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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66-第3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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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想尽力用皮带把自己捆在树干上,但不论怎么努力还是不行。这话说说容易,在实际生活里,你很难把自己捆绑在一棵漂浮的树干上。于是,他死了心,想起一些亲人(说到这里,二人提到了一个什么叫吉格的人,大约是个朋友的名字,或者狗或者宠物青蛙的名字),并使出浑身力气抱住树干。正在这个时候,他看见天上有道亮光。他天真地以为那是一架出来寻找他的直升机,于是喊叫起来。但是,他很快察觉直升机会发出类似黄蜂那样的嗡嗡声,而他看见的亮光没有声音。几秒钟过后,他发现那是一架飞机。那是一架大型客机,它笔直地朝着他抓住树干的地方冲击下来。突然,他浑身的疲倦一扫而光。他看见飞机正好从他头上掠过。飞机上起火了。在距离他所在位置三百米的地方,飞机插入湖中。他听见两下或许更多的爆炸声。他感到一阵冲动,想要靠近空难发生的地点,他这样做了,但动作很慢,因为操纵树干很难,它就像救生圈一样。飞机已经一分为二了,只剩下一部分漂浮在水上。勃比到达残骸前,看到它如何缓缓沉入重新变黑的湖水。不久,救生的直升机群赶来了。机群发现了勃比,当勃比告诉救生的人们他不是飞机乘客,而是自己钓鱼翻船了时,那些人有上当受骗的感觉。讲这个故事的人说,不管怎么说吧,勃比在一段时间里成了名人。

另外一位问道:“如今他还住在杰克逊·特里吗?”

“没有。我想他是住在科罗拉多吧。”这位回答说。

随后,二人说起体育来。法特的邻座把水全喝光了,一手捂嘴小心地打嗝。

“胡说!”邻座低声说道。

法特问:“您说什么?”

邻居说:“胡说,胡说!”

法特说:啊,我懂了。然后转身去看舷窗外的云彩:有的像教堂,或者像玩具小教堂,被抛弃在迷宫样的大理石采石场上了,比大峡谷大一百倍。

到了底特律,法特租了一辆轿车,查询过租车处提供的地图后,他向巴里·西曼居住的小区驶去。

巴里不在家。一个男孩告诉法特巴里差不多总是待在小酒吧,距离这里不远。这个居民区好像是福特和通用汽车公司退休人员居住的小区。他一面向前走,一面观看两旁的建筑物,是五六层的楼房;他只看见一些老人坐在台阶上或者靠在窗前吸烟。偶尔也看到在某个街角有几个男孩围拢一起聊天,或者女孩跳绳。停在两边的轿车不是好车,不是新款车,但保养得很好。

小酒吧坐落在一片长满杂草和野花的荒地旁边,花草盖住了从前伫立在那里的建筑物的碎砖破瓦。法特看见在旁边一座楼的侧面墙壁上,有一幅让他感到奇怪的壁画。画面是圆形的,像个钟表,本来应该有数字的地方,是底特律工厂劳动者的场面。十二场景代表生产线上的十二个工段。但是,每个场景中都重复一个人物:一个黑人少年,或者说,是个尚未脱离童年或者拒绝脱离童年的黑人少年、又高又瘦的少年,穿的衣服随着每个场景而变化,但是这些衣服总是不可避免地显得瘦小,他履行一种表面上可能被当做小丑的职能,即站在那里让我们发笑的角色,尽管你如果比较认真去看的话,那会意识到他在那里不单是为了让我们发笑的。看上去像是某个狂人之作。狂人新作。在钟表的中心——所有场景的汇集地,有一个像是用果冻涂上的词:恐惧。

法特走进了酒吧,在一个高凳上坐下。他问管理酒吧的人画街头壁画的艺术家是什么人。服务员、一个六十岁左右的黑人胖子,脸上挂着刀疤,回答说他不知道。

接着,黑胖子咕哝了一句:“可能是小区哪个小伙子。”

法特要了一杯啤酒,朝着酒吧望了一眼。无法辨别顾客中谁是巴里·西曼。他手里端着啤酒,高声问有谁认识巴里·西曼。

“谁找他?”一个矮子问道。此人身穿底特律活塞队球衣和一件天蓝色混纺夹克。

法特说:“我!奥斯卡·法特,纽约《黑色黎明》杂志的。”

