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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处问多情(康熙×纳兰)-第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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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揣度自己笔下的每一个字么?
  
  没有,没有。
  
  容若知道,在所有人眼中,他的悲戚,应是来自丧失爱妻之痛。即便是自己曾对他说过“知我者,梁汾耳”的顾贞观,也不例外。
  
  唯有面前这人,他有过和自己同样的经历,他在意着自己的一举一动,他是皇上,却也是将自己看得最清楚的那个人。
  
  他甚至比自己更清楚,更坚信,更肯定,纳兰容若对玄烨说过的那句“一生一代一双人”,究竟有多么深重。
  
  若非自己已将那字句看得千金之重,此刻又怎会无法面对他,怎会如此这般,在爱和悔恨的夹缝中进退两难。
  
  可是这些,他居然都懂。这两个月里,他甚至没有见自己一面,可是他全都看在眼里。
  
  想到这里,容若慢慢地露出一个疲惫的微笑。突然伸手,反手抱紧了玄烨。同刚才玄烨拥抱他一般,同样大的力气,同样紧地束缚。
  
  然而这力道稍纵即逝,很快他几乎是失掉了所有气力一般,倚靠在玄烨的肩头。
  
  他只是忽然觉得累了。
  
  长久以来,用温润如玉的姿态,去掩盖内心所有独自承受的痛苦,不为人道,这对于自己而言,几乎已经成了一种习惯。哪怕卢氏突然死去之后,自己的世界在悔恨中曾一度崩塌得几近支离破碎。然而,当巨大的悲恸如潮水般卷过之后,自己依旧得拾起那残破的砖瓦,一片一片地重新拼凑回原状。
  
  他必须重新振作。因为他是父亲眼中令人骄傲羡艳的好儿子,是家人眼中温和恭谦的公子,甚至是旁人人眼中的满清贵州,权相之子,词坛翘楚……
  
  这些沉重的名缰利锁积压在心头,一生一世都挥之不去。所以他能做的,唯有承受,并强迫自己去习惯而已。
  
  哪怕那种无法为人道的悔恨,也只能死死地埋藏在心底最深的地方。
  
  然而此刻,当这全天下最坚实可靠的怀抱,就敞开在自己面前的时候,那些被压抑太久的东西,才突然间浮了上来。
  
  在一个人承受了太多的痛苦和压抑之后,突如其来的疲惫,几乎要将自己拉入无底深渊。
  
  如果说,这世上有什么人,是可以让自己偶尔放下所有伪装去依靠的,除了面前这人,又还能有谁?
  
