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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迎浮生千重变-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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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只一会儿,但雨来得凶猛,秦轻宽大的白袍子还是湿了大片。程渊然身上的衣物更是湿的彻底。两人挤在并不宽敞的车厢里,面面相觑。程渊然尴尬地偏过头,避开与秦轻的目光接触。秦轻听着雨声,想起自己许多年前在那个小阁楼第一次看到“小楼一夜听春雨”这个句子时的心境。
“在想什么?”许是秦轻过于沉默,程渊然忍不住想引他多说说话。
秦轻回过神,淡淡一笑。车厢封得严实,光线黯淡,这一笑却明丽得像是瞬间照亮这个小空间的一束星晖。程渊然心中咯噔一下,不自觉地醉了。
“程大哥,我们还有几日可到烈家庄?”
“不出意外,两天后可到。”
秦轻点点头,抱膝靠在窗下,渐渐蜷成一团。程渊然知他心里难过,又不知如何安慰才好,过了半晌,才道:“秦轻不要太担心,也许……烈庄主没有恶意。”
秦轻笑起来,这个人确实不擅言辞,为了宽慰他,随口便说出这么一句连三岁小孩都哄不过的话来。
程渊然自知言语匮乏,没有说服力,但实在不忍心见他这般消沉黯然的模样。想了想,从身上摸出一个金灿灿的令牌来,递给他,道:“秦轻收下它,他日若有需要,差个信得过的人带到帮里,我人即便是在万里之外,都必将想方设法赶过去助你。”这个随身信物是他在帮中的身份象征,平日绝不轻易予人。自半月前他答应烈霆,寻秦轻回去后,便一直内心不安,苦苦思索补偿的方法。
秦轻看着他,并不伸手去接。
程渊然道:“秦轻在担心什么?这是我私人之物,与烈家没有干系。”顿了一顿,又道:“秦轻收下它,就当是给我一个心安吧。”
秦轻细心辨了下他的神色,伸手接过。淡淡地道了声:“谢谢。”千言万语也不过汇成这两个字。六年前,程渊然曾用这块令牌,救他于水火。
程渊然见他肯收,略放下心来,道:“我欠烈霆一个恩情,所以无法拒绝他。对你不住的地方,还望见谅。”
秦轻摇摇头,道:“程大哥言重了。即使今天不是你,自有他人前来。六年来,若非程大哥暗中相助,秦轻今日的处境,只怕会更不堪。”
程渊然确是在暗中保护他,但碍于与烈家的关系,能做的又是何其微薄。他既不能名正言顺地帮助他,更不可能站出来保护他。秦轻这六年里,必定是吃尽苦头,就算他自己半句也不曾提起,但却不难想象。
秦轻掀开窗帘,瞧了瞧外头。
“雨停了么?”程渊然问。
秦轻点点头,一手扶窗,良久道:“程大哥,我母亲和姐姐可好?”
程渊然道:“我不久前在烈家见到烈夫人,气色甚好。听下人说,令姐已然有喜。至于令堂,我却是好些时候不曾见到了。自你走后,秦老夫人便迁出烈府,移居到十里外的清净庵潜心静修。”
潜心静修?秦轻一怔,想起自己在这个世上仅有的两个亲人,心里却像是被凿了一个洞,汩汩寒流正从那往外冒。事隔六年,她们可曾为他的生死担过一丝一毫的心?母亲二字,已许久不曾叫出口。倦怠地闭上眼睛,心口隐隐生疼。
“累了吧?什么都不要想,好好睡一觉。”程渊然犹豫了下,伸出手抱住他,将他轻放在榻上,又找来一袭薄毯给他盖好。指尖不经意碰触到他身上的肌肤,尽管隔着层层衣物,仍是说不出的细腻柔滑。程渊然的心像被什么轻轻撩拨着,忽然他狠狠扇了自己一巴掌,红着眼,闷声不响走出车厢。
秦轻微微张开眼,看了看他的背影,便沉沉睡去。
之后两天,秦轻一直发烧昏沉,再没清醒过。
这日,马车驱至烈家庄的范围。远远地看见一块牌匾立在地上,上面写着:姓秦名轻者,不得行车入内。
