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须臾之间-第4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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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黄三爷撑不住笑出声儿来:“父皇宅心仁厚,一句‘也没甚麽’四两拨千斤。”
  皇上面上略微尴尬,咳嗽一声道:“怜妃……不是我朝子民……朕于江南见她时,惊为天人。”
  黄三爷缓缓颔首。见了,恋了,娶了,生了,厌了,走了。人之一生,也就是寥寥数语。不过如此,不过如此。人之一生多是如此,怎样的惊心动魄,也不过如此。总以为自个儿的最是难以言传不可言说惊天动地轰轰烈烈,说穿了,还不就是如此而已。
  皇上沉吟片刻:“怜妃……没有死。”
  黄三爷并不惊讶:“她去了哪里?”
  “没人晓得。”皇上摇摇头,“和她来时一样儿,悄无声息。”
  “那个守陵的人有何关系?”
  “他是最后一个见过怜妃的人,可他自言一无所知。”
  黄三爷笑了,难怪父皇要这样儿罚他。这算是皇家格外开恩了吧。
  皇上摆摆手:“老三,你要真喜欢男孩子,原也没甚麽打紧,百里亮或是王家七公子随你欢喜就是。可非我朝人,心必异之,非我族人,心必离之。”
  黄三爷又笑:“我原也不求甚麽天长地久细水长流,不过好聚好散各安天命。”
  皇上显出疲色:“老三,朕活不了多久了。”
  “父皇春秋鼎盛。”
  “朕心里明白。”
  黄三爷无声一笑:“父皇,大哥难得安乐,你就随他去吧。”
  皇上一挑眉毛:“若不是知你为人,险些以为你排除异己。”
  黄三爷伏下身去:“父皇明鉴。”
  觉着两道寒光扫过脊背,就听皇上慢悠悠开了口:“朕晓得你的意思,不要赶尽杀绝麽?到底是朕的骨血,虎独不食子,你当朕是甚麽?”
  “是皇上,是天子,是至尊。”
  皇上大笑:“老三,是你的,怎麽躲呢?”
  黄三爷苦笑一声:“儿臣浅薄。”
  “现在明白,也不算晚的了……”言罢挥挥手,“你退下吧……朕乏了……”
  黄三爷并未废寝忘食的处理朝政,并未衣不解带的打点朝堂,并未像个太子那样监国。他该吃吃,该睡睡,该练字磨墨就找宣纸,该弹琴娱情就焚香。若是有大臣质疑,黄三爷只管笑答:“您以为我比之皇上如何?”
  大臣自是小心而答:“皇上天人临世。”
  “那您比之古时贤人如何?”
  “自愧不如。”
  “那不结了?”黄三爷大笑,“祖宗规矩早就定了,你我安分一点儿,基业万世长存。”
  再无人敢言是非,黄三爷逍遥快活。
  不过是叫御厨房不再送甜点来罢了,不过是先看江南来的折子罢了,不过是见到姓王的多留意一眼罢了,哪个皇帝没点儿嗜好?黄三爷自问还是个好监国,以后,也会是个好皇帝吧。
  至于其他?不过如此,不过如此。
  人生在世,不过百年,白驹过隙,须臾之间。

  第七十三章

  【菊花新】懒作妆容已日暮。伊家天海相隔住。满池香荷枯,珠泪垂、柔肠化露。
  两情相悦天亦妒。荒陌头、无人能渡。相思一阙难成曲,转眼作、天边飞雾。
  不咸不淡,已过芒种,快近夏至。天时渐长,白昼加剧,夜自消减,月明星稀。
  满池荷花含苞欲放,清翠娇艳不可方物。
  黄三爷喝口酒,一切快慰。
  父皇早已不理朝政,自封太上闲君,移驾离宫,一心一意作他的太上皇。黄三爷没有承天祭祖,算不得新君,亦不是故人。朝臣们见风使舵,也没甚麽乱子。
  一切如常。
  光阴荏苒,岁月如梭。不求长生不老,只求朝夕思慕。
  黄三爷下了早朝,懒得批折子,令退了侍卫太监独自溜到花园一角喝酒。将将喝了一口,就见百里亮和刘氓说说笑笑来了。
  “恭喜太子。”
  “贺喜监国!”
