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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回归线-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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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为自己的痛苦而哀叹的同时他突然又想起医生曾推荐过一个较为宽松的食谱,于是马上恳求我坐下来拟一份有大量鱼肉的菜单。“还有,牡蛎怎么样,安德里?可以用它做小菜。”可是这一切不过只是叫我发馋而已,他根本就不打算替自己买牡蜗、肉、鱼,至少我在这儿期间他不会买。眼下我们得靠吃小扁豆和米饭摄取营养,还有存在顶楼上的各种于货,连上星期买的奶油他也不肯浪费。他炼奶油时散发出的气味叫人受不了,从前他一炼奶油我就得先逃出去,现在倒可以坚持下来了。若是我受不了,把吃到肚里的东西都吐出来,他才高兴哩,那样他可以把我吐出的东西和干面包、发霉的奶酪以及用不新鲜的牛奶加发臭的奶油做的小油饼干一起储存在碗柜里。
看来过去五年来他屁事都没干过,一分钱的买卖也没做成,他的生意全完蛋了。他同我谈起印度洋里的珍珠——可以指望凭它过一辈子的大珍珠。他说阿拉伯人把这门生意给毁了,同时每天都向那个某某神祷告,这使他仍抱有一线希望。他跟这位神交情不错,明白如何哄骗他,如何从他那儿骗几个钱用。这全然是一种商业交往,作为每天橱柜前那番恭维话的交换,他得到一份豆子和大蒜,更不用说腋窝里那对肿胀的睾丸了。他坚信最终一切都会变得圆满,那些珠子有朝一日仍会卖出去,也许再过五年,也许再过二十年——等布玛鲁姆神乐意的时候。
“等买卖又兴隆了,你替我写信就会得到百分之十的利润。不过你先得写封信看看我们是不是能从印度赊帐,等答复得六个月,也许七个月……印度的船开得太慢。”这家伙一点儿时间概念都没有,有时我问他睡得好不好,他便说,“哦,好,安德里,睡得好极了……有时候我三天睡了九十二个钟头。”
早上他通常很虚弱,什么事也于不了。他的胳膊!那可怜的、歪七扭八的、丁字形的胳膊!有时看到他把它扭着伸到颈后我便纳闷他怎样把它再放回原处。若不是他腆着一个大肚子,他便会令我忆起梅德尔多马戏团里的一个专作柔体表演的杂技演员,只需要再摔断一条腿就行。每当他见我扫地毯,见到我扬起一大团灰尘,他就像一个小矮人一样咯咯叫开了。“好!干得好极了。现在我要捡起那些难扫的东西了。”这话是说我漏掉了一点灰尘,这是他礼貌地挖苦人的方式。
下午总有几个从珍珠市上来的老朋友到家里拜访他,全是温文尔雅、满口甜言蜜语的狗东西,全有一对母鹿般含情脉脉的眼睛。他们围坐在桌旁喝花茶,嘴里发出很响的嘶嘶声。这时纳南塔蒂像一个自负的小官吏一样上窜下跳,或是指着地板上的一点点灰尘用油滑的腔调对我说——“请你把它敛起来好吗,安德里?”客人们一到他便故作殷勤地走到橱柜那儿取出干面包片,那还是他一星期前烤的,吃起来有一股强烈的腐烂木头味。哪怕一点儿面包屑也不能扔掉,如果面包变得太酸了,他便拿下楼去给那个看门人,据他自己说这人对他一直很好。也是据他自己说的,这个看门人得到陈面包很高兴,要用它做面包布叮有一天我的朋友阿纳托里来看我,纳南塔蒂很高兴,一定、要挽留阿纳托里喝茶,一定要他尝尝干巴巴的小油饼和陈面包。
他说,“你一定天天来教我俄语。很好的语言,俄语……我想学会说俄语。那话是怎么说的——波什特?请你替我把它写下来,安德里……我一定要用打字机把它打出来,叫他看看我的技术。”他在收到撞坏他胳膊的人付的赔偿费后买了这部打字机,医生推荐说这是一种很好的锻炼。不过没过多久他就对打字机腻味了,因为这是一部英国造的打字机。
他听说阿纳托里会弹曼陀铃,便说,“太好了!你一定天天来,教我玩这种乐器。等生意好一点儿了我也要买一只曼陀铃,这对我的胳膊是有好处的。”第二天他从看门人那儿借了一部留声机,“请你教我跳舞,安德里。我的肚子太大了。”我倒希望他有朝一日买一块上等牛排,这样我就可以对他说,“请你替我咬一口,无足轻重先生。我的牙不大好!”
