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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窝是青春的坟墓-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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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树澪过生日的时候,又来找我,带我和彦杉去他们排练的地方玩。
我在桌上发现一本黑色封皮的五线谱本子,里面有潦草的速记手谱,还有些许零乱的诗和句子。一首波兰诗人切·米沃什的诗,我很喜欢,目光停留在上面。
多么快乐的一天雾早就散了我在花园里干活蜂鸟停在忍冬花上面尘世上没有什么我想占有我知道没有什么我想占有我知道没有人值得我妒忌无论我遭受了什么不幸我早已忘记想到我曾是同样的人我并不窘迫我的身体里没有疼痛直起腰我看见蓝色的海和白色的帆那天我们在石头那里呆到很晚,走之前喝了他为我们泡的柠檬甜茶。听伊凡塞斯,听lube,几首歌翻来覆去,循环,循环,再循环。我的手里握着树澪给我的杯子,红茶中放上用蜂蜜腌制的柠檬片,有酽酽的清凉的色泽以及温暖的味道。
彦杉坐在我身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我心猿意马地应着,想到这房间里石头正牵着江树澪的手,落寞起来。他们温暖,但我一个人面对黑暗。许多人的影子在我的头脑中有稀稀疏疏的影子,深夜之时他们的影子踟蹰地滑过我的眼前。烟火一样的瞬时光亮,照亮我黑暗中的视野。闪光的日子渐渐漫涨成一片深色画布,描绘出怀念中的肖像。
听见一个声线开阔而悲伤的女声在唱:Playground school bell rings againRain clouds e to play againHas no one told you she&;acute;s not breathing?
I'm your mind giving you Some one to talk toIf I smile and don&;acute;t believeSoon I&;acute;ll wake from this dreamDon&;acute;t try to fix me I&;acute;m not brokenI'm the lie living for you so you can hide don&;acute;t crySuddenly I know I&;acute;m not sleepingI&;acute;m still hereAll that left of yesterday我知道我该过干净而严肃的生活,该洋溢的感情隐藏在理性背后。
但当我听到一些悲伤的声音,面对着电影结束之后升起的黑色字幕,并且独自在这条路上不知何去何从的时候,我感到生命处于渐否定之下,并以妥协的僵硬姿态在宿命的阴影里渐渐失血。剩下苍白的空洞容颜。
在过去那些浅薄无知的伤春悲秋之中,我写不下归期。
9
高二开始的时候,石头他们乐队排练的地方搬到我家附近。有些星期天的下午,我在家做作业也隐隐听得到他的鼓声,我总是忍不住下楼,跑到他练鼓的地方去,坐在一边听他打很久的鼓,休息的时候叫他给我泡柠檬茶。有一次我去的时候送给他一只漂亮的陶扣,用一根黑色的鱼线穿着。我觉得他一定不喜欢,因为他只是说谢谢,将它挂在鼓的架子上不再理会,然后又开始打鼓。他又炫耀那些刁钻的加花以及十八分音符的节奏速度。累了就坐在地上挑CD来听,索然无味的样子。我想建议他看些电影。可是我不敢说,因为我怕他又不喜欢。
