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囚界无边-第4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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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沈也注意到了老纪这怪怪的笑容,不过把它理解为无奈的表情,没往心里去,更没把它跟一场大病联系起来。

张不鸣说老纪是钢铁战士并非戏言,沈白尘打心里对他佩服得五体投地。从昨天下午开始长途行军,一路上老纪奔前跑后,路况不明他要先行探路,到达险隘之处他要帮助每一个人过关,等到全体通过之后,他又要再一次回到队伍最前头去。如此周而复始,纪石凉走的路要比其他人多上两三倍,从来没见他叫苦叫累。

这阵子,张不鸣让修丽把从小卖部挖出来的食品集中起来,不论干警还是嫌犯,每两个人一瓶水,一包方便面,再加一根火腿肠,分完也就所剩无几了。张不鸣伸手拿了双份,给纪石凉开了小灶,要他稍加休息,马上顺着流水的声音,去河边把路探清楚。在张不鸣眼里,这类任务只有纪石凉能够完成。

人人都饿得不得了,这点食物只够塞塞牙缝解个馋,老纪当然更不用说。可是张不鸣发现,老纪很迫切地抓过那些东西,撕开纸送到口中,吞咽起来却有些困难,吃一口咽一下,喝水还频频被呛。

张不鸣急忙拍着他的背说:慢着慢着,看把你给饿的。

纪石凉吃得流涎滴水,自己也说不出是怎么回事,还在打趣说:饿死鬼投胎也就这个样了。

吃完这顿摆不上台面的饭,纪石凉就出发了,现在包括他自己在内,还没有人知道他已经重病缠身。张不鸣看着那个渐渐远去的背影,对沈白尘说:幸亏有他。小伙子,现成的榜样,学着点。

沈白尘听着张不鸣意味深长的话,回想起几次去所长那儿告老纪的情景,脸上一阵发热。

84

前去探路的纪石凉,没过多久就回来报告张不鸣,卷浪河左岸的山体滑坡之后,在前边的山谷里形成一处峭壁,正好挡住队伍的必经之路,如果要按既定的方案沿卷浪河向下游走,必须将队伍带到河右岸去。这条河虽不宽,水也不太深,但水流湍急,要保证安全,需要在队伍蹚水的地方,牵一条绳索到对岸,而这条绳子需要有人从峭壁的狭窄缝隙钻过去,系在一棵大树上。他在那儿试了几次,断定以这缝隙的宽度,男人过不去,女人个子大的也不行,只能找个身材最瘦小的去试试。这个女人个子小胆子不能小,钻过去之后,绳子系不系得上,系上了自己回不回得来,谁也说不好。说白了,要有点舍己为人的自我牺牲精神。

张不鸣问修丽,是否有可能在女犯中找到合适的人选,修丽回答说:个子小胆子大,这两个条件还好说,可这舍己为人自我牺牲的精神,别说要求嫌犯,就是要求警察也算得上一个极高的标准。

张不鸣同意她的说法,嘱咐说:动员的时候,要把任务的危险性交代清楚,一定得本人自愿,不能强制命令。

纪石凉对此毫无信心:你也不看看都是些什么人?让她们自愿冒险,门儿也没有,只能看谁合适就命令谁去。

张不鸣说:她们是嫌犯,又不是战场上的士兵,没有献身的义务。如果不是人手太少,理当派我们自己的人去。

在这样的问题上,纪石凉总是不太想得通,现在还是一样:行了,行了,人道执法文明执法讲座又要开讲了。要是那个缝够宽,我自己早钻了,可要是说我们钻就理所当然,她们钻就有悖常情,我怎么也想不明白。

张不鸣拍拍他的肩,应付说:想不通慢慢想去。现在先让修丽去请神。

纪石凉被他一拍,整个人都抽搐起来,张不鸣打趣道:你这抗击打能力怎么退步成这水平啦?

