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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堂-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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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桂香张开双臂,既是拦车,也是保护身后正在经过路口的一队小学生,汗水洇进了她的两眼,眼睛酸辣难忍,她还得心平气和的作解释:“对不起啊,希望你们能遵守交通规则,现在行人正在过马路,你硬挤多不安全,万一……”

坐在司机旁边的人不耐烦地说:“行了,别啰嗦了,交通规则我们懂。”然后吩咐司机:“葫芦,把车窗摇上,热气都进来了,你急什么?没看见是红灯吗?”

司机连忙把车窗摇了上去。李桂香松了一口气,她看到坐在司机旁边的是一个胖乎乎挺面熟的中年男人,进而想起这个领导就是那个在大纽约娱乐城滑倒的车局长。局长就是领导,当领导的人一般水平比较高,不会像那些暴发户或者暴发户的司机胡乱骂人。尽管这样,李桂香看到这位局长却暗暗心惊,就是这位局长摔的那一跤,让她丢了在大纽约娱乐城当保洁工的工作,潜意识里,她把这位局长当成了自己的灾星,所以,这位局长的出现让李桂香怦怦心跳,担心自己今天又有什么灾祸降临。绿灯亮了,李桂香连忙拦住身后的人潮,摆手示意汽车通行,那台奥迪车缓缓驶过李桂香的面前,既没有故意在她身边鸣喇叭吵她,也没有像有的司机那样故意甩一把方向拿车身蹭她。汽车离开路口远去了,李桂香长吁一口气,暗暗祈求上天让她今后可别再碰上这个人,因为,在她的心目中,这个人一出现就很可能让自己倒霉。两种人最容易陷入宿命的牢笼:一种是万事如意的人,一种是命运多舛的人,李桂香属于后者。

汽车一辆接一辆地通过路口,行人在这种时候一般不会贸然闯进车流里面找死,李桂香也才有空闲用头上的红头巾擦拭了一把蛰眼睛的汗水。汗水擦去了,她的眼睛好受多了,她想起了女儿小燕,顿时像吃了一口冰糕,凉爽爽的舒服感觉让她暂时忘掉了酷热的暑气。她头上蒙着的这块红头巾是小燕给她买的,她问小燕哪儿来的钱,小燕说那段时间她住院,司马叔叔老来送吃的,她就把每天的饭钱省下来了。用省下的钱给她买这块头巾,就是让她上班的时候戴在头上,能够挡风遮太阳。李桂香嫌颜色太艳了,小燕说,红色的醒目,等于天天脑袋上顶着一个红灯,司机老远就能看见。所以,李桂香一想起头上的红头巾,就十分舒心,因为头巾是还在读小学的女儿省吃俭用给她买的。

李桂香的搭档是下岗工人老刘,老刘此刻正站在马路对面照顾行人和汽车,看到李桂香正朝马路对面张望,便隔着马路用手点点脑袋,又竖起了大拇指。李桂香冲他笑笑,明白他是说自己头上包的红头巾,心里油然有了一丝自豪感,这个自豪感来源于女儿小燕送给她的礼物。搭档是一个腿脚有点残疾的老工人,儿子读高中,除了要学费、生活费,跟他没话,他告诉李桂香,儿子就像眉毛,没有吧,好像比别人少了点什么是个缺憾,有了吧,又确实没什么实在用处,特羡慕李桂香有这样一个知道疼她的女儿,经常对李桂香说,如果可能,他宁愿拿他的儿子换个女儿。

红灯亮了,李桂香拦住汽车,护着行人过马路,车队里一台黑色的轿车车窗摇了下来,司马达探出脑袋朝李桂香招手。李桂香正在忙着工作,顾不上跟他打招呼,一群刚刚放学的孩子正在横穿马路,孩子们活像刚刚出圈的羊群撒着欢在马路上奔跑,这是最危险的,如果这个时候信号灯转换了,汽车开始通过,很容易对活蹦乱跳只顾朝前跑的孩子造成威胁。红灯转换成了绿灯,孩子的队伍刚刚过了一半,李桂香急忙拦住后面的孩子,朝通过的汽车摆动着旗子,吹着哨子,提醒司机慢慢通过,不要抢灯。司马达的车缓缓从李桂香身边经过,李桂香这才有机会对司马达喊一声:“慢点,注意安全啊。”

司马达朝李桂香挥挥手,李桂香注意到,车里只有司马达一个人,市委洪书记并没有在他的车上,她有些纳闷,正是下班时间,洪书记怎么会没有坐车呢?

