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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筏重洋-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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列队游去。大海豚一刻不停地、警惕地以突然的动作兜圈子,一心想找东西吃。
光线散乱地照在从隙缝中塞下来的龙骨板上,上面安安静静地栖息着一片白色小
蛤,张着有边的、黄色的鳃肉,有节奏地在招呼氧气和食品前来。如果有什么东
西走得太近了,它们便赶紧把红边、黄边的壳关上门,等到它们以为危险过去了
再打开。
对我们在筏上习惯于热带太阳的人说来,水下的光亮柔和之至。即使我们向
永远是黑夜的、深不可测的海底望去,也由于太阳的折光,觉得它是一片明亮的
淡蓝。我们不过是刚在水面之下,却能看到清净的、蓝色的、很深处的鱼,真使
我们吃惊。它们可能是松鱼,还有别的鱼游得很深,我们没法看清楚。有时候鱼
群很大。我们常在想:究竟是整个洋流中都是鱼呢,还是这许多深水中的鱼有意
聚集在“康提基”之下,陪伴我们几天。
我们最喜欢的事是:当那金鳍的大鲔鱼来拜访我们的时候,跳下水去潜游。
有时候它们结成大群游到筏边来,但是通常是两三条一起,静静地围着我们游,
除非我们诱它们上了钩,不然能接连游几天。从木筏上看,它们不过是又大又粗
的棕色的鱼,没有任何可欣赏之处。但是如果我们钻下去到它们身边,在它们的
大自然中,它们的颜色和形状都自然而然地变了。变动得太令人迷乱了,有好几
次我们不得不浮出水面,再度确定方向位置,看看它是否就是我们从水面上看到
的那条鱼。这些大家伙根本不理会我们——它们照常泰然自若地、威武地巡游着
——但是现在,它们的体态优雅之极,我们从没有见过别的鱼可以和它们媲美,
它们的颜色成了金属色,上面铺了一层淡紫。它们像是威力极大的、银光闪闪的、
钢制的鱼雷,各部分大小匀称,整个身子呈流线型,只要轻轻地动动一两片鳍,
就能使它们那一百五十至二百磅的身体,以无比优美的姿态,在水里滑行。
我们和海以及以海为家的东西越接近,便越不以它们为怪,我们自己也便越
觉得舒服自在。我们对古代的原始人起了敬意。他们的生活和太平洋声息相通,
因此他们之了解太平洋,和我们的观点是很不同的。不错,我们现在已经测量了
洋水的含盐成分,为鲔鱼和海豚定了学术上的名称。他们没有做这些事。尽管如
此,我还得觉得原始人对海的知识,要比我们的更真实。
在这里大海之上,并没有多少固定的标志。波浪和鱼,太阳和星星,来了又
去。在南海群岛和秘鲁之间的四千三百海里洋面上,原来以为是什么陆地都没有
的。可是在我们驶近西经100 °的时候,却发现在太平洋海图上画着一片暗礁,
就在我们行驶的这条航线上,就在前面。这使我们大吃一惊。暗礁是用一个小圈
标出来的,这张海图是当年发行的,我们便查看《南美航行指南》这本书。我们
读道:“1906年和1926年都有报告说到,在加拉帕戈斯群岛西南六百英里之处,
