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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丽新世界-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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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及时一克抵九克。”利宁娜说,拿出了睡眠中接受的智慧。

伯纳不耐烦地推开了递来的杯子。

“现在可别发你那脾气,”她说,“记住,‘只须吞下一小片,十种烦恼都不见’。”

“啊,别闹了,为了福帝的缘故。”他叫了起来。

列宁娜耸了耸肩。“与其受烦恼,不如唆麻好。”她尊严地下了结论,自己喝光了水果冰激凌。

在他们俩回来路过英吉利海峡的时候,伯纳坚持要关掉推进器,靠螺旋桨悬浮在海浪上空一百英尺的地方。天气在变坏,刮起了西南风,天空很阴暗。

“看呀。”他命令道。

“太可怕了。”列宁娜说,从窗口缩了回来。那急速袭来的夜色的空旷,她身下那汹涌澎湃浪花飞溅的黑浪,在飞掠的云层中露出苍白的脸的烦恼憔悴的月亮,这些都叫她毛骨悚然。“咱们打开收音机吧,快!”她伸手去找仪表盘上的旋钮,随手打开了。

“……在你的心间,天空一片蔚蓝,”十六个颤声用假嗓唱着,“永远晴空万……”

那声音打了一个嗝,停了——伯纳关掉了电源。

“我想静静地看看海,”他说,“老听着那讨厌的声音连海也看不好。”

“可音乐很好听,而且我也不想看海。”

“可是我想看,”他坚持,“那叫我感到好像……”他犹豫了一下,搜寻着话语来表达自己意思,“更像是我自己了,你要是懂得我的意思的话。更像是由自己做主,不完全属于别人的了,不光是一个社会集体的细胞了。你有这种感觉没有,列宁娜?”

可是列宁娜已经叫了起来。“太可怕了,太可怕了,”她反复大叫,“你怎么能够说那样的话,不愿意做社会集体的一部分?我们毕竟是人人为我,我为人人的。没有别人我们是不行的。就连爱扑塞隆……”

“是的,我懂。”伯纳嗤之以鼻,“‘就连爱扑塞隆也有用处’,我也有用处。可我他妈的真恨不得没有用处!”

他这番亵渎的话叫列宁娜大吃了一惊。“伯纳!”她抗议道,声音恐怖而痛苦。“你怎么能够这样讲?”

“我怎么不能这样讲?”他换了一种调子沉思着说,“不,真正的问题还在:我为什么就不能够讲?或者不如说——因为我非常清楚我为什么不能讲——我如果能讲又会怎么样,如果我是自由的,没有变成为我设置的条件的奴隶的话。”

“可是伯纳,你说的话太骇人听闻了。”

“你就不希望自己自由吗,列宁娜?”

“我木明白你的意思,我本来就是自由的,有玩个痛快的自由。现在每个人都很幸福。”

他哈哈大笑。“不错,‘现在每个人都很幸福’,我们从五岁就这样教育孩子。可是,你就不喜欢以另外一种方式自由自在地选择幸福吗,列宁娜?比如,以你自己的方式,而不以其他任何人的方式?”

“我不懂你的意思,”她向他转过身子重复道,“啊,我们回去吧,伯纳,”她乞求他,“我非常讨厌这地方。”

“你不是喜欢跟我在一起吗?”

“当然喜欢,伯纳。我不喜欢的是这可怕的地方。”

“我还以为我们在这儿彼此更接近呢——除了大海和月亮什么都没有,比在人群里接近得多,甚至比在我屋里还接近。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我什么都不明白。”她肯定,决心不让她那糊涂头脑受到玷污。“什么都不,一点也不,”她换了个调子说下去,“你发现那些可怕的念头时为什么不吃点唆麻?那你就能把它们全忘掉,就只会快活,不会痛苦了。非常快活。”她重复一句,微笑了。尽管她眼里仍有迷惑和焦急,却还希望以她的微笑的魅力和冶艳劝服他。

