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云记-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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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钰回宫的时候，听人说十七皇叔早已等在了书房里。
　　他磨蹭着换过衣服洗漱了一番，还用了晚饭，然而再怎么不愿意，躲不掉的还是躲不掉。
　　“十七皇叔。”他恭敬的对李悌行了个礼，李悌满意地点了点头，这个太子，知礼守节，要比当年的李慵出色多了，只可惜，遇到了他李悌。
　　“你考虑的怎么样了？”李钰懂礼貌，他却没工夫跟他寒暄扯些有的没的。
　　李钰又一拱手：“就依皇叔所言，只求到时皇叔还本宫一个自由。”
　　李悌笑：“当然。”
　　打哑谜似的几句话，然而就是这几句话，江山已定！
　　孝仁八年冬，李慵终于撑不住了，死在了养心殿里。
　　他一死，被他囚禁了四年的璇玑终于得以出了养心殿重见天日，柳妈妈看见她瘦的只剩皮包骨头的样子，心疼得直掉眼泪。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管云松了一口气。自打知道璇玑是被李慵囚禁了，管云和长风就想尽了办法，甚至拜托了李悌想要把她救出来。然而一直怀疑是璇玑给他下了毒的李慵还指望能从璇玑那儿拿到解药呢，又如何能轻易放人？
　　“不过毒确实是我下的。”提起这段时间所受的折磨，璇玑一点都不悲伤难过或是恐惧惊慌，她甚至有点邪气的笑了，“可惜他想错了，我不过是催发毒性的药引而已，越是留我在身边，毒就发得越快……”
　　“为什么你……”要下毒？然而开口之后管云就后悔了，联想初见璇玑时的落魄，之后与皇帝的素不相识，她与皇帝之间，除了家仇还能有什么呢？
　　果然，璇玑说道：“他为了让自己的太子之路更好走，灭了我家满门……我原名是姓楼的。”
　　姓楼？莫不是文和帝还在位时最大的一起连坐案？当时案子闹得很严重，是太子亲自彻查审办的……竟是冤假错案么？
　　“白彦不过是我乳娘的孩子，乳娘一家都死在了那夜灭门惨案当中，她拼死才保护了我们两个逃出来。”一向要强的璇玑提起这段过往，竟也落下泪来，“他们本不该被殃及的……是我们楼家欠了他们的……”
　　管云伸手帮她擦干眼泪，又拍了拍她的背：“活着就好，以后好好活。”
　　孝仁帝死后过了头七，群臣极力要求年幼的李钰早登大统。
　　这时候，以梁宽为代表的朝臣，便以李钰年幼为由，要求立十七皇叔李悌为摄政王。一时间，除了年老顽固却权轻位低的老臣竟无人反对。
　　大殿之上，看着这一幕的李钰冷笑了一声，唤来文房四宝，当场写下了退位诏书，让位于李悌，之后以去皇陵守孝为名出了皇宫。
　　从此，天下再无太子李钰。
　　李悌如愿以偿的坐上了那把龙椅。
　　明月楼。
　　管云看着跪在眼前的白彦发愁，一旁的璇玑不停的抹眼泪。
　　“你才多大啊，就想着要私奔！”璇玑红着眼睛骂。
　　“姐姐，我们没有私奔啊，我不是来告诉你们了？”
　　“唉，你们还小，江湖可不是好玩的……”管云担忧道。传出李钰退位的第二天，白彦就来跟她请辞，说什么李钰说了，要带他去找李铣，顺便闯荡江湖。
　　撇去找李铣闯江湖这些幌子，李钰可不就是来她明月楼拐人了么？白彦单纯看不清李钰的心思，她管云可是活了四十好几年的人了，又有李悌的师父师公在前，她多少还是了解李钰的心思的。
　　“算了，你们也大了，都有自己的路要走。”管云扶起白彦，“只是别忘了，重要的日子一定要回来看看。”
　　“重要的日子？”白彦没听懂，一头雾水。管云看着这个长了这么多年还是包子脸圆猫眼的傻孩子，又叹了口气。
