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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国十八扯-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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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攸另是一种文人。年轻时,他与袁绍、曹操相友善,算得上老朋友。汉初平年间(190—193),他随袁绍在冀州,常在坐中发表议论。建安四年(199)袁绍消灭公孙瓒领四州后,他与田丰、荀湛“为谋主”,成为这位老朋友的“智囊”之一。但“许攸贪财”,袁绍不能满足他过度的欲求,他竟在次年官渡之战的紧急关头,自发性地背叛了厚待他十年之久的袁绍,改换门庭,投奔到另一位老朋友曹操的麾下。曹操一听说许攸来了,顾不得穿鞋,打着赤足就出门迎接,一见面就拍着巴掌眉开眼笑地说道:“子远(许攸的字),卿来,吾事济矣!”果然许攸带来一份极珍贵的“见面礼”,向曹操献计,派出轻兵偷袭乌巢,烧毁袁军囤积的军粮,“不过三日,袁氏自败”。曹操依计行事,迅速扭转了不利形势,最终取得官渡之战的重大胜利。
乌巢一役中,曹军俘获了袁军大将淳于仲简,割掉他的鼻子计功。曹操见到淳于仲简,问他“为何如是”,仲简答以“胜负自天,何用为问乎”,操壮其言,“意欲不杀”。许攸却在旁边烧阴火,阴阳怪气地说道:“明旦鉴于镜,此益不忘人!”于是乎,一位老同事,就因此一言而被杀掉了。曹操进而打败袁绍,占据冀州后,许攸“自恃勋劳,时与太祖相戏”。每每在席间,他总爱发人来疯,直呼曹操小名炫耀说:“阿瞒,卿不得我,不得冀州也!”曹操当面给他留面子,答谓“汝言是也”,实已“内嫌之”。其后随同曹操出邺城东门,许攸顾谓左右说:“此家(曹家)非得我,则不得出入此门也。”终于使曹操忍无可忍,将许攸收系下狱,诛杀无赦。曹操如何性忌,如何嗜杀,姑且置于不论,许攸身死口闭,确属咎由自取。他那样贪财,背友,叛主,夸功,辱人,实在把太多的“文人无行”积聚于一身,自古及今非常典型。
杨修也有相似之处。论文学才华,他在建安文人群体中虽非一流,亦颇知名。据裴注所引《典略》记载,“自魏太子(曹丕)已下,并争与交好”。曹植尤其对杨修爱重有加,中国文学批评史上那篇著名的《与杨德祖(杨修的字)书》,就反映出把他引为“同好”的旨趣。而杨修的回信,虽然也文辞俊茂,对“建安七子”中人有所评论,但通篇流露出对曹植的谀美之意,文品和人品都差一筹。正因为如此,他不安心于做个作家(尽管当时没有作家协会,没有专业作家),而把聪明才智用于政治押宝。曹植的文学才情冠绝当世,诗、赋援笔立成,华彩在曹丕之上,曹操也有诗人气质,一度打算立曹植为太子。杨修时任丞相府主簿,相当于今之贴身秘书,窥探到了曹操的这一政治意向,便在同为文学朋友的曹氏兄弟之间作出了倾斜性选择,与丁仪、丁廙兄弟一起充当了曹植的“羽翼”。一方面,他仍然不忘敷衍曹丕,送给曹丕王髦剑什么的。另一方面,则尽心竭力地替曹植邀宠造势。曹操要召见子辈问事,杨修就帮曹植“豫作答教十余条”,使曹植总能抢先答对,博得欢心。殊不知次数多了,曹操不免“怪其捷”,推问出了真相。为考察曹丕和曹植的应对处事能力,有一次,曹操命二子各出邺城一门,又密令门吏不准开门。杨修预先教曹植,“若门不出侯,侯受王命,可斩守者”,于是曹植杀死了门吏得以出门,而曹丕却“不得出而还”。