  见两人笑得鬼祟,黄三爷一脚踢一个:“有话就说。”
  刘氓皱着鼻子笑:“天大的喜事儿,也是天大的憾事儿,太子想听哪一个先?”
  黄三爷老神在在:“就你们?能有甚麽喜事。还是先说坏的吧?”
  百里亮一瞪眼:“怎麽也是患难之交,这话没的叫人寒心。”
  黄三爷斜眼一笑:“对你们,不能客气。”
  “那好,先说坏的。”刘氓咯咯一笑,“我们打算不日出京。”
  这倒尚在黄三爷意料之中。横竖也不欠了你,又不是朝里编制,总不能老这麽委屈了别人不是?遂一颔首:“也好。”
  “就不问问为甚麽走?”刘氓眯起眼来。
  “要走就走,哪儿这许多废话?”黄三爷似笑非笑应了。
  “看看这人,有了新人忘旧人,难为我们帮他鞍前马后。”百里亮大叹遇人不淑。
  “前尘往事少年轻狂,谁不曾策马风流指望天长地久,终不过是一场梦罢了。繁花散尽曲终人散,也是情理之中。”黄三爷再喝口酒。
  刘氓上前夺了他酒瓶子:“你就不能想点儿好的?”
  黄三爷大笑:“已坏到极至,怎麽都是好了。”
  百里亮气结:“早晓得,真不该来找他。”
  黄三爷斜眼打量着,晓得是真恼了,这才笑着打躬:“我喝醉了,莫要计较。”
  刘氓叹口气,旋即转笑:“真醉了?那你看,这是谁?”
  黄三爷转过身去,竟是愣了,一个字也说不出。梦里都不敢见的那张脸,竟又在眼前了。忍不住上前一步,却又停了。想伸手,又怕造次。期期艾艾犹豫着,那人已走了过来。
  “太子有礼。”来人恭恭敬敬行了礼。
  黄三爷一愣:“你……”
  “在下王涵。”抬头一笑,色如春花,映日愈朗。
  黄三爷回过神来:“你不是他。”却见他笑得云淡风清,电光火石间醒悟,“不,你是他。”
  王涵躬身再笑:“太子好眼力。诚然,某是王涵,亦非王涵。”
  黄三爷笑出眼泪:“事事无常,千变万化,叫人无所适从。”
  “总得有个念想,才能安度余生。”
  “这话有理,然言易行难。”黄三爷请他对饮。
  刘氓愈百里亮使个眼色,正欲退下,黄三爷似无心道:“听说来仪镇开了个墨梵轩,老板甚是有趣儿,不若两位去瞅瞅?”
  刘氓一吐舌头:“晓得你是千里眼,不用跟我们这儿显摆!”就笑着去了。
  王涵看着他们行远方转头笑道:“神仙眷侣,叫人羡慕。”
  黄三爷亦笑:“谁说不是?”
  王涵颔首道:“太子当知某所行为何?”
  “只怕爱莫能助。”
  “不可轻言放弃。”
  黄三爷看他一眼:“君有良方?”
  “无计可施。”
  黄三爷瞪大双眼,忍不住嗬笑:“此处倒与他相差无几。”
  “脸皮厚麽?没被少说。”王涵哈哈大笑,“敬君一杯,愿洗愁仇。”
  “酒入愁肠愁更愁。”黄三爷满饮一杯。
  “不过是没喝够,真到了那份儿上,谁晓得愁甚麽?”王涵再敬一杯,“明日愁来明日愁。”
  “好!”两人相识一笑,共饮一杯。
  黄三爷今日喝够了酒,心满意足,步履蹒跚往寝宫行。王涵在一边儿扶了,低笑道:“酒易伤身,太子还是戒了吧。”
  黄三爷摆摆手:“酒能宜情,多少都不够。”
  王涵叹息一笑:“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黄三爷大笑:“哪儿来的酸人?”
  王涵亦笑:“无事伤春悲秋罢了。”
  “时值夏正,哪儿有春秋?”
  “承春之残红,启秋之素枯,怎能不悲?”王涵感喟一声。
  黄三爷眯眯眼睛:“你怎麽回来的?”