  容若挑了挑嘴角,泪水却再一次肆意地滑了出来。
  
  玄烨感受着怀里人的一举一动,目光起初闪过讶异,很快就变作如水一般的温柔。只觉但有此刻,自己这数月的焦虑担忧,便也是值得的。
  
  *****
  
  是年九月,玄烨自京师出发,拜谒孝陵,并巡查近边。这是也是容若第一次以御前侍卫的身份,扈从他出巡。
  
  出发当日新晴正好。天高气爽,万里无云。玄烨坐在轿中,时不时地掀开帘子朝外看去。但见秋光满目,遍野枫红,远远望去,如云锦簇,一时间心情亦是分外畅然。
  
  稍稍收回目光,一眼便看见那被自己着意安排在轿子一侧,随身护卫的人。
  
  纳兰容若一身玄色铠甲,手提着缰绳高坐于马上,正抬眼望着前方,并未注意到玄烨。然而他眉目间的不自觉的神色,较之往日也已然多了几分英气。
  
  玄烨赏玩一般地看着,不觉忘了收回目光。直到对方察觉到什么,侧过脸来。
  
  二人四目相对,片刻后各自相视一笑。仅此,不再需要任何语言,便已然足够。
  
  车马劳顿数日,终是抵达位于昌瑞山的主峰下孝陵。这里合葬着玄烨的父皇顺治帝,以及母后佟佳氏。
  
  玄烨按照往年那般,熟练地进行着祭奠礼节的每一个步骤。
  
  他可以感觉到自己正立于在众人视线的中央。也知道人群里,有一个人,也在正同所有人一道,这般目不转睛地仰视着自己。
  
  然而,看着父皇和母后的墓碑,他头一次觉得有些恍惚,觉得心有所感,如潮水般在心头涌动。
  
  自己父皇顺治帝,他无疑是历史上少见的“爱美人不爱江山”,并当真打算为此付诸行动的皇帝。他对董鄂妃的多年如一日的深情,以及在她死去之后,那惊世骇俗的出家之念,都曾是京中人氏茶余饭后最热衷的谈资。
  
  然而在年幼的玄烨眼中,他看到的绝不是至死不渝的感人深情,而是另一个女人的冷寂和绝望。
  
  它们来自于自己的母亲,佟佳氏。帝王家若当真有生死不负的情爱可言,那必定是建立在无数眼泪铺陈而成的辜负之上。
  
  所以自己虽然敬重父皇,但并不意味着就能理解他那种惊世骇俗的举动。也许他从心底而言是有些怨恨父皇的,怨恨他为何如此执意于一个女人,甚至为郁郁而终,此辜负了其他的所有人,包括身为国母的自己的母亲。
  
  然而今日当他站上这陵墓前的一刹那,玄烨忽然发现自己忽然就明白了自己父皇,明白了他当年的每一分执念,每一分不可自拔近乎执拗的专情。
  
  这不仅是因为自己也处在了顺治帝当年的位子,更是因为,自己的生命里也出现了像董鄂妃那样的一个人。
  
  一个你无论如何,也要将他留在身边的人。一个你见了他,眼中便再也容不下别人的人。
  
  生命之中,若有了这人,便已然完满;若失了他,则一无所有。
  
  当你未曾遇上那让你不可自拔的人之前,你所旁观的那些同生共死的爱情,永远只会虚幻得如同小说家言。然而,一旦当你自己遇到了,才会真正发现,它们居然如此真实,真实到几乎触手可及。
  
  玄烨慢慢地转过身来,目光扫过底下立着的众人,最终定格在了一人身上。而那人亦是随着众人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那一刻,天地间所有的颜色都一瞬黯然,所有的声音都归于宁静。
  
  玄烨定定地看着他,慢慢地露出微笑。
  
  他知道,若父皇在天有灵,定会保佑自己,保佑这人,一直一直都如此刻一般留在自己身边。




33

第十一章 一往情深深几许(下) 。。。 
 
 
  康熙十八年的初春,数年的分别之后,严绳孙、秦松龄、朱彝尊、陈维崧……那些曾与容若交好的那些汉族文人,又再一次重聚在渌水亭内。
  
  只不过这一次,他们不再是怀着颓丧,不平,或者自弃的心境,取而代之的是各自心中被压抑了太久的意气风发,甚至是文人骨子里的那种傲然的风骨。
  
  因为他们在三月二十九日的博学鸿儒科发榜之中,无一例外地榜上有名,且大都是一等。便连只随便写了一首《省耕诗》的严绳孙,也无心插柳地被破格录取为二等。
  
  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容若握着酒杯倚亭而坐,看着桌前欢做一团的众人,不由淡淡一笑。
  
  那眼见这些才学满腹却曾经落拓江湖的人,如今终于找到了自己所憧憬的天地,他们心中的喜悦甚至激动,自己是全然可以感同身受的。
  
  即便这片宫墙之中的天地,自己正令人羡艳地拥有着。但他却知道,自己心底从未真正地渴望过。
  
  这一点,大概即便是足以称作“知己”的他们,也无从理解的罢。
  
  低低笑了笑,到底也只能是想想而已。其实不论是自己,或是他们,面对各自的人生,也终究只有顺从而已。也许正是因为觉察到了这一点,彼此间才格外意气相投罢。
  
  思绪恍然间,不觉低下头,看着水中的游鱼出神,却忽地听闻一人对自己唤道:“容若?”
  