他一声不响盯着她看了一会儿,脸上非常严肃,没有反应。几秒钟过去,列宁娜退缩了,发出一声神经质的短笑,想找点话说,却没有找到。沉默继续。

伯纳终于说话了,声音低而厌倦。“那好,我们回去吧。”他猛踩加速器,把飞机像火箭一样送上了天空。两人在天上飞了一两分钟,伯纳突然哈哈大笑。希奇古怪,列宁娜想。可他毕竟是在笑。

“觉得好过些了吗?”她鼓起勇气问道。

作为回答,他抬起一只手,离开了操纵系统,搂住了她,开始玩弄她的乳房。

“谢谢福帝,”她心想,“他又正常了。”

半小时之后他俩回到了伯纳的屋子里。伯纳一口吞下了四片唆麻,打开收音机和电视,开始脱衣服。

“好了,”两人第二天下午在屋顶上见面时,列宁娜故作调皮地问道,“你觉得昨天好玩吗?”

伯纳点点头。两人上了飞机。一阵微震,他们已经出发。

“大家都说我极其有灵气。”列宁娜拍着两腿,若有所思地说。

“极其有灵气,”但是伯纳的眼里却是痛苦的表情,“像个肉体。”他想。

她带着几分焦急抬头看他。“但是你不会认为我太丰满吧?”

他摇摇头,就像那么大一个肉体。

“你觉得我可爱。”又是点点头。“各方面都可爱吗?”

“无懈可击。”他大声说。心里却想,“她自以为是,并不在乎当一个肉体。”

列宁娜胜利地笑了。但是她满意得太早。

“可照样,”伯纳稍停之后说了下去,“我仍然很希望昨天换个方式结束。”

“不同?还能有什么别的方式结束吗?”

“我希望不是以我俩上床结束。”他解释道。

列宁娜大吃一惊。

“不是立即上床,头一天就上床。”

“可那样……。”

他开始说起许多玄妙的废话;列宁娜尽可能堵住自己心灵的耳朵,可总有些话会钻进来。“……看看控制我的冲动以后会怎么样,”她听见他说,那些话仿佛触动了她心里的一根弹簧。

“今朝有乐事,何必推明天,”她郑重地说。

“一周两次,从十四点到十六点半,每回重复两百次。”这是他的评价。他那疯狂的错误言论随意发表下去。“我想知道什么是激情,”她听见他说,“我想要产生强烈的感受。”

“个人一动感情,社会就难稳定。”列宁娜断定。

“晤,让社会摇晃一下为什么就不可以?”

“伯纳!”

可是伯纳仍然不觉得羞耻。

“智力和工作是成年人,”他继续说,“感受和欲望却是孩子。”

“我们的福帝喜欢孩子。”

他对她的打岔置之不理。“那天我突然想到,”伯纳说下去,“要永远保持成人状态还是可能的。”

“我不明白。”列宁娜的口气坚定。

“我知道你不会明白。也就是因为这个我们昨天才上了床的——跟小娃娃一样。不像大人能够等待。”

“可我们这样很有趣,”列宁娜坚持自己的意见。“是吗?”

“最有趣不过。”他回答,但那声音却非常忧伤,表情里有深沉的痛苦。列宁娜觉得她的胜利突然烟消云散了。说到底,他也许嫌她太胖吧。

“我早告诉过你了。”列宁娜找范尼谈心事,范尼说。“全都是因为在他的代血剂里多加了酒精。”

“可都一样,”列宁娜坚持自己的意见,“我喜欢他。他的手太叫人心爱了。还有他晃动肩头的样子——非常有魅力,”她叹了一口气,“可是我希望他不那么希奇古怪。”

二伯纳在主任办公室门口站了一会儿,吸了一口气,挺起了胸脯,准备面对抵触和反对——他知道进了屋是一定会遇见的。他敲了敲门,进去了。

“请你签个字批准,主任。”他尽可能堆出笑容说,把证件放到写字台上。

主任不高兴地望了他一眼。但是证件顶上是世界总统官邸的大印,底下是穆斯塔法·蒙德的签名,字体粗黑,横贯全页,手续完备,清清楚楚。主任没有别的选择。他用铅笔签上了他的姓名的第一个字母——签在穆斯塔法·蒙德下面,两个寒碜的灰溜溜的小字母。他正打算不说话,也不说“福帝保佑”就把证件还给他,却看见了证件正文里的几句话。

