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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钱人终成眷属-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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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隔几个码头以外,货船的桅杆在黑色的天穹下难以辨认。我们在码头边上行走,眺望海面,乱蓬蓬的、翻卷的、棉絮似的浓雾充斥着黑色天空。
浓雾紧挨着海面,我们越过浓雾放眼望去,仿佛夜晚登高,在山顶上越过云层眺望数里之外的下方世界。对岸远处星星点点的灯光在闪烁。
婚姻就像这样,两个人相濡以沫,不出声,相距两尺远,四只眼却注视同一方向——夜游的游览船就在这里接客,熙熙攘攘的,推推搡搡的,高声叫喊的,抱小孩的,喝啤酒的,汗流浃背的人群。
往往我们相对无言的时候,那夜晚就没有月亮,没有星星,只有浓雾弥漫。我们走到港湾尽头,倚在栏杆上,眺望海面。
林肯总是这样说:“我们谈谈。”
我不吭声。
他说:“我们谈谈。”
我还不吭声。
他说:“可以开始了吧?”
他的话就像舞台下面的闹声。
我不是研究历史的。但是我知道人是个复杂的玩意儿,人不是分好人坏人两种。人本身是又好又坏,好来自坏,坏又源出于好。人如果不是这么复杂的话就要天诛地灭。
林肯是个教书的,任何事物对他来说都是井井有条的,一个苏格拉底跟两个马克思的化合表现永远一样,哲学总是那么一回事。
因此浪漫主义的林肯对世界的想象跟做生意的我工作时的形象完全不一样。秩序井然,有条不紊——那是林肯的生活。
我告诉林肯,如果他想继续过着贵族生活——真正的贵族生活——我经营好他的公司这是最起码的。
我一定要学会经营瑞林达这样的大型投资公司,甚至把它继续扩大,等等。可他变得心不在焉,说他绝不跟瑞林达发生关系。我说他自私——又自私又骄傲——把他的自尊心把他的哲学看得比什么都重要。比做好事还重要——比当贵族还重要——比他的责任还重要。
他对我和颜悦色,说我什么都不懂,说一个人只要对自己负责。我说他只考虑自己的自尊心,只想到自己的傲气,不愿意跟做生意的人同流合污,如果我也不愿意跟做生意的人同流合污的话,我根本就不应该答应他的要求——我闭上了嘴,吸了一口长气,我想,我得镇静一下,我得镇定一下神经,他要说他根本用不着当贵族,他要说他根本就不需要瑞林达这个破公司,不过,他没有说出口。
我很高兴——他至少没有这么说。我很高兴,至少他没说出口。
他说:“我不是那个意思。”
哪个意思呀?说穿了,说得不好听的话,因为他是林肯,因为他是那个拥有财富的林爸爸的儿子,萨莱格尔公爵的继子,大棉纺厂主的曾孙。他一辈子都相信很久以前管理这个世界的是些品格高尚的人,是那些穿着礼服或者长袍的正人君子——林肯不是个势利鬼——他认为那些人围桌而坐,坦率而友好地讨论公共事物就成就了今天的中国今天的香港。
林肯是个浪漫主义者,他心中有一幅关于世界美好的图画。如果这个世界与他心目中的图画不相符,他就要抛弃这个世界,即使这种做法意味着不分好坏地把洗澡水连孩子都一起泼掉。
如果我想改变林肯心目中对世界的看法,我就得让他们家破产,削爵,脱离贵族生活,离开学校,找不到工作,吃垃圾,行尸走肉。
我确实了解林肯。我说损失五十万美元的时候仿佛看见他那皮肤绷得很紧的面孔坚定的、像赴刑场的小鸽子那样两眼燃烧着乌黑的火花。
我说:“你不关心瑞林达的未来就是不分好坏地把洗澡水连孩子都一起泼掉!”
他注意地听我说话,然后转过脸去看窗外。我沮丧地看了他一眼,抄起手机给黛希打电话。
我说:“黛希,这债券是怎么回事?你是不是已经脱手大部分了啊?”我勉强控制住自己的声音,没有叫喊起来。
黛希说:“放松点,瑞丽。我正在吃饭。”
吃饭?他们姐弟俩可倒好,一个想当厨师!一个风口浪尖上吃饭!
我说:“告诉我,你是不是真的已经卖出了大部分债券?”