5

司马达经过路口,从后视镜里又看了李桂香一眼,李桂香头上的那一方红头巾活像耀眼的火焰在燃烧。看到那一团火焰,司马达的心里突然觉得暖烘烘的。李桂香昨天打电话请他星期天有时间到家里吃饭,她要给司马达包饺子。饺子这种食品是最为奇特的食品,只有家里包的才好吃,再高级的饭馆采用再高级的原料,也包不出家的那种味道来。司马达明白李桂香是要采取这种方式对他的帮助表示感谢,马上答应了,告诉李桂香说,只要星期天洪书记不用车,他一定去吃饺子。李桂香说,如果洪书记用车,她就把饺子给司马达留着,什么时候来了什么时候下。

司马达在铜州市没有亲人,他在李桂香家里享受到了家的感觉,重温了亲人之间相互关心、相互牵挂的温馨。经过一个时期的交往,在司马达的心目中,李桂香就如同他的一个生活艰辛的姐姐,一个不时让他牵挂、同情并老想为她做点什么的姐姐。而小燕更是司马达心目中的外甥女,不知不觉就承担起了小燕舅舅的角色。李桂香母女则更是自然而然地把司马达当成了家庭的准成员,既像娘家亲人,又像从小在一起长大的至交。

司马达爱吃饺子,尤其爱吃母亲包的饺子。母亲去世以后,他就再也没有吃过家里包的饺子。那一次他顺路到李桂香家里看看她出院以后身体恢复得怎么样,正好碰到李桂香在包饺子,饺子是韭菜鸡蛋馅的,盛夏季节的韭菜属于过季蔬菜,很老,很柴,一般人的说法是,过季的韭菜喂马马都不吃。但是,过季的韭菜便宜,这也正是李桂香包韭菜鸡蛋馅饺子的原因。那天小燕非得留司马达在他们家吃饺子,小孩子不懂事,以为饺子就是好东西,却不知道过季的韭菜一般人是不吃的,也只有他们这种极为贫困的家庭才会用来包饺子。李桂香当然明白,所以小燕拼命留司马达吃饺子的时候,李桂香觉得很不好意思,对小燕说:“小燕,别不懂事,司马叔叔什么好东西没吃过,怎么会吃咱们家的粗茶淡饭呢。”李桂香话说出来了,又觉得有点不妥,好像在讽刺司马达,连忙又试探着问司马达:“司马师傅,你如果不嫌弃,就尝一两个,不好吃就不吃了,算是应付一下小燕。”

司马达已经吃过饭了,可是他觉得如果谢绝了小燕,不但会让小燕扫兴,也会让李桂香误以为自己真的看不起她们家的过季韭菜馅饺子。于是半开玩笑说:“我吃过饭了,看在小燕的面子上,我就尝两个吧。”

一听他要尝两个饺子,李桂香和小燕非常高兴,连忙给他和了一小碟醋水,醋水里还滴了一些辣椒油。小燕把第一锅饺子的第一个夹给了司马达,司马达吃了一个饺子就再也住不了嘴了,他从这个饺子里吃到了老家的亲切,吃到了母亲的味道,吃到了恍然如梦的昔日,吃着吃着,他有些想哭。他父亲在他刚刚一岁的时候就患肝癌去世了,他母亲白天在工厂劳作,晚上到城郊的拱桥上帮人家推车,推一趟能挣五毛钱,就靠这微薄的收入把他和哥哥拉扯成人。哥哥工作了,他也参军了,家里的生活开始好转,母亲却在他走进兵营的第二年去世了。他蓦然想到,之所以李桂香包的饺子吃起来这么合口、这么熟悉、这么亲切,是因为他母亲跟李桂香一样,只有当韭菜过季价钱降得跟白送差不多的时候,才舍得买回来给他和哥哥包一顿韭菜饺子吃。他和哥哥那时候还小,不懂事,逮着好吃的了,两个人拼命抢着吃。她妈就用他们吃饺子的醋水蘸着饺子皮煮成的面片吃,还说她就愿意吃那一口。

李桂香看司马达吃饺子吃着吃着眼圈红了起来,惊愕、担心地问他:“怎么了?是不是不好吃不想吃了?不想吃就别硬吃了,等下一次我买点芹菜给你包芹菜肉馅的。”

司马达不敢说话,怕一说话眼泪就会忍不住流下来,可是又不能对李桂香关切的询问置之不理,只好埋下头猛吃,嘟囔了一句:“好吃,真好吃。”

小燕吃了一阵儿,忽然咯咯笑了起来,李桂香笑骂:“你这个孩子,饺子还堵不住你的嘴,不好好吃饭笑什么?”