我刚才说过,自从我来后纳南塔蒂就变得格外挑剔了。他说,“昨天你犯了三个错误,安德里。第一,你忘了关上卫生间的门,里面嗡嗡响了一夜;第二,你让厨房窗子开着,结果今早窗子打破了;第三,你还忘了把奶瓶放出去!睡觉前一定想着把奶瓶放出去,到了早上一定记着把面包端进来。”
他的朋友凯皮每天来看看有没有来自印度的客人,他等纳南塔蒂出了门便匆忙奔向食品橱,吞下藏在一只玻璃罐里的一条条面包。他坚持说面包已经不新鲜了,不过仍像老鼠一样很快吞下去。凯皮是个小偷、寄生在人身上的虱子,他把自己牢牢地附着在哪怕是最穷的同胞的皮肤上。根据凯皮的观点,这些同胞全是大富豪。为了一支马尼拉雪前和买一杯酒的钱他愿意舔随便哪个印度人的屁股。记住,印度人的屁股,英国人的可不行。他有巴黎每一家妓院的地址,还有价目表,甚至从十法郎一回的下等妓院中他也能得到一笔小小的佣金,他还知道到你想去的地方的最近路线,他先问你愿不愿坐出租车去,如果你不愿,他就提议坐公共汽车,如果觉得车费太贵就坐电车或地铁去。他或许会主动提出步行送你去,节省一两个法郎,因为他很清楚途中一定会路过一家烟铺,你只好给他买一支雪茄。
从某种意义上讲,凯皮是个有意思的人,除了每夜同女人睡一觉之外,他根本没有别的野心。他挣的钱少得可怜,却把每一文都掷在舞厅里面了。他在孟买有一个妻子和八个孩子,不过这并不妨碍他向又蠢又没有心眼、上了他的当的女仆求婚。他在孔多塞街有一问小房子,每月付六十法郎房租。墙壁是他自己裱糊的,为此他很自豪。他的钢笔里灌的是紫罗兰色的墨水,因为这种颜色持久些。他自个儿擦皮鞋,熨裤子,洗衣服。为了一支雪茄,你芳称其为“方头雪茄”也行,他乐意领着你走遍整个巴黎。你若站下看一件衬衣或是一颗衬衫领扣,他便马上来精神了。“别在这儿买,”他会说,“他们要价太高。我带你去一个便宜些的铺子。”你还来不及想,他便把你匆匆拉到另一个橱窗前,还是同样的领带、衬衣和衬衫领扣。也许还是原先那间铺子,只是你看不出。凯皮一听到你打算买点儿什么便活跃起来,他问你许多问题,把你拽到许多铺子里去,最后你会不可避免地口渴,只好请他喝一杯。接着你会惊奇地发现又置身于一家烟店里了——也许仍是原先那家——凯皮又油腔滑调地低声说,“请你行行好给我买支雪茄吧!”不论你打算做什么,哪怕只是走到前面拐弯处,凯皮都要帮你省劲儿,他要指给你最近的路,东西最便宜的铺子、菜给得最多的饭馆,因为不管你打算干什么都非经过一家烟店不可。爆发一场革命也好,工厂停工也好,实行检疫隔离也好,晚上舞曲一奏响凯皮一定得赶到“红房子”,“奥林匹亚”或“昂热·鲁日”舞厅去。
那天他带来一本书让我看,书中讲的是一位神职人员和一家印度报纸的编辑之间一场广为人知的官司。似乎是编辑公开指责神职人员生活堕落,还进一步指控这位神职人员有性玻凯皮说准是梅毒,纳南塔蒂却断言是淋病,在纳南塔蒂口中,一切都得稍微添油加醋一番。究竟是什么病谁也无从得知,纳南塔蒂开心地说,“安德里,请你说说书上讲些什么。我没法看,我的胳膊痛。”接着,为了给我鼓劲儿他又说,“这是本讲睡女人的好书,凯皮是为你拿来的。他什么都不想,专想姑娘,他睡过那么多姑娘——正像克里什纳一样。我们不大相信这件过一会儿他带我上顶楼去,这儿塞满了从印度运来的锡罐和破烂,裹在粗麻布和厚纸里。他说,“我把姑娘们带到这儿来。…接着又郁郁不乐地补充道,“我跟女人睡觉不太拿手,安德里。
