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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霞客游记-第8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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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穿下覆之石,则白垣正在其上。
一道者方凿崖填路,迎余人坐茅中。其茅仅逾方丈,明窗净壁,中无供像,亦无爂具,盖初落成而犹未栖息其间者。道人吴姓,即西村海口人,向以贾游于外,今归而结净于此,可谓得所托矣。
坐茅中,上下左右,皆危崖缀影,而澄川漾碧于前,远峰环翠于外;隔川茶埠,村庐缭绕,烟树堤花,若献影镜中;而川中凫舫贾帆,鱼罾zēng即罾网渡艇,出没波纹间,棹影跃浮岚,橹声摇半壁,恍然如坐画屏之上也。
既下,仍西半里,问渡于海口村。南度茶埠街,入饭于主家,已过午矣。茶埠有舟,随流十里,往柴厂载盐渡滇池。
余不能待,遂从村西遵川堤而行。其堤自茶埠西达平定,随川南涯而筑之。
盖川水北依北岸大山而西,其南岸山势层叠,中多小坞,故筑堤障川。堤之南,屡有小水自南峡出,亦随堤下注。从堤上西行,川形渐狭,川流渐迅。七里,有村庐倚堤,北下临川,堤间有亭有碑,即所谓柴厂也;按旧碑谓之汉厂,莫土官盐肆在焉。至此川迅石多,渐不容舟,川渐随山西北转矣,堤随之。又西北七里,水北向逼山入峡,路西向度坞登坡。又二里,数家踞坡上,曰平定哨。时日色尚高,以土人言前途无宿店,遂止。
二十六日鸡再鸣,饭而出店,即北向循西山行。三里,曙色渐启。见有岐自西南来者,有岐自东北来者,而中道则直北逾坳。盖西界老山至此度脉而东,特起一峰,当关中突,障扼川流,东曲而盘之,流为所扼,稍东逊之,遂破峡北西向,坠级争趋,所谓石龙坝也。此山名为九子山,实海口下流当关之键,平定哨在其南,大营庄在其东,石龙坝在其北。
山不甚高大,圆阜特立,正当水口,故自为雄耳。
山巅有石九枚,其高逾于人,骈立峰头,土人为建九子母庙,以石为九子,故以山为九子母也。余时心知正道在中,疑东北之岐为便道,且可一瞰川流,遂从之。一里抵大营庄,则川流轰轰在下,舟不能从水,陆不能从峡,必仍还大路,逾坳乃得;于是返辙,从峰西逾岭北下。共二里,有小水自西南峡来,渡之。复西上逾坡,则坡北峡中,螳川之水,自九子母山之东破峡北出,转而西,绕山北而坠峡,峡中石又横岨而层阂之,水横冲直捣,或跨石之顶,或窜石之胁,涌过一层,复腾跃一层,半里之间,连坠五六级,此石龙坝也。此水之不能通舟,皆以此石为梗。昔治水者多燔fán焚烧石凿级,不能成功,土人言凿而辄长,未必然也。
石级既尽,峡亦北转。路从峡西山上,随之北行。下瞰级尽处,峡中有水一方,独清潴,土人指为青鱼塘,言塘中青鱼大且多。按《志》,昆阳平定乡小山下有三洞,泉出汇而为潭,中有青鱼白鱼,俗呼随龙鱼,岂即此耶?北二里,峡稍开,有村在其下,为青鱼塘村。北二里,西北蹑一岭,此岭最高,始东见观音山与罗汉寺碧鸡山,两峰东峙。又北见遥山一重,横亘众山之北,西尽处特耸一峰最高,为笔架山;其西又另起一峰,与之骈立,则老龙之龙山也;东尽处分峙双岫,亦最高,为进耳山,其南坳稍伏而豁,则大道之碧鸡关也。两最高之间,有尖峰独锐,透颖于横脊之南,是为龙马山,其下则沙河之水所自来也。惟西向诸山稍伏而豁,大道之往迤西者从之,而老脊反自伏处南度。
