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囚界无边-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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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间魏宣已是倚墙而立,水泥地的凉气透过脚板心飕飕直往脑门上蹿。

彪哥穿上新鞋,在地上走来走去,又踩又跺,兴奋得两眼放光,眉开眼笑说:可惜鞋带被雷子没收了,要不然老子穿上它能起飞。

歪脖马上奉承道:那是,凭彪哥这身功夫,飞檐走壁小菜一碟。

彪哥一高兴,对魏宣说:今天冲着这双鞋老子放你一马,不玩你了。

魏宣唯唯诺诺,什么也不敢说。以他涉世未深的经验可以判断,这种不正当场所,也一定有它的歪规邪矩,不是良民百姓想得到的。要想保全自己,只能审时度势,不可轻言妄动。

彪哥就势做了一个飞腿,感觉很好,随口问道:这么舒服的鞋,多少钱一双?

魏宣如实回答:今年正宗新款,买一双两千来块。

彪哥一听,突然又变了脸,破口大骂:奶奶的!你才刚出壳几天,就这么手大?想当初老子跟飞哥混事,红遍了半个中国,也没露过这样的脸!

歪脖本来正为彪哥穿了魏宣的鞋就放言不玩他而扫兴。在他看来,每个新人入仓,都是一场狂欢,非把对方折腾得半傻半呆方能尽兴。听得彪哥复又开骂,马上附和道:这小子如此浪费劳动人民的血汗,还是欠揍。

看出这歪脖成心要跟自己过不去了。魏宣心里一慌,顿时汗如雨下,目不错珠地看着彪哥,等待发落。想自己本来堂堂七尺男儿,只为一时贪婪,落到这种地界、这些地痞魔头手上,真是可叹可悲!魏宣直挺挺地贴墙而立,恨不得借来穿墙术把自己嵌到里边去,刚进仓时一心想要保持住的尊严,已是荡然无存。

所幸彪哥的兴奋点还没转移,只顾继续踱步,自言自语:他娘的,要是那时候,老子穿上这样的鞋子去洗头洗脚城,那帮骚货还不得天天给老子叫好?

歪脖见状又是一阵聒噪:那是那是那是。凭彪哥这头脸儿,这身材,那些婊子看了谁不动心?再用高档名牌一武装,她们还不得成群结队往上扑?前赴后继的,只怕彪哥你招架不了哟……

魏宣听着,心里一阵厌恶。职场沉浮好几年,见过无数阿谀小人,还没见过这么没皮没脸的。

歪脖的话让彪哥很惬意,一时高兴,转向歪脖说:赏他一支烟。

谁都知道烟在仓里是稀缺资源,有来头有办法的嫌犯,也得冒着违反监规的危险,花大钱打点,才能弄几盒来抽。否则只能到雷子那儿去当线人,检举同监的弟兄,报料报得猛的,也许能在雷子的监督下抽上一两支过过瘾。不过这么干,同样要担风险,万一走露风声,破皮出血定然难免,脱发断指皆有可能。所以谁要是能被彪哥赏一支烟,差不多跟明星拿了影帝小金人一样,又风光又实惠。

歪脖听说要赏烟,还以为是赏自己,忙说:谢谢,谢谢彪哥!

彪哥朝魏宣一努嘴,说:你的耳朵打苍蝇去了?老子说的是赏他,要你谢个屌呀?

歪脖恼火得红了脸,嘴上应付着:那是,那是。兄弟我馋烟馋得很,听见烟字就犯病,没听清彪哥说赏谁。

众嫌犯听得赏烟,一个个直着眼盯住魏宣,好像他本人就是一根大中华,可以供他们点着了抽个痛快。

这一赏,赏得魏宣暗自叫苦,从小到大他不但没抽过烟,还对抽烟的人很反感。然而他知道,此情此景要是照实说自己不抽烟,等于不识抬举,彪哥肯定要恼。正不知如何是好,歪脖已经不知从哪儿划拉出半支烟卷,准确说差不多就是一个烟头,恶狠狠往他嘴上一戳,又变戏法似的举起一个打火机,啪地打着了。

魏宣没有退路,只得双手捧住烟头,对准那小小火苗,使劲吸了一口气。结果用力太猛,又不得法,被呛得咔咔咳嗽,眼泪鼻涕齐下。模模糊糊看见,身边的几个嫌犯都把脸尽可能靠了过来,鼻孔咝咝往里抽气,尽情分享着他喷出去的那点烟气,魏宣真是哭笑不得。

