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囚界无边-第4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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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石凉眉毛拧成两个疙瘩,黑头黑脸道:骂谁?你这傻逼傻得真叫可以,这还用问吗?骂你呢!骂你这个死到临头还不知好歹的傻逼呢!

彪哥气得面庞紫胀,不知要如何回应,憋了好一会儿,才迸了三个字出来:操你妈!

纪石凉见骂,抄起腰间的电警棍,举到头上说:奶奶的,反了你了!当心爷爷劈死你,小兔崽子!

彪哥虽说一介莽汉,面对高高举起的电警棍,也下意识地闭了眼睛,口中喊道:警察打人啦!警察打人啦!我要控告!

纪石凉意识到举起警棍这个动作有些不妥,正在犹豫下不下手的一瞬间,他兜里的手机响了,悦耳的铃声正给了他一个下台阶的机会,这使得他对着麦克答话时,声音忽然变得温和了。等到他听清了对方是谁,更柔软得与刚才那凶神恶煞判若两人。

对方只喂了一声,他就惊喜地叫道:旦儿,怎么会是你?

戴汝妲有点撒娇的声音从电话里传出来:怎么就不能是我呀?你不高兴是我吗?

纪石凉慌忙说:高兴,当然高兴,哪儿有不高兴的道理?

戴汝妲接着兴冲冲地说:今天是你的生日,你都忘了吧?过完生日就能告别你最忌讳的本命年了。我今天特地请了假,买了一堆菜来给你做饭,都是你爱吃的,祝贺你顺利度过本命年。

纪石凉听到这话,心里着实有一股暖流强力通过,热乎乎的。生日不生日,本命不本命的,让一号仓的事故给搅了局,真被他给忘到了九霄云外,不承想小戴这丫头片子还挂在心上。然而,这日思夜想的关怀来得也太不是时候了。看一眼审讯椅里的彪哥,觉出那小子正竖耳朵听着呢,老纪朝门口大大跨了两步,放低了声音说:今天……今天太不凑巧了,所里出了点岔子,正在处理,你今天就别来了……

戴汝妲不问青红皂白,半路截断他的话说:什么岔子,还能大得过你告别本命年了?我已经在路上,都快到了,你还撵我回去不成?

纪石凉不知说什么好,一犹豫,那边已经把电话挂了。老纪当然不愿在小戴到来之前,再弄出什么麻烦事,就借此机会把手里的电棍别回了腰上,换了口气对彪哥说:你想激我犯规,没那么容易。但这不等于你就不欠揍,你别惹我,真惹急了,什么规也挡不住你皮肉吃苦。

彪哥并不示弱,冲着审讯室的探头一努嘴说:你敢,那儿有眼睛盯着你。

纪石凉皮笑肉不笑,冲着那个电子眼做个不恭不敬的鬼脸,又回头对彪哥说:就凭它?那么好使?你没听说这东西有时候也会生病歇工吗?

彪哥一时语塞,顿脚骂道:你这个流氓警察。你要整我,千万把我整死,整不死我,我就要整死你!

纪石凉轻蔑地说:整死你?我可不是你那样的傻逼。用我好好一条命换你那条烂命,我不稀罕……你也别指望我在这儿陪你磨牙,求你交代谋杀老万头的经过。你交代不交代,反正凶手都是你,我心里明镜似的。

不等彪哥再说话,纪石凉打开门说:我现在还有贵客要迎接。你在这儿老老实实待会儿,什么时候想明白了,什么时候我跟你谈话。

在门口,纪石凉碰见夹着本子匆匆赶来的书记员,把门一关,对那个小警察说:这家伙特别顽固,得让他晾上一会儿再说。

74

在隔壁一间审讯室里,主审魏宣的是修丽,别看记录已经做了长长的一整页,其实谈话并不顺利。

一上来,修丽先给了魏宣五分钟时间,让他回忆过去两天里,一号仓里发生的主要事情,包括他自己的心理活动,再按时间顺序叙述他认为需要报告的部分。

这是魏宣第一次看见修丽。

刚一交手,他就感觉到这个女管教不是一个好糊弄的。别看她说话就那么几句,可是语气有轻有重,关键词交代得清清楚楚。说话的时候,两只大而黑的眼眸盯着你看,从容淡定,不怒自威。