她说:“我们卖给了亚洲市场三个亿。我们卖给了你一个亿。我们卖给了一个美国人五千万。我们卖给了其他交易人一亿五千万。瞧,加起来一共六个亿,现在市场上已经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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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节:我也是匹独行狼!(2)
我真想对着她大喊大叫一通。我真想当着林肯的面大骂她一通。但是我没有那么做。我只能轻声对她说了声:“谢谢。”
这时,手机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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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妈妈来的电话。在这阵吹得让人晕头转向的婚姻旋风中,我妈妈有一个共患难的伴,凯凯的妈妈。妈妈跟凯凯的妈妈一起准备我的婚礼,她们一天介忙的就是核对我的婚礼清单!看看又有什么事项被她们遗漏了。
妈妈一张罗婚事,霎时间,妈妈的邮件便如暴风雪般地扑来。
信箱里塞满了广告宣传,有出租男女婚礼服的,有卖喜糖的,有可以分三期付款的结婚戒指,有为难忘的结婚之夜制作的床……有新娘美容特约,就是结婚前夕到“好日子”美容机构做八小时保养……有集天眼通与神功于一身的香港麻麻度大师愿意告诉一对新人婚姻中需要避哪些邪才能逢凶化吉(有点神了)……有最优美的舞蹈课程,保证新郎新娘在一个小时内学会跳华尔兹,以便在婚礼上开舞……还有李美妍小姐愿意为你的婚姻幸福排紫微星座……还有“任你行”离婚公司随时愿意为新郎新娘提供最佳服务……
我竟然如此大意!我妈妈的所有朋友都开始热忱地为我筹划起了婚礼。
才一眨眼工夫,已经有了十几个婚礼方案:凯凯妈妈认识一位魔术师,魔术师说婚礼最好在八达岭的长城上举行,他可以专门为我变出一道彩虹(天哪,这人真是疯了!);樱桃的妈妈是玛丽亚教友会会员,她准备为我筹划一个莎士比亚舞台剧似的婚礼(不会上演一台王子复仇记吧?);裳儿的爸爸和我爸爸都是桥牌俱乐部会员,他们提议我到他们俱乐部去举办一个桥牌式婚礼(开三百张台,让那些打桥牌的老家伙们溜墙根站着);妈妈公司的李阿姨交往的全是作家,他们希望将我的婚礼改为读书日,将西单书城搬到我们家(作家都是些异想天开的人);妈妈的司机交往的多数都是军人,他出主意让我去野外荷枪实弹地来次婚礼大比武(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当然,还有我的女友们,当然,还有我的亲戚们,所有的人都想插一杠子。
现在妈妈在电话中说:“瑞丽,今天赶回来试一下订婚礼服。我们要搞一个订婚宴会!”
我说:“天哪,妈妈,我不知道为什么要搞个订婚宴会?”
妈妈说:“我跟林肯说过这个事情。”
我说:“他没有跟我提过。”
妈说:“他一定是忘了告诉你了。瑞丽,我和凯凯妈妈都准备好了,你可以叫上你所有的朋友!”
我放下电话怒视着林肯:“你为什么不告诉我我妈妈要搞什么鬼订婚宴?”
他吞吞吐吐地说:“因为我妈妈也想搞一个!”
上帝,这事情越来越糟了。
没办法了,我必须跟我的妈妈还有林肯的妈妈谈谈了,我不能这么让她们牵着我的鼻子走,我不能一点原则都没有的顺着她们所有的意思来。我不能让我的终身大事成了她们所有人的终身大事。
我跟林肯说他得走了,因为我发现他除了关心我吃饭什么都不关心,而且我觉得他除了那两只我熟悉的褐色眼睛之外,好像前额和下巴上似乎又多出现了几只眼睛,这些眼睛似乎又都在注视我,让我真受不了!我的身心现在应该全系于电脑屏幕和电话一端,我现在已经让这该死的债券绑死了!
林肯走了。我第一次抬起头来,看见苏正看着我。他一直和裳儿在注视着发生的一切。那似乎总挂在苏嘴边的微笑已不见了踪影,满脸露出忧患的神色。
我问道:“有什么主意吗?”
他挤出一丝微笑,但随即又愁容满面。
我说:“说说看……”
苏的眉峰紧蹙了片刻。我不该问他。解决这个问题没有魔法可言。他说:“你可以抛售。”
我是可以抛售。但是要损失五十万美元。
很可能还会让黛希从此看扁了我。
或者我干脆束手静坐,甘冒更大损失的风险。
想想看,如果黛希撒了谎,那么肯定还有大量的债券待售,所以价格一直也不会上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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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节:林肯不是个势利鬼(1)
但是以九十八点五零的价格,该债券现在的收益率是百分之九点四九,这比类似品级的任何其他欧洲债券的收益率都要高。价格迟早总是会反弹的。
只要沉住气,耐下心来,我也许能够挽回损失,甚至还可能赚上一笔。
林肯不是个势利鬼
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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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肯不是个势利鬼
林肯不是个势利鬼
