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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霞客游记-第5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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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六日凌晨起,天色已霁。饭后,周名高武,字文韬。复以翰文辞,书信至,留少停;余辞以夫至即行。既而夫亦不至。
乃北向半里,觅大溪。
即枯榕江。
随其支流而东,一峰圆起如独秀,有洞三层,西向而峙。下洞深五丈,而无支窍,然轩爽殊甚。
而内外俱不能上通,仰睇中上二层飘渺,非置危梯,无由而达。已出洞,环其北东二麓,复半里矣。共一里,还抵寓。适夫至,欲行。周文韬来坐留,复促其幕宾梁文焕往携程仪至。乃作柬名帖,信札等的统称谢黄,装行李,呼夫速去。及饭毕,而夫哄然散,无一人矣。
盖余呼其去,乃促其起程,而彼误以为姑散去也。饭后,令顾仆往催其家,俱已入山采薪,更订期明早焉。余乃散步四山,薄暮返铺司,忽一人至,执礼甚恭,则黄君令来留驾者,其意甚笃挚。余辞以名山念切,必不能留,托其婉辞。
已而谢、胡各造谒,俱以主人来留,而前使又往返再三。已而周文韬复同大头目韦守老者来谒,“守老”,土音作“苏老”,当道以守备假之。
传谕谆谆,余俱力辞云。
既暮,黄君复以酒米蔬肉至,又以手书悬留,俟疾起一晤,辞礼甚恭。余不能决而卧。
初七日早寒彻骨,即余地禁寒不是过也。甫晓,黄君又致鸡肉酒米。余乃起作柬答之,许为暂留数日。是日明霁尤甚,而州前复墟,余乃以所致生鸡僧代养,买蕉煮肉,酌酒而醉。
初八日上午,周文韬复以黄君手柬至,馈青蚨即钱银为寓中资,且请下午候见。盖土司俱以夜代日,下午始起栉沐耳。下午,文韬复来引见于后堂,执礼颇恭,恨相见晚。其年长余三岁,为五十五矣。初致留悃kǔn真心诚意相留,余以参礼名山苦辞之。既曰:“余知君高尚,即君相不能牢笼,岂枳棘敢栖鸾凤?
惟是路多艰阻,虑难即前。
适有归顺使人来,余当以书前导,且移书归朝,庶或可达。“而胡润及其婿,亦许为发书。遂订迟一日与归顺使同行。乃布局手谈下围棋,各一胜负。余因以囊中所存石斋翁石刻并湛持翁手书示之,彼引余瞻钦锡cī赐与奖额,上书”钦命嘉奖“四字,乃祟祯八年十月十五日为加参将向武知州黄绍伦立。
时额门楣,匾额新装,悬于高楣,以重席袭护,悉命除去,然后得见。久之返寓,日将晡矣。文韬又以黄柬来谢顾。
初九日待使向武。是日阴云四布,欲往百感岩,以僧出不果。此地有三岩:当前者曰飘琅岩,即北面圆峰,累洞三层;中上二层不能上,时州官亦将缚梯缠架穷之。
在上流者曰白岩寨,土音曰不汗,一作北岸。在治西数时,即来时临流置隘门处;在下流者曰百感岩,在治东北数里,枯榕江从此入。此三岩黄将欲穷之,订余同行,余不能待也。
间晤胡中军尚并归顺使者刘光汉,为余言:“昔镇安壤B地甚广,共十三峒。今归顺、下雷各开立州治,而胡润亦立寨隶南宁。胡润之东有上英峒,尚属镇安,而旧镇安之属归顺者,今已为交彝所踞,其地遂四分五裂;然所存犹不小。
昔年土官岑继祥没,有子岑日寿存宾州,当道不即迎入,遂客死,嗣绝。其由镇安而分者,惟归顺为近,而胡润次之。田州、泗城同姓不同宗,各恃强垂涎,甚至假胁交彝,则田州其甚者也。“又言:”自归顺抵广南,南经富州,北经归朝。