纪石凉被自己的表现吓了一跳,也跟着打趣说:装的。怕你派我去舍己救人。

修丽在这样一种情境下,去向女犯们通报情况,心里的确如她自己所说,没有把握。

通报的结果实在令人意外。修丽的话音刚落,就听见下边有个人接话道:报告政府,看看本姑娘这苗条身材合不合适。

抬头看去,不是别人,正是一路上被重点关照的重病号安莺燕。

一路走来,安莺燕原本虚弱的身体,更虚得像张纸一般了,常常被人架着走,才勉强跟得上缓慢前进的队伍。架着她走路的人,有时候是身前身后的女犯,有时候是管教李玫,甚至是副所长修丽,而紧跟在她身后的,是陈山妹她们抬着的担架,上边躺着失去了半条腿的女狱医,被朱颜用血养活着的女警察。

这是一种让安莺燕不能置信的组合,地震能改变山,改变水,改变人的命运,还能把人与人之间不可逾越的沟壑填平,假如不是亲历亲见,她是绝不可能相信的。跟警察们一起逃难的感觉很好,安莺燕忽然觉得自己又活得像个人了。这种感觉催生了她的一个愿望,不能光作为别人的累赘接受照顾,还要设法为别人做点事情,像陈山妹抬担架,朱颜献血那样,做点让人高看一眼的事情。摸摸瘦骨嶙峋的身腰,细得如竹竿一样的手臂,安莺燕不知自己还能干什么事情。修丽过来通报情况的时候,安莺燕正在为效力无门而郁闷,修丽带来的消息叫她的心情为之一振,站起身就报名。

可是修丽想都没想就回绝了她:安莺燕,开玩笑也得看场合,眼下灾情严峻,你可别在这儿搅局呀。

安莺燕闻听,不高兴了:谁开玩笑了,我又不傻,找这种时候搅局不是脑子进水了嘛。你说要找个瘦的,我最瘦;你说要胆大的,我的胆不小;你说要不怕死的,我最不怕死。我现在只比死人多一口气,一个说死就要死的人,说白了就是一喘气的死人,死人还怕什么死呢?

修丽听了这话,知道她是认真的,抱歉地笑笑说:你要真这么想,咱们就到所长那儿去领任务。不过我还是提醒你,这个任务真的很危险。

安莺燕很放松地说:修所长,咱们也不是第一次打交道了,你向来是个雷厉风行的人,地震怎么把你变得婆婆妈妈了?

修丽对她过度的放松显然不悦,正色说:你怎么说话呢?领任务归领任务,说话还得按规矩……

安莺燕马上接过话,更有些油腔滑调地说:报告政府,我知道,不能没上没下。可这地震要起命来一点儿不分上下,都是哐哐哐……啐,不分贫富贵贱,一律签单照收。

修丽不想纠缠,忙说:你真想好啦?想好了咱们就走。

安莺燕站起来就走,没有一丝犹豫。陈山妹站起来拦住她,说:要去我去,她有病。

安莺燕推开陈山妹说:没听说要找小个子吗?你这身板儿都赶得上男人了,肯定过不去。再说你还有俩孩子,万一钻过去回不来,他们不就惨了?

这后边的一句话,显然触动了陈山妹敏感的神经,像被点了穴似的,愣在那儿不再说什么。

陈山妹愣神的工夫,朱颜又站了出来说:那就我去吧。我瘦,还受过攀岩训练。《|wRsHu。CoM》

安莺燕好像有些生气了,冲着朱颜说:哎呀我的大律师,我知道你什么都比俺强,连血型都是稀有的。可你也好歹给俺这没用的人留个机会表现表现呀。我现在除了瘦,什么都不能跟你比,你就别连这点风头还要抢在俺头里啦!

修丽最终挑选了安莺燕。不是因为陈山妹长得比较粗壮,也不是因为朱颜还要给小戴输血,而是因为安莺燕那一句看似潇洒,实则非常严肃的话,一个将死的人或者是最不怕死的。只有真正心无畏惧的人,才是最合适的人选。

85

到达学校的时候,龙强彪身后已经跟了上百人,听说这个警察要领着大伙去救孩子,好多慌不择路的难民,忽然就像找到了领路人一样,二话不说就加入了这个行列。

龙强彪在队伍最前头步履匆匆地走着,好似又回到了跟着飞哥闯荡的岁月。那时候,逢到有弟兄被人围了抓了,飞哥总是差他去解围救人。在彪哥半辈子的记忆里,没有比去救人更好的感觉了。一想着被救的人,如盼着救苦救难的天兵神将一样,等着自己去搭救,自豪感立刻充盈了他的心胸。他会像踩着风火轮的哪吒,一股劲只管往前冲,与他同行的喽啰跑得气喘吁吁还跟不上趟。现在,这种久违的感觉又回到了他身上,去救人,说明有人需要自己;被别人需要,说明自己是一个强者,一个有用的人。彪哥的人生道理看起来如此简单,已足够支撑他去为这个道理冲锋陷阵,万死不辞。