杨修的政治投资多在曹植方面,引发曹丕的不满,于是用车载废簏,内藏朝歌长吴质,入府商量对策。杨修知道了,立即向曹操举报。曹丕害怕了,又问吴质怎么办。吴质说:“何患?明日复以簏受绢车内以惑之,修必复重白,重白必推,而无验,则彼受罪矣。”曹丕依计而行,杨修果然上当,再次去举报,查验却无人,“太祖由是疑焉”。曹操虽有诗人气质,但他更是一个政治家,出牌总要讲政治规则,终究选中曹丕作继承人。杨修的宝押错了,却仍不懂得夹紧尾巴做人,反而在曹操眼皮底下卖弄小聪明,另搞政治投机。建安二十四年(219)五月,曹操攻汉中不利,打算退兵,出的口令为“鸡肋”。官属不知其意,杨修却收拾行装,别人问他为什么,他说“夫鸡肋,弃之如可惜,食之无所得,以比汉中,知王欲还也”。殊不知聪明自误,惹怒曹操,新账、老账一起算,以惑乱军心、交构(结党营私)诸侯罪名将他处死。近因在露才扬己,犯了帮闲不能显得比主子高明之忌,远因和根子却在拥植抑丕,政治押宝押错了,到头来沦为政治牺牲品,诚然可悲,亦属自取。
杨修与孔融的好朋友祢衡,是一个另类文人,“少有才辩,而尚气刚傲,好矫时慢物”。建安初年游历许都,有人建议他去认识名士陈群、司马朗,他狂傲地说“吾焉能从屠沽儿耶”。人又问他“荀文若、赵稚长云何”,他竟答以“文若可借面吊表,稚长可使监厨请客”,抓住荀仪容秀、赵肚腹大的生理特征,随口侮辱人格。他只瞧得起孔融和杨修,常称“大儿孔文举,小儿杨德祖,余子碌碌,莫足数也”。当时祢衡年“始弱冠,而融年四十”,足见他何等不尊重人。好在孔融豁达爱才,多次向曹操举荐他。
曹操也爱才,欲见之,他却“自称狂病,不肯往,而数有恣言”。
曹操因之而怀忿,但因其才名,不欲杀之。听说祢衡善击鼓,“乃召为鼓史”,“大会宾客,阅试音节”,当然也寓含羞辱的意思。祢衡去了就恶搞,不慌不忙地当着曹操的面脱光外衣内裤,祼身而立,再穿上鼓史衣裤,“参挝而去,颜色不怍”。曹操仍然宽容,笑道“本欲辱衡,衡反辱孤”。事后连孔融也批评他,你祢衡该作一个大雅君子,“固当尔邪(怎能这么搞呢)”。孔融再向他转达曹操爱才之意,他答应去见,去了居然“坐大营门,以杖捶地大骂”。言语悖逆,吏请收治,曹操又一次容忍,对孔融说道:“祢衡竖子,孤杀之犹雀鼠耳。顾此人素有虚名,远近将谓孤不能容之,今送与刘表,视当何如。”遂遣人骑送之。
到了荆州见刘表,祢衡老毛病不改,“坐而大号”。人问他为什么大哭,他说“坐者为冢,卧者为尸,尸冢之间,能不悲乎”,意谓在座者都实为“尸冢”。刘表先也包涵了,对他“甚礼宾之”,但他毫无感恩的情愫,“复侮慢于表”,导致刘表把他送到黄祖那里。在黄祖那里,祢衡对于“善待”照旧不领情,竟至当众骂黄祖为“死公”,终被杀死,时年二十六岁。这些行状详见《后汉书·文苑传》,《三国志》裴注附于《荀彧传》。《三国演义》第二十三回铺写“祢正平祼衣骂贼”,把他树为“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正气英雄,未免失之误读、误导。祢衡的无行表现出了另外一种人格自贱,那就是目中唯“我”,狂悖无度,既愤世、傲世,又要挤进名利场、权势场中去混,兼具文化黑客和政治俳优的双重性,由肆意辱人而自辱、自毁,实在不足为训。