程渊然心中暗骂一声,不予理会。继续驱车前行。又过了一段路,只见几个家丁冲上来,围在马车前。其中一个为首的家丁上前行礼,拱手道:“程帮主辛苦了。我等奉少爷之命,在此恭候。”程渊然道:“劳烦通传一声,他想见的人已经到了。”那人道:“是这样的,程帮主,我家少爷有令,让您自行到客房休息,我们备了上好的酒菜招待。至于这位秦公子,就交给我们带回去便是。”程渊然冷哼一声,道:“我现在就要见你们庄主。”那人抱拳道:“程帮主您这不是为难小的么,小的也是奉命行事。”程渊然怒道:“混帐……”
“程帮主。”程渊然听到声音,急忙回过头,见秦轻缓缓走下马车,步履轻浮。“依他们吧,要见的人,迟早都会见到。”
程渊然拦在他身前,关切道:“你这一路都是病着过来的,这两天还高烧不退,不要紧么?”略一沉吟,转身对那人道:“我随他同往,见到庄主后我再走。”语气坚决,不容置疑。
那帮人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秦轻忽然抬眸,幽深的目光直盯不远处的那片树林。过了片刻,只见丛林后头隐隐步出一人,身着宝蓝色长袍,年轻俊美的面容上,英气的剑眉,一双眼眸炯炯有神,更显神采飞扬。那人嘴角噙着一缕若有若无的笑意,健步走到人群中间。一众家丁俯下身去,恭恭敬敬叫道:“少爷。”
烈风冲程渊然一笑,道:“程大哥一路辛苦了,余下的事,就交予小弟吧。”
程渊然为难地侧身看了一眼秦轻,却见他面色苍白得如一张薄纸,嘴唇的血色也全部褪尽。不由吃了一惊,伸手握住他的肩,发觉他的身子在微微打着寒战,忙低声问道:“秦轻怎么了?身体很难受么?”秦轻的目光一直没落在他身上,程渊然诧异地寻着他的视线望去,却瞧见烈风冷着一张俊脸,幽幽道:“程大哥与这秦轻也算是旧识了,只是我却不知道情深至此。”
秦轻的身子忽然僵住,也不发抖了。又过了一会儿,他向前挪了一小步,不着痕迹地挣脱开程渊然的手,道:“程大哥你这几日不眠不休地照顾我,一定很累了。你去休息吧,我们就此别过。”
程渊然不明所以,急道:“秦轻……”
“很好,秦轻还是这么体贴人。”烈风上前几步,攥住秦轻的手,将他拖到自己身旁。对程渊然道:“我哥哥暂时有要事在身,只怕不得空见你。程大哥也不是外人,烈风就不跟你客套了,请便。”说罢,携了秦轻离去。
程渊然本欲阻拦,但转念一想,自己将他带回来,早该想过这一天。进了这烈家庄,秦轻的日子总不会好过,但烈霆也曾跟自己保证过:一旦事成,他绝不伤害秦轻。有这句话,程渊然多少放心些。这个烈风年少气盛,飞扬跋扈惯了,但哥哥的话,总是听的。如此一想,只道自己先前多虑了。便重新骑回马上,原路出了烈家庄,直奔家园而去。他身为一帮之主,离帮已有一些时日,毕竟是牵挂在心的。
3
秦轻手被箍得生疼,烈风自小力气便大得出奇,秦轻怎会不知?但他一声不吭,任由这个人蛮横地拉着他穿过一条又一条长廊。
拐了几个弯,来到一处环境清幽的阁楼庭院。烈风随手推开其中一间房门,就要进去。秦轻神色一凛,急刹住脚步。身子却被他拽过去好远,秦轻急了,伸手扣住门框。烈风丝毫不理会他,手上加把劲,就将他整个人拽了进去,随即狠狠地摔在地上。
“啊——”秦轻全身骨头剧痛,像是要散了架。急喘了几下,他抬起头,静静地看着眼前这个与自己同龄的少年。
熟悉的眉眼,曾无数次出现在自己的梦里。秦轻几乎分不清那些到底是美梦还是噩梦,唯一记得的是自己每次都是又哭又笑地醒来。烈风,自他九岁进烈家,这个人便一直陪伴着自己,无论是习文,抑或修武。连当时给他们授课的教书先生都说,这两个小孩好得就像是一个人,形影不离。
可惜好景总不能长久,一场大火就把所有憧憬都烧成了灰烬。
“小风。”秦轻喃喃。
烈风心中巨震,下意识咬紧了唇,盯着他。这个人,打从见到他的第一眼起,自己就莫明地喜欢他,想和他亲近。他对他还不够好么?烈家又何曾有半点亏待过他?可恨地是,他丧尽天良,居然做出那等事来!昔日那场熊熊烈火仿佛又出现在眼前,几乎灼伤他的眼。他恨这个人,就是这个貌似纯良无辜的人,害他失去了一生中最最尊敬的人。
“轻轻。”明明是愤恨难当,可是为什么一开口还是这样的两个字。他握紧双拳,心中将自己狠狠痛骂了一顿。
……
“轻轻,池一正是不是不准你再习武了?”
