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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雨一蓑-第5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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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想去上班啊,这没法去上班急死了。可这腰疼就是没办法,也还是头疼。哎,我问你,你看这里,是不是肝啊?我怎么也感觉不舒服?下边还痒,我去医院化验,说是阴道炎。”她腰上缠着个大护带,趿拉着拖鞋,手扶着门框,像深秋公园里一个踯躅郁行的老人,金黄色的银杏落叶在身边忽悠悠飘零着,像是翻阅着沉重的岁月,厚厚的落叶使她本来就不利索的腿脚更加不便。树叶里横着一条大树根,一个踉跄,差点绊倒,她急急地用手扶着一棵杨树。树林深处,我和修舒展着柔软的身体像松鼠一样在树丛里蹦来蹦去,时而练个倒立,时而在一根横枝上作引体向上……

看着她这老态龙钟的样子,我心头一阵悲哀。

“我说你是不是有抑郁症啊?你整天哪来的这些病,这里是病那里是病,我看你是心理有毛病,你头发梢是不是感觉也疼啊?你整天把药当饭吃,我看从你身上割块肉都可以当药吃,你阴道炎该我什么事?难道我还和别的女人在一起带给了你病?你也不想一想,你整天吃这么多药,不引起体内菌群失调吗?”她这一说,我火又上来了,“不仅是你,孩子得个感冒,你不分轻重,滥用抗生素,哪个药好你用哪个。结果孩子身体更差,好好的孩子我看都得让你毒死。”

“你以为我愿意这样吗?你胡说八道!我何时对孩子这样?孩子感冒不都是我管吗?你管了几次?”她反问。

“我管了几次?我是没你那么上心,可孩子不就是个感冒吗?你我小时候感冒吃过药吗?孩子感冒不厉害,拖拖就好了,哪有你每次那样对孩子的。恨不得用药把孩子包起来,你这是对孩子好吗?天底下哪有这种畸形的母爱?”这不知咋的,又扯到孩子身上来了,我更火。

“得了,得了,李涵穹,我不和你吵了,两口子就那么回事,不就是因为有一个孩子?”她“嘭”一声把门关上了。

“你听着,你再不上班,医院扣你奖金我可不管。要不是看我面子,早就该扣你奖金了。”我说着,拿起朋友给我的两块树皮画顾自欣赏着。

1998年10月30日,我正在值班,无聊地浏览着各种报纸。我并不关心报纸的那些新闻,那些东西发生在身边但对我来说很遥远,真正引起我兴趣的是那些乡土风情文学板块,同时还为修收集各类绘画和刊头设计。办公室报纸多的是,书记、院长、副书记、副院长每个人办公室报纸订了六七份,领导忙得没时间看,那么多报纸倒像是给我订的,静静地躺在那里等着我去欣赏。每次原封不动地从报刊架上撤下来后,我先过滤,无用的当垃圾卖掉,有价值的我就收藏下来,阴雨连绵闲情逸致的时候再分门别类剪裁。《齐鲁晚报》的“青未了”,《潍坊晚报》的“潍河两岸”“石笏园”“人在红尘”,《潍坊日报》“周末版”等都是我特别关注的主要版面。这些版面多是红尘男女、月下低语、情感倾诉、文学述评、乡土风情、凄婉怀旧、往事情怀,而这些则是我最喜欢嚼之如甘饴,让人回味似水流年,恰似清冽醇香的甘醴。眼前的一版“青未了”是“一声叹息”,故事的主人公“我”讲述的是“我”和老公婚后老是吵架,双方几次下定决心离婚,但在女儿的哭声里,屡次恨恨地收起无聊的杀手锏。几年冷战陌生的生活,已是形同路人,女儿成了他们生命中唯一的支撑。“我”清雅高洁,盼望浪漫永恒的爱情,觉得他俗不可耐;他庸俗世道,觉的“我”清高刻薄。他在仕途上不断进步,并且在外面有了女人。在不停的吵架摔东西,互相厮打中,双方无法忍受仇敌般的关系,再次提出离婚,但他因为提拔顾及名声又悔改。文章的最后写道:“在外人眼里,他们还算是恩爱夫妻,夏天晚上一起出来散步,双休日也带着孩子到婆婆那里去。工作稳定,衣食无忧,心情不好也不坏,没有什么太大的希望,也没有什么太多的失望。‘我’常想,到了老年后,或许像许多人一样,互相搀扶着,感动年轻人的那种白头偕老,但偶尔孤床失眠的夜晚,‘我’想着他正和那个女人颠鸾倒凤,会突然难过地哭起来。哭‘我’干尸般的爱情,哭‘我’无法说出的苦楚,哭‘我’永远也无法实现的对于爱情的梦想,哭‘我’这一生是如此的遗憾:没有遇到我心仪的那一半。”