　　璇玑在一旁帮腔：“就是你被他欺负了，不管怎么欺负的，都一定要回来告诉我们，我们替你教训他！”
　　白彦挠挠脑袋：“不会吧，他一直对我很好啊……”
　　真是傻小子，璇玑狠狠的瞪了他一眼，倒瞪得他莫名其妙。
　　这些都是他后来才会懂的东西，她们现在说，他怎么会明白呢？
　　也不知道是不是临近登基大典，越靠近那把椅子就越兴奋的缘故，这天晚上李悌把管云折磨得可惨了，身上一片红紫不说，还哑着嗓子下不了床。
　　等她终于腻歪着从床上下来，已经是第二天下午了。李钰不在，肯定又去忙登基大典的事了，果然是贵人事多啊，这还没正式登基呢，就忙成了这样，管云腹诽，那等真的登基了，是不是就都见不到他人影了？
　　她又自己笑了，可不是吗？后宫佳丽三千，十年轮一次啊！
　　然而笑着笑着，她的脸就有点僵了，随着李悌登基，避无可避的问题就来了——
　　哪有皇帝只娶一个老婆的？
　　历史上倒有一个，但人家是诸葛后裔半仙之体文武全才谋略奇技无一不通。她倒也是个诸葛后人，可惜除了一副不老容颜，还有个半吊子的明月楼，什么都不会，她到现在都想不明白李悌到底看上她哪点。
　　李悌要真是娶了别人怎么办？
　　管云想得胃都痛了，然后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到现在还没吃饭。
　　也不知道下人们都哪儿去了，起来连个人影都没有，她只能自己慢慢的挪到大厅去，看有没有人可怜她施舍点吃的给她……
　　直到出了院门都没什么人，但是一出院门，来来往往都是府里的下人，或是搬着东西，或是拿着什么，看上去都是新的，急急忙忙的，真的是全府的下人都在这儿了。
　　管云随便拉了一个人，本来是想让送饭过来的，不过后来还是好奇心占了上风：“你们干什么哪？”
　　那个下人看着从主院出来的管云，几年来王爷藏了个女人在屋子里，没名没分的跟了爷几年，他们都是知道的，但是这事……他有点吞吞吐吐的，因为摸不清管云到底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怕说出来惹这个主子不高兴。
　　管云一连抓了几个人，都是一脸欲言又止的模样，如果她没看错的话，似乎还有……同情？
　　“哎，元宝元宝。”半天总算见着了个熟人，“府里这是在干嘛呢？又是搬家具又是挂红绸的，这不是还有几天才登基呢吗？现在就庆祝了？”
　　元宝向来是个实诚的，李悌看中的就是他这一点。但他同时又是个没眼力见的。
　　他擦了把头上的汗：“这不是王爷要成亲，府里给布置上嘛。”
　　“成……成亲？”管云震惊了，她怎么什么都没听说？
　　“对啊。”
　　“和……和谁？”不会是她吧？
　　“哦，丞相家的三闺女。”元宝不仅实诚，还有一说一，“这个三小姐可是个了不得的女人，文武双全不说，还……”
　　元宝在说什么她已经听不见了，她动了动嘴唇：“……什么时候？”　
　　“就明天，所以这不才急得乱糟糟的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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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十四章

　　晚上李悌回来的时候，屋子里一片漆黑。点了灯才看见，管云正呆呆的坐在桌子旁，怕是已经坐了好久，天黑了都没注意。
　　“怎么都不点灯？”他又摸了摸管云的脸，“怎么这么憔悴？”然后又痞痞一笑：“是昨天累着了吗？”
　　“李悌。”
　　“嗯？”
　　“你要成亲？”
　　李悌坐下来，表情严肃起来：“对。”
　　管云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为什么不告诉我？”