“嗯。池大夫也是为我好,他说我的经脉不适合修习武功心法。”
“没关系的,轻轻。我用心学就是了,把你那份也给学来,到时我来当轻轻的护花使者可好?”
“胡说八道什么?我又不是花。”
“轻轻不知道么?你比这满园子的花都漂亮呢。”
……
儿时的一幕幕冲击着烈风的思绪。眼前忽而鸟语花香、窃窃私语,忽而火海茫茫、哭声冲天。爱恨情仇交织在一块,尖锐地摧毁着他每一寸神经,每一分理智。
他俯身再次箍住秦轻的手。那白玉无瑕的手腕上已有几道鲜红的印痕。秦轻低声呻吟了一下,马上咬紧牙关,任凭烈风再粗暴拉扯,也不开口求饶。烈风深知秦轻的倔强,但是六年不见,他隐约觉得这个人跟以前不一样了,不仅是容貌上的变化,还有……说不上来的感觉。
冷笑一声,打横抱起他。秦轻大吃一惊,奋力挣扎,叫道:“你干什么?放我下来。”烈风不予理会,抬脚把房门踢上,将他用力掷向榻上。秦轻面容一下子变得惨白。烈风看他神色,心中更是确信了几分。道:“听说,这六年里,你一直都待在一个叫芳草阁的烟花之地?”
秦轻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仿佛听不懂他说的话。美丽的眼眸流露出一股凄凉与无助。
烈风的心微微颤抖,却狠心道:“以秦轻的样貌,想必是当中翘楚。”
秦轻咬住下唇,没有开口,他的眼神却变得异常陌生,像是在看一个完全不相干不认识的人。
烈风怒道:“为什么不说话?默认么?”说着俯身下来,捏住他的下巴,嘲讽道:“我还不知道秦轻的价码,是多少呢?”从衣襟里掏出一叠银票,扔到他面前:“这些够么?”
