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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香-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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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一同替镇海媳妇绣的寿衣,可那不还是镇海媳妇?是镇海媳妇的寿衣,棺椁阖上,就再也没了。她们又是各在一边,姐姐是姐姐,闵是闵。闵自知不能和镇海媳妇比,配不上和姐姐好,中间又有了柯海横着,是迈不过去的槛。可要是闵不能和姐姐好,那么就更没人与姐姐做伴,姐姐就孤零零一个人了。因此,闵对小绸,又是怕又是可怜。

两个人分坐两端,各自伤心,忽然听见一阵杂沓的脚步,不由一惊。楼梯口已上来人,隔着珠帘看,仿佛穿一身短打,缠包头。服侍的女人赶紧拦住,问他做什么?那人说话莽撞,嗓音还带着些乳腔,分明是个孩子。言语往来几句,被逐下楼去,方才沉寂的气氛倒活动起来。原来是庵堂工地上的杂役,看见这边有个楼,心生好奇,过来张一眼。女人们怪督工的不管好自己的人,前几日还有人捉池子里的鸳鸯,以为是麻鸭,要炖来吃,幸亏被鸭四看见夺下了。小绸叹口气道:不怪人家没规矩,本就是个自由世界,不论怎样的事由,最终都是热火朝天,赶集似的!一个人要出家,一宅子都动起来,起庙的起庙,请佛的请佛。女人们笑道:这是福气,难得的好兴致。然后又劝说:这样好的天气,大奶奶不如下楼去园子里逛逛,庵里那个疯和尚种了一畦花,蜂蝶乱舞,王母娘娘的百花园大约也不过如此。小绸摇头道:罢了,一个人有什么可逛的!“一个人”的说法明摆是不将闵算作一起的。女人们晓得大奶奶还是放不下二奶奶,又想劝又怕劝得太过反而更伤心,不敢再说什么,退到珠帘外去了。小绸无心拿针线,兀自坐着出神。檐下的燕子巢聒噪起来,大燕子又飞回了,立在巢沿上,尾翼东一剪,西一剪。小绸心里则是一阵明,一阵暗。方才女人们说到王母娘娘的百花园,她便想:镇海媳妇已经在王母娘娘那里登了仙籍;紧接着又一想:镇海媳妇入仙籍与她何干?她们总归是天人两隔。可是,三生石的故事却涌上心间,或有一天,她们可聚首也说不定的!这样,小绸就努力去想,她们平日里说话有没有相约一类的,似乎没有,又似乎有!彼此交换乳名这一节算得算不得?可是自己的乳名事先已经说给柯海知道了,这个密约就破了。再则,曾有一次戏言道,用阿潜换丫头这一句又算得算不得?如今,阿潜是交给了小绸,可丫头呢?要丫头的人却自顾自走了,分明是爽约!望着檐下的燕巢,这神功所造之物,小绸黯然神伤:女娲可补天,谁来补我心里的这块缺呢?

小绸一味沉浸在伤逝的痛惜中,不可自拔,冷不防听见有人说话。回头一看,说话的人竟是闵。闵低着头,眼睛看着花绷上的绣面,就好像对了绣活说话。闵说:我恨不能替二姐姐死,让二姐姐和姐姐做伴,可我又替不了,只好眼睁睁看姐姐难过。小绸发怒了:这是什么话?难道我如此歹毒,盼着你死!你死了能救活她吗?人各有命,谁替得了谁!闵被骂得不能出声,只是流泪。小绸还是不饶她,接着说:我难过我的,干你什么事?我们妯娌之间好和不好,有旁边人什么事?你倒说说看!闵低头流泪,小绸不放过,追着问:你说呀!闵实在被逼急了,抬头说:我知道姐姐恨我,我可说一句实话,我与大爷已经没什么干系,天地知道,信不信随姐姐!小绸听了这话,禁不住又羞又恼,气急之下,反笑起来:你和大爷的干系,是要对我说的吗?我倒要告诉你一句,我与那人是没有干系的,也不会因此恨你,我平白恨你做什么?我与你又有什么干系?别以为几件绣活就可以笼络我,那还不是看我弟媳的面子?提到故去的人,小绸戛然语止,闵的泪也不流了。一只蜜蜂飞进窗里,嗡嗡营营,在花绷上站下,又飞起,再站下,以为那是真花。盘旋一阵,又飞出去,阁里再无一点声音。两人忧愁地想:以后的日子怎么过呀?