现在我已不再跟她们睡了,只是搂着她们说说那些话,现在我只愿说那些话了。”没有必要再听他说下去了,我知道他又要讲起他的胳膊了,我看到他躺着,撞断的胳膊在床的一侧荡来荡去。叫我吃惊的是他又添了一句,“我睡女人没有多大本事,我从来就不是一个好嫖客。我兄弟才叫棒呢!每天三次,天天如此。凯皮也不错——同克里什纳一样。”
现在他的思想都集中在这件“嫖的事情”上。到了楼下那间小房子里,他跪在敞开的食品橱前向我讲述一度有钱、他太太和孩子们都在这儿时的情景。每逢假日他便带太太到万国宫租一个房间过夜,每间房子的式样都迎然不同,他太太很喜欢那儿。“那是一个嫖的好地方,安德里,我知道所有的房间我们正呆在里面的小房间的墙上贴满了照片,家族中每一分支都有照片,严然是印度国的缩影。这个家系图上的大部分成员看起来犹如枯萎的树叶,女人们都显得弱不禁风,目光里有一种战战兢兢、担惊受怕的神情,而男人却显得机警、聪明,一副受过教育的黑猩猩的派头。他们全在这儿了,大约有九十人,照片上还有白色的阉公牛、牛粪饼,他们枯瘦的腿、老式眼镜,偶尔人们还在照片背景上看到一片干燥的土地、一截就要倒坍的墙、一座胳膊弯曲的神像,那是一种人形的蜈蚣。这幅人物群像有一种十分怪诞、非常不谐调的气氛,看到它的人不可避免地会想起从喜马拉雅山脉一直延伸到锡兰山巅的一大串寺庙。这是一大批建筑物,美得叫人惊叹不已,同时却又显得很可怕,是丑恶的恐怖。这是肥沃的土地引起的联想,已耗尽印度国土的无数阴谋使这片土地也变得动荡不安。瞧瞧这些寺庙前熙熙攘攘的纷乱人群,一个人便会受这些黑皮肤的英俊民族的极大感染,这些民族在过去三千年或更长的时间里通过性交将自己的家谱神秘地同别的民族融合在一起。这些赢弱的男女的目光炯炯有神,从照片里射出来,他们像那些英武有力的塑像投下的消瘦影子,这些石塑的、壁画上画的人物遍布整个印度,以便让在这儿相互融合的各个种族的英雄神话传说永远长存,留在同胞们心中。我看到的只是这石雕的广阔梦境的一个片断,这些就要倒塌的呆板的大厦上装饰着宝石,凝聚着人类的精液。这令人眼花综乱的种种奇思遐想叫我全然沉溺于其中,也使不同人种的五亿人民表现出他们最微妙的渴求。
纳南塔蒂现在嘈叨起他那个生孩子时死去的妹妹来,种种难以说明的、乱七八糟的怪念头一起涌上了我的心头。她也在墙上的照片上,一个十二三岁;又瘦又羞怯的小姑娘,拉着一个糊涂老头的胳膊。十岁时她就嫁给了这个老色鬼,这老家伙已经埋葬掉五个老婆了。她生了七个孩子,自己死去时却只剩下一个孩子还活着。把她嫁给这老丑八怪是为了保住家里的珍珠,据纳南塔蒂说,她快死去时对医生低声说,“我已对跟男人睡觉厌倦了……我不愿再睡下去受罪了,大夫。”纳南塔蒂对我讲述这段往事时神情严肃地用那只枯萎的手搔搔头。他说,“安德里,跟人睡觉是一桩很糟糕的事情。我要教给你一个词,它可以叫你永远吉祥如意。你一定要天天念,一遍遍地念,一定要念上一百遍。这是天下最好的一个词,安德里……现在念……OOMAHARUMOOMA!”