黄林黛希生于一九七六年三月二十七日,比我大不到三个月,毕业于布朗大学。从布朗大学毕业后,又高又瘦的黛希将一头浓浓的黑发剪成一种有意味的小男孩式的发型,抱着一种积极、确定的态度来到华尔街,像华尔街五大投行——高盛、摩根士丹利、美林、雷曼兄弟和贝尔斯登都是黛希心目中的最高选择。
她选择了高盛。她的老板第一次面试她时说:“女人的位置应该在家里。”但黛希让老板看到了她取得的成就,她一边工作一边读博士学位,两年后黛希对老板说:“你应当改变对女人的看法了吧?”老板说:“你不是女人。”
林肯爸爸去世那年,林肯还不到二十岁。
黛希辞去高盛的工作,替林肯打理爸爸留下来的瑞林达投资银行、商业电视台及医药和地产。
她花了两年时间熟悉各项业务。她喜欢挑战,不介意失败。她跟其他人最大的区别是,她坚信勇于剖析自己的失败非常重要。
在公司管理方面,她尽量做到让不同背景、受不同教育和不同年龄的人一起合作碰撞出火花。
在家庭方面,她嫁给了我们学校的历史教授黄田君(我就是经黄田君介绍认识林肯的),两个博士生下一对双胞胎女孩,起名黄毛球黄哈哈(这就是两个博士给孩子起的名字啊!)。
黛希与林肯的区别就在于,黛希有一种蔑视一切的激|情,而林肯身上永远都是一副慵懒闲适的情调。
所以不能说黛希篡夺了本应属于林肯的权利。
黛希的个性是向前冲,林肯则是一路向后撤,这就造成了今天这种格局。
黛希自视甚高。
她身边除了三个助手轮番跟着工作外,还有办公室秘书、生活秘书、新闻秘书、人事秘书。
生活秘书大部分时间管的都是琐事。诸如,黛希是否真的一直在吃低糖食物?是否准备上网球课?是否准备上舞蹈课?是否准备积极参加双胞胎的学校活动?丈夫黄田君是否向她吐露心曲?就家事国事天下事向她征求意见?近来读过哪些经济法律专著?对当前女性风尚有如何看法?伦敦的莱德伯登是否还是她宠幸的服装设计师?每天晚上她要博览群书,不只是经济书籍法律书籍,能搞到手的任何书她都会仔细阅读。
她要了解中国的历史,她要了解香港的历史。
我认识她后她有一次指着一本又大又厚的书告诉我,她几乎能背下上面的每一个字。她说不看书不知道自己是傻瓜。
她说在我答应林肯求婚那一天,她的政治生涯就开始了。她为此留起头发(原来是非常短的男孩头),买了适合公众人物戴的手表、公文包,公文包里放着她的讲演稿。她还结交了不少各党派朋友——他们大多数都是男人:下巴松弛,胡子刮得很干净,鼻子头大大,脸色苍白,爱拍她的肩膀。
她还有个主管竞选的经纪人——史都伊。
史都伊介绍黄林黛希的时候总用一种过分炫耀,过分高兴的神情说:“请大家来见黄林黛希,立法会议员。”
而黛希就像上帝似的郑重其事地向人们伸出手。
因为她不想随机应变。
我常常奇怪,她怎么会是这种竞选态度。
如果她过去竞选过某种职务的话,她绝不会采取这种态度。她一定会实实在在权衡局势,考虑自己当选的可能性。
如果她独立参加立法会选举的话,她应该实事求是地观察问题。
可惜,不是这么回事。她说她受到召唤。她受到感召,她冥冥之中听到呼唤。
因此,她对自己肃然起敬。正是这种自信与冲动驱使她日复一日的苦读到深夜,忘了安抚自己的丈夫和孩子,忘了黄田君正是年富力强的三十八岁,一个劲的钻研社会学法律政治经济事务,好像真的要把它们吞噬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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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节:林肯不是个势利鬼(2)
对黛希来说,拒绝这种召唤,拒绝为社会服务跟让她死了一样困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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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说黛希还是女人。
几年前,她听说哈尔滨一个会滑雪的女孩滑雪滑到黄田君床上的时候,曾大发雷霆。但从此以后林肯说没见过她再如此暴跳如雷过。
但是今年五一过后,黛希从家里冲了出来,画了个抛物线来到林肯的房间,黛希修剪得很短的黑发直立着,面孔像满是窟窿的维纳斯石膏像,只有那炽热的乌黑的双眼喷射着怒火,仿佛是鼓风机吹起的火焰。是啊,像黛希这样的女人,肯定是跟黄田君经历过多次争吵厮杀。
黄田君拈花惹草,跟各种女人——从北欧来的留学生,到香港本地能说会写的专栏作家——都有过私情;而黛希从未宽恕过他——宽恕可不是黛希的天性——可是黛希和黄田君终于达成了一种奇怪的默契。于是,黛希在林肯的房间骂黄田君,乱骂、生气、讽刺挖苦,她骂得黄田君狗血喷头——黛希尖牙利齿,骂起人来跟鞭子抽打一样厉害——她甚至都不流眼泪和伤心一阵子。她似乎很高兴观察黄田君和新欢旧爱那一套发展过程,很高兴看到荡妇被一脚踢开,黄田君每一次都是笑嘻嘻地、庄重地、自信而耐心地站在黛希面前听她训斥,任她打骂。他仿佛从中得到了极大的乐趣,当然是苦中作乐,自解自嘲。实际上黛希也知道她的责骂,她那些带刺激的骂人话早已失去魅力,她的痛骂渐渐变得刺耳、苍白、变得机械了。
她变得像一张转不动的唱片。
然而,在我答应林肯求婚的前两天晚上,她又像从前那样,真的,她的胸脯剧烈地起伏着,火冒三丈地冲进林肯房间。她又一次爆发了!林肯躺在转椅里,顺着自己放在写字台上的双腿脚尖处朝黛希望去。黛希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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