那段时间江树澪彻底消失,我不知道她去了哪里。有一晚我忽然很想她,我希望她能再牵着我的手,说,走,我们逃课看电影去。
但我知道这不再可能了。
我很想念她,一个人逃了晚自习去彦杉那里找电影来看。
“阿荣:‘梁耀辉,不如我们重新来过’。”
“我给阿荣写了一封信,不知怎么就写了很多很多事情。包括他曾经想知道但又不敢问的事情。只记得在信里的最后一句,我说:“多希望你其实一直将我当个朋友一般,但是又希望你能再对我说一次让我们从头来过……”
“有些事情真的是不断循环的。没多久阿荣给我打电话,问我要护照。其实我想过把护照给他。但是我害怕再次见面。我承认他的话对我很有杀伤力,我不想再继续下去……”
“虽然走了很多冤枉路,但终于到了苏瓦伊瀑布。站在瀑布的下面,我突然觉得很难过。因为我一直以为站在瀑布下面的应该是两个人……”
我总觉得,此刻面对电影的,也应该是两个人。
10
立夏。楼下院子里那株挺拔的广玉兰,盛开出硕大的花朵,大片的瓢状的花瓣裹在一起,细腻洁白似一只精美的瓷器。这是一种桀傲的植物,往往只将花朵盛开在枝尖。但清晨的时候在草地上偶尔发现一片掉落的花瓣,瓢凹里面盛满清香的露水,像湖泊。
黄昏的时候在楼上观望它,却可以发现枝尖上的那一朵花被烈日晒出锈红色。这样的情景总是让我联想起自己的生活。
一如我喜欢的一个叫郭珊的作者所说:“有时候我觉得自己太年轻了,懂得书,懂得音乐,懂得电影,但是偏偏不懂得生活。这是个危险的征兆。令我想起龙山黑陶,硬如瓷,薄如纸,黑如漆,亮如镜,美得太单纯,太洗练,因不实用而不能流传。”
大概将这株玉兰树拍进电影里,会是个绝妙的隐喻蒙太奇。
是个适合规律生活的季节。每天清晨起床,在楼顶上浇花,上午做一些习题,睡过午觉之后看看书,下午日落时分去游1000迷自由式,回家冲个澡之后便去找彦杉,夜市开张的时候我们逛遍大街小巷去寻找想要的电影,在夜市的一角总会出其不意地发现一些特别难找的碟,比如《破浪》、《战地挽歌》。有次那个小贩将法斯宾德的五部电影要价200块,因为盗版包装太周正,小贩一口咬定是正版,价钱怎么砍也砍不下来,于是一咬牙,和彦杉一起买了它。拿回去放的时候发现是德语对白而且连英文字幕都没有,更别谈中文的了。非常沮丧。
彼时淘碟的激情不亚于那些听大摞打摞摇滚CD的孩子。彦杉曾经很担心这些上好的电影会有人租了之后不还,但是结果是出乎意料的,这些碟子被置于最高一层格子上,布满灰尘,没有人来看一眼。后来彦杉干脆就将它们收起来,放进自己的木箱子里。从此再也没有展放出来。
那年秋天来得很早,高二的暑假不过二十七天。高三开学之前的一个晚上,江树澪打电话给我,她一直闷在那边哭。后来才断断续续地说,石头被人打了。他大学也没有考上,他不要我了。
我在电话这边听着她的声音,恍恍惚惚不相信这是一年前那个率性的穿白色制服衬衫,套黑色的直筒裤与靴子的女孩子。她的短头发不知什么时候就长长,束起好看的马尾。那个背我回家的孩子,在黑暗小阁楼里和我一起看电影的孩子。有着洁白的肤色与伶俐的眼神的孩子。那个安静地在楼顶上吹风,姿态挺拔似主茎的矢车菊的孩子。
也许是因为这个夏天过去,我们就都十八岁了。
开学的时候我见到她,我们一起进了教室坐下来,她给我一个盒子,说是分手的时候石头给她让她交给我的。我打开,里面是我送给他的那只陶扣,还有一张照片。照片上是一直盛着柠檬红茶的杯子,带着酽酽的像希望那样温暖的色泽,放在阳台的围栏上,背景满是城市的暮色。
我曾经问江树澪石头给你留下的是什么。一部难得一见的电影?一段他自己编的鼓点节奏?