事实上,这一场当锣面鼓的对嘴,倒是破了一个戒,两人不搭腔的戒。现在她们可以说话了,虽然小绸没什么好声气,闵的脸也是绷着,可那也是说话呀!不说又怎么办?传话的人没有了。越来越多的蜂飞进阁里,女人们说都是从疯和尚种的花畦那边飞来的。也不敢驱赶,听凭它们在花绷上打旋,刺翼扫起一股子小风,带着太阳光的金丝银丝,晃得人目眩。小绸将绣花针一撂,说一声“走”!起身下楼,闵跟着,一前一后出了阁。沿池子走一段,再上甬道,就看得见“莲庵”两个字的匾额了。新殿堂已经造起,还未上漆,就是原木的新鲜的黄白,日头底下十分醒目。领路的女人引她们绕院墙而行,好避过做活的工匠杂役,从院墙外折上一条泥路小径。

小径在柳林里穿行,路面晒软了,脚底心暖暖的。透过婆娑柳丝,一边是新木的楼阁,一边是亮闪闪的白莲泾。走出柳林,一片烂漫扑面过来。碗口大的红花,开在白和粉的小花之中;喇叭筒状的紫色花突兀而立,底下是无数倒挂的小金钟;复瓣的黄花,一层层叠垒着,四周是细长蕊的蓝花;无色透明薄如蝉翼的黛色花,映着绒球般翠绿的蕾。花和花之间是各样的草,锯齿的、裂瓣的、镶边的、挂絮的、双色的、嵌拼的、卷曲的、垂悬的……走过去,忽然腾空而起一泓彩珠,原来是采花的蝶,如同一幅五色锦缎,覆在花丛,锦缎揭开,花与草的颜色更深一成,形制轮廓也鲜明凸起。小绸和闵都屏住了呼吸,几乎忘记天上还是人间。这一片花田,向河畔漫去,漫去,与芦苇接住,于是,那白蒙蒙的苇花,便为这圃仙苑划了一道界。太阳从白莲泾上射过来,金光熠熠中,只见一个人挥着长柄的水舀,奋力一扬,撒开一幅水帘,晶亮的水粒子布在空中,再落下。就知道是那疯和尚。天地间全让颜色和光线填满了,还有一种无声的声音,充盈于光和色之中。辨不出是怎样的静与响,就觉得光和色都在颤动,人则处于微悸,轻轻打着战。有湿漉沁凉的齑粉撒了一头一身,天地全都摇曳一下。疯和尚的水舀子正向她们近来,背着亮,只看得见和尚长大的身形,携了一片荫凉,四周暗一暗,从她们身边过去了。

小绸和闵都不敢走动,怕惊醒了什么似的。蝶群又回来了,还有落在她们衣裙的绣花上的。蜂也来了,嗡嗡地从耳边一阵阵掠过,那天地里的响就是它们搅的,就知道有多少野物在飞舞。脚下的地仿佛也在动,又是什么活物在拱,拱,拱出土,长成不知什么样的东西。这些光色动止全铺排开来,织成类似氤氲的虚静,人处在其中有一种茫然和怅然,不知何时何地,又是何人。要说是会骇怕的,可却又长了胆子,无所畏惧。小绸和闵渐渐地移步走人花蹊,有一些极细的刺扎着手,勾起衣裙上的丝,紧接着,又被花和叶抚平了。那些蕊,长短不一,将无数的粉蜜点在身上脸上。一种盘旋的茎缠在发间的簪上,扯也扯不开,倒把簪子摇落了。往里去,花丛越密,几乎无从插足,站立不稳,蜂蝶又扰着视线,真是迷乱。两人只得携起手,一步一步地挣着走。花事何等繁荣!纵深处各样的花挤成一团,嘁嘁喳喳,说着花语。一球球的花,锤子似地敲打着她们的臂和肩,似乎是着恼了,因为搅扰了它们暗藏的心事。闵说:姐姐,出去吧!小绸也恼了,执意再向前走,到底是人家的世界,挤也挤不进去,只得退回了。那和尚却自有路径,信步在花畦里行走,左右挥动水舀子,嘴张合着,仿佛在唱,唱什么呢?被那天籁的静声吞没了,所以听不见。转眼看见她们,低头拾起什么,一左一右朝她们扔过去。俩东西在空中打着旋,落在跟前,竟然是两只草编的僧履。小绸骂一声“疯和尚”,闵也跟着骂一声“疯和尚”。出了气,这才转身回去,谁都没觉得,两人的手还携在一起。