老龙之脊,西北自丽江、鹤庆东,南下至楚雄府南,又东北至禄丰、罗次北境,又东至安宁州西北境,东突为龙山;遂南从安宁州之西,又南度三泊县之东,又南向绕昆阳州之西南,乃折而东经新兴州北,为铁炉关;又东经江川县北,为关索岭。
又东峙为屈颡巅山,乃折而东北,为罗藏山,则滇池、抚仙湖之界脊也。
始西一里,逾其巅。又西北下一里,则螳川之水,自岭之北麓环而西,又转而南。岭西有村,濒川而居,置渡川上,是曰武趣河,昆阳西界止此,过渡即为安宁州界。武趣之河,绕村南曲,复转西峡去;路渡河即西北上坡。连越土垅二重,共五里,北下,有水一塘在东坞中。又北二里,有水一塘在西坞中。又北一里半,有村在路东。又北一里半,坡乃北尽,坡北始开东西大坞。乃下坡西向行坞中,二里,有水东北自北界横亘中尖峰下来,是为沙河。其流颇大,石梁东西跨之。
河从梁下南去,螳川之水,自武趣西峡转而北来,二水合于梁南,半里,遂西北至安宁州城之南,于是北向经城东而北下焉。过沙河桥,又西北一里,则省中大道自东北来,螳大川自城南来,俱会于城东,有巨石梁东西跨川上,势甚雄壮。
过梁即为安宁城。
入其东门,阛阓颇集,乃沽饮于市,为温泉浴计。饮毕,忽风雨交至。始持伞从南街西行,已而知道禄裱大道,乃返而至东门内,从东街北行。半里,过州前,从其东复转北半里,有庙门东向,额曰“灵泉”,余以为三潮圣水也,入之。有巨井在门左,其上累木横架为梁,栏上置辘轳以汲取水,乃盐井也。
其水咸苦而浑浊殊甚,有监者,一日两汲而煎焉。
安宁一州,每日夜煎盐千五百斤。城内盐井四,城外盐井二十四。每井大者煎六十斤,小者煎四十斤,皆以桶担汲而煎于家。
又西转过城隍庙而北,半里,出北门。风雨凄凄,路无行人,余兴不为止,冒雨直前。
随螳川西岸而北,三里半,有村在西山麓,其后庙宇东向临之,余不入。又北二里半,大路盘山西北转;有岐下坡,随川直北行。余乃下从岐,一里半,有舟子舣舟渡,上川东岸,雨乃止。复循东麓而北,抵北岭下,川为岭扼,西向盘壑去,路乃北向陟岭。
岭颇峻,一里逾岭北,又一里,下其北坞,有小水自东北来,西注于川,横木桥度之。共一里,又西北上坡,有村当坡之北,路从其侧,一里,逾坡而北。再下再上,共三里,西瞰螳川之流,已在崖下。崖端有亭,忽从足底涌起,俯瞰而异之。亟舍路西向下,入亭中,见亭后石骨片片,如青芙蓉涌出。其此复有一亭,下乃架木而成者。瞰其下,则中空如井,有悬级在井中,可以宛转下坠。余时心知温泉道尚当从上北行,而此奇不可失,遂从级坠井下。其级或凿石、或嵌木,或累梯,共三转,每转约二十级,共六十级而至井底。井孔中仅围四尺,其深下垂及底约四五丈。井底平拓,旁裂多门,西向临螳川者为正门,南向者为旁门。
旁门有屏斜障,屏间裂窍四五,若窗棂户牖,交透叠印,土人因号之曰“七窍通天”。
“七窍”者,谓其下之多门:“通天”者,谓其上之独贯也。旁门之南,崖壁巉削,屏列川上;其下洞门,另辟骈开,凡三四处,皆不甚深透,然川漱于前,崖屏于上,而洞门累累,益助北洞之胜。再南,崖石转突处,有一巨石下坠崖侧,迎流界道,有题其为“醒石”者,为冷然笔。
冷然,学道杨师孔号。杨系贵州人。石北危崖之上,有大书“虚明洞”三大字者,高不能瞩其为何人笔。其上南崖,有石横斜作垂手状,其下亦有洞西向,颇大而中拓,然无嵌空透漏之妙。
“虚明”二字,非此洞不足以当之。
“虚明”大书之下,又有刻“听泉”二字者,字甚古拙,为燕泉笔。
燕泉,都宪何孟春号。何,郴州人,又自叙为吾邑人。又其侧,有“此处不可不饮”,为升庵笔,升庵,杨太史慎号。而刻不佳,不若中洞。门右有“此处不可不醉”,为冷然笔,刻法精妙,遂觉后来者居上。又“听泉”二字上,刻醒石诗一绝,标曰“姜思睿”,而醒石上亦刻之,标曰“谱明”。谱明不知何人,一诗二标,岂谱明即姜之字耶?