彪哥见了,哈哈大笑道:原来你小子不会抽烟呀!送把梳子给和尚,多余。你不抽,给他们,他们能管你叫爹。

彪哥此话一出,立刻有好几双手同时伸过来,把那个烟头从魏宣嘴边抢走了。

只听彪哥义说:算你听话,还是得赏一下……大副,查一查本船的编制,看看还有哪个空缺可以补的,给这位小兄弟补上。

歪脖听话,拿出一个破本子,翻了半天,煞有介事说:报告船长,现在大副、三副、轮机长、二管轮、三管轮、水手长、一水、二水、加油长、抹油、电工、大厨、大台、二台都有人了,还有二副、大管轮、副水手长、加油、铜匠、机工、水手厨出缺。

彪哥想了想,说:他刚来,肯定不能当二副、大管轮、副水手长,先弄个加油干着,看表现,再慢慢往上爬。

然后,彪哥问魏宣:你的编号是多少?

魏宣答道:174号。

又问:你的姓名呢?

又答:魏宣。

彪哥回说:174号,那是政府给你的,雷子叫你,你得答到。魏宣,那是你爹妈给你的,赶明出去见着他们再用。咱这船上有自己的套路,不按政府那套走,到了这儿,爹妈也就管不了咱了,所以得按船上称呼。从此,一号仓就没有174号,也没有魏宣这个人了。你的称呼是加油,叫“加油”就是叫你,你得赶快回应。听见了吗?

魏宣被这些稀奇古怪的称号弄得糊里糊涂,也不敢打问个中缘由,赶忙应了。

后来待得久了,魏宣才从彪哥嘴里知道了这些所谓编制的来路。

原来,彪哥进来之前,在一艘伪装的远洋渔轮上当过差,那船是条赌船,专门拉些下大注的赌客到公海上去豪赌。赌注下到天文数字,难免有人出老千,老板就请了道上的高手,专门侦察跟踪老千客,一旦抓到现场,马上发给彪哥一伙,任由他们严刑伺候,拍眼球、剁手指一类的功课,也曾经做过。彪哥留恋过去风光无限的日子,进得仓来,凭着他凶悍的性格,坐了牢头的交椅,就按船上的建制搞了一个花名册,分等分级管理这帮乌合之众,倒也很出效果。

在这二十多平方米的屋顶下,彪哥的话就是真理。魏宣很快发现,彪哥的左手食指只有半截,可他从来不藏着掖着,发话训导他的手下时,总爱把那半截指头高高举起来,好像亮出一支令箭,支持着他的威严。魏宣身不由己上了贼船,按彪哥的说法,不是贼也就成了贼.

9

沈白尘跟着修丽,一路小跑进了女监区二号仓,发现里边的气氛十分紧张。

二号仓十来个女犯,嗣着一个满地打滚、大声呻吟的中年妇女,个个仓皇失色不知所措。看见管教来了,齐刷刷让开一条路,脸上的表情分明像看见了救星,顿时松快了不少。

修丽边走边对沈白尘说:她叫陈山妹,用柴刀砍死了丈夫,案子目前还没发审。

沈白尘只在电视剧里到过自杀现场,见过谋害亲夫的女人,没想到上班第一天,就让他亲眼目睹了。初出茅庐的小伙子,顿时紧张起来。

陈山妹满头大汗,面色青黄,破着嗓子凄厉地喊道:我的孩子!我的孩子!见不着他们,我还活个什么劲呀……我的孩子……

修丽面容严峻,咄咄逼人,冲众女犯喊道:哪来的钉子?她怎么会有钉子?

女犯们互相推推搡搡,谁也不敢出头答话。

修丽回过头,又冲着身边的看守,同样日出咄逼人地问:是谁值班?谁?

一个女看守走上前去,敬了个礼回答:报告副所长,是我值班。

修丽干脆利落道:说说情况。

女看守说:女二放风时间,我看见院子里有点脏,让她们顺便扫扫,回仓不到十分钟,就出了这件事……我认为……

修丽显然不想听分析,只想问情况:扫地的时候谁跟她在一块儿?