花事向晚的时节,柯海回来了,随船载回一尊石佛。正如阮郎所说,青田冻石质地如玉。青田人又善刻,法像十分端丽。形状略比常人长大一些,盘坐莲花之上,作施无畏手势。看起来,并非一味的庄严,而是可亲。其时,殿阁漆工已完毕,大功告成,是一座玲珑的庙庵,天香园里再添一景。只是柯海吃了苦,要看石头,又要监工,再是来回赶路,车马劳顿。到底年过三十,步入中年,不再是年轻时候的精神力气,所以回来就病了一场,煎汤熬药十数日,方才恢复起来。这十数日柯海是养息在他娘这里,因闵那里有双胞胎女儿牵扯着,不能全心全意照料。于是索性就在三重阁下二重院左翼,独辟了几间房,让柯海住着,申夫人亲自监督医药汤水,专去买了个小丫头伺候着。小丫头名叫落苏,原来是母亲在茄子地里做活时落地的,就叫了这名,因上海话管茄子也叫落苏。

落苏不是个机灵人,不晓得吃了申夫人多少责打,方才一点一点学会如何服侍病人。一旦学会了,就再忘不了,等柯海病好了,还当个病人一样服侍,让人气极之后反好笑起来。柯海在母亲这里,一住就是两月,清静不说,还茶水周到。更要紧的是,有人陪伴说话。母亲自是不必说了,那个落苏谈吐行事亦十分可乐。年少时,与小绸闹别扭,被锁在院子外边,柯海就是投奔母亲来的,这时,无意间又住过来,方才发现自己已受闵冷落很久。闵当然不敢像小绸那么对他,可却另有一种拒绝的办法,不知不觉地,与他疏远成陌路人。

落苏生得颇像过年时坊间捏的泥人,粗疏中有一股开朗,憨态可掬,无论身子还是性子,都很皮实,经得起磨折。柯海一是趁着生病,可以任性,二也是落苏是这样的人,所以彻底怠惰下来。也才发现,多年来,自己都是提着精神过的,小绸,甚而至于闵,都是绢做的人物,简直是如履薄冰。这会儿,就几乎有些耍赖似的,本来可以自己做的事,也要差遣落苏;本来不至于发火动气的差池,非要呵斥一通才出得气。有一回,喊落苏倒茶,因叫得急,落苏将一盅滚水翻在自己手上,柯海张口就要骂她笨,却见这丫头捧着手,原地跳了几个高,样子十分滑稽,不由笑起来。笑过之后想到,落苏是个人,也是知痛痒的,方才感到不忍。柯海本性不会欺负人,对落苏的残忍里多少有着玩笑的意思,渐渐地,就收敛起来。偶尔地,也与她正经对答几句,知道她家与小桃一样,是菜农,不过要更远些,在浦东地方,也不如小桃家富庶。因儿女多,总共有九个,地又薄瘠,多是沙土,度日相当艰难。落苏在姐妹兄弟里排正中,她由四姐背大,然后又由她背六弟,她家孩子都是这么一个负一个地长大。而背负弟妹只是人生第一件劳役,接着就要烧水做饭,到田地摘菜点豆——说到此,落苏不无得意地说道,什么时候让她回家看父母,她定带几个好瓜给大爷尝,沙地最适宜种瓜,今年又少雨,准保甜得像蜜!柯海忽就生出一个念头,纳娶落苏作妾。其实呢,申夫人为儿子买下落苏,心里也存着这个意思。柯海说是有一妻一妾,可家室一直没有和谐过,先是妻妾不共戴天,后是妻妾串连一气不理他,事到如今是孤家寡人。无论是柯海,还是申夫人,都是将落苏当个贴身丫头。柯海已不是少年,儿女情长事轻,要紧的是该有个倒茶送水的人。再有,柯海难道真的命中无子?落苏看上去却是个能生养的人。