一张张白纸如秋风扫下的落叶,萧瑟地纷飞飘落。秦轻缓缓伸出手,捡起。半晌,他嘴角勾勒出一道凄艳的笑痕,秋水眸光冰凉而绝望。
“我的身价再高,总高不过烈家庄的藏书阁。”如愿以偿地看着烈风那张充满戏谑的脸瞬间阴沉下去。
“好好好……好!”烈风盯着秦轻的眼睛几乎喷出火来,上前揪住他的头发,重把他摔回地上,又朝他身上狠狠地踢了几脚,叫道:“那我们就先来算算旧帐。”
他出手向来不知轻重,秦轻俯在地上,头皮和背上都火辣辣地痛,五脏六腑像是翻转过来一样,更是疼得他眼前一阵阵发黑。
“天下的烟花场所,规矩都是一样的吧。”烈风站在他身后,英气的眉目因愤怒笼罩上一层阴霾,他左手击在右掌上,喝道:“来人。”门外立即传来轻快的脚步声,很快便到了门口,一绿衣丫鬟推门进来,笑嘻嘻道:“少爷有何吩咐?”她顶多不过十六七岁,身材娇小,玲珑有致。巴掌大的小脸上,一双大眼睛如小鹿般灵动。声音娇嫩欲滴。
烈风缓缓踱到秦轻跟前,一字一句道:“接客前,总要沐浴更衣吧。”
接客……
秦轻的脑子里一片空白。吩咐下人准备来热水,烈风把他扔进浴桶里,便摔门而去。
那绿衣丫鬟在一旁细细打量他,然后挥手摒退了其他人。
“水是烧开不久的,你不烫么?”她奇怪于他的无动于衷。
秦轻茫然地抬头,墨黑的眸子黯淡无光,全没了往常的神采。
身上,如火炙,如刀割,如针刺。可一颗心却已经痛得麻木。
她又问:“公子叫什么名字?我叫依秀,少爷唤我小依。”
秦轻没有反应,等了好一会儿,才见他微微点了下头,道:“秦轻。”好像依秀的声音此刻才传进他的耳里。
他生就美貌,如今这般失魂落魄的模样,也丝毫没有影响什么。依秀心中大不忍,却又不敢违背烈风。犹豫了半天,终于伸出手来,轻柔地脱掉秦轻的外衣。
秦轻身子一哆嗦,头向后仰,整个人都沉进水里。
依秀并不了解秦轻,她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美丽的人。但服侍烈风许多年,她却深知少爷的脾气。烈风是个孩子气颇重的人,心肠远没有拳头来得狠毒。依她往常的经验,少爷对开罪他的人,最多是大动干戈教训一顿,事就算过去了。眼前这个人若不是大大得罪了少爷,少爷决计不会如此对待。更何况,少爷也是个惜花之人。依秀在心底默默盘算该如何是好,时间就这么一分一秒溜了过去。等依秀回过神,发觉不妙的时候,秦轻已经在水底闭过气去。
依秀大惊,托住他的头,扶出水面,大叫:“来人,快来人……”
几个家丁闯进来,一起手忙脚乱将人抬到榻上。秦轻双目紧闭,全身肌肤滚烫,脸上因闭气太久,竟隐隐透出了紫。依秀急得一颗心砰砰直跳,叫道:“快,去把池先生请来。”她虽是烈风跟前最得宠的贴身丫鬟,但秦轻身份特殊,若在她手里出了事,莫说庄主,便是烈风那关也难以交代。想着手上也不怠慢,取来毛巾拭干他身上的水渍,才发现他前胸腹部间竟淤青了大片,在一身雪肤的映衬下,尤显触目。
不多时,池一正随家丁匆匆赶来,一见秦轻的脸色,便暗道不妙。从医药箱取出人参片,撬开秦轻的嘴,让他含着。
依秀在一旁急道:“池先生,他是溺水。”
池一正摇头道:“他根本没溺水,昏迷是因为他高烧不退,又受内伤,心脉衰竭。”
依秀惊得脸色发青。
池一正取出金针包,掀开锦被,在秦轻的心口附近施针。依秀心惊胆战地立在床头,紧张地盯着秦轻的脸。不知过了多久,池一正吁了口气,收针净手,起身走到书桌前,坐下。一梳髻小童在研墨,准备纸笔,以供先生开药方。
依秀道:“先生,秦公子现在怎么样了?”
池一正饮了一小口茶,道:“暂无妨。”
依秀知他医术高明,否则庄主也不会苦心将他留在庄内多年。但又不放心道:“先生,秦公子先前确实是在水中晕过去的。你怎说他不是溺水?”
池一正道:“此人水性极好,多年前我曾亲眼见过他潜入深潭救人。”
依秀恍然:“原来先生早就识得他。”
池一正长叹一声,提笔开方,不再说话。
依秀知趣,不再追问。待他开好方子,接过,转身嘱咐一人去抓药。池一正走时,留下那一小包人参片,交到依秀手里,道:“这是上好的千年人参,用以吊命固气最是有效。他情况不是很稳定,受不得刺激,你看紧些,一有不对劲,立即给他含了参片,再差人来找我。”
依秀见他神色凝重,郑重道:“是,有劳先生了。”
烈风因为秦轻的一句话,暴跳如雷。留下依秀,独自一人跑去凤纤楼。凤纤楼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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