  抬起头,见众人正纷纷看向自己这边,而那唤自己的正是姜宸英。说来姜宸英一心仕进,可无奈此次却名落孙山,只是他为人随性狷介,对此也不过一笑了之而已。
  
  “容若怎么突然便默不作声了,莫不是心绪已随着那游鱼游到谁家去了?”姜宸英见容若神色中仍有几分恍然,不由出言调侃道。
  
  “容若此刻心中,应是只有那《饮水词》才对罢!”严绳孙不待容若开口,便笑着替他解围道,“‘如鱼饮水,冷暖自知’,容若的心绪,自然要随着那游鱼才是。”
  
  蓦然听到“饮水词”三个字,容若此刻才真正地收回了散漫的思绪,不由有几分歉意地笑了笑。
  
  《饮水词》,是他最近正着手整理的词集的名字。改掉了原本的“侧帽”,取而代之的是“饮水”二字。
  
  如鱼饮水,冷暖自知。而这如流水般温润的“饮水”二字,比任何华丽绚烂的语言,都更能描绘出自己此时此刻的心情。
  
  整理词集就好比梳理思绪。每一首词都凝结了太多回忆和情感,它们曾经都是最真实存在于自己心头的。哪怕此刻回忆起来,仍是如昨般真切。
  
  也许只有追忆的时候,只有在岁月在生命里划下了一道道年轮之后,人才会真真地意识到如水般潺潺流走的年光,才会感慨着叹息一句“时光如梭”。
  
  而容若的年轮,已到了第二十五圈。
  
  即使这正是风华正茂的年龄,但回想起过去的时候,容若却莫名地觉得,此刻的自己好似已经苍老了一般。每经历一次人世变迁,自己就仿佛失掉了一分年少意气。以至于这短暂的二十五个年头过去之后,他甚至觉得自己已经垂垂老矣。
  
  无心于追名逐利,无力同人世抗争。面对人生无常,他能做的,只是淡淡一笑而已。
  
  他已然不是当年那个侧帽翩然的风流公子了。此时此刻他所渴望的,只是于这皇城一角,于那人身侧,寻一片短暂的安宁而已。
  
  念及此,不由轻叹一声,随即举杯笑道:“一时失神,怠慢了各位,且容我自罚三杯。”说罢举杯意欲一饮而尽。
  
  然而却忽地被朱彝尊伸手拦住,“容若无需自罚。”顿了顿,却道,“容若可还记得数日前一道去城郊踏青时的情形?”
  
  容若放下酒杯,笑道:“自然记得。”
  
  朱彝尊回头看了一眼众人,又转过眼看着容若道:“方才我们谈及那日郊游,正叹那日匆忙,未曾留下些词句。今日此处正好一共六人,不如一人一句,联一首《浣溪纱》如何?”
  
  “如此甚妙!”姜宸英闻言立即笑道,“这最难的作结一句便交予容若好了,权当惩罚!”
  
  众人闻言皆点头称是,容若笑了笑道:“如此,容若自然从命。”
  
  于是除却容若之外,其余人皆按照座次而来。为首的是陈维崧,只见他思量片刻之后,口占道:“出郭寻春春已阑。”
  
  坐在一旁的秦松龄几乎是立即接口道:“东风吹面不成寒。”
  
  严绳孙轻啜一口酒,接道:“青村几曲到西山。”
  
  “你们三人之句,怎听来有些悲戚。”姜宸英摇首笑道,顿了顿,接道,“并马未须愁路远。”
  
  “西溟此句果真恰如其人!”朱彝尊亦是笑道,“看花且莫放杯闲。”顿了顿,转向容若道,“且看容若如何作结?”
  