“OOMARABOO……”
“不对,安德里……是这样的……OOMAHARU…MOOMA!”“…OMAMABOOABA……”“不对,……是这样的……”……然而,花了一个月纳南塔蒂才偷偷赶到了前头,他每星期要记住比一个词更多的东西还是有困难的——光线不好、书的印刷很拙劣、封面破烂不堪、书页撕破了、笨拙的翻书手指、跳狐步舞的跳蚤、埋伏在床上的虱于、他舌头上的泡沫、时常带的几分醉意、嗓子眼哽住了、酒壶里的酒、发痒的手掌、呼味呼味呼吸时的痛苦、疲惫得坠入雾中的脑瓜、良心的抽搐,盛怒,肛门里喷出的气体、胃中的火、发痒的屁股、顶楼上的老鼠以及耳朵里的喧嚣声和尘土。
若不是命运之神的干预,估计我永远也摆脱不了纳南塔蒂的摆布。碰巧,一天夜里凯皮问我愿不愿带他的一个顾客去附近一家妓院。这个年轻人刚从印度来,手头比较拈据。他是圣雄甘地手下的人,“食盐纠纷”期间向海边历史性进军的队伍中的一员。他曾发誓不近酒色,不过我得说他是甘地的一位非常好色的信徒,而且显然很久没有碰过女人了。我能做的只是把他领到拉费里埃大街为止,他活像一条伸出舌头的狗,而且简直就是一个自负、虚荣的小鬼!他穿一身灯芯绒西装,戴顶贝雷帽,拿根手杖,打条丝质宽领带。他还买了两支钢笔、一部小照相机和一些花哨的内衣,花的钱是孟买的商人们捐赠的——他们要送他去英国传播甘地的教义。
一进汉密尔顿小姐的妓院他就无法自待了,他看到身边围着的一群赤裸裸的女人,便惊恐万状地望着我。我说,“挑一个,你可以随便挑。”他慌得茫然不知所措,竟不敢看她们一眼。他的脸胀得通红,小声道,“你替我挑好了。”于是我不慌不忙地审视她们一番,挑出一个身段很丰满的年轻小妞,看来她的身体不错。我们在接待室中坐下等饮料送来,鸨儿问我为什么不也找个姑娘。那个年轻的印度人便附和道,“对了,你也挑一个。
我不想独自跟她呆在一起。”于是鸨儿又把姑娘们全领进来,我替自个儿也挑了一个,一个个头挺高、挺瘦、生了一对悲戚戚眼睛的姑娘。过后众人都走了,只把我们四个留在接待室里。过了一会儿,那位青年甘地俯过身来耳语了几句。我说,“行啊,你若是喜欢她,就带她去吧。”于是我很为难、相当不好意思地对两个姑娘解释说我和印度人想调换女伴。我马上看出我们这是失礼,可我的年轻朋友此刻已经激动了、发情了,什么也顾不得了,只有快上楼去干完那件事拉倒。
我进了两间紧挨着的屋子,中间有一个门相通。我估计我的伙伴打算在满足了迫切的、急不可耐的欲望后还要再跟我把姑娘换回去。姑娘们刚刚离开屋子去作准备我便听到他在敲门,他问,“请问卫生问在哪儿?”我没有想到事情的严重性,便劝他在坐浴盆里方便。姑娘们手里拿着毛巾回来了,我听到印度人在隔壁房间里格格傻笑。
正穿裤子,我猛然听到隔壁传来一阵骚动,那位姑娘在高声叫骂,骂他是猪猡,是一头肮脏的猪。我弄不明白他究竟干了什么,居然叫姑娘发这么大的脾气。我一只脚伸在裤腿里全神贯注地倾听,他试图用英语向她解释,嗓门越提越高,最后尖声叫起来。
我又听到一扇门呼地摔上了,接着鸨儿猛冲进我的房间,脸红得像甜菜,两只胳膊疯狂地乱比划。她尖叫道,“你应该害臊,竟把这样的人带到我这儿来!他是野人……他是猪……他是……”这时我的伙伴站在她身后,恰好在门口,脸上一副极其狼狈的表情。我问他,“你都干了些什么?”
“他干了些什么?”鸨儿嚷道。“我带你去看……随我来!”她抓住我的胳膊把我拽到隔壁屋里。“看呀!看呀!”她高声叫着指给我看坐浴盆。
“走,咱们走。”印度小伙子说。
“等一下,你不能就这样轻轻松松一走了事。”
鸨儿站在坐浴盆旁,气得唾沫星子乱飞,两个姑娘也站在那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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