此处泉石幽倩,洞壑玲珑,真考槃贤者隐居深谷之胜地,惜无一人栖止。
大洞之左,穹崖南尽,复有一洞,见烟自中出,亟入之。其洞狭而深,洞门一柱中悬,界为二窍,有儸儸囚发赤身,织草履于中,烟即其所炊也。洞南崖尽,即前南来之坞,下而再上处也。
时顾仆留待北洞,余复循崖沿眺而北。北洞之右,崖复北尽,遂蹑坡东上,仍出崖端南来大道。半里,有庵当路左,下瞰西崖下,庐舍骈集,即温泉在是矣。庵北又有一亭,高缀东峰之半,其额曰“冷然”。当温泉之上,标以御风之名,杨君可谓冷暖自知矣。由亭前蹑石西下,石骨棱厉。余爱其石,攀之下坠,则温池在焉。池汇于石崖下,东倚崖石,西去螳川数十步。
池之南,有室三楹,北临池上。
池分内外,外固清莹,内更澄澈,而浴者多就外池。内池中有石,高下不一,俱沉水中,其色如绿玉,映水光艳烨然。
余所见温泉,滇南最多,此水实为第一。池室后,当东崖之上,有佛阁三楹,额曰“暖照”,南坡之上,有官宇三楹,额曰“振衣千仞”。皆为土人锁钥,不得入。
余浴既,散步西街,见卖浆及柿者,以浴热买柿啖之。
因问知虚明之南,尚有云涛洞,川之西岸,曹溪寺旁,有圣水,相去三里,皆反在其南,可溯螳川而游也。盖温池之西滨螳川东岸,夹庐成衢,随之面北,百里而达富民。川东岸山最高者为笔架峰,即在温池东北,《志》所谓岱晟山也;川西岸山最高者为龙山,曹溪在其东陇之半,《志》所谓葱山也。二山夹螳川而北流,而葱山则老脊之东盘者矣。
余时抵川上,欲先觅曹溪圣水,而渡舟在川西岸,候之不至,遂南半里,过虚明诸洞下。南抵崖处,坡曲为坞,宜仍循川岸而南,以无路,遂上昔来大路隅,由小岐盘西崖而南。亦再下再上,一里半,有一村在坡南,是为沈家庄。老妇指云涛洞尚在南坡外。又南涉坞,半里登坡,路绝而不知洞所在。
西望隔川,有居甚稠,其上有寺,当即曹溪。有村童拾薪川边,遥呼而问所谓云涛洞者,其童口传手指,以川隔皆不能辨。望见南坡之下,有石崖一丛,漫趋之。至其下,仰视石隙,丛竹娟娟,上有朱扉不掩。
登之,则磴道逶迤,轩亭幽寂,余花残墨,狼藉蹊间,云牖石床,离披洞口。轩后有洞门下嵌,上有层楼横跨,皆西向。
先登其楼,楼中供大士诸仙像,香几灯案,皆以树根为之,多有奇古者。其南有卧室一楹,米盎即米缸书簏书箱,犹宛然其内,而苔衣萝网,封埋已久,寂无径行,不辨其何人所构,何因而废也。下楼入洞,初入若室一楹,侧有一窞dàn,下陷窈黑。其北又裂一门,透裂入,有小窍斜通于外,见竹影窜入,即堕黑而下。南下杳不知其所底,北眺亦有一牖上透,第透处甚微,光不能深烛,以手扪隘,以足投空,时时两无所著,又时时两有所碍。既至其底,忽望西南有光烨然,转一隘,始见其光自西北顶隙透入,其处底亦平,而上复穹焉高盘。
倏然有影掠隙光而过,心异之,呼顾仆,闻应声正在透光之隙,其所过影即其影也。复转入暗底,隙隘崖悬,无由著足,然而机关指内部结构渐熟,升跻似易,觉明处之魂悸害怕,不若暗中之胆壮也。再上一层,则上牖微光,亦渐定中生朗,其旁原有细级,宛转崖间,或颓或整,但初不能见耳。
出洞,仍由前轩出扉外,见右崖有石刻一方,外为棘刺结成窠网,遥不能见。余计不能去,竟践而入之,巾履俱为钩卸,又以布缚头护网,始得读之。乃知是庵为天启丙寅(公元1626年)州人朱化孚所构。
朱,壬辰进士。
其楼阁轩亭,俱有名额匾,住山僧亦有名有诗,未久而成空谷,遗构徒存,只增慨耳!