她摇摇头没有回答。
石头很快淡出了我的生活,但我知道江树澪一定很想念他。他是个迷人的男孩子。江树澪说高考完了之后他就突然放纵无比,不再练琴,而跟着一些乐队的人鬼混,最后在纠纷中被人打伤。住了三个月的院。出院以后他来找江树澪,说分手吧。然后就再也没了音讯消失了一样。
但是有件事情我直到毕业也没有告诉江树澪,那就是我在我生日的时候收到了一件从俄罗斯寄来的包裹。里面是他的那个黑色皮制封面的五线谱本。里面写的不是歌,而是抄写的诗句,还有很多K·巴马斯托夫斯基的美文。
我一页页翻着,像抚摸成长的感觉。
他是去了俄罗斯吗?此刻成为了一名圣彼得堡地铁通道里的流浪歌手,一个在风中唱歌的少年。做着与过去一样的梦。
抑或他早已不在了。
这些都是我无力去想,当我们坐在高三的教室里日复一日地做题的时候。生活回归刻板而局促的状态。我总是告诉自己,只有一年,没有什么不可忍耐。
晚自习很晚才下,回家的路上路过彦杉的店子,偶尔进去喝一杯热饮,看看杂志上新拍的电影讯息,几分钟就走,。再也不敢花一个周末呆在这里看碟。
每次走出门,看见那些被众人的手擦得光亮的言情片武打片,再想起箱子里沉闷的欧洲货,会忽然觉得,就像有人所说:“其实生命也就那么短,不是以这种方式度过,就是以那种方式度过。那么F4和Kurt真的就有这么大的差别么。一切喜好皆是表现阶级的惺惺作态。只是过去不太懂,非要别人对你说,你才知道好恶。”
寒假补课的最后几天已经临近春节。路过彦杉的店子的时候发现挂出了“清仓卖碟,5元一盘”的招牌。问她为什么,她说她决定不开店了,想离开这里去北京找份正式的职业。这样混下去,自己要毁了的。
我们都沉默下来。良久,她从里屋拖出两个箱子来,打开,全是我们喜欢的电影。最上面那盘是伊朗电影《天堂的颜色》。电影里的两个,盲孩子,每天都在野外采集鲜花,装进篮子里带回家,榨成鲜艳的染料,然后奶奶织好精美的挂毯,用染料上色,拿到集市上卖,被旅游者带到很远的地方去。镜头里有蔓延至天边的无垠的野花,我过去不知道中东的沙漠里会有这样大片大片的色彩,像黑暗的灵魂在角落里突然发现了一隅光亮那样让人忍不住欣喜地潸然泪下。
送给你吧。我也不想留了。真的,我到现在还不懂该把电影当电影,把人生当人生。
彦杉说。
小店里灯光昏黄,在逼仄的碟架围成的窄过道中,我看见她的脸。总觉得彦杉是个寂寞而又善良的人,像我们一样混淆了电影与人生,因此付出代价。
我忍不住很想哭。但是却走上前和她拥抱,我说,这样也好,这样也好,记得坚持给杂志写影评,好好过。
我走出门。裹紧羽绒服。
黑暗中只是冬雨过后无尽的寒,我抱着两个沉沉的箱子回家,越走越难过,越走越难过。
在院子里那株在冬季掉光了叶子的玉兰树下,我终于觉得累得走不动了。蹲下来,抱着心爱的电影,好像从此就不愿意再站起来。
寒假只有一个星期。开学之后,我觉得日子越来越静,越来越静。两个星期之后,彦杉的店子就关门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家卖小吃的门铺。生意很好,我尽力每次路过的时候都不去看它。彦杉似乎从这个城市消失了,一定痕迹都没有。现在才想起,我连她电话都没有——即使有了,我也许也不会打。
很多时候感觉就像绕了一个庞大的圆圈,人又回到了原点。
石头走了,彦杉走了。
每个晚自习放学后,还是只剩下我和树澪两个人一起回家。那种感觉,像是自己已经奔跑了很久,在马上可以虎口脱险的地方,却突然失去了逃生的欲望。
于是,“我们不缺少任何光荣,但光荣的人中却缺少我们。”
11
五月的时候天气晴朗得让人愉快。三诊考完那天,看见通知栏里写“除初三、高三年级之外,其余各年级学生下午3:30到阶梯教室观看教育电影《长大成人》”。