服务员走过来问他:您真的是记者吗?他答:对,我是记者。《黑色黎明》的。

矮子没离开座位说道:“兄弟,你那个杂志的名字像臭狗屎。”跟矮子一起玩牌的伙伴哈哈大笑。矮子说道:“这么多个黎明,我早就烦透了。我希望纽约的兄弟们拿黄昏说点什么事吧。黄昏是一天中的最好时光,至少对这个操蛋小区是如此。”

法特说:“我回去就告诉他们。我只管报道。”

一个像法特一样也坐在高凳上的老人对他说:“巴里·西曼今天不来了。”

另外一个人说:“他大概病了。”

高凳上那位老人说:“不错。我也听说了。”

“我再等他一会儿。”法特说,一面喝光了啤酒。

服务员来到法特身边,对他说他从前是个拳击手。

“我最后一次比赛是在南卡罗来纳州的雅典娜。对手是个白人小子。您猜猜谁赢了?”

法特看了他一眼,嘴巴无法解释地动了一下,又要了一杯啤酒。

“有四个月我没见到我的经纪人了。只是跟我的教练在一起,他名叫约翰尼·图尔奇,我俩跑遍了南北卡罗来纳州,住最差的旅馆。我俩跑得晕头转向,我是因为到处挨揍,老图尔奇是因为年事已高,他八十岁了。对,八十,或许八十三。有时,我俩在熄灯后,还在争论年龄。图尔奇说他刚刚满八十。我说他八十三。他们操纵比赛。老板要我第五回合跌倒。在第四回合时要稍稍挨揍。代价是给我双份报酬,但是并不多。那天吃晚饭的时候,我把老板的意思告诉图尔奇了。他说:我这方面没问题,毫无问题。问题是这种人常常说话不算数。将来你就明白了。他就是这样跟我说的。”

在返回西曼家的路上,他觉得有点晕晕乎乎。一盘硕大的月亮沿着建筑的屋顶上方移动。门厅旁边有个家伙拦住了他的去路,说了一些法特不明白或者不可信的话。法特说:婊子养的,我是巴里·西曼的朋友。与此同时,企图揪住那家伙皮夹克的领子。

那家伙说:“哥们儿,安静点,慢慢喝你的酒吧。”

在门厅里面,法特看见黑暗中有四双发出黄色光亮的眼睛;看见自己揪人的手上有月光闪烁。

法特说:“不想死的话就滚开!”

那家伙说:“哥们儿,安静点,先松开我!”

法特松开了,寻找头顶上的月亮。他注视着月亮。在他向前走的同时,耳边传来临街的嘈杂声、跑步声,仿佛小区的一部分人刚刚睡醒。他看见自己租来的那辆轿车停在西曼家旁边。他仔细察看一番。没人动它。随后,他叫了一声大门对讲机。有个声音很不高兴地问他要干什么。法特自报家门,说自己是《黑色黎明》派来的记者。从对讲机里传出满意的嬉笑声。那声音说:请进!法特两手扶地,爬上了楼梯。有一瞬间,他发觉自己有些不舒服。巴里·西曼正在楼梯平台上等他。

法特急忙说道:“我需要用卫生间。”

西曼叫了一声:“天啊!”

客厅小而朴素。法特看见四处摊着图书、墙壁上张贴的海报以及分散在书架、桌子和电视机上的小照片。

西曼说:“第二个门是卫生间。”