柯海要收落苏作房里人,很快传开,小绸和闵自然听说了。小绸是没什么,所有的恩爱情仇在纳闵的日子里就已经尘埃落定,偶尔想起当时直恨得咬牙,还觉得挺可笑,自己对自己说:何苦呢?一笔一划写下的璇玑图也不知塞到哪里去,大约是冬天里点了生炭炉子了。闵呢,很奇怪的,兴奋着。有人当着她挪揄落苏的形貌举止,她抬起头,对着说话人的眼睛:他娶他的,干我们何事!“我们”两个字自然是指她和姐姐。这一回,小绸并没有反驳,只作听不见。说话人讨了个没趣,退走了。这时,小绸转脸对闵斥道:哪里来这么多废话!男人讨姨娘,轮得上另一个姨娘说话?闵就回嘴:所以我说不干我们的事!小绸冷笑:什么时候嘴硬起来了,以前可不敢!闵吐一吐舌头,笑了。自打进申家的门,闵从未露过这样俏皮的面容,小绸只好说:这姨娘疯了!闵收起笑容,正色道:我想让姐姐知道我的心。小绸强笑道:我要知道你的心做什么?闵的脸色更加严正:这个家里,什么人闵都不在乎,只在乎姐姐!小绸笑不出来了:我又何须你在乎不在乎的。闵说:二姐姐走了,姐姐没了伴,我知道我连二姐姐的一小点儿都比不上,可我也想和姐姐做伴呢!小绸不想闵看见自己的眼泪,硬着脸说一声:你又提她!站起身,撂下绣花针,下楼去了。

走在园子里,小绸忽然想起许多年前摆店肆做买卖的情景,柯海卖布,她卖药,镇海卖书——镇海媳妇还没过门,在南翔泰康桥的娘家,替她娘剪桑叶呢!那一日,老太太也来逛,在她药铺里抓了一服药。如今,老太太走了,却来了丫头、双生子、阿昉、阿潜一串,镇海媳妇是来了又走了。许多人影在小绸眼前互往交替,将个园子挤得熙熙攘攘,转眼间,那些人又没了,原来十来个春秋过去了。不知不觉,眼里的泪干了,心里一片空明。听见有人喊大嫂嫂,抬头左右四顾,看不见人。那人又喊一声,声音从池面上来,循声过去,看见了,是妹妹。怀里坐着个小子,乘在一艘小船里,鸭四划着桨,穿行于荷叶莲蓬中,时显时隐。小绸不由恍惚起来,似乎身处虚实之间。又忽然肩上被人拍一下,原来妹妹上岸了,一手牵小子,另一手拉着嫂嫂,去莲庵看石佛了。

立秋之后,落苏就收房了。给她爹妈一些银两,再替她做几身衣服,打几副钗镶,梳了头。柯海将息的几间屋,原就是一个偏院,这时候也不另收拾了,新换了帐幔被褥,安顿下来。从此,柯海饮食起居,一应事务都由落苏照料。许多东两是她没经过和看过的,但她自有一股乡下人的耿劲,蚂蚁啃骨头一般啃下来。中间不知出过多少又气又笑的事故,倒也添一番乐趣。柯海对落苏,颇有些类似当年申明世对荞麦,同样都是乡间野地里无拘束地长成,属“诗”里面“国风” 一派的。落苏不如荞麦娇媚,更要憨实几分,多少有些呆愣,可伶俐又如何?小绸与闵都称得上人里的尖子,柯海对付得身心俱疲,到头来连个闲话的人都没有。对落苏,却是想怎么就怎么的。何况,落苏也并非一味的果愣,那就叫蠢了。方才不是说她耿吗?耿出来的一点心机,也,颇为可叹。

比如落苏不识字,阮郎来访,未遇,落苏怕记不住客人姓什么,就在纸上画一个扁圆,过后却又忘了当初的用意。待柯海回家问起,她看了就说 “蛋”,难道是“蛋”先生不成?正急出一头汗,柯海自己猜到了,原来是“卵”,阮先生!柯海思量着教她认字,笨人用笨办法,每个字写一行。似乎并不怎么奏效,落苏依然写过即忘。有一日,柯海撞见落苏写字,方才明白端倪。原来落苏写字好比农人作稼穑,今日耪地,明日挖坑,后日下种。她先写一行撇,再写一行横,后是一行竖,就出来一行“千字文”的“千”。柯海只得作罢,彻底断念教她,却又见她在纸上写下一些自创的文字——一个圆,是日头的意思;一个半圆,则为月亮;一堆墨点,同在圈里,是米;水是横下来的“川”字;最为形象,并且接近仓颉造字本意的是“雨”字,落苏是画一扇窗,每一格窗棂里一点。所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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