小燕调侃司马达:“司马叔叔刚才说他尝一两个,整整一盘子都让他吃了,应该说尝一两盘还差不多。”

司马达这才发现,自己果然不知不觉中吃了整整一盘饺子。李桂香也忍不住笑了起来,司马达嘿嘿讪笑着解释:“大姐你包的饺子跟我妈包的饺子味道太像了,多少年我都没吃到这个味道了,所以一吃就忘了我刚刚吃过饭。”还有一句话司马达在嘴边上咽了下去:穷人家的饭菜味道竟然也都一个样儿。他怕说出来让李桂香和小燕误以为他嘲笑她们家穷。

李桂香非常高兴,给司马达捧过来一碗饺子汤:“喝点汤,原汤化原食。”

司马达再一次心悸,这句话是每一次吃饺子他母亲让他们喝汤的时候都要说一遍的。他端起饺子汤,喝了一大口,很烫,也很香,味道跟他母亲煮的饺子汤一模一样。

李桂香说:“爱吃饺子,今后我包饺子就叫你,你就过来吃。”

司马达爽快地答应了,他知道,答应得越爽快,李桂香和小燕子就越高兴,这也是穷人家的特点,真诚,好客,希望有人常来常往。

今天下班,洪钟华让司马达到铜州宾馆去吃工作餐,吃过饭给洪钟华送两份工作餐到办公室。根据他对洪钟华的了解,他肯定是要找人到办公室谈话,肯定有很重要,很紧急的事情,他便开了车直接到铜州宾馆找汪清清先解决自己的肚子问题,同时请她安排洪钟华两份晚餐。刚才经过路口的时候看到了李桂香,司马达才想起来,车上还扔着给小燕子买的一套《十万个为什么》。李桂香还在住院的时候,司马达领着小燕子去品尝肯德基,肯德基过道有一个小书店,燕子看到这套《十万个为什么》就恋上了,翻来翻去看个没够,上学差点迟到。过后司马达就买了一套,最近比较忙,一直没倒出空到小燕家去,把放在后备箱里的这套书忘了,今天看见了李桂香司马达才想起来,过几天抽空一定给送过去,小燕子一定会高兴得“鼻青脸肿”,这是小燕子喜欢用的形容词。

第十二章 话都会说,事情不是谁都会办

1

万鲁生按照约定的时间来到了洪钟华的办公室,他知道,肯定有重要事儿,不然洪钟华不会约他在这个时间到这个地点采取这种方式谈话。已经下班了,办公楼里静悄悄的,走廊两侧都是房间,阳光进不来,有点阴森森的。不知道是受到这种阴森森的压抑的感觉影响,还是洪钟华这种约会方式有些神秘莫测的气氛,万鲁生来到洪钟华门前的时候,居然觉得心跳气短。他在洪钟华办公室门前作了几个深呼吸,定了定神,然后才敲门。

洪钟华显然在专门等他,门一敲响便马上开门,热情非凡地把万鲁生迎了进去:“来来来,老万很准时啊,进来坐。”

万鲁生迫不及待地连连追问:“什么事情?怎么了?”

洪钟华把他让到沙发坐下,然后给他沏茶倒水,活像一个热情周到的服务员。坐定之后,洪钟华便字斟句酌地企图用尽可能轻松的方式向万鲁生提起那个个沉甸甸的话题。尽管事先洪钟华已经打好了腹稿,但是向一个市长宣布要抓他老婆,终究不像给熟人拉纤保媒或者向下级宣布提职加薪那么轻松愉快。

“老万啊,我们在一起搭伙有几年了?”洪钟华先这么问。

万鲁生心里暗骂:共事几年有什么屁用,你也不会主动让位。心里这样想着,嘴上却回答:“有三四年了吧?”