法特进去就呕吐起来了。

法特醒来时看见西曼在用圆珠笔写什么。西曼身边有四本厚书和装满纸张的文件夹。他写字时戴眼镜。法特注意到四本书中有三本是字典,第四本是大厚书,名字是《简明法语百科全书》。法特从来没听说过这本书,无论在大学里还是生活中。阳光从窗户射入。法特拿掉毛毯,坐到了沙发上。他问西曼发生了什么事情。老人从眼镜上方瞅了他一眼,递给他一杯咖啡。西曼至少有一米八,但走路有些驼背,因此显得矮些。他靠讲座为生,通常报酬很少,因为经常邀请他讲座的单位是贫民区的学校,偶尔是资金不足的进步的小型大学。几年前,西曼出版过一本书,题目是《跟巴里·西曼一起吃猪排》,书中搜集了用猪排烹调的菜谱,一般是用红烧,或者火烤的方法,另外补充了一些奇奇怪怪的资料,是关于何时、何地、何人传授给他的菜谱。这本书的最妙之处是他在监狱里制作的土豆泥或者苹果泥猪排,在于他如何弄到原料的方法以及在种种禁令(包括不许做饭)中烹饪的方法。书并不成功,但是再次传播起西曼的名字,使他在一些上午的电视节目中露面,现场直播制作书中著名的菜肴。如今他的名字再次被人们遗忘,但他继续在全国各地做报告,有时的报酬是往返机票加三百美金。

在西曼写字和二人喝咖啡的桌子旁边,有一张黑白海报,上面是两个身穿黑夹克、戴黑色贝雷帽和墨镜的年轻人。法特感觉浑身打冷战,不是因为海报,而是身上不舒服;喝下第一口咖啡后,他问西曼其中一个小伙子是不是他。西曼说:对。法特又问:是哪一个呢?西曼笑了。原来他一颗牙齿也没有。

“很难猜,对吗?”

法特说:“不知道。我现在不很舒服。要是好一点的话,我肯定可以猜出来。”

西曼说:“右边那个,矮的那个。”

法特问:“另外那个是谁?”

“你真的不知道?”

法特又仔细看看海报。

法特说:“是马里乌斯·纽厄尔。”

西曼说:“对,是他。”

西曼穿上一件夹克。然后,进了卧室,出来时头戴一顶深绿窄边帽。他从黑暗的卫生间一个杯子里拿出假牙,小心翼翼地戴好。法特站在客厅里望着他。他用一种红色液体漱口,把水吐到洗手池里,再漱口后,说:都好了。

二人乘着法特租来的轿车前往丽贝卡·福尔摩斯公园,有二十个街区之遥。由于时间富裕,他俩把轿车停在公园旁边,一面谈话一面遛弯。丽贝卡·福尔摩斯公园很大,中央部分被破旧的栅栏保护起来了,那里有个儿童游乐场,名叫霍夫曼纪念堂。他俩在那里没有看见儿童玩耍。事实是,除去有几只老鼠一看见他俩走来撒腿就跑之外,整个场地空无一人。在一片橡树林地旁边,伫立着一个有东方色彩的藤架,像是一座微型俄罗斯东正教教堂。从藤架另外一侧传来了嘻哈音乐。

西曼说:“我讨厌这种臭大粪,就是你文章里可能很露骨的东西。”

法特问:“为什么?”

二人向藤架走去,看见藤架旁边有个完全干涸的池塘。在干泥上有一些耐克鞋留下的大脚印。法特想到了恐龙,又一次感觉眩晕。他俩围住了藤架。过去一些,在灌木丛旁边,地上有一架收录机,嘻哈音乐就是从那里发出来的。周围没人。西曼说他不喜欢嘻哈音乐,因为提供的惟一出路就是自杀。而且连有意义的自杀都不是。法特说,我知道,知道。很难想像什么是有意义的自杀。这种自杀不常有。虽说我也曾经见过或者身临其境两次有意义的自杀。我想是有的。不过,也许我错了。

法特问:“嘻哈音乐用什么方式为自杀辩护?”

西曼没吭声,他领着法特抄近路,穿过了树林,出去是一片草地。人行道上有三个女孩在跳绳。她们唱的歌让法特觉得特别罕见。歌词大意是说有个女人被截去了双腿、双臂和舌头。还唱什么芝加哥下水道工程和该工程的头目,或者是一个名叫塞巴斯蒂安·多诺富里奥的职员,然后是一段反复重唱芝—芝—芝加哥的副歌。还唱什么月亮对涨潮的影响。然后又唱那个女人长出了木腿、铁臂和用花草编成的舌头。法特完全转向了,问轿车在哪里。西曼告诉他车在丽贝卡·福尔摩斯公园的另一侧。他俩穿过大街,谈起体育。大约走了一百米,二人进了一座教堂。