既下至川岸,若一航渡之,即西上曹溪。时不得舟,仍北三里至温泉,就舟而渡,登西岸,溯川南行。望川东虚明崖洞,若即若离,杳然在落花流水之外。南一里,又见川东一崖,排突阵列突出亦如虚明,其下亦有多洞迸裂,门俱西向,有大书其上为“青龙洞”、为“九曲龙宫”者,隔川望之,不觉神往。土人言此二洞甚深,篝火以入,可四五里,但中黑无透明处。此洞即在沈家庄北,余前从虚明沿川岸来,即可得之,误从其上,行崖端而不知,深为怅怅遗憾而不快;然南之云涛,北之虚明,既已两穷游遍,此洞已去而复得之对涯,亦未为无缘也。又南一里,抵川西村聚。从其后西上山,转而南,又西上,共一里,遂入曹溪寺。寺门东向,古刹也。余初欲入寺觅圣泉,见殿东西各有巨碑,为杨太史升庵所著,乃拂碑读之,知寺中有优昙花树诸胜,因觅纸录碑,遂不及问水。是晚,炊于僧寮,宿于殿右。
二十七日晨起,寒甚。余先晚止录一碑,乃殿左者,录未竟,僧为具餐,乃饭而竟之。有寺中读书二生,以此碑不能句即断句,来相问,余为解示。
二生:一姓孙,安宁州人;一姓党,三泊县人。党生因引余观优昙树。其树在殿前东北隅二门外坡间,今已筑之墙版中,其高三丈余,大一人抱,而叶甚大,下有嫩枝旁丛。闻开花当六月伏中,其色白而淡黄,大如莲面瓣长,其香甚烈而无实果实。余摘数叶置囊中。遂同党生由香积北下坡,循坳而北,一里半,观圣泉。泉从山坡大树根下南向而出,前以石环为月池,大丈余,潴水深五六寸余,波淙淙由东南坡间泻去。
余至当上午,早潮已过,午潮未至,此正当缩时,而其流亦不绝,第潮时更涌而大耳。党生言,穴中时有二蟾蜍蛤蟆出入,兹未潮,故不之见,即碑所云“金崷quū”,号曰“神泉”者矣。月池南有亭新构,扁曰“问潮亭”,前巡方使关中张凤翮为之记。党生又引余由泉西上坡,西北缘岭上,半里,登水月庵。庵东北向,乃葱山之东北坳中矣。
庵洁而幽,为乡绅王姓者所建。庭中水一方,大仅逾尺,乃建庵后劚zhú挖掘地而出者。
庵前有深池,泉不能蓄也。
既复下至圣泉,还至曹溪北坡坳,党生别余上寺,余乃从岐下山。
一里,抵昨村后上山处。由村后南行半里,复东望川东回曲中,石崖半悬,飞楼临丹,即云涛洞也。川水已从东盘曲,路犹循西山南向下,因其山坞自南而转也。一里余,始循南山而东。
二里,则其川自坞北曲而南,与路遇,既过,路又循东山溯溪转而北,一里,乃东向陟南山之北,一里乃转东南行。一里,南陟一西来之峡,又南上坡。一里,与前来温泉渡西大道合,始纯南行。六里,入北城门。见有二女郎,辫发双垂肩后,此间幼童女,辫发一条垂脑后。女郎及男之长者,辫发两条垂左右耳旁。
女仍用包髻,男仍用巾帽冠其上。
若儸儸则辫发一条,周环于脑额,若箍其首者。又有男子未冠者,从后脑下另挽一小鬏(dí)若螺,缀于后焉。手执纨wán扇(用细绢做的扇),嫣然在前,后有一老妇随之,携牲盒纸锭,将扫墓郊外。
此间重十月朝祭扫。
家贫不及者,至月终亦不免也。
南中所见妇女,纤足姣好,无逾此者。入城一里半,饭于东关,乃出,逾巨石梁,遵大道东北行。
半里,有小溪自东坞来,溯之行。从桥南东去,三里半,上坡。又一里,逾东安哨岭。岭不甚峻,东北从横亘大山分陇西南下,为安宁东第一护城之砂亦即障碍的意思者也。
过岭东下,始见沙河之水,自东北来。
随其坞东入,过站摩村,共十五里,为始甸铺。又四里,过龙马山,屼屼北透,横亘大山之南。
路绕其前而东,又四里,始与沙河上流之溪遇。有三巩石梁东跨其上,是曰大桥。其水自东北进耳二尖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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