、横飞的胳膊、血肉模糊的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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