在教堂里,西曼站在布道坛上谈论他的生活。尊敬的牧师罗纳德·福斯特为西曼做了介绍,虽然从介绍的方式看,人们发现西曼以前登上过布道坛。西曼说:不多不少,我要讲五个问题。第一个是危险;第二个是金钱;第三个是食物;第四个是星星;第五是用处。大家笑了。有些人点头表示赞成,仿佛对报告人说同意,他们准备洗耳恭听。西曼看见一个角落里有五个小子,没一个会超过二十岁,都身穿黑夹克,戴黑色贝雷帽和墨镜,表情痴呆,站在那里准备鼓掌或嘘他。西曼在台上弯腰驼背走来走去,好像忽然忘记了台词。突然,唱诗班遵照牧师的命令唱起一首美国黑人福音歌来。歌词大意说的是摩西带领以色列出埃及的故事。还是那位牧师用钢琴给唱诗班伴奏。于是,西曼又回到布道坛上来,举起一只手(双眼紧闭),几秒钟后,唱诗班的歌声停了,教堂里一片寂静。

危险。出乎所有人(或者大部分信徒)预料,西曼说起他在加利福尼亚的童年。他说,对于不了解加利福尼亚的人来说,这个地方很像一座魔岛。可能是吧。它和电影一样,但比电影更好。他说,人们住在平房里,而不是楼房,立刻,他扯到平房或者最多两层与四五层楼房的比较上去了:楼房的电梯不是今天坏了,就是明天停止使用。惟一没有害处的是距离。他说,楼房小区缩短了距离。大家都距离很近。你可以走路去买食品,或者可以走路去最近的一家酒吧(他说到这里给尊敬的福斯特牧师使了个眼色),或者走路去最近的你所属的教团、教会,或者去博物馆。就是说,用不着驾车。也用不着买车。从这里他又扯到了底特律地区和洛杉矶地区机动车致命事故的统计数字上了。他举起一个手指,在上衣口袋里找什么,结果掏出一个治疗哮喘病的喷雾器。大家静悄悄地等候着。喷雾器“哒”“哒”两响传到了教堂最远的角落。西曼说了一声“对不起”。随后讲起他十三岁就学会了驾驶汽车。他说:如今我不开车了,可十三岁就学会了驾驶,这并不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说到这里,他瞅瞅大厅,向中央什么地方望去。他说他是黑豹党的创始人之一。具体地说,就是我和马里乌斯·纽厄尔。从此刻起,报告有点走题。法特在笔记本上写道:“这时教堂的大门仿佛全都敞开了,好像纽厄尔的幽灵来了。”但立刻西曼好像打算摆脱困境似的开始说起纽厄尔的母亲来,而不是纽厄尔本人:他母亲名叫安娜·乔丹·纽厄尔。西曼回忆起她漂亮的仪表,她的工作:在一家生产喷雾器的工厂打工。她的信仰:每周去教堂做礼拜。她的勤奋:把家里打扫得像圣餐碟一样明亮。她的和蔼可亲:总是给人以微笑。她的责任心:给别人以善意的忠告,但不强加于人。西曼的结论是:一个伟大的母亲。我和马里乌斯一道创立黑豹党。我俩努力工作,为老百姓自卫而购买了猎枪和手枪。但是,母亲比黑色革命更珍贵。这话我坚信不移。在我这漫长、动荡的一辈子里,见过很多事情。我到过阿尔及利亚,到过中国,在美国几次入狱。没有什么能比母亲更宝贵的了。他声音嘶哑地说:这话我在这里说,在任何时间和地点都这样说。他又一次说“对不起”,然后转身向圣坛走去,接着回身面向听众。他说:正如各位所知道的那样,马里乌斯·纽厄尔被杀害了。杀他的是个黑人,像你们或者像我这样的黑人,事情发生在一天夜里,地点在加州的圣克鲁兹。事前我对他说:马里乌斯,别回加州!那里有很多对咱们采取防范措施的警察。可是他不听我的。他喜欢加州。他喜欢礼拜天去岩石海岸,呼吸太平洋的空气。他和我都蹲大牢的时候,有时能收到他的明信片;信中说,他梦见了太平洋的空气。这事有点怪,这么喜欢大海的黑人,我知道的不多。确切地说,没有,特别是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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