彭羕与祢衡既有相似处,又有明显不同。他“姿性骄傲,多所轻忽”,没有几个人看得上眼。刘璋治蜀时期,由于狂傲得罪的人多,被众人谤毁,曾被髠(剃去头发)降为徒隶。刘备入蜀后,他“欲纳说先主,乃往见庞统”。庞统跟他素无交往,他一去就径直倒卧庞统床上,“又先责统食,然后共语,因留信宿,至于经日”。经庞统、法正联名推荐,他得到刘备赏识,受命“宣传军事,指授诸将”。
刘备领益州牧,提拔他作治中从事。彭羕从社会底层一个徒隶之人,“一朝处州人之上,形色嚣然,自矜得遇滋甚”。诸葛亮认为他“心大志广,难可保安”,多次在刘备面前加以贬抑。刘备也看出彭羕毛病深沉,有所疏远,外放他出任江阳(今四川泸州市)太守。
彭羕对远离政治中心极不顺心,就去见马超,言谈间骂刘备“老革荒悖”。古代以革为兵,所以有“兵革”之称,骂“老革”就如同称“老兵油子”。又煽动马超谋反,说“卿为其外,我为其内,天下不足定也”。马超寄身于刘备篱下,常怀危惧,闻言大惊,默然不答,事后立即具表告发了。彭羕被捕下狱,在狱中写信给诸葛亮,奴颜婢膝地乞怜求饶。他把刘备以前厚待自己比喻为“分子(父亲恩惠分给儿子)之厚”,说自己“一朝狂悖”,“负我慈父,罪有百死”。又为自己对马超说的“内外之言”进行狡辩,说成本意在“共讨曹操”,栽诬马超为“不分别其间,痛人心耳”。还极言吹捧诸葛亮为“当世伊、吕”,哀请其“明仆本心”,给条生路。前后对比,一朝得意时何等气势凌人,一旦失意时仍然胆大包天,既恶攻当今主子,又策反西凉降将,而下狱后丑态百出,判若两人,傲气荡然无存,媚骨斑然可见,分明另是一种无行文人典型。尽管被杀时年仅37岁,刘备、诸葛亮痛下杀手够严够狠,但他终究是自贱招祸,不值得怜悯。
彭羕的四川老乡张松,同样是个贱骨头,只不过表现形式不一样。这个人生得身材短小,其貌不扬,但识达精果,确有才干,一贯放荡不治节操。在刘璋治下,其兄张肃任广汉太守,他担任别驾从事,那是一个跟随州牧、刺史出行的重要职务,可见颇受信任。
刘璋曾派他出使拜见曹操,曹操瞧不起他的形容猥琐,不甚礼遇。
杨修把曹操所撰兵书拿给他看,他浏览一遍便能谙诵,认为是个异才,建议曹操辟用,未获采纳。张松进身失意,取道荆州回益州,不期然间受到了刘备殷勤款待。欢宴当中,刘备探问蜀中阔狭,兵器府库人马众寡,以及诸要害道里远近,张松都逐一详细解答。他还画出一幅蜀中地图山川处所图送给刘备,使其尽知益州虚实,主动积极地叛主资敌,成为间谍。
建安十六年(211)曹操派兵征讨汉中,刘璋担心会顺道取蜀,内怀恐惧。张松献计说,刘备是“使君之宗室而曹公之深仇”,并且“善用兵”,最好请刘备入蜀来帮忙。刘璋不晓得他已成为刘备间谍,依计而行之,结果造成引狼入室。第二年,刘备以曹操征吴,曹将乐进进犯荆州为借口,向刘璋索要“万兵及资实”,扬言欲“东行”。张松以为刘备真要回荆州,赶紧去信说:“今大事垂可立,如何释此去乎?”生怕刘备不取益州。张肃知道了,惧怕祸患株连自身,即向刘璋告发了。于是刘璋收斩张松,与刘备翻脸,刘备获得了取蜀由头。张松的背叛行径,固然谈不上卖“国”,但至少是出卖本集团的主权,以换取自己飞黄腾达的最大效益,政治品质十分恶劣。
无行文人如果掌握了军政大权,那就更加不得了,了不得,钟会即是一个突出的代表。他是曹操集团太傅钟繇的老幺儿,从小就敏慧夙成,及壮更博览群书,精练名理,才华出众,声誉鹊起。从正始年间(240—249)步入仕途,历任秘书郎、尚书、中书侍郎等一系列清要之职,高贵乡公曹髦即位当年(254)受爵为关内侯。曹髦被诛后,他在政治上认清门庭,积极投靠司马氏,受到司马师、司马昭兄弟的青睐。从正元二年(255)随司马师征讨反司马氏的母丘俭、文钦,“典知密事”,出谋有功,到甘露二年(257)向司马昭献策,镇压反司马氏而造反的诸葛诞,他所受“亲待日隆”,被司马昭目为自己的“子房(张良)”,进封陈侯,官任太仆。但他宁放着九卿之位的太仆不当,也要以中郎身份,留在司马昭的大将军府管记室事,犹如今之机要秘书。这其间,他不遗余力地帮助司马氏打击反对派,由于他的点水或使坏,当世著名文人嵇康和吕安都被当作“思想犯”,肉体被消灭。