歪脖紧跟在彪哥后边,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彪哥已经警告过他,别想趁乱独自逃跑,既然已经搭上了伴,干什么都得步调一致,要是怀有二心,可别怪枪子儿不长眼睛。歪脖被这番话吓得倒吸凉气,这小子心黑手辣,想得出做得到,万不能跟他拧着玩。可是看见彪哥被众人一鼓动,连找老鬼报仇的头等大事都撂到了九霄云外,一心只往学校奔,心里既不满也不解。你又没孩子,别人的孩子关你什么事?歪脖一边走,一边嘀咕,不知道彪哥要出什么妖蛾子。

龙强彪带着人冲进了哭声蔽日尘土漫天的校园,拉住一个惊慌失措的家长劈头就问:孩子在哪儿?教室在哪儿?

那人一指他的脚下:在这儿,三层楼全都陷到地底下去了!

龙强彪定睛一看,才知道他们正站在教学楼的楼顶上,隐隐约约可以听到孩子的声音从地里边传来。这样的惨状让这个自称心硬如铁的人也有些扛不住,他喊了声弟兄们上,便扎到了孩子们的哭声里去。

龙强彪领着这帮人玩命地搬呀抬呀刨呀挖呀,忙得疯了一样。到天快黑的时候,学校的操场上已经很拥挤了,遍地都是受伤的孩子以及孩子们的尸体。增援的人也越来越多,除了家长、医务人员,还来了武警消防一个中队的战士。

发现来了穿军装的人,歪脖不由得有些慌神,虽然明知这些人是冲着救孩子来的。自从人了制毒的道,歪脖对军警的服装产生了条件反射式的敏感,他希望彪哥也是如此,于是几步蹿到彪哥跟前,紧张地说:那边来了一队消防武警,咱们该撤退了吧?

此时彪哥正趴在地洞口,跟底下的一个小女孩说话。

这个小女孩上午就被发现了,看得见,够不着。她被卡在一块水泥板下边,那块板子的支撑物横七竖八异常复杂,龙强彪怕万一抽错一根,反而会把孩子压着。在仔细查看和交谈之后,龙强彪认为小女孩并没有受伤,只要能给她输送水和食物,陪她说话讲故事,等待专业救援人员来救,会更加有把握。

跟别的大哭大喊的孩子不一样,彪哥发现她的时候,小女孩正把一本图画书举在洞口,借着那一缕光线静静地阅读。彪哥刚把头探下去,孩子原本紧张的脸马上绽放出笑容。孩子七八岁,头上扎满红红绿绿的小头饰,长着清澈的大眼睛,小巧的鼻子和嘴,龙强彪一见就喜欢得不得了。

不等龙强彪说话,孩子先开口了,声音又甜又脆,说出的话更让他惊喜不已:警察叔叔,你真的来了。我就知道你们会来救我。我叫李方圆,是二年级一班的学生。

原来如此。是这样一个期待,支持着这个叫李方圆的小姑娘在这儿安静地等待,等待着他的到来。龙强彪被感动得不知所以,连连说,方圆,你说对了,叔叔得到信就来了,可还是来晚了,太晚了。