  一时间众人皆将目光投向他这边。
  
  容若垂着眼,微微思量了片刻,却一字一句道:“人生别易会常难。”
  
  人生别易会常难。
  
  众人闻言,不由都默然片刻。若论悲戚,上阕三人的句子与这句比起来,简直可谓是欢快了。然而他们都能够感觉到,不论是欢会还是独处,纳兰容若心中似乎永远藏着一点悲哀。这种悲哀似乎已经融入了骨血之中,轻易地便会流露在他笔下的每一个字词中,如何也挥之不去。
  
  他们心中暗暗叹息,却也知,若少了这份悲戚,便也不是纳兰容若了。
  
  *****
  
  玄烨越来越觉得,只要容若在身边,自己心中就会莫名地安定几分。
  
  也许是因为最近的这一两年里,压在肩头的事情太多太多,让他几乎都没了喘息的机会。
  
  三藩之乱虽稍有转机,却仍不容得自己有一丝一毫的松懈。玄烨无时无刻不关注着战况,和朝中大臣商议下一步举措,谨慎地调兵遣将,供给粮饷……他知道,在这转折的时候,每一场小小的战役都足以影响整个战局的发展。
  
  而另一方面,蜗居台湾的延平王郑经,却大有谋逆之势。以至于玄烨不得不颁布诏令,下令福建沿海一带实行迁界禁海。可是汉人百姓素来恋土,宁肯守着一亩三分地一辈子不离开,也不愿背井离乡。即便任用了姚启圣为福建总督负责此事,但此令一出,仍是民怨载道,进展得困难重重。但于对抗台湾而言,此举却又着实举足重轻,不可或缺。
  
  玄烨自然明白“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的道理,由是对进展情况,亦是时时有所挂念。
  
  唯有容若进宫当值的时候,这种盘踞在心头重压,才能稍稍减淡几分。
  
  每到此时,玄烨便会吩咐李德全候在门外便可,而整理奏折一类的事便全由容若代劳。玄烨低头批阅的时候,他只是轻手轻脚地做着手中的事,并不开口说什么。
  
  而玄烨听着耳畔轻微的响动,心下却莫名地多了几分安宁。微微侧过脸看了看,却见那人倒低头整理着手中奏折,神情专注,似是并未意识到自己的目光。案头的烛光灯影幢幢,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时时留下几重晃动的浅淡光影。
  
  整个人安静的仿佛碧水清潭,波澜不兴。
  
  而玄烨看着这样的纳兰容若,心里却微微有些颤动。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这碧水清谭明明在自己面前,却总似在画中一般,绝美却遥不可及。
  
  终于玄烨放下手中的笔,走到他面前张开双臂,将他拥入怀中。
  
  身子的紧密贴合,足以打消心中所有不安的揣测。
  
  玄烨知道,无论面前这人开口,对自己提出些什么。自己赌上这一国之君的身份,也会尽力地去满足于他。
  
  可是他从未如此。
  
  即便如此近地在自己身侧,除非自己开口,否则他也从不过问或者提及任何一句有关朝政之事。他永远只是在自己身侧,沉默地伴着自己。
  
  这种感觉,就好像百首多年一般。
  
  他是如此淡泊的一个人,即便集富贵荣耀,文采风华于一身,即便得到自己无可比拟的垂青和爱之后,他仍是如此,从未改变过分毫。
  
  有时候看着他低垂的眉目里,那恬然平静的神色时,玄烨甚至会觉得有些恍然。仿佛在那人眼中的自己,不是一国之君,不曾高高在上,而仅仅一个叫做玄烨的普通人而已。
  
  这便是纳兰容若眼中的自己。
  
  所以在这人面前,自己不需要任何伪装而成的疏离,不需要任何高高在上的君威。他要做的,只是褪下那一身龙袍,对他表露出最真实的自己而已。
  
  心内这种安宁之感,大概也来自于此罢。
  
  想到这里,玄烨不由得微微笑了笑,缚住怀中人的手却不由地紧了几分。
  
  能让自己这般执念到几近沉迷的,这人世间,也唯有纳兰容若,一人而已。 

作者有话要说:凯旋之后又是考试,然后我的大纲年便第二次不知道怎么回事就失踪了……匆匆整理了一个新的TAT

表示,这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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