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情提示:如果本网页打开太慢或显示不完整,请尝试鼠标右键“刷新”本网页!
无家-第86部分
快捷操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如果本书没有阅读完,想下次继续接着阅读,可使用上方 "收藏到我的浏览器" 功能 和 "加入书签" 功能!
为了保咱乡亲们的性命,是为了不让咱村老百姓挨饿才要求停工的,这样的功臣却被你们这帮阴险毒辣的小人坑害……上有好者,下必甚焉!亩产1万斤、20万斤?粮食多得吃不完?统统他娘的放屁……群魔乱舞瞎鼓吹,跳梁小丑乱世魁!老朽百年时世勘透,却不曾料想如今竟荒唐至此!老朽无妻无子无亲无朋,乃地地道道的孤家寡人,此生再了无牵挂。俺老汉横竖要死个球的了,与其被你们这帮豺狼疯狗乱咬死,在这新中国饿死,不如痛快一些!哈哈——哈哈!痴人哪——老汉就此去也——”
袁白先生在狂笑声中紧蹬两步,向着台下的人群高高跃起。真难想像已经形容枯槁的八十老汉,竟然可以跳得那么高远。他仿佛在空中停了一瞬,如同被枪弹击中的鸟,就飘飘地摔下去了。台下众人惊声大叫,翠儿和一众乡亲忙扑向前去接,哪里还来得及!袁白先生轻弱的身子在空中仿佛被风吹偏了,翻转了半个身子才落在地上,竟然没什么声响,也没砸起什么尘土。他仰面朝天,口喷鲜血,双拳紧握,一双怒眼兀自圆睁。翠儿挣向前摸到他的身子,手指所及,只片刻之间,老爷子周身便没有一丝热气了。台上台下哭的喊的登时乱成一团。乡亲们向前涌来,谢老桂忙让民兵拦住了。
谢国崖震惊了。他万万没想到袁白先生会来这么一下,立时张惶失措,硬撑起来的革命威风早已荡然无存,只两手空落落地呆立在原地。
“我操你妈!”
鳖怪那宏亮尖利的嗓子喊起,伴随着一块砖头飞上高台,正中谢国崖面门,谢国崖登时一脸花,仰面栽倒。
老屌震惊了。认识袁白先生这几十年,竟不曾发现老汉有此风骨!村中凡有大难,都是这老汉挺身而出,冒着生命危险去交涉,保得村民与之相安。土匪绑过他,鬼子踹过他,国民党打过他,老汉也不曾寻过短见,如今竟然那么决然而去,真个让人匪夷所思……不觉间,老屌已是泪如雨下。他擦了把脸,伸头朝台下看去,老爷子的尸身已经被民兵们抬起,如同拎起几节断了筋骨的竹竿。黄土沾在他黑色的长袄上甚是醒目,他那花白胡子上血红一片,也沾着污浊不堪的灰土。
郭平原也震惊了,可他大惊之后随即镇定。见谢国崖坐在地上血流满面,公社党委书记已经是一脸的不高兴,他忙上来推下谢国崖,喝令台下维持秩序。板子村的乡亲们惶恐一阵后,终于鸦雀无声。
袁白先生的死让板子村人顿感寒风凛冽。这村子里最明白的人撒手而去,这日子再不是随便熬熬,说几句俏皮话就可以混得过的玩笑了。
郭平原再次强调了引水渠工程的重要性和政治目的,号召全体社员发扬大无畏的革命精神等等,更要和袁白这样的右派划清界限等等。台下的上万群众早已经心灰意冷坐立不安。西河沿大队的党支书估计是受此惊吓,扑通一声栽倒在台子上。西河沿大队的社员们发出一阵惊呼声,刚刚恢复的秩序又陷入混乱。公社的领导见局面失控,忙给郭平原使眼色。郭平原心呼万幸,万人大会就此收场。
在新领导班子的督促下,板子村大队立刻又和冰天雪地做斗争了。村中男女老幼只要走得动的,全体出动奔向工地。经谢国崖提议,谢老桂率领民兵和公社的监督员们一道,用十几条步枪和几十根红缨枪来监督劳动,社员们终于怯懦而恐惧了,只强忍着冻裂的疼痛埋头干活。又有不少人倒下了,每天十三四个工时的沉重劳动,让所有人都疲惫不堪。社员们普遍出现浮肿、晕眩、皴裂、吐血、脱肛等现象。老屌被分配在鳖怪的右派小组里,不用下工地。这倒真是郭平原的照应,郭平原甚至把翠儿也安排和他在一起。鳖怪的组员们对老屌照顾有加,只给他分配了烧水送饭的差使,冰天雪地里能围着个火炉子,也算是美差了。看着乡亲们拼死拼活的样子,老屌想起袁白先生说过的“俺老汉就此去也”的话,心里沉甸甸的,不过又觉得,老先生亮出风节愤然而走,未必不是好事。
“翠儿,这就是咱的社会主义么?拿着枪指着乡亲们干活?劳动人民不是当家做主了么?这就是俺拼命打下的新中国么?”