归朝土官姓沈名明通,与叔构兵,既多扰攘,又富州乃其头目。
今富州土官李宝之先所辖皆儸儸luóluó,彝之旧称,居高山峻岭之上,李能辑抚,得其欢心,其力遂强,齮渲鳎蹙沟们允苤萦。魃蚍词芟窖伞9手两窳郊医还ゲ灰眩鹘杞灰托狗撸缆肺柙啤!坝喙壑芪蔫核毓樗匙谕迹癁F之子再传无嗣,遂以镇安次子嗣之,继祥之与大伦,犹同曾祖者也。
周文韬名尚武,本归顺人,为余言:“初,高平莫敬宽为黎氏所攻,挈妻子走归顺,州官岑大伦纳之。后黎兵逼归顺,敬宽复走归朝,而妻子留归顺,为黎逼索不已,竟畀黎去,故敬宽恨之。或言奸其妻,亦或有之。及返高平,渐获生聚,而镇安复从中为构罗织罪名,进行陷害,遂以兵围归顺。
自丙寅十二月临城围,丁卯三月城破,竟掳大伦以去。
镇安复取归杀之。“初,围城急,州人以文韬读书好义,敛金千两,马四十匹,段五十端犹”匹“,令随数人驰献交彝,说其退师。
交人狡甚,少退,受金,辄乘不备,复合围焉,城几为破。既抵城下,尽杀随行者,每晨以周悬竿上试铳恐之,逼之令降。悬数日,其老母自城上望之,乃缒城zhuì系在绳子放下城去出。母抱竿而哭于下,子抱竿而哭于上,交人义之,为解悬索赎。母曰:“儿去或可得银,余老妪何从办之?”初释周行,不数步复留之。
曰:“此老妪,宁足为质者!必留子释母以取金。”既而有识者曰:“观其母子至情,必非忍其母者。”乃仍释周入城,以百二十金赎母归。及城破,复一家悉缚去,编为奴者数月,母遂死其境。后防者懈,得挈qiè带领家而遁。昼伏夜行,经月走荒山中,得还归顺,妻子不失一人。即与归顺遗目一二人同走当道,乞复其主。又遍乞邻邦共为援助,乃得立大伦子继纲延其嗣。而向武爱其义勇,留为头目,乃家向武。
镇安岑继祥,乃归顺岑大伦之叔,前构勾结交彝破归顺,又取归杀之。未几,身死无嗣。应归顺第二子继常立,本州头目皆向之。而田州、泗城交从旁争夺,遂构借外彝,两州百姓肝脑涂地。
虽争势未定,而天道好还如此。
初,归顺无主,交彝先纵次子继常归,遂嗣州印。后复纵继纲,盖重叠索贿也。后当道以州印畀继纲,而继常返初服。
初十日天色明丽。未日则寒甚,日出则回和。先晚晤归顺使,刘光汉。
言归朝、富州路俱艰阻,而交彝尤不可测,劝余无从此道。
余惑之,复阄于佛前,仍得南丹、独山为吉。
既午,周文韬传黄君命,言:“不从归顺、归朝,可另作田州、泗城书,觅道而去。”余素不顺田州,文韬亦言此二州俱非可假道者,遂决意从东。是日此地复墟,以黄君所赐宋钱,选各朝者俱存其一,以其余市布为裹足,市鱼肉为蔬,又得何首乌之大者一枚。抵暮,黄君以绵衣、唐巾唐代帝王所戴的一种便帽,仍为士人所用、䌷裙为赐。
十一日天色明丽,晓寒午暖。觅帖小柬作启谢黄君,而帖不可得。当户居民有被焚者,远近俱升屋驱飞焰,携囊远置旷野中。盖向武无土城,而官民俱茅舍,惟州宅厅事及后堂用瓦,故火易延爇云。下午,以短折手折复黄。
十二日天色明丽,晓寒午暖。独再往琅山寻岩,西面仰望,不得上而还。
向武东至旧州五十里。又三十里为刁村,为土上林境,枯榕江由此入右江。
又三十里为土上林县。
向武西南三十里上英峒界有吉祥洞,前后通明,溪流其间,为韦守所居地。又东南十二里有定稔村,今作廷稔,有洞甚奇奥,俱有石丸、荔盆。
十三日同韦守老联骑往百感岩。先径琅山东,回望见东面悬梯,乃新缚以升岩者。
出百感岩,度横栈,未下梯,有岐东循崖。有岩在百感东,晚不及上。
十四日韦守老再约游琅岩。余早饭,即先行,〔出州城北半里,觅大溪,溪即枯榕江,随其支流而东游琅岩。〕游毕,韦未至,余再往百感,游东上岩。复从百感大岩内,暗中穿洞北,下百感村。矮僧净虚以酒来迎,遂溯水观水岩。外水深不得入,约明日缚筏以进。遂一里,东北渡桥,由百感外村东南逾岭,二里,南出东来大路。西一里,入隘门,〔过红石崖下,其北石山有洞南向,甚崆峒。〕西向行月下,共五里,还铺舍。