  王涵摇摇头:“记不清楚喽……大约是喝酒喝醉了吧。”
  黄三爷二次大笑:“酒醉如坠迷梦,梦里不知身是客。”
  “谁说不是?”王涵垂目一叹,“可惜可惜,此后如何大醉亦不能归。”
  “归?”黄三爷摇头一笑,“何处是家乡,何处是天涯?”
  “天涯既乡土,乡音如天籁,有何分别?”
  “天差地别,黑白之辩。”黄三爷摆摆手,“你倒本事,怎地悄无声息穿回来,竟叫人无所觉?”
  王涵想了想:“我清醒时,被人救起,方知是尚五爷与大王爷安排的。”
  黄三爷微微苦笑:“这个人情可欠大了……慢着,你是在哪儿叫他们找着的?一干子人差点儿没把夏县翻过来!”
  王涵眨眨眼睛:“是在家乡湖中,即当初落水之处。”
  黄三爷眼睛一亮:“对啊,我怎地没想到!”
  王涵一愣:“想到甚麽?”
  黄三爷扶着身侧树干:“每次穿时皆是你醉酒,落水……”
  “的确!”王涵一拍手,“我怎麽没想到!”
  黄三爷摇头一笑:“身在局中。”
  王涵脸上一红:“太子笑话了。”
  “少来。”黄三爷摇摇头,“我不过随意玩玩儿,谁还当真不成?”
  王涵愣一下随即朗笑:“可不是。”
  黄三爷笑罢了方道:“王公子,此事只好厚颜相求了。”
  王涵一顿:“就怕有负太子重托。”
  黄三爷眼望远方:“唯恐一时之失,反误了卿卿性命。”
  王涵一愣随即笑出眼泪:“这麽搞笑?”
  黄三爷一愣,王涵忙道:“在那边儿待久了,竟也说起那边儿的话了……”
  “久了,竟也是会变的。”黄三爷微微颔首。
  王涵神色一黯:“某些时候儿,也许只是习惯……”
  “真是天下最可怕的事儿。”黄三爷叹息。
  “可怕?甚麽?”
  “习惯。”黄三爷看他一眼,负手行远。
  王涵歪在后首儿想了半晌,才笑着跟上去。
  半月后,太子监国封禅祭天,巡猎天下。谁也不曾留意,随行队伍中多了个生面孔。
  【点绛唇(无名湖上闻乐)】
  粉雾香浓,迷途刹那花随辇。随心而至。笙歌远唇边。
  水展画舫,饮罢瑶池宴。静湖面。故地重游。常思伊人脸。
  王涵放下笛子,呵呵一笑:“真不知谁修得这份福气,叫太子常思?”
  黄三爷搁下青瓷茶杯,缓缓一笑:“自不是你。”
  王涵挤挤眼睛:“没的叫人伤心。”
  黄三爷哈哈一笑:“你且叫他人伤心去,别来这儿搅和了。”
  王涵一挑眉毛:“我晓得你恼着呢!心里想的是一个,眼前见的是另一个,可不叫人气闷?”
  黄三爷哭笑不得:“偏你有话儿说。”
  王涵得意一笑:“就这脾气,要杀要刮悉听君便。”
  黄三爷没了脾气:“不愧是一个模子映出来的,话都差不多气死人。”
  王涵一抬眼,似笑非笑道:“那我问你,若是你当初见那个王涵不是眼前这个样儿,你还会……”
  黄三爷一扬手:“这还用问?”
  王涵眨眨眼睛,黄三爷道:“若当初紫陌救上来的是个七老八十的丑八怪,我会一脚把他踢下去喂王八。”
  王涵哈哈大笑:“当真?”
  “丑人多作怪。”黄三爷耸耸肩。
  王涵歪头一想:“那你也不见得当真喜欢他。”
  “哦?”
  “若是喜欢他,怎会计较他是美是丑?”
  “诚然,外丽而内虚,不过是个绣花枕头,但若外虚内虚,则连绣花枕头也当不得。既然都是枕头,为何不选个漂亮的?”
  王涵侧首想了一阵方道:“不明白。”
  黄三爷抚掌大笑:“由此可见,当真是个绣花枕头。”
  “那又怎样?”王涵一拧眉,“就算是枕头,也是绣花儿的!”
  “是是是!”黄三爷倒杯酒给他,“快些喝醉,各归各位。”
  王涵斜他一眼:“若是我下去淹死了呢?”