“俺的命呦!你能不能赶紧把嘴闭上哪?还嫌你惹的祸小么?是不是社会主义不是咱老百姓说了算的,赶紧把你这残破身子保住才是要紧,别让人把话传了去……你被打成个右倾,现在不受别人这份辛苦罪,就算有福了。有空想想咱的孩子吧,不知道有盼知不知道这事……”
自哥哥在战场上杳无音讯后,谢有盼几乎为此颓废了好几年,担心、恐惧、无助,种种从未有过的强烈情感压迫着他,让他伤心不已。可当他得知哥哥被敌人俘虏一事时,心中那个光辉勇敢的哥哥形象顿时坍塌了,所有的情感都直接变成愤怒了——你是一个无产阶级的光荣战士,伟大父亲老屌的大儿子,中国人民志愿军的万岁部队38军的英雄士兵,你怎么可以投降,被俘虏?而且怎么能够向不堪一击的南朝鲜部队投降?你简直就是叛徒!你简直就是卖国!有盼也无法理解自己的父亲,如何就不见你大发雷霆?你如何能接受自己的儿子如此懦弱,如此没有血性?你在38军的光辉战绩几乎被这个不争气的哥哥给抹平了,这给你带来了多大的名誉损害?你为何还可以印帕骋淮未稳ゾ哟蛱南ⅲ痪醯枚讼盅勖矗磕阏飧霾徽男挥懈挥懈奂掖匆凰咳儆创戳司薮蟮某苋瑁愀揪筒慌渥隼辖夥诺亩樱膊慌渥鲂挥信蔚母绺纾∷跃踉谙刂醒Ю镆咽翘Р黄鹜罚纠趾呛堑囊桓龊萌嗽担缃癖涞米呗范家锉叨�
如今父亲又被打倒成破坏革命生产的“右倾分子”,并被就地免职,父亲曾经带来的荣耀正在谢有盼的心中消磨殆尽。父亲啊,你为何如此不识时务,要反对建造水利工程?非要和公社对着干?你为何就不能主动走在革命的潮头?有盼的天空如干旱的大地般彻底迸裂了。曾经为之自豪的两个精神支柱都土崩瓦解了。他不再和同学们交流朝鲜战争里的故事,不再主动和同学们提起家庭的状况。恍惚中,众人看他的眼神都变得充满鄙视,甚至充满敌视。有一个同学无意地提起朝鲜战争中去了台湾的中国俘虏,他就认为是别有用心,一拳把那同学打得满脸是血。
煎熬的日子开始了。谢有盼的性格在痛苦中变得孤僻而冲动。他对锻炼身体和研究拳脚的兴趣课,对烟卷和菜刀的兴趣远远超过了对学习的兴趣。他对县里发生的各类政治事件关注异常,时常以共青团员的名义要求参加对五类分子的批判和声讨,怀着复杂的心情在学校中冲锋陷阵。由于家庭成分问题的影响,加之自己不学无术,谢有盼的初中竟然上了五年,到了1958年,他19岁了,才将就过关进了高中。县一中的恶性斗殴事件总有他的身影,他往往莫名其妙地被卷入,后积极地参与,最终成了挑动和策划斗殴事件的罪魁祸首。原先在校内称王称霸的高干子弟们,面对这个穷乡僻壤来的国军右派分子的后代,终于望风而逃。谢有盼曾经瘦弱的身躯如今肌肉隆起,曾经温和的眼神如今寒光四射,菜刀和香烟是他最好的伙伴,与人谈得来就递上香烟,三句话说不拢就可能拽出菜刀。在第一次将一个高干子弟砍出鲜血的时候,谢有盼哭了,谢有根啊,你给弟弟留下了什么样的耻辱,要他用血的暴力来换回心中的尊严?父亲啊,你给儿子留下了怎样的伤痕,连提起你的名字都可以让自己感到难堪!