十五日早起,晓寒午暖,晴丽尤甚。
饭后仍往百感。
过琅岩不上,东渡南曲小溪,循东流,有岩在路北,其下则东分中流所入穴。
闻矮僧来言:“村氓未得州命,不敢缚筏。”阻余转。乃仍至琅岩东北,观枯榕水、三分水。北为龙行村今作陇祥。
由其西南渡溪北,越村东,随所分北溪东入山隘。东北共五里,其水东向捣入山穴。穴崖上有洞,门俱西向,中甚暖,有白丹丸。还铺,复入见黄君手谈。入夜,出小荔盆、石丸四,俱天成。
十六日黄君命人送游水岩。
十七日黄君以镯送。
十八日天色明丽,待夫,上午始行。周文韬、粱心谷与茂林师远送,订后期而别。东过红石崖下。其北石山有洞南向,甚崆峒,惜不及登,〔直东即出东隘,可五十里至旧州,又三十里为刁村,又三十里为土上林县。
余从镇远道,乃〕从此南入山,土石相间而出。五里,南逾一石山脊,亦置隘门,是名峺腋。下岭东南行,山夹间始有田畴。又五里,得一聚落曰邓村今作下邓,换夫。又东入山峡,过一脊,换夫于路。
其处村在山北,呼之而出。又二里,饭于咹村。村人以虫为“咹”,形如长身蟋蟀,而首有二眼,光如蜻蜓,亦一异也。
又东南行山峡间,三里,换夫于北麓。又东南半里,渡小溪。半里,复上土山,其岭甚峻。半里登其巅,日已暮矣。东南下山一里,抵其坞。
又暗行半里,抵一村。时顾奴候夫,后久而始至。得夫,又秉炬行。又东南下,渡一小溪,复南循水上山峡间,时闻水声潺潺,不可睹也。共五里而宿于下宁峒之峒槽村。问上宁峒,已在其西上流。是日约行三十里。
自十一月初三至向武,十八日起行,共十六日。向武石峰,其洞甚多,余所游者七:为百感洞,又东洞,又下洞,又后岩水洞;为琅山洞,又下洞;为龙巷东北江流所入之上洞。
其过而未登者三:为〔琅山东北二里,〕中江坠穴之上,高岸南向洞;又为〔琅山东南二里,〕南江所绕独峰之上西南向洞;又为州东北巨峰南向洞,〔洞在红崖峰北。〕其闻而未至者二:为吉样,在西南四十里,韦守老所居。〔洞前后通明,溪流其间。〕为定稔,土音丰辇,在东南三十里。
二洞又最以奇著者也。
〔共十二洞云。〕所游之最奇者,百感雄邃宏丽,琅山层叠透漏,百感东洞曲折窈窕,百感水洞杳渺幽閟bì掩闭,各擅其胜,而百感为巨擘矣。
枯榕江〔即州北大溪,〕自向武西南境东流,自北岸寨抵向武北龙巷村之前。其东有石峰一枝,东西如屏横列。江当其西垂,分而为三:北枝东循峰北入峡,为正派;中枝东循峰南,停而大,为中江;南枝东南流田塍间,小而急,为南江。入峡者东北转五里,山势四逼,遂东捣石崖穴中,势若奔马齐驱。下坂,入山而东,经百感岩,北透其下,为水洞者也。循山南者,东行二里,忽下坠土穴,此派经流独短。亦北注石山而一,想亦潜通百感者也。南行塍间者,东绕平畴中两独峰之南,又东抵隘门岭西麓,折而北,直趋百感东洞之下,稍东入峡,亦下坠土穴,而北入百感。三流分于横列石峰之西,隔山岐壑,而均倾地穴,又均复合于百感一岩之中,而北出为大溪,始东北流峡去,经土上林之刁村而入右江。
百感岩北,有村曰百感村。村东南向,庐舍之下有小流三派,从石穴溢而成渠,大溪自百感岩出,即与之合流。始知此山其中皆空,水无不出入旁通也。
百感岩在向武州东北七里。其西南即分水横列之山,中江之水所由入者,其东南即隘门岭之山,北逦而屏于东,南江之水所由折而北入者,其西北即此山之背,环为龙巷东入之内坞,北江之水所由捣而下者;其东北即此山后门,绕而为百感村,众江既潜合于中,所由北出者。此山外之四面也。