一个皮肤白皙、身材高挑的青年女子,被推到修丽跟前。作为知情人,她反倒显出一种事不关己的淡然。

修丽看了一眼她的号牌,说:92号,你就是那个刚回国的海归朱颜?

对方点头说是。

修丽的态度稍许温和了一点,说:朱颜,你是知情人,知情就得说,别吞吞吐吐的。

朱颜一点也不吞吞吐吐,口齿清楚简明扼要地说:我被分配跟她一块儿扫地,她说扫把坏了,叫我去找看守。我刚来没几天,凡事都得听别人吩咐,当然得去找人。我推测可能我一转身,她就把扫帚上的钉子拆下来,藏在兜里了。

沈白尘一听,就知道这个叫朱颜的女子不光有文化,还很有法律经验。一通简单的陈述,把事情经过说得清清楚楚,也把自己择得千千净净。被分配、叫我去、刚来、听吩咐、推测、转身……一个个关键词之间的联系,逻辑性够强,倾向也够明白,简直到了无懈可击的地步。

修丽显然也听出了这里面的道道儿,对朱颜说:不愧是律师出身,好口才。

朱颜受到表扬,不为所动。

倒是沈白尘很是惊诧:这个刚回国的海归,还是个律师,怎么落到这步田地?

没等他再往深里想,人堆里有个穿号服的女人,顶着一颗彩色的头钻了出来。那女人文着黑眉毛、蓝眼线、大红嘴唇,头发也是最流行的挑染,黑黄粟橘四种颜色掺杂,一绺深一绺浅,乱糟糟的看着闹心,再加上穿着件蔚蓝色马甲号衣,猛看上去,像一只山寨版大鹦鹉。

只见那鹦鹉不问自答道:报告政府,本来应该我跟陈山妹一块儿去扫地,不巧今天老朋友来了。我打小就有痛经的毛病,每个月到了日子,痛起来能要命,好几次差点晕过去。医生说我是巧克力囊肿,卵巢的问题。您说说,一个痛死人的病,怎么还给起了这么个好听的名字巧克力?简直莫名其妙……

修丽见她二百五兮兮,说话不搭调,沉着脸说:我看你才莫名其妙呢,你到底想说什么呀?

鹦鹉听出修丽不待见她,忙说:我是想报告政府,不是我偷懒,实在是有特殊情况。要是我跟她一块儿扫地,准定不能让她吃了钉子,给政府添这么大麻烦。对付这些事,我比朱颜有经验。人家朱颜是高贵圈里人,懂得自我珍惜,哪能知道劳动人民命贱,不把命当回事,人穷,活着也没多大乐子,一想不通就喝农药、抹脖子、投河、上吊,没个准……

修丽说:哟,看样子你倒想当劳动人民代言人了?你是劳动人民吗?

鹦鹉并不恼,死皮赖脸说:说是也是,说不是也不是,反正干我们这行也是自食其力,不靠政府靠自己。

修丽见她越说越离谱,打断她说:安莺燕,行了行了,给我闭上你那窟窿。下次记住了,没问到你,就别插嘴。你都二进宫了,又不是不知道规矩,再乱插嘴,胡说八道,看我怎么罚你!

鹦鹉假装害怕的样子,说:报告政府,安莺燕牢记您的教导,下次不敢了。

对鹦鹉的表演,大部分女犯都像看把戏似的,看得津津有味,唯独朱颜斜着眼睛看她,脸上满是厌恶的表情。

修丽不再跟鹦鹉纠缠,吩咐女看守道:快!到后边菜地里拔些韭菜,烫软了来喂。

女看守应声而去。

修丽俯下身子,面对满地打滚的女嫌犯,口气温和地说:陈山妹呀陈山妹,你叫我说你什么好?要是你真心疼你的孩子,就得活着出去呀!一审都没开庭呢,你自己先死了,你的孩子还指望谁!

陈山妹听言,停了片刻,更加伤心大气地哭嚎起来:活不了了!活不了了!自古杀人就得抵命,我怎么还出得去哟……我的儿,我的肉,你妈前世做了什么孽,这一世人命咋这么苦呀!