谢有盼的高中成绩依然惨不忍睹,在班里的名次是倒数,当然这个成绩父母是一无所知的,而他以前常常临时抱佛脚,看上一个星期的书就能考个好成绩。他偶尔会起了去当兵的念头,可如今共和国的周边并无战事,即便有也是一打就停,说不上有建功立业的机会。于是他的苦恼还在继续,县城里这方天地周而复始的那些事情,也让他觉得索然无味了。县里储健书记都被关进了农场。学者型的刘校长也因提出“三抓、两抓、双让路”(抓教学秩序、抓教学质量、抓课堂纪律,抓食堂、抓劳逸结合,劳动与社会活动为教学让路),而被扣上“右倾”的帽子,调离学校。有几位教自己的老师也被打成了右派,也不怎么专心教学了。还有什么奔头?还谈什么前途?与其在高中混日子,不如回到家里照看父母。谢有盼思虑再三,办完了休学手续,打起铺盖卷儿回了板子村,却没想到这一回来就是三年。
父亲的状态比有盼想像的要好,至少身子骨并未憔悴太多。母亲也适应了灾难,见了自己依然有说有笑问长问短。村子里的变化就大了。拆掉了不少房屋,砍掉了除村口大杨树外几乎所有的树木。一条深约两米,宽约十米的倒梯形引水渠从板子村的南边延伸向西南,带子河的水流已经被改道流入这条沟渠。那么多熟悉而亲切的叔叔们已经死在去年冬天的水利工程上,引水渠的北面是一个山坡,那上面几十个墓碑密密麻麻,周围荒草连绵。
袁白先生的预言总会成为现实,这最后一次也不例外。
河南大地出现了严重的粮缺,板子村也未能幸免。去年冬天,大炼钢铁的劳动力远远多过种地的劳动力,而前一阵子全体社员都奋战在水利工程上,粮食播种误时,灌溉不足,秋播面积不及往年的二分之一。春天至夏初,豫北又遭遇了旱情,粮食出现大面积倒秧,秋收实际收获的粮食仅仅是头一年的一半,牲口总数也由于一年来放开了宰而剧减。公社已经责令,各大队把明年的粮种提留出来,宁可冬天吃糠咽菜,也不能动种子。公共食堂的饭菜质量和数量一天不如一天,原来可以吃个愣饱,剩下的喂猪,现在竟连个半饱都是奢望了。那锅里一星期都不见有几块肉,民兵们在食堂监督着社员们吃饭,谁的碗要是没舔干净,少不了一顿臭骂。据东边来的一个乞丐讲,豫东早已经陷入饥荒,地面上一点活物都没了。他们大队为了炼钢和修水利,地根本就没种,反正公社说粮食多得吃不完。如今不少村子已经饿死过半,这乞丐来自信阳,说整个信阳现在看不见一粒粮食,却到处是荷枪实弹的民兵,不许任何人出入。他是饿晕了,被当成死尸扔进坑里才跑出来。老屌塞给他一个馒头,问他知不知道信阳彭家湾的长台村怎么样,乞丐说死了大半儿了,剩下的也都逃荒去了。老屌默默地回忆着,那是当年死在他怀中的五根子的故乡。
百年不遇的饥荒!
板子村大队召开了紧急会议。郭平原对东边的情况略知一二,认为要考虑全村老小熬过这个冬天了。谢老桂的民兵连即日起在村口设岗,禁止任何乞丐和流民进入板子村地界。重新盘点全大队的粮食和牲畜,做回当年老屌书记的办法,炼钢和水利再重要,也比不上种地,也比不了活命!幸亏老屌当年没有全面执行公社七分钢铁、三分田地的指示,否则这个冬天都过不去。往好处想,估计这次饥荒和旧社会不一样,等冬天过了,国家的赈济就可以到了。
有盼回来了,老屌虽然高兴,毕竟有些不安,觉得自己给儿子带来了不该有的耻辱。儿子不太说话,他能够感觉到那18岁的身躯里几乎崩溃的灵魂。有盼三言两语就说明了休学的原因,老屌没有劝他,这天下都乱了套,想必学校也好不到哪里去。已经有一个儿子不知下落,自己也已经无力支撑家的重担,就让最后的希望留在身边吧。
这春天仍旧是冷。《人民日报》的元旦社论提出,在六十年代的第一年要做到开门红、满堂红、红到底,要在全国“大好形势”下进一步推动“大跃进”的高潮。可板子村的情况却是开门就喊饿,满屋子都是饿汉,大队的米仓很快就要见底了。老屌看着报纸心中疑惑,怎么,全国还是形势大好?饿死这么多人的事情不值一提?