人跟人不一样,在遭遇非常事件的时候尤其如此。比如说,在赛场上,竞技型的运动员,上了赛场每每异常振奋频频出彩,现在的修丽就像一个在决赛中出场的竞技型运动员,沉着镇定自信非常,跟一天前蹲在家门口扇火煮药,邋里邋遢的修丽完全不是一回事儿。

魏宣心中暗暗叫苦。睡在老万头旁边,莫名其妙成了知情人,又碰上这么一个厉害的警察,说什么不说什么,怎么说,都成了绕不过去的问题,需要慎之又慎地对待。魏宣本来是一个习惯于自扫门前雪,不爱掺和别人闲事的人,要不是被点名带出来问话,碰到这样的麻烦事,他无论如何不会跑到警察跟前说东说西。可叹作为一个在押嫌犯,又已无缘无故被卷进了杀人案,说也得说,不说也得说。魏宣知道,只要自己如实陈述,完全无须添油加醋,警方马上就能得出结论,老万头系彪哥所杀。这是魏宣不愿意做的事情,且不说他在感情上对彪哥和老万头厚此薄彼,他的处世态度和人生观也不支持他这样做。

魏宣做出努力回忆的样子,考虑到底怎么说。修丽在他旁边来回踱步,最后看看腕上的表,停下来,对他说:时间到了,你开始陈述吧!要实事求是,对你说的每一句话,你都负有法律责任。如果你的笔录对侦破此案起到作用,按规定可以算作你的立功表现。

魏宣不得不承认,这个女管教的几句话,对他的心理造成的影响,既有威慑力又有诱惑力。立功表现,他何曾不想?如果他愿意,重大立功表现,他也能争取到。可是时间不算太长的牢狱生活,迅速催熟了他,他被填鸭式的生活阅历塞满,又来不及清理消化,从人格和个性都发生扭曲。这使得他不会轻易相信谁,尤其不会轻易相信警察们,警察们引导你做的事情,你恰恰要倍加警惕。

主意已经有了。魏宣开始说话。

说从自己接到了起诉书开始,情绪如何低落,见过律师之后,感觉愈发绝望,但矢口不提沈白尘把他弄去医务室,给他打气。说小剃头的案子被他老婆撤了诉,快快活活出去过正常人的生活,让他心生羡慕,一心盼着早点开庭,结果是好是歹都能接受,完全不涉及小剃头走之前,替彪哥传信递东西的情况,不涉及老万头教彪哥拆毛衣搓绳子的细节。说昨天晚上彪哥和老万头一块儿喝酒吃菜,逗得他直吞口水,却只能强忍着馋虫看他们尽兴,于是更怀念在外边的好日子,最后终于昏沉沉睡去,等到被人吆喝起来,睁眼天已大亮,仓里满地都是警察,老万头早就硬邦了。在这个过程中,他当然略去了老万头如厕,彪哥下药,老万头有所觉察,被彪哥用香辣牛肉遮掩过去,这些至关重要的环节……

魏宣的话很多,对许多枝枝蔓蔓的细节连描绘带分析,想让自己的叙述显得更真实更细致。然而他不知道,对修丽这等经验丰富的管教来说,详略不当轻重不分的说法,无异于告诉她,你对真正要害的事实有所隐瞒。等到他停止了滔滔不绝的讲述之后,修丽的表情向他说明了这一点。

严格地说,在魏宣说话的过程中,修丽其实没有表情。然而在对话双方暗中较劲的场合,没有表情就是一种表情,在魏宣看来,没有表情说明她对自己的叙述不惊讶不重视,甚至不感兴趣。换言之,你说一千道一万,完全没有她认为有价值的报料。那么她会怎么办?好言相劝,晓以利害,或者声色俱厉,高调相逼?魏宣暗下决心,不管她是软是硬,都要坚持一个原则,说出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保留另一些真话坚决不说。

魏宣硬着头皮,装得很镇定地回答:说完了,就这些。

修丽根本不做评价。

她就那么一直看着魏宣说呀说,直到他完全停止,直到书记员记录完了最后一句话,还那么看着他。然后才轻轻问了一句:说完了?就这些?