“到新墨西哥的保留地去?”他说,说话的口气和对伯纳抬起的面孔都表现出带着激动的惊讶。

他的惊讶使伯纳吃了一惊。伯纳点了点头。沉默了片刻。

主任皱起眉头,身子往后一靠。“那是多久以前的事了?”他与其说是在对伯纳说,毋宁说是对自己说。“二十年了吧,我看。差不多二十五年了。我那时准是在你的年龄……”他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伯纳觉得非常别扭。像主任那样遵循传统,那样规行矩步的人——竟然会这样严重地失态!他不禁想捂住自己的脸,跑出屋去。倒不是亲眼看见别人谈起辽远的过去有什么本质上令人厌恶的东西——那是睡眠教育的偏见,那是他自以为已经完全摆脱了的。叫他感到不好意思的是他知道主任不赞成这一套——既然不赞成,为什么又失于检点,去干禁止的事呢?是受到了什么内在压力了呢?伯纳尽管别扭,却迫切地听着。

“那时我跟你的想法一样,”主任说,“想去看看野蛮人。我弄到了去新墨西哥的批准书,打算到那儿去过暑假,跟我那时的女朋友一起。那是一个比塔减,我觉得,”(他闭上了眼睛)“我觉得她的头发是黄色的,总之很有灵气,特别有灵气,这我记得。喏,我们到了那儿,看见了野蛮人,骑了马到处跑,做了些诸如此类的事。然后,几乎就在我假期的最后一天,你瞧,她失踪了。我们俩在那些叫人恶心的山上骑马玩,天热得可怕,又闷。午饭后我们去睡了。至少我是睡了。她肯定是一个人散步去了。总而言之,我醒来时她不在家。而那时我所遇到过的最可怕的风暴正在我们头上暴发。雷声隆隆,电光闪闪,倾盆大雨。我们的马挣脱缰绳逃掉了。我想抓住马,却摔倒了,伤了膝盖,几乎不能走路。我仍然一边喊一边找,一边喊一边找。可是什么迹象都没有找到。我猜想她说不定已经一个人回去了,又沿着来时的路爬下山谷。我的膝盖痛得要命,却又弄丢了唆麻。我走了好几个小时,直到半夜才回到住处,可是她仍然不在。”主任重复道,沉默了一会儿。“喏,”他终于说了下去,‘黎二天又找。仍然找不到。她一定是在什么地方摔下了山沟里,或是叫山上的狮子吃了。福帝知道!总之,那是很可怕的,我心里难过极了,肯定超过了应有的限度——因为那种意外毕竟可能发生在任何人身上;而尽管构成社会的细胞可能变化,社会群体却万古长青。“但是这种睡眠教育的安慰似乎不大起作用。他摇摇头,”’实际上我有时候会梦见这事,“主任语调低沉地说下去,”梦见被隆隆的雷声惊醒,发现她不见了;梦见自己在树下找呀,找呀。“他沉默了,堕入了回忆。

“你一定是吓坏了。”伯纳几乎要羡慕他了,说。

主任听见他说话,猛然一惊,意识到了自己的处境,不安起来。他瞥了伯纳一眼,满脸通红,回避着他的眼睛;又突然产生了疑心,瞥了他一眼;出于尊严,又再瞥了他一眼。“别胡思乱想。”他说,“别以为我跟那姑娘有什么木正当的关系。我们没有感情,没有拖泥带水,完全是健康的,正常的。”他把批准书交给了伯纳。‘我真不知道为什么会拿这件琐事来让你心烦。“他因为透露了一个不光彩的秘密对自己生了气,却把怒气发泄到伯纳身上。现在他的眼神已带着明显的恶意。”我想利用这个机会告诉你,马克思先生,“他说了下去,”我收到了关于你的业余行为的报告,我一点也不满意。你可以认为这不关我的事,但是,它是我的事。我得考虑本中心的名声。我的工作人员决不能受到怀疑,特别是最高种姓的人。阿尔法的条件设置是:他们的情感行为不必一定要像婴儿,但是,正因如此,他们就该特别努力恪守习俗。他们的责任是要像婴儿,即使不愿意也得像。因此,马克思先生,我给你一个公正的警告。“主任的声音颤抖起来,他此时所表现的已是凛凛正气和无私的愤怒了——已是代表着社会本身的反对。”如果我再听见你违背正常的、婴儿行为的规范,我就要请求把你调到下级中心去——很有可能是冰岛。再见。“他在旋椅上一转,抓起笔写了起来。