即南纬6 °42′,西经99°43′之处有暗礁。1927年,有一艘汽轮在这地点之西
一英里处经过,没有看到有暗礁的迹象;1934年又有一只船从南面一英里处经过,
也没有看见暗礁。1935年机轮‘考利号’在这地点测量到一百六十英寻的深度,
没有碰到底。”
根据海图,这地方对于航行船只还是一个可疑之处。一只吃水深的船靠得浅
滩太近了,比我们用木筏要危险得多。因此我们决定直向海图上标示的地点驶去,
看看情况究竟如何。图上标示的地点,比我们现在驶去的地点似乎更靠北一些,
我们便把橹弯向右舷那边,调整那块方帆,使得筏头大致向北,我们以右舷那边
迎接风浪。这一来,比起我们过惯的日子来,溅进我们睡袋的太平洋水稍稍多了
一点,尤其因为这时候天气开始大变了。但是情况使我们很满意:只要风还在筏
后吹着,“康提基”在风中可以周转的角度极大,筏身依然稳定。不然的话,帆
要横扫过来,我们又得干那发疯似的马戏班的把戏才能使木筏重归掌握。
接连两天两夜,我们驾着木筏向西北偏北方向驶去。贸易风的方向,时而东
南,时而正东,波涛汹涌,险恶莫测,但是,波浪冲来时,木筏便随波上下。我
们在桅顶设了一个长期望哨,每当我们漂在浪峰上的时候,地平线便开阔多了。
浪峰比竹屋顶还高出六英尺。如果有两个大浪冲在一起,两相激荡,浪峰涌得更
高了,成为一座嘶嘶发响的水塔,水塔随着泻下来,不知泻向何方。到了晚上,
我们用装食粮的箱子把门口堵起来,可是这一夜的休息还是湿漉漉的。我们刚睡
着,第一个冲向竹墙的浪头来了,千百股水从竹墙缝中像喷泉似的钻进来,同时
一片泡沫飞溅的洪流冲到我们的身上和食粮上。
“打电话叫修水管的人来。”我听见一个睡梦未醒的声音说道。我们都抬起
身来,让路给水从地板缝里漏出去。修水管的人没有来。这天晚上,我们床里积
了不少洗澡水。赫曼值班的时候,确实有一条大海豚无意地上了木筏。
第二天,贸易风决定这时先吹一阵东风,波涛平静了一些。我们轮班爬上桅
顶望,因为估计在傍晚时分,我们可以到达那一地点。当天我们看到水里活动的
东西比平常多。大概是因为我们望得比平常仔细。
/* 24 */第三部分:横渡太平洋半途(5 )
当天上午,我们看见一条大旗鱼,紧挨着水面游到木筏附近。两片尖鳍露出
水面,相距有六英尺,前面那像一把刀的鱼头,几乎和鱼身一样长。它弯着身子
游近掌舵的人,然后在浪沫中不见了。在我们吃着一顿又湿又咸的午饭的时候,
一只大海龟的甲壳、头和伸在外面的鳍,被一个嘶嘶发响的浪头一直举到我们鼻
子跟前。这一个浪头刚下去,另外两个立刻涌上来。这期间,那海龟便不见了,
来去都突然。这一次,我们也看见水里海龟下面,有海豚在翻腾,海豚淡绿色的
肚子在闪闪发光。这一带水里,一英寸长的小飞鱼特别多,大群飞行,常飞到筏
上来。我们也看到单只的大海鸥,军舰鸟也常来临。军舰鸟尾部叉开,像大燕子,
在木筏上空兜圈子。这种鸟常被认作是靠近陆地的标志。木筏上的乐观空气增浓
了。
“恐怕那里真有一片暗礁,或者什么浅滩。”我们几个人想着。最乐观的那
一位说道:“说不定我们找到一个绿茵满地的小岛—以前到过这里的人那么少,
谁也不知道究竟。那我们就新发现了一个岛—康提基岛!”