接着,又轻轻说了一句:再说一遍。

魏宣一时间没听明白,愣在那儿。修丽这才提高了声音说:你把刚才说的话,再说一遍。

魏宣这才明白过来,她是要让自己把刚才的话重说一遍,以便从中间发现不同的说法,一个瞎编谎话的人,不可能把两次谎话编得一模一样.不一样就能找出破绽。这个女人不寻常,魏宣暗自惊叹。同时庆幸自己只是筛出了一些话没说,并没有编出一些话诓说,心里不由得担心,只怕再说一遍两遍三遍,把原本不打算说的话也说出来了。

正当书记员将记录本翻到新的一页,打算按照修丽的吩咐再次记录魏宣的供述时,另一个警察从门外走进来,伏在修丽耳朵旁边说了几句话。修丽把眉头皱了一下说:行,马上就来。

接着她打开了审讯椅上的锁,对魏宣说:你先同仓里,继续回忆这两天的经历,回头咱们还得接着说。记住,你的问题是别把该说的话落下了。

两句话,说得魏宣心头狂跳。

75

纪石凉和修丽分别审讯见证人的同时,所长张不鸣正在办公室调看监视器的录影资料,想从中看出一些蛛丝马迹。调看的结果让他很是沮丧,不知是当事人有意而为,还是事不凑巧,从监视器的界面上,只能看见魏宣的大半个床,龙强彪和万金贵的铺位正在视屏的死角上。不能不承认,让这么重要的嫌犯睡在这个位置,是一个重大失误。

在这一段资料中.只记录了万金贵在十一点半左右上过一次洗手间,很快又回到了自己的铺位上。此外还可以看到,魏宣先是时不时地翻身,轻轻地怕惊动了谁,似乎在偷看他的邻铺。但个把小时之后,也就是张不鸣最希望通过他的表现,分析他身边发生了什么情况的时段,他却令人意外地睡着了,真的睡着了。

这个凶杀案的发生,让张不鸣感到非常蹊跷,啥时候上报,怎么上报,得有个整体安排才行。不预先在内部做些调查,并且统一口径,等到上级过问的时候,一定会被动。可是现在,他还没有找到让自己觉得合适的说法,心中忐忑不安。

眼下张不鸣最不放心的人就是纪石凉。凭直觉,他认为万金贵之死,跟纪石凉之间有某种必然的联系。自从万金贵进得看守所,纪石凉就对这个人格外厌恶,等到省厅李处长带着肖律师搅和进来,他的厌恶几乎上升到了仇恨,也因此跟自己拧上了劲,只要事关万金贵,无论大小,他的主张一定相反,立场一定对立。为了这个干巴老头,他不惜放弃二人相互间保持了多年的默契。这也太叫人奇怪了。张不鸣一直想弄明白,纪石凉跟万金贵之间,到底有什么不解的冤仇,然而始终没有机会。要是在以往,纪石凉有什么不满,总会跑到所长办公室来,没上没下地大声吆喝,骂粗话,甚至拍桌打椅,可这一回,他好像老是藏着掖着,在私下里捣鼓着什么事情。

张不鸣回忆起在老万头离奇死亡的头天清晨,被狱医小沈急匆匆叫醒,去处理万金贵称病事件,一进医务室就感到了某种怪异的气氛。纪石凉和万金贵僵持在那儿,而纪石凉全无往日跟嫌犯叫阵的义愤。摆出的是一副事情与己无关,完全听凭所长调遣的架势。这当然不是纪石凉的风格。张不鸣深知这个老伙计的狡黠,愈是装得听话,愈有可能自行其是,他强调老万头一言不发,反而说明老万头说过至关重要的话。可是,这两个水火不容的人之间,能有什么私密的话要说?纪石凉的职业忠诚度,没有任何理由让人怀疑,这就更让张不鸣百思不得其解,这个老纪到底要干吗?