　　昨晚还那么缠绵悱恻的枕边人，今天就传出要结婚的消息，她都要以为自己活在梦中了。
　　李悌沉默不语。
　　管云猛的起身：“我回去了。”
　　李悌一把拉住她的手：“你生气了？”
　　“没有。”然而背对着李悌的脸上，早已悄悄滑下两道泪痕。
　　“你是气我没告诉你，还是气我和别人成亲？还是气我没有告诉你我要和别人成亲？”
　　“没有！没有！”管云已经要崩溃了，她甩开他的手就要离开这里。
　　李悌一个箭步冲上去将她抱在了怀里，连同她的挣扎一并抱住。
　　“你知道的，我不可能只有你一个女人，在我还是北疆王或者是晋王甚至只是个皇子的时候尚且不太可能，更何况是现在……”和丞相千金只是政治联姻，如果管云强烈要求他甚至可以娶回来却不碰她，但是告诉她又能怎样，娶了就是娶了，如何能狡辩得了？
　　“我以为你不在乎的，我以为你知道我的目标从一开始就很明确……”
　　管云抬脸泪眼朦胧地望着他：“能不娶吗？李悌？”
　　李悌几乎要点头了，然而这是成功之路的最后一步，这头他若是点了就有可能功亏一篑。
　　他沉重的摇了摇头。
　　管云呜呜的哭起来，语不成调地说道：“我，我知，知道，了，你，你让我回去想，想……”
　　李悌放开了她。
　　他以为她真的会好好想想，然后接受他会三宫四院的事实，然而……
　　“主子？都这么晚了怎么回来了，还以为您就在王爷那边歇下了。”柳妈妈从客人中抽出身来迎过来，然后捂嘴一笑，“啊呀，看我这记性，怕是以后就要改口叫皇上了吧，哎，看我们明月楼啊，竟能出三……”
　　“柳妈妈。”管云打住她，“带韩斌红玉璇玑去我房里，我有事要说。”
　　管云一脸死寂的表情吓到了柳妈妈，她赶忙哎哎的应了。
　　管云回了自己的房间，所谓自己的房间，已经不剩多少贴身物什了，自打四年前和李悌第一次欢好之后，管云几乎没怎么回明月楼睡过，私人的东西也都搬去了李悌的卧房里。四年了，再回到这房间里，管云竟觉得有点陌生。
　　“姐姐，你叫我们？”韩斌是最先到的，看到管云一脸凝重，她还以为发生什么事情了。
　　红玉近年来老得不轻，看上去再也没个不到三十的曾经的京城第一美人的样子，楼里大家，除了柳妈妈和管云执拗地不肯改口，其他人已经都开始叫她红姨了。
　　红玉是被璇玑搀扶着进来的，每次看到红玉已经佝偻的如六旬老妇的身体，管云就一阵心酸，她有要求过红玉喝点自己的血，也许那样就可以恢复青春，然而红玉宁死也不肯……也许对现在的她来说，死才是一种解脱……
　　“怎么了？”
　　“我要走了，离开明月楼。”管云一句话，震惊了所有人。
　　“李悌又要去哪儿？”这是红玉的第一反应。
　　“又有别人篡位？”所以李悌要带着管云逃了，这是璇玑的想法。
　　“李悌他欺负你了？”只有韩斌，永远都是站在她的立场上替她着想。
　　管云不禁又要流泪，她赶忙仰头眨了眨眼睛忍住了。
　　“李悌要成亲了。”众人又是一惊，皇帝要成亲？他们怎么都没听说？
　　“璇玑，韩斌，以后明月楼就都交给你们俩了。”管云又看看似乎她们才是姐妹俩的红玉和柳妈妈，“替我好好照顾红玉和柳妈妈。”
　　“不！”韩斌抗议，“我要跟姐姐一起走。”
　　“你走了，明月楼怎么办？”
　　“那姐姐你走了我们怎么办？”
　　“可是……我呆不下去了……”管云放声大哭，“我一刻都不想待下去了……”
　　下午刚醒的时候还当笑话想着将来李悌成亲了娶别人了自己要怎么办，结果没想到马上就变成了现实。
　　李悌回来之前她坐在黑暗里想了好久好久，最后终于确定了自己的心意——她接受不了李悌娶别的女人……
　　既然李悌不能给她完整的全部的爱恋，那么她宁愿一分一毫都不要！
　　她管云是没什么用，但是在感情这一点上，她不会妥协分毫。
　　简单收拾了行李，管云连夜就要走了。
　　“我走了，我和李悌旧情仍在，遇事他应该会保你们平安。”