孩子的声音忽然低落下去:警察叔叔,你快看看,茜茜和小勇他们怎么样了。房子刚塌下来的时候,他们一直在里边哭喊,可是后来我怎么叫他们,他们都不答应了……

龙强彪心知那两个孩子情况不妙,赶紧安慰她说:你别担心,他们有可能被救出去了。现在叔叔马上想办法来救你,你在里边安心等着,千万别害怕。

方圆懂事地点着头说:叔叔,告诉你一个秘密,刚才我特别害怕,是因为害怕我才看书的。现在你来了,我就不用害怕了,待多久我都不会害怕了。

小姑娘的话,像温泉的水一样淌过彪哥的心田,使那块小小的地方,变得无比湿润和柔软。他把手伸进洞口,想摸一摸孩子的头,可惜摸不着。

方圆看到了龙强彪手腕上剩下的半副手铐,很天真地问:叔叔,你怎么还戴着手镯呀?我们家有好几个手镯,都是妈妈的,爸爸从来不戴,他说那是女人戴的。

龙强彪被问得一愣,竟然不知要如何回答。地震之前,他被姓纪的雷子用手铐锁在审讯椅子上,跑出来的时候,砸掉了连着椅子的一半,这一半却无法除去。他当然不能说出真相,他不能想象小姑娘听说他是个逃犯会如何反应。可是看着孩子清澈见底的眼眸,龙强彪一句瞎话也编不出来。

正在尴尬,孩子自说自话给他解了围:我知道了,叔叔有高血压病吧?跟我爷爷一样,戴着这个圈圈降血压的。

龙强彪赶紧答应说:是啊是啊,叔叔的血压特别高,非得戴这个降压。

没想到孩子听了,小大人似的咐嘱他:妈妈说,血压高最怕的就是着急和劳累,你可千万别为了救我们,又急又累啊。

龙强彪只觉得一阵热流涌动,眼泪马上充满了眼眶。一个身处险境的小女孩,还在诚心诚意为别人着想,有谁见了能忍得住?当下龙强彪声音哽咽地说:方圆,待在那儿别动,好好保存体力,也可能要等好久专业救援队才能过来,你要有耐心。

孩子很乖巧,懂事地说:叔叔,我知道。遇到困难耐心最重要,我们刚学了一篇课文,只要工夫深铁杵磨成针,说的就是这个道理。我就是有点担心……万一要救的人太多,专业救援的叔叔来不了怎么办?

龙强彪的胸口被什么东西撞击了似的,闷闷地痛了一下,赶紧说:方圆,有叔叔在,你什么也别担心,不管他们来不来得了,叔叔都一定能救你出来!

小姑娘听了,开心地笑着说:谢谢警察叔叔。

龙强彪扮个鬼脸说:不是说有困难找警察吗?别谢啦。

龙强彪真切地找到了身为警察叔叔的感觉。自从来到学校的废墟之上,他已然成了许多人的主心骨。这儿发现了新的救援对象,那儿有个孩子需要抢救,再不然又有个学生家长悲伤得晕了过去,人们遇到任何棘手的情况都会来找彪哥。一天下来,龙强彪已经记不清他的一双手,抬起过多少块破碎的水泥板,抱出来多少活着或者死去的孩子,每个孩子的得救和死亡,都那样强烈地跌宕着他的心情,让他更加惦记还在等着救援的方圆。

每过半个小时,他就要去看看方圆,不断地找来水和食物,还从那些已经找不到主人的书包里,翻出小人书递到洞里去。他们之间的对话一次比一次少,龙强彪似乎不敢主动跟孩子说话,他发现随着时间的推移,孩子已经不像刚开始那么乐观了,她总是顺从地接过递下去的东西,再默默看他一眼,眼睛里渐渐显出了怀疑的神色:你到底能不能把我救出去?

等到歪脖来找彪哥的时候,他正在全力安抚孩子。经过了几乎一天的等待,方圆终于扛不住了。她在洞里头抽抽搭搭,哭着要找妈妈,并且一个劲央求彪哥说:叔叔,你不是说过就算没有人来,你也能把我救出来吗?那你就别等了,我相信你能行,一个人也能把我救出来……

龙强彪知道孩子的忍耐已经达到了极限,他实在找不出任何理由再让她等待下去。所以当他听到歪脖说,消防警察已经到了现场,一个鹞子翻身就从地上蹦起来,一把抓住歪脖的胳膊说:他们人呢?带我去找他们!

歪脖伸手去捂他的嘴,压低声音说:哎呀我的祖宗,你叫个什么呀。我来是为了叫你走,既然他们是专业救援,自然有办法把孩子救出来,咱们继续待在这儿纯属多余,万一……再节外生枝,你我的计划泡了汤不说,还不知道要出现什么情况……

彪哥猛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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