这一年夏天,豫北大地又遭遇了十年前规模的旱情,雨量很少。板子村几十条人命换来的引水渠工程变成了摆设。带子河在进入板子村之后就几乎断流,郭平原设想的“清水灌溉万亩田”的壮观景象,变成了一条十几里长的土沟。洛河的水也正如袁白先生所言,根本无法通过水库引向北面,因为地势落差太大,水库的汲水设备功率不够,就是抽上来,这点子水量还没流到板子村就被晒干了。村民曾经保留耕种的耐旱作物豆子和荞麦,都按照公社的命令换成了小麦,需水量大。没有水,板子村人勒紧裤腰带省下来的种子,很多连穗儿都来不及抽,就在烈日炙烤的大地里荒芜了。郭平原和谢国崖等首脑慌了神,带领着全村百姓日夜不停进山采水,可终归是杯水车薪,仅够满足村里人的生活用水。任凭郭平原带领大家在地里昼夜劳作,到了秋收,灾难还是出现了。板子村大队30%的土地绝收,50%严重欠收,只有两成土地达到了三年前的亩产水平。但总算还有粮食下来,郭平原意识到这是全大队人最后的救命粮,严令按照最低标准向社员提供,饿不死就行。
在秋天的第一场凉雨落下时,恐怖的饥荒如同恶魔般降临大地。
食堂里再没有说笑声。人们每天最重要的事,就是等在食堂门口领一碗稀粥。饥荒来得如此之快,犹如闪电击中原野。公社的赈济粮遥遥无期,能吃的都吃了,农作物的杆茎都被做成了菜团吃光。牲口们更是严重缺食,站都站不起来,连交配都没了兴致。最能吃喝的牛和骡子先被杀了,然后是马,然后是猪和羊,最后是不下蛋的鸡和奄奄一息的看门狗。谢国崖组织大家四面出击,将板子村周围所有的野狗、野猫、黄鼠狼、耗子、壁虎、麻雀、蝗虫、知了、蚯蚓、蜻蜓等一切可以煮熟的活物尽数捉来,统统变成村民们果腹的食物。与此同时,谢老桂带领一支队伍,将荒野上能够食用的玉米杆子、野菜、野草、榆树叶子也都撸得精光,或晒成菜干储存起来,或进行粉碎与糠拌在一起。可这些不顶料的东西并不能撑过冬天,所有的人都心知肚明。
家家户户开始想尽办法私藏粮食,不再参与集体围剿生物和野菜的活动。猎物迅速减少,很快就灭绝在荒芜的田野,出去打食的人开始失踪,然后被发现死在回来的路上。他们饥饿不堪又体力透支,一个眩晕摔倒,就再也爬不起来。大队的集体生产活动终于名存实亡,郭平原和谢国崖的组织已经毫无效果。谢老桂的民兵队伍连枪都拿不动了,他们看守的救命粮也被监守自盗,偷种子的民兵们很快被公社抓到,组织下令枪毙。领头的是谢老桂的二堂哥,他被枪毙的前一天,老爹老娘因为吃得太饱而双双撑死。全村人终于意识到,所有人都在劫难逃,这个冬天就是他们的坟墓。
老屌看着女人一天天萎缩下去,看着曾经强壮的有盼儿瘦成了皮包骨,看着自己魁梧的身影变成了虾米一般的细弓,看着全村男女老少都变成了饿鬼,他心中浮起从未有过的恐惧:怎么会这样?在他的有生之年,虽然有着无数饥饿记忆,可是这样家家户户都挨饿,连讨饭都无处可去,饥饿到让人绝望的大范围的饥荒,还从来没有遇见过。土地产能较好的板子村也死了那么多人,那黄泛区的百姓如何能够挨过这个冬天?
食堂关门了,也关闭了乡亲们的希望。公社与大队的号召已毫无作用,喇叭里仍然在喊着“形式大好”,各家各户却在严寒与绝望中在大地上寻找最后的食物。一场大雪把他们最后的这一丝希望彻�
快捷操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温馨提示: 温看小说的同时发表评论,说出自己的看法和其它小伙伴们分享也不错哦!发表书评还可以获得积分和经验奖励,认真写原创书评 被采纳为精评可以获得大量金币、积分和经验奖励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