洪钟华微微一笑:“整整四年四个月了,不管你的感觉怎么样,我觉得大体上还是很满意,很愉快的。”

万鲁生连忙应答:“是啊,我也是这个感觉。”心里急着想知道他要说什么,忍不住追问了一声:“有啥事你书记赶紧说啊,说了咱们好去吃饭。”

洪钟华说:“没事,饭我已经让司马达到铜州宾馆去拿了。”

万鲁生:“事情麻烦吗?看样子我得在书记办公室吃晚饭了。”

洪钟华说:“也没什么麻烦的,是关于你爱人李芳同志的。”

万鲁生万万没想到洪钟华这么神神秘秘又急匆匆地找他,说的竟然是自己老婆的事情,两只眼睛惊成了一双鹅蛋:“李芳?李芳怎么了?”

既然话头已经点破,洪钟华也就不再拐弯抹角,直截了当地对万鲁生说:“市纪委单书记今天找我,说他们要对你爱人李芳同志采取一定的组织措施。”

万鲁生坐不住了,站起身惊问:“采取什么组织措施?她怎么了?”问过,万鲁生也就反应过来了,所谓的组织措施就是双规。

洪钟华也起身,把他按回了沙发:“你别激动嘛,冷静一些。”

万鲁生坐了下来,本能地再一次追问:“为什么要对她双规?”

洪钟华说:“魏奎杨死了之后,在他家里发现了六百多万现金,这件事情你也清楚……”

万鲁生打断了他:“我知道啊,现在铜州市全体人民都知道了,这跟李芳有什么关系?”

洪钟华说:“纪委单书记到省上向省纪委汇报这件事情的时候,省纪委指示,要对魏奎杨的问题进行彻查。回来之后,魏奎杨就组织力量对魏奎杨的资金来源进行调查,因为他生前和宏发公司来往比较密切,而他主持的收取城市停车年费又是由宏发公司代办的,所以纪委就组织人员对宏发公司进行了审计,结果发现宏发公司有六百多万的资金去向不明……”洪钟华把单立人追查资金去向的情况一五一十地向万鲁生介绍了一遍。

万鲁生呆了,满脸写着四个字:丧魂落魄。有那么片刻,洪钟华甚至对他产生了一丝同情,这个往日在场面上大捭大阖、高谈阔论、神采飞扬地吹嘘铜州市在他手里将实现新一轮跨越式发展的堂堂市长,在听到自己的老婆被双规,成了纪委的审查对象之后,竟然马上变成了斗败的公鸡,颓头搭脑,委靡不振,活像一个刚刚被诊断患了不治之症的病人。他正想按照惯例在这个时候说一些劝慰、鼓励万鲁生的话,让他正确对待,放下包袱,轻装前进,不要为这件事情烦恼,要相信组织相信党,既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也不会放过一个坏人云云,万鲁生却说出了一句让他大惊失色的话:“看来你们是不想让我当这个市长了。”此话一出,洪钟华才发现,不过瞬间,万鲁生已经恢复了镇定,神色由刚刚听到这个消息时的惊慌、惊讶、惊愕、惊恐搅和成的混乱变成了沉静的阴冷,让人联想到泛起沉渣的浑水沉淀成不见底的深潭。

这是洪钟华最怕见到的结果,哪怕是万鲁生跳起来大吵大闹一顿也比现在这种情况好,因为他把对他老婆采取组织措施跟官场上常见的争权夺利扯在了一起,把对一宗经济案件的审查变质为政治斗争的恶劣手段。洪钟华没有搭话,冷冷地看着万鲁生,既然是最怕见到的结果,洪钟华当然事先也准备好了应付这种场面的预案。万鲁生终究心虚气短,说了那句话之后,下面的就没再接上,反正话已经说到了,看到洪钟华那副冷然严肃的表情,不跟洪钟华正面斗气是上策,再说了,跟他斗也没什么意义。

洪钟华说话了:“老万啊,你刚才说的话让我非常惊讶,这不是一个党的高级干部应该说的话。出了这种事情你心情不好,情绪激动我能理解,但是我希望你要冷静,你应该相信组织,相信纪委的同志会把问题搞清楚的。我要声明的是,办这个案子,不是市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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