修丽站起身,对沈白尘说:你去值班室通知戴汝妲准备灌肠的东西,再回来帮我。

沈白尘得令拔腿就跑,一是因为情况紧急,二是修丽果断干练的劲儿,叫他不敢怠慢。

修丽的临场表现,比起办公室里那个无知、固执,让他轻视的妇女,几乎判若两人。

沈白尘再度回到现场,手里七七八八拿着听诊器、血压计、体温表,还有一个用来写医嘱的夹子,都是他从自己的箱子里翻出来的。他一边急慌慌跑,一边在心里告诫自己,别毛毛躁躁,像个没见过场面的娃娃,得沉住气,一切严格按程序走。

抢救已经开始。两个女看守按住陈山妹的头和小腿,让她不能动弹,修丽用筷子夹住一大撮绿油油的熟韭菜,死命往陈山妹嘴里塞。

陈山妹看来是真不想活了,拼命对抗看守们的抢救行动,大嚎大叫奋力挣扎。

她一个劳动妇女,正当身足力健的年纪,连牛高马大的丈夫都杀得死,要整住她谈何容易。修丽的韭菜一挨到她嘴,就被她连咬带吐地弄到了地上。

修丽屡败屡战,一边喂一边骂:你也真不把自己的命当命,要不是看着你冤深似海,我才不管你这不知好歹的短命鬼呢!

一场抢救与反抢救的恶斗,终于在沈白尘的眼皮子底下结束了,他忙不迭清理擦拭身上脸上的污秽,脑子乱哄哄的。

修丽接过部下递过来的凉毛巾,满不在乎地擦着脸上带血的汗水,白色的毛巾染成了红色。

沈白尘以为,接下去修丽就该训斥陈山妹了,没想到她很细心地吩咐看守道:等会儿给她灌过肠,排下便来,要认真查找排出来的钉子,看看是不是完整,然后用标本袋封起来备案……哎,先洗干净再封啊……这一两天还得特别注意她大便的颜色,如果颜色发黑那就是肠胃有出血点,要立即报告。

全都安排好了之后,她又转过头,对瘫软在地的陈山妹说:你呀,就歇菜吧!没到时辰你想死也死不了,阎王老子不收你。

沈白尘在一旁看得清,听得真,内心又矛盾起来,不知道到底该如何评价自己这位领导。

正在打扫战场,戴汝妲举着一桶调好的灌肠液婷婷袅袅走过来。修丽看见,黑着脸说:哎呀我的大小姐,现在是什么时候?救命呢,你还在这儿走台步!

小戴显然不怕她损,莞尔一笑说:你不是刚把韭菜喂进去吗?哪儿那么快就能拉出来?再说这满满一桶水,走快了怕洒出来。

修丽拿她没办法,挥挥手叫她快过来。

小戴走到修丽跟前,压低声音,口气带些惊慌.抑或是故作惊慌地说:张所回来了。

修丽听了,心里有点发虚,嘴上还硬着:他回来又怎么样?义没人虐待她,是她自己活腻了。

10

所长张不鸣开着车回来了,后边还跟着另一辆警车,警车上下来的一共四位,三个人,一只狗。两个穿警服的警察,一个拉着用皮带拴住的狗,一个押着被手铐铐住的人。

看守所的警犬黑狼,服役十来年了,马上就要退役,按规定得交回市局警犬队听候处理,派一条新犬来接班。这会儿跳下车的狗,就是前来接替黑狼的,名叫细虎。

细虎一看就不是等闲之辈,长得头大腿粗、皮毛油亮,两只耳朵又厚又宽,直挺挺支棱在头上,听到响动,立马上下左右像小雷达似的转动,真是虎虎有生气。

跟狗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那个戴手铐的人。

这是一个六十岁上下的男人。远看五短身材,肤色苍白,走路轻得像影子一样,无声无息。近看牙疏嘴薄,斜眉吊眼,几粒阴麻子点缀在消瘦的面颊上,全身唯有一双眸子炯炯有神,不同凡响。古书上常有奇人异相的描述,奇异到这种程度,想必也不多见。这种人,大白天见着他,都会觉得阴气森森,头皮发凉,要是夜里遇上,十个人有九个得以为是撞见了鬼。

此人下得车来,不等不待,闲庭信步一般,径直奔值班室而去,就像常来常往的食客进了酒楼,不用迎宾领路就直奔预定的包厢

再说细虎到了新地方,兴奋得不可开交,先撩开腿在门口的石墩子上撒了一泡大尿,又扇呼着鼻子,四下里嗅个不停。熟悉狗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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