“李老师,你好!今天的报纸来了。”我正低头顾自欣赏,收发室的王如英进来了。

“好,谢谢,放桌上吧!”我头稍微一抬,礼貌性地打招呼。眼睛不经意地扫向《潍坊日报》第一版。赫然印着一条新闻:市委组织部选拔优秀年轻干部充实乡镇。大意是,为充实乡镇干部,提高乡镇干部的整体素质和管理水平,市委组织部决定近期在全市各单位选拔一批副科以上、年龄40岁以下、本科以上学历的年轻干部带着工作关系和组织关系下派到12个县市(区)乡镇担任乡党委书记、乡镇长或党政副职。

对于这样的新闻,我真感不起兴趣来,组织部组织这样的事情多了,也不知这次有没有真事,况且是副科以上。我来人民医院,虽然是硕士学历,但就是一名普通职工,想去也不够条件。

“李老师,这是卫生局的几份文件,你签收一下。”王如英说。

我签完,拿过来翻看着,无非是关于加强医德医风,提高医务人员整体素质的一些文件,还有几份关于全市卫生系统赴九江抗洪的表彰决定,最后一份是卫生局转发市委组织部选拔年轻干部下乡镇的文件。我根据每位院领导的分工,分好文件,把组织部这份文件在文件阅办单上写下:请张院长阅办。拿起那嘀里嘟噜一大串钥匙,打开每个院领导房间,把文件放到他们办公桌上。

第二天早上,大老板张院长来了。“张院长,您好!桌上有几份文件,请您批示。”我跑着小步把他办公室打开。“这一份组织部的文件要求我们下周四前把要下去的人员报到卫生局人事科。”我顺手打开空调并擦了一把他的椅子。

“这份文件明天开院周会你让王院长传达。哎,你也可以申请下去啊,趁着年轻多锻炼锻炼,研究生毕业也相当于副科啊。”张院长说。

“好,谢谢张院长。我考虑考虑。”我说。

没想到张院长会这样支持我,能有这样的机会,我无须考虑了。从他办公室出来,我一阵欣喜。有这样的机会,可以在仕途上闯一闯,以后或许能从乡政府慢慢地进入县政府、市政府,做一名受人羡慕的国家公务员。有这样的机会,我可以摆脱在院办尴尬的位置。那专科毕业混了八年才提拔为办公室副主任的梁水视我如眼中钉、肉中刺,整天拉着个故乡“龠龠”那样小的麻雀疤疤脸,恨不得让我立刻从他眼前消失,就怕我顶了他的位置。更重要的是可以摆脱这种每天在一起云不起水不惊的死泥潭一般的生活,我无须看到她每天像个老人一样躺在床上,无须看她像故乡的老槐树那样给我古董一样的感觉,无须看她像个老人那样慢腾腾地踽踽而行,无须看她幽幽的眼神使我胆寒心惊。或许分开一段时间,回来能缓解一下冷漠的关系。我很怀念研究生学习阶段,那时不经常在一起,回来还是蛮亲热的。

11月3日,我毫不犹豫地提着自己发表的文章和证明材料去市委组织部报了名。

1998年12月25日,昌潍大地一片清冷,麻雀寒枝跳跃叽叽喳喳,街上行人“咯吱咯吱”踩着残余的积雪,缩着脖子匆匆行走。潍坊农校培训处礼堂里,一片暖意然然,兴奋激昂。市委组织部部长都卜义,坐在主席台上,披着厚厚的风衣,带着金边眼镜,翻着一双死鱼眼,喉咙里面像长了一个癌瘤,嘴像多日找不到可吻的对象,只好紧紧地亲着话筒,慢条斯理地好不容易从喉咙吐出来再从牙缝里挤出来:

