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檀香刑 莫言-第2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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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指,难忍难挨的滋味无法形容。钱的嚎叫声非驴非马,十分地疹人。他的嚎叫,
让在场观刑的武卫右军全体官兵受到了深刻的刺激和巨大的震动。按理说袁世凯
袁大人也不可能无动于衷。赵甲无暇回头去探看自己身后的袁大人和他的高级军
官们的表情,他听到那些马都在打着表示惊恐的响鼻,马嘴里的嚼铁和脖子下的
铃锋发出丁丁当当的声响。他看到执刑柱后那被绑腿缠得紧绷绷的腿都在不安地
抖动着。钱连声嚎叫,身体扭曲,那颗清晰可见的心脏跳动得特别剧烈,“嘭嘭
‘的声音清晰可闻。
赵甲担心那颗心撞断肋骨飞出来,如果那样,这次策划日久的凌迟大刑就等
于彻底失败了。那样不但丢了刑部大堂的面子,连袁世凯大人的脸上也不光彩。
他当然不希望出现这样的局面。此时,钱的脑袋也前后左右地大幅度摆动摇晃着,
他的脑袋撞击得执刑柱发出沉闷的声响。血洇红了他的眼睛。他的五官已经扭曲
得面目全非,谁见了这样一张脸一辈子都会噩梦连连。这种情况赵甲没有遇到过,
他的师傅也没讲过。他的两只手麻胀得难受,几乎握不住那柄小刀子。他抬头看
看徒弟,这小子面色如土,嘴咧成一个巨大的碟子,指望他来接手完成任务是绝
对不可能的。他硬着头皮弯下腰去,抠出钱的一个睾丸——因为它们已经缩进囊
里,必须抠——一刀旋下来。第五十二刀,他低声提醒已经迷糊了的徒弟。徒弟
用哭腔喊叫报数:“第……五十二……刀……”
他把那个东西扔在了地上。他看到它在地上的样子实在是丑陋无比,他体验
了多年未曾体验过的生理反映:恶心。
“狗娘养的……畜生啊!”仿佛石破天惊,钱雄飞竟然抖擞起精神大骂起来,
“袁世凯,袁世凯,你这个好贼,吾生不能杀你,死后化为厉鬼也要取你的性命!”
赵甲不敢回头,他不知道自己身后的袁大人的脸是什么颜色。他只想抓紧时
间把这个活儿干完。他再次弯下腰去,抠出了另一个丸子,一刀旋下来。就在他
将要立起的瞬间,钱雄飞张口在他的头上啃了一口。幸亏隔着帽子,才没被咬出
脑浆。
尽管隔着帽子,钱雄飞的牙齿还是咬破了赵甲的头皮。事后他感到不寒而栗,
如果当时被钱咬住脖子,他就会被连连地蚕食进去;如果被钱咬住耳朵,耳朵绝
对没了。
他感到头顶一阵奇痛,情急之中猛地将脑袋往上顶去,这一下正好顶中了钱
雄飞的下巴。他听到钱雄飞的牙齿与舌头咬在了一起,发出了令人心悸的“咯唧”
声。鲜血从钱的嘴里喷出来。钱的舌头烂了,但他还是詈骂不止。尽管他的发音
已经含混不清,但还是能听出,他骂的还是袁世凯。第五十三刀。赵甲随便地扔
掉了手中的丸子。他的眼前金星飞进,感到头晕目眩,胃里的一股酸臭液体直冲
咽喉,他紧咬牙关,暗暗地提醒自己,无论如何,不能呕吐,否则,刑部大堂刽
子手的赫赫威名就葬送在自己手里了。
“割去他的舌头!”
他听到袁大人威严而恼怒的声音在脑后响起。他不由地回了头,看到了袁大
人青紫的面皮。他看到袁大人拍了一下膝盖,确凿的命令又一次从那张阔嘴里发
出:“割去他的舌头!”
赵甲想说这样做不合祖宗的规矩,但他看到了袁大人恼羞成怒的样子,就把
到了嘴边的话咽了下去。还有什么好说的?连当今皇太后都敬让三分的袁大人的
话就是规矩。他转回身,对付钱雄飞的舌头。
钱的脸已经胀开了,血沫子从他的嘴里噗噜噗噜地冒出来,根本就没法子下
刀。
要挖去一个疯狂的死刑犯的舌头,马虎就是虎口里拔牙齿。但他没有胆量不
执行袁大人的意见。他用最短的时间回顾了师傅的教导和师傅传授给他的经验,
然而,没想到任何的可资借鉴的东西。钱还在呜噜着骂人,袁大人第三次说:
“割去他的舌头!”