从正午起,艾立克越来越勤快地爬上那当作厨房的木箱,站着用六分仪测量。
到下午六点二十分,他报告我们的位置是在南纬6 °42′又西经99°42′。我们
是在海图上的暗礁以东一海里。竹桁落下来了,帆卷起来放在甲板上了。风正向
东吹,会慢慢地漂送我们直到那里的。太阳迅速地落到海里,满月接着发出一片
皓光,照亮了海面。海天相接,海面在黑暗和银光交织中起伏。桅顶的视野很好。
我们看见到处是波涛滚滚,但是并没有足以表示有暗礁或者浅滩的、一阵阵的澎
湃的大浪。谁也不进屋去,都站在那里急切望着,桅上同时有两三个人。
当我们漂到海图上标出的该地区中心的时候,我们一直在测量水深。我们把
筏上所有的铅锤,都拴在一根五十四支、五百多英寻长的丝绳的一头上。即使是
木筏迎风,绳子下水是斜挂着的,但铅锤至少挂到约四百英寻深的地方。在这地
区之东、正中、之西,都探不到底。我们对海面最后看了一眼,觉得可以有把握
地说,这地区是测探过了,决没有任何浅滩。我们便扯起帆,把橹转回它原来的
位置,使得风浪又吹打到我们的左舷后侧。
于是我们和木筏又在它那顺乎自然的航道上前进了。波浪又像从前那样,在
筏后木料之间来了又去。即使我们四周起伏的波涛奋力冲来,汹涌了好几天,同
时贸易风在东和东南之间摇摆不定,现在我们又能睡干的、吃干的了。
在这次向那假暗礁小小的航行中,我们学得了龙骨板可以发挥龙骨的效能的
若干经验。在航程的后期,赫曼和纳德两人同时潜水到筏底,把那第五块龙骨板
拔出来之后,我们对这几块奇怪木板,知道得更多了。自从印第安人自己放弃这
已被遗忘了的好办法之后,便没人懂得了。这木板起了龙骨的作用,使木筏对风
成一角度前进—这是简单的航行方法。但是古代的西班牙人宣称,印第安人在海
上的筏木木筏,在很大的程度上,是用“某种龙骨板来操舵,这种龙骨板是他们
从木料隙缝中塞下去的”。这种说法,对我们以及所有考虑过这问题的人,都是
难于理解的。因为龙骨板是紧紧夹在窄缝中的,并不能够转来转去当作舵用。
我们是这样发现这秘密的:风向不变,海面又平静了,因此有两天“康提基”
径直驶去,用不着我们去碰那用绳子拴着的橹。我们把那块拔出来的龙骨板塞在
筏后一条缝里,顷刻之间,“康提基”的航线变了,从西向西北偏了几度,然后
顺着这新航线,不断地、静静地驶去。如果我们把这块板再拔出来,木筏便转回
到它原来的航线上。如果我们只拔上一半,那木筏也只转回一半。只要把那龙骨
板拔上插下,我们便能变动航线,长此驶行下去,用不着碰那柄橹。
这是印加人的机巧的航行方法。他们已经实践出一套简单的平衡方法。按照
此法,风加在帆上的压力,使得桅杆成为固定点,桅前的木筏和桅后的木筏分别
成为两根杠杆。如果木筏后半部的、所有插在水里的龙骨板面比较重些,那筏头
可以自由随风转动;但是如果前半部的龙骨板面比较重些,那筏尾就跟着风转。
当然,最靠近桅杆的龙骨板,对这杠杆和力量的关系,影响最小。如果风从筏尾
正面吹来,龙骨板便失去效用,这时不继续掌握那把橹,便不能使木筏一直前进。
如果木筏就这样笔直地躺在水面上,那它便太长了一点,不容易在波浪上漂浮。
我们完全可以让掌舵的人站着,把一块龙骨板从隙缝中拔上插下,来继续航
行,而不用吊在橹柄的绳子上横来横去。但是现在我们已经用惯了那把橹,宁愿
用橹来掌舵,而以龙骨板来确定一个大致的航线。
我们航行中的第二个伟大阶段,像只存在于地图上的暗礁一样,是眼睛看不
到的。那是我们在海上的第四十五天。我们已从第七十八经度前进到第一百零八
经度,离开我们前面最先碰到的岛,正好走了一半路。我们和东边的南美洲之间,
有两千多海里;和西边的波利尼西亚,也是这个距离。不论方向,单讲距离,离
得最近的陆地是东北偏东的加拉帕戈斯群岛和正南方的复活节岛,两处都在茫无
边际的大海上,隔着五百多海里,我们没有看到一条船,后来也一直没有看到过,
因为我们不是在太平洋上一切轮船经常往返的航道上。