　　“姐姐你打算去哪里？”
　　“天下之大，随便去哪儿都好……”也许，她会试着去探寻自己的身世，又或是随便找个山角旮旯，静等她宿命的降临。
　　第二天是李悌的大喜之日，不过二十四的李悌，虽说不爱这个新娘，但好歹人生头一次，说不激动是假的。只不过看着红盖头新娘服装，他总会不自觉的想，如果管云穿上会是什么模样。
　　也会这样摇曳生香，遮着盖头也能看出来害羞的低着头？
　　还是会毫不在乎，大大咧咧的掀开盖头抱怨太热？
　　李悌很期待他与管云的大喜之日。
　　于是晚上还没进洞房，他便扔下气得吹胡子瞪眼的老丈人和满席尴尬的宾客，出了王府，谁也没带，先是拐去成衣店偷了件新娘礼服，然后才去明月楼见他的云归陌。
　　他真是喝多了，堂堂一国之君竟然要偷人家的衣服！不过管他呢，他不是还没登基呢嘛，归陌昨天那么生气，他得哄她不是。
　　他兴高采烈的去了明月楼，颇有几分踏月乘风的兴致，然而到了明月楼，却怎么也找不到他要找的人。
　　“云归陌呢？”他拉住柳妈妈，“我带了红盖头给她，我们今晚就结婚……”
　　柳妈妈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又流了下来：“主子走了。”
　　走了？走去哪里了？不会去王府了吧，哎呀，那可惨了，正好岔开了，她现在看到满堂宾客和一个等着洞房的美娇娘，一定更生气了……
　　“哦，那我回去了……”他转身就要走。
　　柳妈妈拉住他：“主子走了！”
　　他看着这个大胆的下人，啧啧，真不愧是云归陌的人，竟然敢拽他的衣角！他知道她走了啊，她不是说过了么？他又不聋！
　　“不会回来了！”柳妈妈又说了一句。
　　李悌还是呆呆的：“什么不会回来了……哦，是，是不会回来了，以后她住宫里，当然不会回来了，你们想她了可以去看她，朕给批准……”
　　“碰！”韩斌一拳打在他脑袋上，刚开始有点疼，但是再想细细感觉时，好像又不疼了。
　　“你清醒点！就因为你要娶亲！姐姐可能以后都不会回京城了！”韩斌吼道。
　　李悌盯着他怒吼的嘴脸，没与他争辩那一拳，默默地回了王府。
　　他叫来元宝将王府搜了个底朝天，弄得宾客人心惶惶，都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元宝却告诉他，没有找到管云。
　　李悌又呆坐了一会儿，然后就带兵去了明月楼。
　　当他把剑架在红玉脖子上时，他是没有多少情绪的，愤怒或是悲伤，都没有。他只是在想杀了这个女人，也许就能找到他的归陌了。
　　然而红玉是笑着受了这一剑的……
　　一旁的柳妈妈疯了一样喊了出来，红玉一生命苦，到头来结局也一样悲惨！
　　李悌又一剑下去，柳妈妈也没了声音。
　　璇玑几欲胆裂，大喊着冲上去要与李悌拼命，然而没等近身，就被侍卫一刀捅了个透心凉，温热的血溅到了旁边被玄铁拴着的韩斌的脸和衣服上，韩斌呆住了，一副还没反应过来的样子。
　　李悌看着呆滞的韩斌，淡淡吩咐道：“屠楼。”
　　身后明月楼里立刻一片惨叫。
　　韩斌噗通跪了下来：“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们真不知道……”
　　他看着李悌，脸上隐隐留下血泪：“姐姐说她和你仍有旧情，关键时候你必会保我明月楼……没想到是她看错你了！”
　　“你竟屠了我满楼！”
　　“是她看错你了！！！”
　　李悌静静地等他吼完：“什么旧情？丢下我跑了的旧情？”
　　然后一个手起刀落，这个天下第二的关门弟子，终于因为技逊一筹而丧命。
　　李悌看着满地尸体，那么多人，血流成河，管云却还没出现。
　　她不出现，他纵使是屠了全天下又有何用？
　　“烧了。”他有些疲惫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