在这关键的时刻,祖师爷的神灵保佑着他生出了灵感。他将小刀子叼在嘴里,
双手提起一桶水,猛地泼到了钱的脸上。钱哑口了。趁着这机会,他伸手捏住了
钱的喉咙,往死里捏,钱的脸憋成了猪肝颜色,那条紫色的舌头吐出唇外。赵甲
一只手捏着钱的喉咙不敢松动,另一只手从嘴里拿下刀子,刀尖一抖,就将钱的
舌头割了下来。这是个临时加上的节目,士兵队里,起了一片喧哗,仿佛潮水漫
过了沙滩。
赵甲用手托着钱舌示众,他感到那条不屈的舌头颤抖不止,垂死的青蛙也是
这样。第五十四刀,他有气无力地说。说完他就将钱舌扔在了袁大人面前。
“第五十……四刀……”他的徒弟报数。
钱雄飞的脸色变成了金子一样的颜色。血从他的嘴里喷出来。他的身上,血
和水混合在一起。没有了舌头,他还在骂,但发音已经十分困难,尽管知道他还
在骂,但骂的什么,谁也听不出来了。
赵甲的双手灼热难熬,他感到他的手随时都会变成火焰烧成灰烬。他感到自
己实在是支撑不下去了,但高度的敬业精神不允许他中途罢手。尽管因为袁大人
下令割舌,打乱了程序,他完全可以将钱尽快地草率地处死,但责任和他的道德
不允许他那样做。他感到,如果不割足刀数,不仅仅亵渎了大清的律令,而且也
对不起眼前的这条好汉。无论如何也要割足五百刀再让钱死,如果让钱在中途死
去,那刑部大堂的刽子手,就真的成了下九流的屠夫。
赵甲用盐水毛巾揩干钱雄飞被水和血污染了的身体。蘸湿毛巾时,他把自己
灼热的双手放在水桶里浸泡了片刻,提起来擦干。钱的无舌的嘴巴还在积极地开
合着,但发出的声音已经越来越微弱。赵甲明白,执刑的速度必须加快,切割的
肉片必须缩小,血管密集的部位必须回避,原来的切割方案必须实事求是地进行
调整。这不能怨刑部大堂的刽子手无能,只怨袁大人乱下命令。他用观众觉察不
到的小动作,用刀尖在自己的大腿上戳了一下,让尖利的痛楚驱赶麻木和倦怠,
同时也借此分散自己对灼热的双手的关注。他抖擞精神,不再去顾念身后的袁世
凯和他的部下们,更不去理睬前面那无法捉摸的五千士兵。他操刀如风,报数如
雹,那些从钱身上片下来的肉片儿,甲虫一样往四下里飞落。他用两百刀旋尽了
钱大腿上的肌肉,用五十刀旋尽了钱双臂上的肌肉,又在钱的腹肌上割了五十刀,
左右屁股各切了七十五刀。至此,钱的生命已经垂危,但他的眼睛还是亮的。他
的嘴巴里溢出一团团的泡沫,他的内脏器官失去了肌肉的约束,都在向外膨胀着。
尤其是他的肠胃,就如一窝毒蛇装在单薄的皮袋里蠢蠢欲动。赵甲直起腰,舒了
一口气。他已经汗流浃背,双腿间黏糊糊的,不知是血还是汗。为了成就钱雄飞
的一世英名,为了刑部大堂刽子手的荣誉,他付出了血的代价。
只剩下最后的六刀了。赵甲感到胜券在握,可以比较从容地进行最后的表演
了。
他用第四百九十刀割下了钱的左耳。他感到钱的左耳凉得如同一块冰。接下
来的一刀他旋下了钱的右耳。当他把钱的右耳扔在地上时,那条已经撑得拖不动
肚子的瘦狗,蹒跚过来,尖着鼻子嗅了嗅,便不胜厌烦地转身走了。从瘦狗的屁
股里,窜出一股东西,异臭扑鼻。钱的双耳寂寞地躺在地上,宛如两扇灰白的贝
壳。赵甲想起师傅说过,当年在菜市口凌迟那个绝代名妓时,切下她的玲珑的左
耳,真是感到爱不释手,那耳垂上还挂着一只金耳环,环上镶嵌着一粒耀眼的珍
珠。师傅说法律决不允许他把这只美丽的耳朵掖进自己的腰包,师傅只好把它无
限惋惜地扔在地上。
一群如痴如醉的观众,犹如汹涌的潮水,突破了监刑队的密集防线,扑了上
来。疯狂的人群吓跑了吃人肉的凶禽和猛兽。他们要抢那只耳朵,也许是为了那
只挂在耳垂上的金耳环。师傅见势不好,风快地旋下妓女的另外一只耳朵,用力
地、夸张地甩到极远地方。疯狂的人群立刻分流。师傅真是聪明过人啊!