  “风光大葬。”
  “滚!”王涵翻个白眼,黄三爷笑到肚痛。
  王涵又饮了几杯,方才翻身落水。黄三爷立在船舷处,紧紧盯着水面,大气儿都不敢喘。隔了一阵,才见冒出几个泡泡来,不一刻,有人浮了上来。黄三爷一颗心提到嗓子眼儿,那人看他一眼,懒洋洋道:“酒!”
  黄三爷一口气儿松了,忍不住笑道:“去!”扬手递了杯酒去。
  那人仰首干了,再潜下去。
  隔一阵冒出来:“酒。”
  再隔一阵:“酒!”
  再再隔一阵:“酒!!”
  再再再隔一阵:“酒!!!”
  黄三爷已经坐在船侧,百无聊赖望着明晃晃的日头儿,不时扔过酒坛子去。那人坚持不懈,再接再厉,越挫越勇。
  再……(以下省略一个时辰的内容,若有看官大人想看,请重复前三段内容两小时。)
  “我说……”黄三爷咳嗽一声,“今儿就算了吧。”
  那人浮出水面摸把脸,斜着眼睛上下打量他。
  黄三爷看他一眼:“你为甚麽想回去?”
  “想回去问句话。”
  “甚麽话?”
  “想知道?”见黄三爷看着他,那人垂目一笑:“……不告诉你!”
  黄三爷哭笑不得,那人哈哈大笑,扶着船边儿道:“你呢?为甚麽想他回来?”却又一眯眼,“不准学我!”
  黄三爷呵呵一笑:“想告诉他句话。”
  “甚麽话?”
  黄三爷看他一眼:“也许就是你想问的那句话。”
  那人心痒难耐:“说吧!”
  “你先说。”
  那人上下打量他一眼:“好!算你狠!不过说真的,能不能不把我回来的事儿告诉那一群老头儿老太太?”
  “他们担心你。”
  “我知道。”那人低下头来,“在的时候儿就没孝顺过他们,也许当王涵死了……他们也就能再看到其他姐妹的好。”却又仰首一笑,“一个王涵死了,也才方便你和另一个王涵……”
  黄三爷斜他一眼:“胡言乱语,大吉大利。”
  那人轻笑道:“你当真想他?”
  黄三爷面上一红,微微一颔首,却又赧颜:“问这作甚麽……”
  那人却又笑了:“正所谓云想衣衫花想容,猪想发福人想红,内裤穿里面是我和超人唯一的不同。”
  黄三爷一愣,随即一个激灵立起身来,指着水里笑得鬼祟的人道:“你,你——”
  那人翻身爬上船来,抖抖耳朵里的水:“靠!几天不见,就不认识了?别以为穿着黄马甲就认不出你这老乌龟!”

  第七十四章

  【燕归梁】一塘春水满碧池。画眉拢翅。情天恨海茫若失。愁只恐、叫人知。
  莫笑某痴,遥想婵娟,朦胧渺渺日。紫雾轻笼香花至。人月全、正圆时。
  黄三爷半喜半忧,瞅着王涵单脚跳着,喃喃道:“你,甚麽时候儿回来的?”
  王涵看他一眼,扯扯嘴角:“怎麽,不高兴我回来?”
  黄三爷愣了一下,才折身进舱里拿了块巾子出来:“给。”
  王涵挑挑眉毛,哼了一声,昂首阔步往里头儿走,一路留下几个脚丫子印。黄三爷心里一软,面上又想笑,也就跟了进来。
  王涵大摇大摆坐了黄三爷的椅子,拿起杯子就灌口水,却又皱了眉头:“凉了。”
  黄三爷将巾子盖在他头上,替他重新倒了一杯:“谁叫你那麽久才回来?”
  王涵双手按着巾子胡乱擦着头发:“你以为我乐意啊?”
  “嗯?”黄三爷好气又好笑,接过手来替他擦头发。
  王涵乐得轻闲,拿了杯子拣块糕饼吃了,口里塞的满满的,只管含含糊糊道:“那个死人妖,要是撞在我手里,准叫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黄三爷默默听着,慢慢擦头发道:“是麽……你见着那人了?”
  王涵斜眼瞅他:“是啊。”
  黄三爷手上一顿:“哦……”
  王涵眯眯眼睛:“我这阵子都住他那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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