“你们是市委组织部经过层层选拔,认真考虑筛选的优秀下乡青年,希望你们不要辜负党和人民的厚望,脚踏实地,认真工作,以优异的成绩向党和人民交一份合格的答卷……”

听着这虽慢条斯理但铿锵有力地撕裂出来的伟大动员,每个人心里有多激动啊!为了增加轰动效应,还专门安排潍坊电视台、《潍坊日报》进行现场采访和报道,在场的有几个人还专门接受了潍坊电视台的采访。

“下面,由市委组织部刘云山宣布下派人员的下派单位和职务。”主持会议的干部科科长鞠文元说。

“王增利,诸城昌城镇党委书记;

张光勇,安丘王家庄子镇镇长;

李莉,潍城区大虞河街办副主任;……

李涵穹,高密市松堡镇党委副书记……”

这一去,没想到开始了我的流浪之旅。我由一开始的激动、满腔热情变成了彻底的悲哀和满腹凄凉。我指望通过此行改变我与她的关系,没想到逆向而行越走越遥远,越走越陌生,以致最后开始了旷日持久的硝烟弥漫的离婚大战;指望通过此行实现自己事业的梦想,没想到自己确实演绎不了勾心斗角尔虞我诈的官场现行记。我蓦地想到了爷爷的大流亡,那是在无奈之下遭受的饥寒交迫的流离之苦;而今我是在善意的谎言下,为了逃避婚姻的现实而饱受的精神饥寒之苦。我没想到,我又走上了与爷爷流亡相似的道路。

这天是1998年12月28日。

第二十一章

高密,故称夷安。素有“九穴五龙之抱流,西砾东岗之叠嶂。南挹九岭之灵秀,北瞰古城之豪雄之称”。

大禹封国,迄今四千余年。名人荟萃,奕叶生贤,汗青腾芳,泽被后昆。晏子春秋载正道,郑公经学称绝伦,刘墉书法集大成。茫茫沃野,物富民殷,钟灵毓秀,文化根深。

“你们这次安排的几个乡镇都是高密各方面状况比较好的乡镇。到了乡镇后,要尽快转变自己的角色,尽快适应自己的工作,努力和干部群众打成一片,做好自己分管的工作,不要给组织部门丢脸,要经常向组织部门汇报自己的工作。特别是你们两个党委书记和镇长,更要负起工作的全面责任,书记要注意抓好全面工作,镇长既要负责好政府工作,又要配合好书记……”高密市委书记韩勇成给我们下派的四人进行了一番讲话。

“好,大家要记住领会韩书记的讲话,每个乡镇都把位置给你们腾出来了,你们今天就去报到,参加乡镇换届选举会。”组织部部长魏能说。

12月28日,在高密组织部报到听完市委书记韩勇成和组织部部长魏能的讲话后,我随即来松堡镇上班。

“欢迎潍坊市委组织部给我们派来了优秀的年轻干部。你看,我们这些大老粗,你来了,更能带动我们整体水平的提高。”松堡镇党委书记郑务聚热情客气地说,“高书记,你安排办公室秘书给李书记整理好房间,先开党代会选举,抽时间,我们几个党委成员给李书记接风。明天选举的事情安排得怎么样了?千万别出什么漏子,这是我们选举新的领导班子,一定保证不能出事。你是分管党务的副书记,一定把这事情抓好、抓稳、抓牢。”郑务聚特别强调明天的选举。他原来是分管工业的副书记,真正职务是经委主任,副书记只不过挂个名。这次乡镇换届,他凭着自己的活动能力和在企业改制中的政绩,从一个挂名的副书记,跳过了分管政法的王地锡、分管党务的高敬纲和镇长荆兆明,直接成了党委一把手。

“郑书记,请放心!我会安排办公室和主席团做好工作的。”高敬纲说。

“你们每个人都要瞪起眼来,这次换届选举,关系到新的领导班子的确定,一定不能出错。老蒋,你一定做好大家的工作。”晚上,高敬纲组织办公室和代表团各小组长会议。老蒋名字叫蒋敬伟,镇教委主任,是这次选举代表团的团长。代表团主要由镇各部门领导、各村支部书记组成。