此时的钱雄飞样子可怕极了。赵甲要下第四百九十七刀了。按照规矩,此时
可有两种选择,一种是剜掉犯人的双眼,一种是割去犯人的双唇。但钱的嘴唇已
经破烂不堪,实在不忍心再下刀。赵甲决定了挖他的双眼。他知道钱雄飞死不瞑
目,但死不瞑目又有什么用处呢?兄弟,老哥哥不能征求你的意见了,剜去你的
双眼,让你做一个安分守己的鬼去吧,眼不见,心不乱,省得你到了阴曹地府还
折腾。阳间不许折腾,阴间也不许折腾。无论在哪里,折腾都是不允许的。
赵甲把尖刀对准钱的眼窝时,钱的眼睛突然地闭上了。这实在是出乎他的意
料之外。他心中对钱的配合感激万分,因为即使对杀人如麻的职业刽子手来说,
剜去目光炯炯的眼睛,也不是一件愉快的事情。他抓紧了这大好的时机,让刀尖
沿着钱的眼眶转了一圈……第四百九十七刀,他有气无力地报了数字。
“四百九十七……”徒弟的声音比他的声音还要无力。
当他举起刀子去剜钱的右眼时,钱的右眼却出格地圆睁开了。与此同时,钱
发出了最后的吼叫。这吼叫连赵甲都感到脊梁发冷,士兵队里,竟有几十个人,
像沉重的墙壁一样跌倒了。赵甲不得不对钱雄飞那只火炭一样的独眼动刀子了。
那只眼睛射出的仿佛不是光线,而是一种炽热的气体。赵甲的手已经烧焦了,几
乎捏不住滑溜溜的刀柄了。他低声地祷告着:兄弟,闭眼吧……但是钱不闭眼。
赵甲知道没有时间可以拖延了。他只好硬着心肠下了刀子。刀子的锋刃沿着钱的
眼窝旋转时,发出了极其细微的“噬噬”声响,这声响袁世凯听不到,那些站在
马前、满面惶恐、不知道会不会免死狐悲的军官们也不会听到,那五千低着头如
同木人的士兵也不会听到。他们能听到的,只有钱雄飞那残破的嘴巴里发出的像
火焰和毒药一样的嗥叫。
这样的嗥叫可以毁坏常人的神经,但赵甲习以为常。真正让赵甲感到惊心动
魄、心肝俱颤的是那刀子触肉时发出的“噬噬”声响。一时间他感到目不能视、
耳不能听,那些咝咝的声响,穿透了他的肉体,缠绕着他的脏器,在他的骨髓里
生了根,今生今世也难拔除了。第四百九十八刀……他说。
他的徒弟已经晕倒在地上。
又有数十名士兵跌倒在地。
钱的两只眼睛亮在地上,尽管上边沾满了泥土,但还是有两道青白的、阴冷
的死光射出,似乎在盯着什么。赵甲知道,它盯着袁世凯。这样的两只眼睛射出
的光芒,会经常地让袁世凯袁大人忆起吗?赵甲木木地想着。
执刑至此,赵甲感到乏透了。不久前处斩六君子,那也是轰动全中国、甚至
轰动全世界的大活儿。为了报答刘光第大人的知遇之恩,他带着徒弟们,把那柄
锈蚀得如锯齿狼牙一样的“大将军”磨得吹毛寸断,连那五君子,也跟着刘大人
沾了光,享受了天下第一的无痛快刀。他用“大将军”砍去他们的头颅时,那真
是如风如电,相信他们只是感到脖子上一阵凉风吹过,脑袋已经与脖子分离。由
中刀速太快,他们无头的身体,有的往前爬行,有的猛然跃起,他们的头脸上的
表情更是栩栩如生。
他相信他们的身体与头颅脱离之后相当长的时间内,他们的脑袋还在敏锐地
思想着。
执刑了六君子,京城里传遍了刑部大堂刽子手们创造的人间奇迹。六君子受
刑后的种种行状,经众口渲染,已经神乎其神,譬如说谭浏阳谭嗣同大人的无头
身体,竟跑到监刑官刚毅大人面前,扇了他一个耳光。而刘裴村光第大人的头颅,
则在滚动中吟诗一首,声音洪亮,数千人都亲耳听到。