“那可以给他个教训。”他对自己说。但是他错了,因为伯纳是大摇大摆离开屋子的,而且砰的一声关上门时心里很得意。他认为自己是在单枪匹马向现存的秩序挑战。因为意识到自己的意义和重要性,很为激动,甚至兴高采烈。即使想到要受迫害也满不在乎。他不但没有泄气,反倒是更加振作了。他觉得自己有足够的力量面对痛苦,战胜痛苦,甚至有足够的力量面对冰岛。因为他从来不相信人家真会要求他面对什么,所以更有了信心。人是不会因为那样的理由而调职的。冰岛只不过是一种威胁,一种最刺激人、使人振奋的威胁。他沿着走廊走着,居然吹起了口哨。

他在谈起那天晚上跟主任的会见时是自命英勇的。“然后,”他用这样的话下了结论,“我叫他滚回到往昔的无底深渊去,然后大步踏出了房间。事实就是这样。”他期待地望着赫姆霍尔兹·华生,等着他以同情、鼓励和钦佩作为回答。可是赫姆霍尔兹只默默地望着地板,一言不发。

赫姆霍尔兹喜欢伯纳。他感谢他,因为在他所认得的人里,他是唯一可以就他心里那个重要话题交换意见的。不过伯纳身上也有他讨厌的东西。比如他好吹牛,有时又夹杂着一种卑贱与自我怜悯;还有他那可鄙的“事后逞英雄,场外夸从容(异常从容)”的毛病。赫姆霍尔兹讨厌这类东西——正是因为他喜欢伯纳所以讨厌它们。时间一秒一秒过去,赫姆霍尔兹继续呆望着地板。伯纳突然脸红了,掉开了头。

三旅途风平浪静。蓝太平洋火箭在新奥尔良早了两分半钟,过德克萨斯州时遇上龙卷风耽误了四分半钟,但到西经九十五度又进入了一道有利的气流,这就让他们在到达圣塔菲时只迟了四十秒钟。

“六小时半的飞行只迟到四十秒。不算坏。”列宁娜承认了。

那天晚上他们在圣塔菲睡觉。旅馆很出色——比如,跟极光宫就有天壤之别,那简直吓坏人,去年夏天列宁娜在那儿受过许多苦。可这儿有吹拂的风,有电视、真空振动按摩、收音机、滚烫的咖啡因和温暖的避孕用品;每间寝室都摆着八种不同的香水;他们进大厅时音箱正放着合成音乐。总之应有尽有。电梯里的通知宣布旅馆里有六十个自动扶梯手球场,园林里可以玩障碍高尔夫和电磁高尔夫。

“听起来好像可爱极了,”列宁娜叫道,“我几乎希望能够在这儿长期呆下去。六十个自动扶梯手球场……”

“到了保留地可就一个都没有了,”伯纳警告她,“而且没有香水,没有电视,甚至没有热水。你要是怕受不了,就留在这儿等我回来吧。”

列宁娜很生气:“我当然受得了。我只不过说这儿很好,因为……因为进步是可爱的,对不对?”

“从十三岁到十七岁,每周重复五百次。”伯纳厌倦地说,仿佛是自言自语。

“你说什么?”

“我是说过去的进步是可爱的。那正是你现在不能去保留地的理由,除非你真想去。”

“可是我的确想去。”

“那好。”伯纳说,这话几乎是一个威胁。

他们的批准书需要总监签字,两人第二天早上就来到了总监的办公室。一个爱扑塞隆加黑人门房把他们的名片送了进去,他们俩几乎立即就受到了接待。

总监是个金头发白皮肤的阿尔法减。矮个儿、脸短而圆,像月亮、粉红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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