“营秋富,多找几个电暖器放到会议室,这两天这么冷,大家在礼堂里肯定扛不住,你再安排伙房里多蒸点包子,宁愿剩下,别让代表们吃不饱,不满意。大家一定听清楚了,这次党代会选举,说明白了,一定要把杜世进选下去,只有老杜下去了,才能保证其他人,所以大家一定要做好各个代表的工作。老蒋除了抓好总的选举工作,具体负责镇各部门,每个管区包片的抓好支部书记工作。出了问题,我要追究你们每个负责人的责任。”高敬纲严肃强调说。

“界朋,你那边宋家庄杜镇山,明天别让他喝酒,喝上点酒就找不着东西。上次喝了酒,骑着摩托窜进沟里,差点完了,还不吸取教训!”高敬纲继续对包片的宣传委员李界朋说。

“没问题,高书记,我已经嘱咐好了。”李界朋说。

1999年1月3日,松堡镇第一届党代会正式召开。经过那些老掉牙的刻板的程序和高敬纲严格的组织,本次会议如愿选出了新的党委成员。他们是:郑务聚、荆兆明、高敬纲、王地锡、李涵穹、王敬海、宋和风。

“郑书记,请你们7位党委成员集体合影。”开完会,秘书营秋富一躬腰,成虾皮样,一脸媚态拿着郑务聚的水杯,陪郑务聚去厕所,乖乖地站在厕所外,寒风吹着他干乱的头发。

照完相,营秋富告诉我:“李书记,明天下午开书记办公会。”“好,知道了。”我端着杯子向自己的办公室走去。

“李书记!李书记!”走到办公室门前,我听见有人喊我,回头一看,是刚合并乡镇后,从另一个乡镇方仕调来退居二线的李继彦,原来在方仕乡干过纪委书记。

“来啊,老李,到我办公室来坐坐。”自从来到乡镇,这里没有一个熟人,还没分工,本也无聊,正好有个人聊聊天,顺便了解一些情况。

“老李,请坐。有没有事情啊?”我热情地给他倒上水。

“没事,李书记,看你一人在这,找你聊聊天。”李继彦戴着个大长手套,穿着厚厚的黄呢子军衣。这中国六七十年代的衣服在乡镇依然很时兴,既保暖又结实耐磨。

“听说你是硕士毕业下来的,他们给你怎么分工啊?每个乡镇位置是一定的,一般设书记、镇长、两个副书记,3~4个副镇长。我们这里高书记分管党务,王书记分管政法,你来了,多一职,也不知郑书记怎么安排?”李继彦看来是感冒上火很厉害,嘴唇鼓得老高,带着烧伤燎泡样的疮疤。

“是啊,不着急,估计明天下午开办公会就是研究这事情,既来之,则安之。”说是这样说,我心里却不舒服,那魏能不是说乡镇已经给我们腾出位置来了吗,怎么这里还多一职?

“老李,慢走,欢迎常来。”和李继彦也没的多聊,送走后我抓起桌子上的电话就给一起下来的徐乾树打电话,可办公室是内线,打不出去。我们来高密共四人,一个弯沿乡党委书记赵昌隆,一个水岸镇长潘弩,还有一个是到盛产扑灰年画和高密菜刀的秋村镇的徐乾树。

“乾树,我是涵穹,你怎么样?给你分工了没有?”自从下来到乡镇,我们两个几乎不间断联系,人家赵昌隆和潘弩是党政一把手,自然没有我们俩共同语言多。

“他娘的,我来到这里,没我的位置,人家就三个副书记,一个管党务的,一个管政法的,另一个镇长兼副书记,哪有我的位置?让我负责科技工作。他娘的,这不是虚的吗?什么科技工作,徒有其名。你呢?伙计。”徐乾树在电话里说。

“兄弟啊,我估计我这边和你那边差不多。还没开办公会,但人家这里有党务副书记,也有政法副书记,我们在这里明摆着不是闲职吗?”我叹了口气。

“再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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