但是我们并不真正感觉到距离如此遥远。因为在我们移动的时候,地平线毫
不使人注意地跟着我们滑行;而我们自己这个浮动世界始终不变—以木筏为中心,
周围一个圆圈,向穹苍的拱顶涌跳;一夜又一夜,还是这些星星在我们头上转动。
/* 25 */第三部分:横渡太平洋横渡太平洋(1 )
月色朦胧中,木筏周围有一种飘渺奇特的气氛。坚实、发亮的木料边上挂着
海藻,一片方帆的漆黑的轮廓,一间枝叶蓬松的小屋,筏尾一盏风灯的黄色光芒
—这一切,像是神仙故事中的一幅画,而不是真的确有其事。
我们看到包围着孤筏的气氛的时候,便很能想像到:当第一次有人横渡这海
时,一大队这样的木筏,排成扇形,远伸到天边,来增加找到陆地的机会。统治
了秘鲁和赤道国的印加人土巴克。尤班魁,在西班牙人到来之前,曾率领一支几
千人组成的木筏舰队,去寻找谣传的太平洋中的海岛。他找到两个岛,有人猜想
就是加拉帕戈斯群岛。他出去了八个月,才带着他的许多划手竭力划回到赤道国。
在这好几百年前,康提基和他的随从,一定也以这样的队形出航。但是他们发现
了波利尼西亚群岛,自无理由再挣扎回来。
我们常围着风灯,在竹甲板上坐一个圈,谈起一千五百年前从秘鲁出发的航
海者,也有这一切类似的经验。灯光把长胡子人的大影子照在帆布上,使我们想
起从秘鲁去的长胡子的白人。我们可以在神话和建筑方面追寻到这批人的踪迹,
从墨西哥追到中美,追到南美的西北部,直到秘鲁。但在印加人到来之前,这神
秘的文化,像摇身一变似的,在秘鲁突然不见了。然后在西方的若干孤岛上,这
文化又突然出现了。
根据很有分量的原因,许多观察家认为,从墨西哥的阿兹特克人到秘鲁的印
加人,这样伟大的印第安文化,是因为断断续续地受到敌人从东方渡海来犯而振
兴起来的;所有的美洲印第安人,大体上说来,是亚洲的渔猎民族。他们在两万
年或者两万多年以前,从西伯利亚渐渐渗入美洲。非常特殊的情况是:一度遍布
于从墨西哥到秘鲁的高度文化,却没有逐步发展的丝毫遗迹。考古学家挖掘越深,
出土文物所代表的文化程度便越高,然后到了一定之点,可以看出这古老的文化,
是清清楚楚地从原始的文化中毫无根基地长出来的。
这古老的文化生长的地方,正是大西洋水流进来之处,在中美和南美的沙漠
和热带森林区域,而不是在温带区域。无论在古代或是现代,在温带区域的环境
中,文化总是比较容易发展的。
在南海的岛上,也看到这样的文物分布。离开秘鲁最近的岛是复活节岛。这
岛虽然微不足道,又干燥,又贫瘠,在太平洋各岛中离亚洲又最远,然而岛上有
着最深邃的文化遗迹。
我们走完航程一半的时候,正好相当于走完了从秘鲁到复活节岛的航程,复
活节岛在我们的正南方,我们是从秘鲁海岸中部随便选一地点出发的,为的是仿
效当年木筏出海的一般情况。如果我们在大陆更南一些,靠近康提基的田华纳科
城的废墟那里出发,我们所得的风是一样的,水流便比较弱些,这风和水流会吹
送我们漂向复活节岛。
我们经过了西经110 °进入波利尼西亚洋面;现在波利尼西亚的复活节岛离
开秘鲁比较近,我们离开秘鲁比较远了。我们是和南海群岛最外围的几个岛在一
条线上。这些外围的岛是海岛最古老的文化中心。傍晚,作为我们发亮的指路碑
的太阳从天空爬下来,渐次消失在西边的海里,余晖照耀,明霞绚烂。轻盈的贸
易风,便为复活节岛的神奇故事带来了生命。黑夜的天空把一切时间观念都模糊
了,我们坐着闲谈,长胡子的大头影子又映在帆上。
但是,在南方远远的复活节岛上,竖立着更大的人头,是石刻的,下颔浓须
绕颊,面部带有白人的特征,像是在深思着许多世纪来的秘密。
1722年第一批欧洲人发现该岛的时候,石人已经这样竖立在那里了。根据当
地人的传说,当目前的波利尼西亚族前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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