景元四年(263)司马昭部署三路伐蜀,钟会作为亲信,以镇西将军头衔都督关中诸军事(相当于今之总指挥),率十万余人充当主力,而邓艾、诸葛绪则各率三万人作偏师配合。进军途中,他向司马昭密告诸葛绪畏缩不前,导致诸葛绪被撤职治罪,其部三万人悉归自己麾下。文人邓艾灭蜀建立首功,他又与监军卫瓘、将军胡烈等人串通一气,诬告邓艾欲反,造成邓艾父子被逮捕,囚车押送回京,路上被杀。而钟会本人却是“自谓功名盖世,不可复为人下,加猛将锐卒皆在己手”,很快与蜀汉降将姜维联手,图谋拥兵造反,割据一方。只可怜造反不成,被杀死于乱军中,时年40岁。在钟会身上,集中反映出了如他一类文人的人品邪恶,诡计多端,助纣为虐,残人以逞,一旦军政大权在握,就演变成阴谋家、野心家的人性裂变。谬种流传,绵延未绝,“文革”殷鉴不远,康生、张春桥等辈都有钟会的心传,善良的人们能不警惕吗?
纵无“反骨”,亦有死罪三国时期,与人才迭出、竞显器能形成强烈反差,一些优秀人才却横被罪名,惨遭杀害。魏延之死是出了名的,田丰、崔琰、毛玠、孔融、刘封、邓艾之死同样地令人扼腕。其致祸根由,除了权势者个人因素而外,主要还在于封建专制集权体制当中,“用人如器”的观念深层,隐藏着一条因袭不变的“铁血法则”。
《三国演义》写魏延,第五十三回甫一出场,就被诸葛亮指认“脑后有反骨,久后必反”,喝令斩之。幸得刘备阻止,魏延才保住性命,但仍受到诸葛亮的严厉警告:“汝可尽忠报主,勿生异心;若生异心,我好歹取汝首级!”到了第一百零五回,“武侯预伏锦囊计”,果然让杨仪、姜维、马岱依计行事,斩杀了“日后反西川”的魏延。这个故事传播之广,影响之深,传沿之久,其他故事罕能匹敌。
数百年以来,多少人也被认为长着“反骨”,经权势者定为“叛逆”,加以贬谪、放逐、幽囚、杀害,至亲好友跟着遭难。多少人亦曾考镜史实,辩证原委,力图为魏延辨诬,洗清罪名,平反冤屈。到时下为止,虽盖棺犹无定论,见仁见智状态仍会延续下去。
细读《三国志》,所谓“反骨”云尔,于魏延、于诸葛亮均不存在,全属编造。魏延在荆州投效刘备,“随先主入蜀,数有战功”,升任牙门将军。刘备当了汉中王,“当得重将以镇汉川,众论以为必在张飞,飞亦以心自许”,殊不知刘备却“拔延为督汉中镇远将军,领汉中太守”,使“一军尽惊”。关羽镇荆州,魏延镇汉中,分别负责保卫东、北两道“国门”,可见何等倚重。刘备当时大会群臣,问询魏延“今委卿以重任,卿居之欲云何”。魏延从容答道:“若曹操举天下而来,请为大王拒之;偏将十万之众至,请为大王吞之!”刘备十分欣赏,在场众人也“咸壮其言”。后来的实践证明,魏延并非说大话,吹牛皮,谋略、武勇兼备,独当一面镇守住了“北大门”,比关羽更不负重任。因而刘备称帝,进拜他为镇北将军。后主建兴元年(223),又封他为都亭侯,尊荣胜过了当时还在世的赵云诸将。这十几年间,诸葛亮与他从无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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