——即使这样一件惊天动地的大活儿,都没把赵甲赵姥姥累垮,可今日来到
天津卫凌迟了一个不上品级的骑兵卫队长,却把大名鼎鼎的首席刽子手累得站脚
不稳,而且还添了一个双手动辄灼热如被火烧的怪症候。
第四百九十九刀,旋去了钱的鼻子。此时,钱的嘴里只出血沫子,再也发不
出一点声音,一直梗着的铁脖子,也软绵绵地垂在了胸前。
最后,赵甲一刀戳中了钱的心脏,一股黑色的暗血,如同熬蝴了的糖稀,沿
着刀口淌出来。这股血气味浓烈,使赵甲又一次体验到了恶心的滋味。他用刀尖
剜出了一点钱的心头肉,然后,垂着头,对着自己的脚尖说:“第五百刀,请大
人验刑。”
第十章践约
光绪二十二年腊月初八日夜间,下了一场大雪。
清晨,京城银装素裹,一片洁白。在各大庙宇轰鸣的钟声里,刑部大堂狱押
司的首席刽子手赵甲翻身下炕,换上家常衣服,带上一个新招来的小徒弟,用胳
膊夹着一只大碗,去庙宇里领粥。他们走出清冷的刑部街,便与匆匆奔忙的乞丐
和贫民混在了一起。这个早晨是乞丐和贫民的好时辰,他们的冻得青红皂白的脸
上,无一例外地洋溢着欢乐神情。路上的积雪,在人脚的践踏下发出咯咯吱吱地
声响。路边的槐树上,团团簇簇,累银积玉,犹如白花盛开。太阳从厚重的灰云
中露出脸,白雪红日,烘托出一片壮丽景象。他们跟随着人流,沿着西单大街向
西北方向行走,那里集中了北京大部分的庙宇,诸多的施粥棚子里,已经升腾起
了袅袅的炊烟。他们临近有着血腥历史的西四牌楼时,看到从西什库后的乱树林
子里,飞起了一群群的乌鸦和灰鹤。
他和机警伶俐的小徒弟,排在了广济寺前等待领粥的队伍里。庙前的空地上,
临时支起了一个巨大的铁锅,锅底架着松木劈柴,烈火熊熊,热量四溢。他看出
那些衣衫槛楼的叫花子都处在矛盾的心理中:既想靠近锅灶烤火,又怕把自己在
队伍中的位置丢掉。大锅里热气升腾,氤氲在几丈高处,团团旋转不散开,宛如
一顶传说中的华盖。两个蓬头垢面的僧人,弯着腰站在锅前,手持着巨大的铁铲,
翻搅着锅里的粥。他听到铁铲与锅底接触时发出了令人牙碜的沙涩声响。人们站
在雪地里,不停地跺动着麻木的双脚,脚下的雪很快就被踩脏踩实。粥的香味终
于熬了出来。
在清冷清净的空气里,这种纯粹的粮食的香气显得无比的醇厚,令饥肠辘辘
的人们兴奋异常。他看到等待着施粥的人们的眼睛里都放出了神彩。几个耸肩缩
脖、状若猢狲的小叫花子不时地蹿到前面,往热浪翻滚的锅里一探头,贪婪地呼
吸几口,然后又匆忙地跑回队伍占住自己的位置。人们的脚跺得更加频繁,在跺
脚的同时,每个人的身体都在大幅度地摇晃着。
赵甲穿着一双狗皮袜子,袜子外边是一双擀毡靴子,没感到脚冷。他不跺脚,
自然也不晃动身体。他肚子里并不缺食,来此排队领粥不是为了裹腹,而是遵循
着老辈儿刽子手领下来的规矩。按照他的师傅的解释,历代刽子手在腊月初八日
来庙里领一碗粥喝,是为了向佛祖表示,干这一行,与叫花子的乞讨一样,也是
为了捞一口食儿,并不是他们天性喜欢杀人。所以这乞粥的行为,实际上是一种
对自己的贱民身份的认同。所以尽管狱押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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