断定纪石凉跟这件事有脱不开的干系,张不鸣真的急了,为他,也为自己。

万金贵是一个重要的嫌犯。当然这不光因为他自己重案在负,还因为他身后有一张目前还看不清的关系网。一直以来,张不鸣在他身上下的工夫,都是冲着那张网去的,与他的周旋,对他的妥协,有可能成,有可能败,成败都会直接涉及自己的前程。现在,张不鸣的一切努力,都随着那个人生命的终结付诸东流。张不鸣有点乱方寸,急着差人去通知全体狱警到会议室去开会。

老纪赶在开会之前,去大门口迎着戴汝妲。

小戴今天没穿警服,一袭紫罗兰色的丝绸连衣裙,把她装点得风姿绰约。老纪一见,心就怦怦跳起来,快步上前接过小戴手里的东西,脸上笑成了一朵菊花,同时打算先将老万头的事按下不表。可是小戴见面就忙着问他到底出了什么岔子,跟他本人有多大关系。听她的口气,好像只要跟老纪没啥关系,天大的事在她那儿都不算事了。

这下子可把老纪感动得无以复加,便粗粗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讲了一遍,并且坦白了内心的恐慌,不得不承认事情被自己弄砸锅了。从用录音笔偷录谈话开始,采用非组织手段进行调查,使用了一系列非正常手段,包括体罚小剃头,虐待龙强彪,私审万金贵,然后施离间计,意欲借龙强彪的反告,置万金贵于死地……诸如此类,都是违规操作,而且他一个人包打包唱,瞒上瞒下,全无法纪与组织观念。不管出于怎样的初衷,在程序上肯定是大大地违规犯纪了。现在出了人命,上边必要彻查,到时候如何脱得了干系?杀敌不成,先已自损,他老纪这辈子还没干过这么糗的糗事。

两个人边说边往宿舍区走,老纪的笑脸渐成怒目金刚:他娘的,本来只要龙强彪稍微配合一下,什么都会水落石出,没料到这小子会把事情搞得不可收拾。刚才要不是你的电话打得是时候,我的电警棍肯定要落在他头上。

小戴为他抱不平说:你是因为张所态度暖昧,才不得已而为之呀,责任在他。

老纪有些悲壮地说:万金贵不是等闲之辈,这件事很可能引起轩然大波,到时候上边要交代过去,肯定得弄个人来当替罪羊,除了把我推出午门,还能是谁?

小戴听了,照例柳眉倒竖杏眼圆睁,说:那绝对不能够!他们搞不正之风,咱凭什么当替罪羊?到时候上边要是动真格的,咱就实话实说,管他什么处长、厅长、部长,只要沾了包的,全都一窝端!

老纪为难地说:这里边不是还夹着他吗?

小戴皱皱眉头道:你是说张所?依我看,他这个人除了点天生惧上,黑吃黑的事情他倒不一定会参与多深。

老纪说:是啊,我也一直是这么看他,不过在老万头身上发生的好多事,都让我觉得他的屁股可能已经坐到那头去了。虽说我也没有抓到他十足的证据,可心里一起疑,就不想跟他交底了。

小戴一看他要反省,就很偏袒地说:就算咱错看了他,也是他的不是,谁叫他啥都不跟咱交底的?不交底就是不信任,他不信任咱,咱干吗非要信任他?

小戴一口一个咱,不分彼此,整个就像跟自己的老公在那儿谈家事。老纪听着,心里又是一阵冲动,相知恨晚的感觉强烈得让他直想呼天抢地:幸好有你!老纪正不知如何左右自己,两个人恰好走到了宿舍跟前,才算帮他解了这不合时宜的动情之围。

老纪放下手里的包包裹裹,如释重负地说:你先在这儿收拾东西,我去开会,有你这些话垫底,我心也安了。会不知道要开多久,你慢慢弄,要是中午吃不安生,不是还有晚……餐么?

老纪本来想说晚上,忽然又觉得此情此景中,“晚上”这两个字一说出口,就会无端显出些暖昧,好像在引诱人家小妮子似的,所以打了个大磕巴。

好在小戴一如既往的坦荡,好像什么心思都没有,随手拍着他的肩膀说:行,开你的会去。这边你就别操心了。

这样一来,老纪的心情的确好多了,晃晃悠悠走进会议室的时候,那副从容淡定的神情,让忧心如焚的张不鸣大不顺眼。纪石凉还没落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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