而其岩则中辟于山之半,南通二门皆隘:一为前门,一为偏穴。北通一门甚拓,而北面层峦阻閟,不通人间。
自州来,必从南门入,故巨者反居后,而隘者为前。
前门在重崖之上,其门南向。
初抵山下,东北攀级以上,仰见削崖,高数百仞,其上杙木横栈,缘崖架空,如带围腰,东与云气同其蜿蜒。既而西上危梯三十级,达崖之半,有坪一掌,石窍氤氲yīnyūn气或光混便动荡貌,然裂而深。
由其东缘崖端石级而左,为东洞;由其西践栈而右,为正洞之前门。栈阔二尺,长六七丈,石崖上下削立,外无纤窦片痕,而虬枝古干,间有斜骞于外,倒悬于上者,辄就之横木为杙。 外者藉树杪,内者凿石壁,复以长木架其上为梁,而削短枝横铺之,又就垂藤以络于外。
人践其上,内削壁而外悬枝,上倒崖而下绝壑,飞百尺之浮桴,俯千仞而无底,亦极奇极险矣。栈西尽,又北上悬梯十余级,入洞前门。门南向,其穴高三尺五寸,阔二尺,仅容伛偻入。
下丈许,中平,而石柱四环如一室,旁多纤穴,容光外烁,宿火种于中。
爇炬由西北隙下,则窅yǎo深远貌然深陷。
此乃洞之由明而暗处也。下处悬梯三十级,其底开夹而北,仰眺高峻。
梯之下,有小穴伏壁根。
土人云:“透而南出,亦有明室一围,南向。”则前门之下层,当悬栈之下者也。由夹北入,路西有穴平坠如井,其深不测。
又入其西壁下,有洼穴斜倾西坠。
土人云:“深入下通水穴,可以取水。”然流沙圮泻,不能着足也。西壁上有奥室围环中拓,若悬琉璃灯一盏,乃禅室之最閟者。出由其东,又北过一隘,下悬梯三十级,其底甚平旷,石纹粼粼,俱作荔枝盆。其西悬〔乳〕萎蕤wěiruí下垂状,攀隙而入,如穿云叶。稍北转而西上,望见微光前透甚遥,蹑沙坂从之,透隘门西出,则赫然大观,如龙宫峨阙,又南北高穹,光景陆离,耳目闪烁矣。此乃洞之由暗而明处也。其洞内抵西南通偏门,外抵东北通后门,长四十丈,阔十余丈,高二十余丈。其上倒垂之柱,千条万缕,纷纭莫有纪极;其两旁飞驾之悬台,剜空之卷室,列柱穿崖之榭,排云透夹之门,上下层叠,割其一脔luán切成块的肉,即可当他山之全鼎。其内多因其高下架竹为栏,大者十余丈,小者二、三丈,俱可憩可眺。由东崖跻隘入西南洞底之上层,其内有编竹架菌jūn一种竹的名称而为廪者,可置谷千钟十釜为一钟,合六斛四斗焉。
其上又有龛一围,置金仙于中,而旁小龛曰慈云莲座,乃黄君之母夫人像也。黄母数年前修西方之业拜佛于此,此其退藏之所;而外所编竹栏,则选佛之场;而廪则黄君储以备不虞者。龛西则偏门之光,自顶射下。此处去后门已遥,而又得斯光相续,遂为不夜之城。
攀峻峡西上,透其门颇隘,即偏门也。
其门西南向,下临不测,惟见树杪丛丛出叠石间,岨jū石山悬嶂绝,不辨其处为前山、后山也。龛既穷,仍由故道下,东北趋后门。其门东北向,高二十丈,门以外则两旁石崖直坠山麓,而为水洞之门;门以内,则洞底中陷,亦直坠山底而通水洞之内。陷处径尺五,周围如井。昔人置辘轳于上,引百丈绠下汲,深不啻十倍虎阜。恐人失足,亦编竹护其上,止留二孔以引轴轳,人不敢涉而窥也。井外即门,巨石东西横峙,高于洞内者五尺,若门之阈yù门槛。由井东践阈,踞门之中,内观洞顶,垂龙舞蛟,神物出没,目眩精摇;外俯洞前,绝壁抟云,重渊破壑,骨仙神耸。此阈内井外峡,下透水门,亦架空之梁,第势极崇峻,无从对瞩耳。阈东透石隘东北下,磴倚绝壁,壁石皆崆峒,木根穿隙缘窍,蹬断处,亦横木飞渡。下里半而为百感村。徐子曰:此洞外险中閟,既穿历窅渺,忽仰透崇宏,兼一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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