我路过这块通知板的时候,停下了脚步。那是路学长在90年代拍的一部电影,找了很久没找到。我叫江树澪一起去看,但是她犹豫了一下说,电影有很多机会看,高考就一次。我看着她,也说不出话来。于是自己一个人跷了课,溜进阶梯教室,坐在角落里偷看。
电影写世纪末京城里的一群年轻人,风格晦涩而滞重。内容亦如此。中途有老师咒骂学校怎么选这样的电影。我听了轻轻笑,在中途走出了阶梯教室。
这是我中学时代看的最后一部电影。
六月,毕业的季节。
我们全部都长大成人。
是什么时候,在电影的结局里放肆地落泪的激情年代就倏忽而过了。在最后的,还能被称作“孩子”的夏天,我感到前所未有的空虚。和江树澪一起重新翻开箱子,一张张地把所有的彦杉的碟看完。日日夜夜。
我觉得一时间生活当中什么都找不到了。我们都说,只有这一年,没有什么不可忍耐。但是真正离开了这一年之后,我们需要忍耐的东西变得更多。
又看朱赛普的三部曲之一《天堂电影院》。老人对孩子说——“……这不是电影对白,这是我的心里话。人生,不像电影。人生……辛苦多了。离开这里,永远不要回来。”
在这个孩子长大成人,成为一名大导演之后,收到老人留给他的遗物,一卷电影胶片。在观片室里,他流着眼泪看着那些从各种各样的电影里剪辑下来的吻的镜头。这个老人把全世界的吻都送给了这个孩子。
伴着这部电影的尾声,江树澪轻声告诉我,她之所以在最后的日子里妥协,是因为她曾经向北影报名过,也去考试过,但最终失败了。她说,我是要面子的人,连对你我也只说是请病假。
我抬头看她,不置一词,只轻轻摸了她的脸。
真是个万劫不复的夏天。
离开之前,我犹豫了一下,但还是把石头的笔记本送给江树澪。并且告诉她,原谅我因为我喜欢,一直留着没有给你。
江树澪笑着说,你这句话的宾语是什么?是石头还是这个本子?还是两者?然后她笑着说,谢谢。
我看着她笑,好像可以回到从前。
12
看电影的人被自己看了,像一场悠长等待的结果是时间未曾流逝。
而成长的结果是忘记了提问的回答。然后是回忆比幻想还不真实,电影比爱情更忠于我们。
生活是无法被记录的,但可以被歌唱,我们要歌唱了。
请继续看,谢谢。
十五、城事
1
这是最好的时代,这是最坏的时代;这是智慧的年头,这是愚蠢的年头;这是信仰的时期,这是怀疑的时期;这是光明的季节,这是黑暗的季节;这是希望之春,这是失望之冬;我们面前什么都有,我们面前一无所有;我们都在直奔天堂,我们都在直奔相反的方向。——查尔斯·狄更斯《双城记》1
张艺谋为成都拍了城市宣传片的那年,每次离开成都,都会在双流机场的入口处无一例外地,被迫从低矮的车窗仰视路边那块巨大的广告招牌,花图色样早就不复记忆,唯记得上面写着:“成都,一座来了就不想离开的城市。”
那招牌气势不凡,一句“一座来了就不想离开的城市”显然是折中众多锦囊妙语而来,但我总觉差强人意:它道的不过是一个过客的恭维,却没有精妙地说出那股道道地地的成都风味。也罢,这等丰富微妙的风味,千人千面,亦不是一句话能够概括。
李白咏,九天开出一成都,万户千门入画图。草树云山如锦绣,秦川得及此间无。
杜甫叹,锦城丝管日纷纷,半入江风半入云。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
刘禹锡记,濯锦江边两岸花,春风吹浪正淘沙。女郎剪下鸳鸯锦,将向中流匹晚霞。
杨雄赋,都门二九,四百余闾,两江珥其市,九桥带其流。
这些都是幼年时反复咀嚼的诗句。一笔“窗含西岭千秋雪”,而今品味起来仍觉意犹未尽,妙不可言。这笔墨下的写意之象,俨然一座昌明隆盛之城,诗礼簪缨之邦。雕栏画栋,佩玉鸣銮,人烟阜盛,街市繁华。府河作青绉,锦江作绿绦,连肌肤都是润的。一梦千年,流到现世的手里,旧蕴变迁,唯在某条幽苔深深的老巷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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